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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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

   [譯文]    追懷心事,感嘆今我,春風也不能染黑花白的頭發。

   [出典]   辛棄疾    《鷓鴣天》

   注:

   1、《鷓鴣天》 辛棄疾  

      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檐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革+錄(左革右錄),漢箭朝飛金仆姑。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2、注釋:      

題小序:慨然,情緒激昂。追念,回憶。少年時事,青年時代在山東一帶率領義軍與金兵作戰的事。按辛棄疾聚眾起義時,年二十二歲,已是青年時代了。古人對青年、少年的概念并不嚴格。詞的第一句又用壯歲可證。

壯歲旌旗擁萬夫句:青年時代,高舉著帥旗,率領著萬人大軍。作者在《進美芹十論剳子》中說:粵辛已歲,逆亮南寇,中原之民,屯聚蠭起,臣嘗鳩眾二千,隸耿京,為掌書記,與圖恢復,共籍兵二十五萬,納款于朝。旌旗,古時軍隊用以指揮或開道用的旗子。旌旗是總稱。杜甫《北征》詩:回首鳳翔縣,旌旗晚明滅。萬夫,形容軍隊之多。

錦襜突騎渡江初句:襜(chān音禪),衣服遮前體的叫襜。錦襜,好看的衣服。突騎,騎兵中的突擊隊。渡江初的初字,應作以前解。即作者是回憶渡江以前的戰斗生活,不是指渡江時與敵人作戰的情形,也不是說某一個具體戰斗。

燕兵夜娖銀句:在燕地一帶的義軍,夜里整理好了弓箭,準備明天向金兵發起戰斗。娖(zhuo音捉)整理或準備。銀,銀白色的箭袋。

漢箭朝發金仆姑:宋軍早晨向金人發起攻擊,用金仆姑箭射向敵人。金仆姑,箭名。《左傳·莊公十一年》:魯莊公以金仆姑射南宮長萬。前句的燕兵與本句的漢軍是一個故事分成兩天寫的。前天晚上燕地的軍隊在作戰斗準備,第二天早晨宋軍向金兵發起攻擊。這兩句因前后對偶關系,寫為燕兵、漢軍。燕兵,就是在燕地的義軍,或北方籍的宋兵。

春風不染白髭須句:歐陽修《圣無憂》詞:好景能消光景,春風不染髭須。作者流露出老年人無法實現揮戈上陣,殺敵報國的壯地,這是對南宋小朝廷的血淚控訴。

平戎策:平定金兵的策略。辛棄疾曾多次向南宋朝廷上疏陳述抗金救國的策略。作者上疏著名的有:《美芹十論》、《九議》、《論阻江為險須藉兩淮疏》等。戎,指金兵。

換得:落得個。東家,東鄰,鄰居。種樹書,《史記·秦始皇本紀》:秦始皇燒儒家書,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書。這里說的是關于農業的書。辛棄疾從籍后二十五萬,納款于朝,到萬字平戎策,結果落得個三次罷職,回家種田為民。他滿腹怒火與不平,盡情的吐訴,真不知當時那些當權者看了這首詞有什么感想。

 

 

 

 3、譯文1:

       回憶我在壯年的時候,曾高舉著帥旗,率領萬人大軍,其中有一支身穿漂亮軍服的騎兵突擊隊,向金人發起沖擊。這是在渡江以前的事。在燕地活動的義軍,夜里準備好裝飾著銀白色花紋的箭袋,以便明天戰斗。漢軍在第二天的早晨用金仆姑箭,飛快地射向敵人。戰士們勇敢地向敵人沖去,殺得敵人大敗。回憶以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可嘆今天的我,胡須都發白了。春風能吹得萬物生長,但是不能把我已經白了的胡須再染成黑的。我曾多次上過洋洋萬言的平定敵人的策略,但是得不到支持與采納,到最后卻落得個:罷職回家,不得不向東鄰家借種樹的書,學習種樹的知識。

      譯文2:

        年輕時,成千上萬的義軍簇擁在抗金的大旗下,我帶領穿著棉衣、騎著快馬的勇士渡江,衝鋒突擊敵營。金兵在夜間握著空箭袋,傾聽遠方生息,為防暗襲。天剛亮,宋軍萬箭齊發,射向敵人。追憶往事如此豪壯,可歎如今的我,春風能染綠萬物,卻染不黑我的白鬍子。年華一去不復返。我上奏給皇帝的上萬字的抗金策略。不僅不被採納,反而因此罷了官,倒不如換來東家的種樹書,還有些用處。

