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標準的歷史演變及其內在邏輯  ——從邏輯經驗主義到科學實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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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學和非科學的劃界標準一直是西方科學哲學中的一個基本問題。從邏輯經驗主義的“證實”原則到波普爾的“證偽”再到歷史主義的“范式、觀察、理論”三分法,最后到科學實在論,科學哲學圍繞著這一中心問題的討論獲得了蓬勃的發展。
    一、邏輯主義的二段論困境
  這里所謂的邏輯主義是指邏輯經驗主義和以波普爾為代表的批判理性主義。之所以將這兩個看似對立的學派合而為一,是因為它們至少有以下兩個共同點:第一,波普爾和邏輯經驗主義一樣,都不尊重歷史,卻信奉邏輯,力圖為科學的進化找尋一種抽象的純邏輯形態的發展模式,而不去關注廣闊的社會文化背景對科學的影響和滲透。這種關注科學的形式的邏輯主義,與關注科學的內容,注重科學史的研究,并把其作為建構自己的科學觀的重要依據的歷史主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第二,波普爾和邏輯經驗主義一樣,都未能沖破經驗一理論的二段論的藩籬。邏輯經驗主義認為科學由觀察命題與理論命題兩個部分構成,理論命題的意義由觀察命題所賦予;理論來源于觀察經驗,從而形成了觀察——理論的二段論。邏輯經驗主義以此作為理論基石,以歸納推理為邏輯基礎,提出了“證實原則”。波普爾對歸納推理提出了質疑,并以此對證實原則進行了批判,提出了“理論先于觀察”的思想和“證偽原則”,但他在建立自己的證偽學說時,不自覺地設定了觀察對于理論的獨立性和絕對無誤性,從而與邏輯經驗主義一樣,賦予了觀察至高無上的神圣地位,最終也只能在觀察——理論的二段論中繞圈子,只不過角色由證實轉向了證偽。他因此和邏輯經驗主義一起,遭到了歷史主義的判斷。
    (一)邏輯經驗主義的證實原則及其缺陷
  邏輯經驗主義主張科學與非科學的劃界標準是經驗主義的意義標準。他們認為,科學理論是由有意義的命題構成的,而命題是否有意義的標準在于能否用邏輯分析和經驗實證的方法確定其真假,如果一個命題能用邏輯分析的方法加以證明,或者能被經驗證實,那么這個命題就是有意義的;如果一個命題既不能用邏輯分析方法加以證明,也不能用經驗加以證實,那么這個命題就是無意義的。
  在邏輯經驗主義那里,經驗觀察具有獨立性和絕對無誤性,因而可以作為理論的來源。在他們看來,觀察本身是客觀的,因為觀察陳述可以被任何觀察者運用正常的感官來確定,用公共的語言來表達;正確的觀察陳述不依賴于觀察者的趣味、意見和期望,不允許任何個人主觀因素的干擾;科學理論既然是借以從觀察陳述中按嚴格的邏輯規則推導出來的,那么其客觀性是不容懷疑的。科學的發展和進步正是依靠觀察證實的知識的不斷積累和遞增。顯然,觀察的客觀性和獨立性這一理論前提是值得懷疑的,也成了邏輯經驗主義的致命缺陷。這個問題波普爾未能克服,而最終在歷史主義那里得到了解決。
  邏輯經驗主義的另一個不可克服的難題,在于以歸納推理為基礎的證實原則的可信性。歸納推理以觀察陳述為前提,而以理論陳述為結論。但問題在于觀察陳述都是單稱陳述,它們是一個觀察者在特定的地點和時間運用自身的器官得出的結論,而科學理論就其邏輯表達形式來講確是全稱命題,全稱命題在空間和時間上是有限的,又怎能被有限的觀察證據所完全證實呢?即便歸納推理的前提是真的,又怎么能在邏輯上保證其推導出來的結論必真呢?這是歸納法自身的缺陷,它對證實原則的打擊是致命的。邏輯經驗主義者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被迫對自己的理論進行了調整和修改,向或然性退卻。他們以或然性經驗取代古典經驗論確實無誤的經驗基礎,以概率性科學假說取代古典經驗論歸納證明的方法,以是否可以還原為或然性經驗作為劃分科學語言和非科學語言的標準。
  邏輯經驗主義試圖以概率性科學假說繞過歸納問題。主張以科學假說的可證實性概率作為理論評價的標準。但概率問題告訴我們:永遠無法排除使同一假說證偽的可能證據,也許現有時空領域中某一假說被證實的大概率正意味著更大的時空領域中該假說被證實的小概率性。同時科學假說的可證實概率與它包含的內容成反比,提高證實概率是以減少科學內容為代價的,而且即便如此也得不到證實概率為1的理論。因此波普爾的證偽主義對概率論進行了尖銳的批評,并主張放棄證實概率,將可證偽程度作為評估科學理論的標準。
    (二)卡爾·波普爾的證偽原則及其缺陷
  在對邏輯實證主義的不斷深入的批判過程中,波普爾最終建立了自己的證偽學說。波普爾主張放棄證實概率。他認為,一個科學理論的內容越豐富,它被證實的概率就越小,被證偽的可能性就越大,接受的檢驗就越嚴峻,對世界的說明就越深刻、越全面,因而也就越接近真理。因此,應該以可證偽性程度作為評估科學理論的標準,即科學和非科學的區別在于它們是否具有可證偽性:一個命題、理論具有被證偽的可能性就是科學的;反之,不具有被證偽的可能性就是非科學的。
  波普爾認為科學都有被證偽的可能性還意味著,科學與非科學的界限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因為科學只能包含有限的經驗,因而必然為以后的經驗所否定,這正是理論具有科學性的表現。此外,他還從科學可錯論的觀點出發,肯定了一個從整體上看是虛假的理論中可能包含著部分的真理性內容,指出偽科學有時卻能碰上真理。若用證實原則作為標準,則哥白尼、牛頓理論這樣的科學理論將被作為非科學排除在科學之外,而把占星術那樣的偽科學劃到科學這邊來。只有用可證偽性作為標準,才能將占星術這樣的偽科學同牛頓、哥白尼理論這樣的科學區分開來。他強調劃界標準只是把科學與非科學加以區別,而不是制定是否有意義和是不是真理。
  另外,波普爾還嚴厲批駁了邏輯經驗主義在論述知識增長過程時所犯的錯誤。它將邏輯經驗主義的認識論稱為“心靈水桶論”——它把