     4、 辛棄疾生平事跡見  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

 

     5、  這是辛棄疾晚年的作品,那時他正在家中閑居。

  一個老英雄,由于朝廷對外堅持投降政策,只落得投閑置散,避世隱居,心情的矛盾苦悶當然可以想見。忽然有人在他跟前慷慨激昂地大談功名事業,這位老英雄禁不住又慨嘆又有點好笑了。想起自己當年何嘗不是如此滿腔熱血,以為天下事情容易得很,哪里知道并非如此呢!

  此詞上片憶舊,下片感今。上片追摹青年時代一段得意的經歷,激昂發越,聲情并茂。下片轉把如今廢置閑居、髀肉復生的情狀委曲傳出。前后對照,感慨淋漓,而作者關注民族命運,不因衰老之年而有所減損,這種精神也滲透在字里行間。

  辛棄疾二十二歲時,投入山東忠義軍耿京幕下任掌書記。那是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這一年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宋金兩軍戰于江淮之間。明年春,辛棄疾奉表歸宋,目的是使忠義軍與南宋政府取得正式聯系。不料他完成任務北還時,在海州就聽說叛徒張安國已暗殺了耿京,投降金人。辛棄疾立即帶了五十余騎,連夜奔襲金營,突入敵人營中,擒了張安國,日夜兼程南奔,將張安國押送到行在所,明正國法。這一英勇果敢的行動,震驚了敵人,大大鼓舞了南方士氣。

  上片追述的就是這一件事。“壯歲”句說他在耿京幕下任職(他自己開頭也組織了一支游擊隊伍,手下有兩千人)。

  “錦檐突騎”,也就是錦衣快馬,屬于俠士的打扮。“渡江初”,指擒了張安國渡江南下。

  然后用色彩濃烈的筆墨描寫擒拿叛徒的經過:

  “漢箭朝飛金仆估”,自然是指遠途奔襲敵人。大抵在這次奔襲之中,弓箭(“金仆姑”是古代有名的箭,見《左傳》)曾發揮過有力的作用,所以才拿它進行藝術概括。

  至于“夜娖銀胡革+”,卻要費一些考證。

  胡革+是裝箭的箭筒。古代箭筒多用革制,它除了裝箭之外,還另有一種用途,夜間可以探測遠處的音響。唐人杜佑《通典》卷一五二《守拒法》說:“令人枕空胡祿臥,有人馬行三十里外,東西南北皆響見于胡祿中。名曰地聽,則先防備。”宋人《武經備要前集》卷六說法相同:“猶慮探聽之不遠,故又選耳聰少睡者,令臥地枕空胡鹿──必以野豬皮為之──凡人馬行在三十里外,東西南北皆響聞其中。”胡祿、胡鹿、胡,寫法不同,音義則一。“娖”《集韻》:“謹也”。是小心翼翼的意思。這里作動詞用,可以釋為戒備著。“燕兵”自然指金兵。燕本是戰國七雄之一,據有今河北北部、遼寧西部一帶地方。五代時屬契丹,北宋時屬遼,淪入異族已久。所以決不是指宋兵。由于辛棄疾遠道奔襲,擒了叛徒,給金人以重大打擊,金兵不得不加強探聽,小心戒備。(這兩句若釋為:“盡管敵人戒備森嚴,棄疾等仍能突襲成功。”也未嘗不可。)“夜娖銀胡”便是這個意思。

  這是一段得意的回憶。作者只用四句話,就把一個少年英雄的形象生動地描繪出來。

  下片卻是眼前情況,對比強烈。“春風不染白髭須”,人已經老了。但問題不在于老,而在于“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本來,自己有一套抗戰計劃,不止一次向朝廷提出過(現在他的文集中還存有《美芹十論》《九議》等,都是這一類建議,也就是所謂“平戎策”。)卻沒有得到重視。如今連自己都受到朝廷中某些人物的排擠,平戎策換來了種樹的書(暗指自己廢置家居)。少年時候那種抱負,只落得一場可笑可嘆的結果了。

  由于它是緊緊揉和著對民族命運的關懷而寫的,因此就與只是個人的嘆老嗟卑不同。正如陸游所說的:“報國欲死無戰場”,是愛國者共同的悲慨。(劉逸生)

 

 

        6、這首詞的寫作背景是: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顏亮率大軍南下,其后方比較空虛,北方被占區的人民,乘機進行起義活動。山東濟南的農民耿京,領導一支起義軍,人數達二十余萬,聲勢浩大。當時年才二十二歲的辛棄疾,也組織了二千多人的起義隊伍,歸附耿京,為耿京部掌書記。辛棄疾建議起義軍和南宋取得聯系,以便配合戰斗。第二年正月,耿京派他們一行十余人到建康(今江蘇南京)謁見宋高宗。高宗得訊,授耿京為天平軍節度使,授辛棄疾承務郎。

  辛棄疾等回到海州,聽到叛徒張安國殺了耿京,投降金人,義軍潰散。他立即在海州組織五十名勇敢義兵,直趨濟州(治今山東巨野)張安國駐地,要求和張會面,出其不意,把張縛置馬上,再向張部宣揚民族大義,帶領上萬軍隊,馬不停蹄地星夜南奔,渡過淮水才敢休息。到臨安把張安國獻給南宋朝廷處。辛棄疾這種精忠報國、智勇過人的傳奇般的英雄行為,在封建社會的文人中是獨一無二、值得贊嘆的。這首詞的上片寫的就是上述作者這段出色的經歷。“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上句寫作者年青時參加領導抗金義軍;下句寫擒獲張安國帶義軍南下。“錦襜突騎”,即穿錦繡短衣的快速騎兵。“燕兵夜娖銀胡革錄,漢箭朝飛金仆姑。”寫南奔時突破金兵防線,和金兵戰斗。燕兵,指金兵。“夜娖銀胡革錄”,夜里提著兵器追趕。娖,通“捉”;胡革錄,箭袋。一說,枕著銀胡革錄而細聽之意。娖,謹慎貌;胡革錄是一種用皮制成的測聽器,軍士枕著它,可以測聽三十里內外的人馬聲響,見《通典》。兩說皆可通,今取前說。

  “漢箭”句,指義軍用箭回射金人。金仆姑,箭名,見《左傳。莊公十一年》。四句寫義軍軍容之盛和南奔時的緊急戰斗情況,用“擁”字、“飛”字表動作,從旌旗、軍裝、兵器上加以烘托,寫得如火如荼,有聲有色,極為飽滿有力富有感染力。

  宋高宗沒有抗金的決心,又畏懼起義軍。辛棄疾南歸之后,義軍被解散,安置在淮南各州縣的流民中生活;他本人被任命為江陰僉判,一個地方助理小吏,給他們當頭一個嚴重的打擊,使他們深感失望。后來辛棄疾在各地做了二十多年的文武官吏,因進行練兵籌餉的活動,常被彈劾,罷官家居江西的上饒、鉛山,也接近二十年。他處處受到投降派的掣肘,報效國家的壯志難酬。這首詞是他晚年家居時,碰到客人和他談起建立功名的事,引起他回想從青年到晚年的經歷而作的。

  下片,“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上二句今昔對照,一“追”一“嘆”,包含多少歲月,多少挫折;又靈活地從上片的憶舊引出下片的敘今。

  第三句申明“嘆今吾”的主要內容。草木經春風的吹拂能重新變綠,人的須發在春風中卻不能由白變黑。

  感嘆青春不再,韶華易逝的可惜,這是一層;白髭須和上片的壯歲對照,和句中的春風對照,又各為一層;不甘心年老,言外有壯志未能徹底湮滅之意,又自為一層。一句中有多層含意,感慨極為深沉。“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以最鮮明、最典形最生動的形象,突出作者的理想與現實的尖銳矛盾,突出他一生的政治悲劇,把上一句的感慨引向更為深化、極端沉痛的地步。平戎策,指作者南歸后向朝廷提出的《美芹十論》、《九議》等在政治上、軍事上都很有價值的抗金意見書。上萬字的平戎策毫無用處,倒不如向人換來種樹書,還有一些生產上的實用價值,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政治現實?對于作者將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感受?不言而喻。陸游《小園》詩:“駿馬寶刀俱一夢,夕陽閑和飯牛歌。”劉克莊《滿江紅》詞:“生怕客談榆塞事,且教兒誦《花間集》。”和這兩句意境相近,也寫得很凄涼;但聯系作者生平的文韜武略、英雄事跡來看,這兩句的悲慨程度還更使人扼腕不已。

  這首詞以短短的五十五個字,深刻地概括了一個抗金名將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悲慘遭遇。上片氣勢恢宏,下片悲涼如冰,心傷透骨。悲壯對照,悲壯結合,真如彭孫遹《金粟詞話》評辛詞所說的:“激昂排宕,不可一世”,是作者最出色、最有分量的小令詞。

 

     7、 閑居瓢泉期間所作,時間或在慶元六年(1200)。辛棄疾空懷滿腔抱負,卻落得投閑置散,隱居鄉間,心情的矛盾苦悶自可想見。有人忽然在他跟前慷慨激昂地大談功名事業,令他再度追憶起青年時代那一段短暫而又輝煌的抗金殺敵生活,感慨萬千,寫下了這首詞。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

    開篇的這兩句,涵括了大量史實。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金兵大舉南侵。這期間,在已經淪于金人之手的北方地區,漢族人民紛紛起義,抗金烈火在中原大地四處燃燒。二十二歲的辛棄疾也毅然舉起抗金大旗,在濟南南部山區聚起二千多人馬。隨后,他率眾加入耿京的山東忠義軍,被任命為軍中掌書記。鑒于當時局勢,辛棄疾力勸耿京歸附南宋朝廷,與南宋官兵配合,共同抗金。紹興三十二年(1162)春,奉耿京之命,辛棄疾等人奉表歸宋,在建康受到宋高宗接見。自南宋北歸途中,辛棄疾驚聞耿京被叛徒張安國殺害的消息。他迅即帶領五十余人馬,連夜奔襲有五萬之眾的金營,生擒張安國。隨后他率領萬余義軍,押解著張安國,日夜兼程,南下投歸宋室。

    這段經歷,辛棄疾在《進美芹十論札子》中亦有陳述:“逆亮南渡,中原之民,屯聚蜂起,臣嘗鳩眾二千,隸耿京,為掌書記,與圖恢復,共籍兵二十五萬,納款于朝。”

    少年英雄,叱咤風云,創下如此轟轟烈烈的事業。這是辛棄疾畢生最雄壯,也最難忘的一幕。因為刻骨銘心,所以一觸即發。當年一展旌旗號令數萬抗金義士,錦衣快馬突圍橫渡長江的情形,一一重現在他眼前。其中最令他得意的,還是夜襲金營,擒拿叛賊。

    燕兵夜娖銀胡+,漢箭朝飛金仆姑

    “燕兵”,指金兵。“燕”本是戰國七雄之一,據有今河北北部和遼寧西部一帶,此處泛指被金人占領的中原地區。“娖”,整理。“銀胡革+錄”,飾銀的箭袋,多用皮革制成。“漢箭”,指稼軒所率部隊。“金仆姑”,本為春秋時利箭之名,據《左傳·莊公十一年》,魯莊公曾用此箭射傷宋國大將南宮長萬,此處泛指箭。

    “夜娖銀胡革+錄”,表示金兵已經有所防范。但辛棄疾僅僅率領著五十余騎人馬,如天降神兵,出其不意地突入五萬金兵大營,生擒叛徒,并成功撤離。這其中的勇猛、智慧,的確令人驚嘆,也的確值得辛棄疾濃墨重彩書寫。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

    詞人追念往事,不由對比今昔。他感嘆現在的自己,青春不再,年華老去。王安石詩曰“春風又綠江南岸”,一年一度的春風,可以讓草木變綠,讓大地回春,但卻無法讓辛棄疾的白須轉黑。曾經的英雄少年變成了垂垂老者,歲月的無情固然令他感慨,但更令他難以釋懷的,還是報國無門、壯志難酬。

    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種樹書”,有關種樹栽花的書籍,代指隱居生活,韓愈《送石處士赴河陽幕》有“長把種樹書,人云避世士”。

    辛棄疾南歸幾十年,一日不曾忘北伐大業。他屢次向朝廷上陳恢復方略,先后上了《美芹十論》、《九議》等萬言名篇,卻一直未被統治者采納。直到五十四歲時,他還寫過《論荊湘上游為東南重地》的奏議,對抗金北伐事業提出自己精辟的見解。可南宋朝廷茍且偷安,不思振拔,反而多方打擊、排擠抗戰派人士。辛棄疾也難逃其中,兩度被羅織罪名,罷官閑居。他的“萬字平戎策”被束之高閣,不得不在栽花種樹的閑居中消磨歲月。

    結尾兩句,飽含著辛棄疾對多年來不幸遭遇的抑郁、憤懣。他并未直接大發牢騷,但這看似平淡、輕松的自嘲,顯得愈發沉郁深厚,蘊含無限悲慨。

    評 解

    詞的上片憶舊,豪情萬丈;下片言今,傷感無奈。雖只有五十余字,卻寫盡了詞人一生的經歷和悲憤,可作為一篇簡括而形象的稼軒自傳來品讀。

    小序稱“戲作”,似乎是詞人對自己一生遭遇的自嘲自諷,似乎是在勸“慨然談功名”的客人以己為鑒,在這個時代不要奢談什么建功立業。但這首詞的旨歸,絕不是虛無、消極。稼軒是一生矢志報國的英雄,卻又“報國欲死無戰場”(陸游《隴頭水》)。這種極端的苦悶,必須有發泄的方式,借酒消愁是一種方式,借自嘲抒懷也是一種方式。在他對壯年英雄歲月的念念不忘中,在他對自己壯志難酬的苦笑中,我們依然可見他那顆滾燙的赤誠之心。

 

      8、“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

       今昔對照 ,一“追 ”一“嘆”,包含多少歲月,多少挫折 ;又靈活地從上片的憶舊引出下片的敘今。

      草木經春風的吹拂能重新變綠 ,人的須發在春風中卻不能由白變黑。感嘆青春不再,韶華易逝的可惜,這是一層;白髭須和上片的壯歲對照,和句中的春風對照,又各為一層;不甘心年老,言外有壯志未能徹底湮滅之意,又自為一層。一句中有多層含意,感慨極為深沉 。

 

    9、王國維在評稼軒詞時說:“幼安之佳處,在有性情,有境界” 辛詞中不僅有著真切的個人情感體悟,還有生命的體悟,對宇宙萬物的關懷。那些沉痛悲嘆光陰虛擲的篇章就是這樣的充滿了感傷和悲憤。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樓觀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頭先白。”(《滿江紅:江行和楊濟翁韻》)“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事,戲作》)當年的叱咤風云的青年將帥已經是“可憐白發生”。只有在“醉里挑燈看劍”,在夢中率軍北伐,實現收復河山的壯志夙愿。夢醒后只覺得鬢生白發,依舊是滿腹悲涼。歲月匆匆,中年的辛棄疾,在經歷了人世間的危機和宦海沉浮,他已經無法點兵沙場,只能在落日城頭,扶劍悲歌:“腰間劍,聊彈鋏。”“中國古代的文人,在實現個人的人生抱負和政治理想的時候,所需要的時間長度上,常常超出了他的生命有限時間,于是構成了個體生命長度的有限性和人生意愿伸展的超常性的矛盾” 這也是形成辛棄疾人生感傷的內在張力。具體的人生抱負,功名、滅胡、壯志雄心,在生命的長度面前都束手無策了,拘促難前,受到歲暮、鬢秋、年老的限制。誰也無法穿透時間的障壘,徒有悲吟之聲,哀唱之曲。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了,一世之豪的辛棄疾有的似乎只是憔悴的面孔和龍鐘的老態。這老年的抑郁悲慨之音是對政局的完全失望,還是對事業成空的悲嘆?可悲的現實和理想壯志之間的矛盾,讓人多么的無可奈何。這種無奈在詞人的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嗚咽成最為凄涼的悲歌。辛棄疾在吟誦此詞后的兩年后辭世。據說他在臨終前還呼喊著“殺賊”,這些悲憤的呼喊“與其說是在表達一種愿望,還不如說是在宣泄一腔遺恨。” 生命的最后一幕也是如此的悲壯,他的含恨而逝,令觀者痛心。

        總之,辛詞的悲劇意識并非一己之悲,而是一國之悲。辛稼軒正是在表現個體情感世界時,把自己的人生苦悶拓展到更深廣的民族憂患意識之中,延伸到更為恢宏的歷史意識中,使得其生命悲劇意識也就顯得無比的悲壯,而具有獨特的魅力。

 

       10、與李煜李清照等婉約派人士的大紅大紫相比,豪放派的代言人,我們的稼軒居士,是大大的被冷落了。今天,大街上隨便一個附庸風雅的小白領,相信也還能哼上幾句后主詞漱玉詞。什么“春花秋月何時了”呀,什么“流水落花春去也”呀,什么“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呀,什么“花自飄零水自流”呀……可若說背誦稼軒詞,只怕就要瞠目結舌了。與婉約派的靡靡之音相比,辛棄疾的鏜鎝之音,與我們這個“五千年來未有之盛世”,似乎是格格不入了。
    
  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吧。盛極必衰,否極泰來,曾經喧囂過的,終究歸于沉寂,曾經深埋于地底的,也總有得見天日的一天。曾經有一段時間,辛棄疾的名字是怎樣的響亮呵。就是這個人,二十二歲就開始聚眾抗金;就是這個人,二十三歲時曾率50余騎突襲金營,生俘叛徒將張安國,“壯聲英慨,懦士為之興起,圣天子一見三嘆息”;就是這個人,發出了“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的時代最強音。在那個尊豪放而貶婉約的年代,辛棄疾是最強烈的主旋律,唯一稍能與之媲美的,也就一個蘇東坡而已——就是蘇東坡,也還常常被指責豪放得不夠徹底的。

      他對自己一事無成的憤慨,“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更是缺乏了我們這個時代四處洋溢著的喜劇精神。一句話,辛棄疾的聲音,已經不容于這個時代了。
    
  而稼軒詞的沒落,并不僅僅只是因為主題陳舊,讓人敬而遠之,也因為它的表達方式讓人望而生畏。眾所周知,稼軒詞的最大特點,就是典故云集。我們誠然可以說,典故的使用增加了藝術表現能力,也讓有限的篇章容納了更多的內容。可問題是,我們讀詞,不是為了獲取知識的,要是為了獲取知識,翻詞典不是更快捷更方便?讀詞也不是為了學習藝術技巧,一介讀者,翻開書本是為了獲得享受的,不是來受罪的。坦白說,讀詞碰到一大堆從未見過的典故,那感覺有如做愛時接到了上司的電話一樣令人憤怒。假如因為典故的存在而不得不暫時中斷閱讀,那就無法沉浸在詞人塑造的情感世界,或喜或悲,或哭或笑,欣賞藝術的真諦;我們必須抽身出來回到現實世界,翻檢詞典,查找典故。這樣一來,原先的努力就都白費了。好不容易進入了藝術世界,又不得不抽身回來。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在藝術欣賞中,人一樣不能兩次得到相同的體驗。而藝術欣賞,眾所周知,第一感覺是最強烈的,也是最重要的。
    
  也許不能只責怪今人的淺薄,稼軒詞中的那些典故,或驅經史,或使莊騷,就是古人有時也不知所出。如名作《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就曾被岳飛的孫子岳珂指責用典太多,讓人不知所云。古人尚且如此,遑論今人了。一首詞如果只有作者自己明白,那又還有什么意義?
    
  稼軒詞就這樣離我們越來越遠。人們需要輕松的喜劇精神,而他卻以一個悲劇英雄的面目出現;人們需要游戲人生,而他卻執著地追求著自己的夢想;人們需要躲進小樓成一統,而他卻總想揮舞長劍報國殺敵;人們需要的是快餐文化,而他卻送上一大堆晦澀的典故。如今,辛棄疾最廣為人知的,也許就是《青玉案˙元夕》中的那幾句了:“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多么朦朧,多么曖昧,一點淡淡的憂愁,一絲柔柔的悵惘,這才是時代需要的主旋律呵!這個時代的落伍者,在他死后700多年,又一次遭遇了生前的尷尬——不合時宜。在朝廷偏安江南的時候,他念念不忘收復中原;在人們醉生夢死的年代,他總想奮發有為。他滿身才華,卻報國無門;他滿腔熱血,卻只能郁郁而終。也許,岳飛的那幾句詞,正是為他而寫:“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莊燦煌的博客 2013-09-10 21: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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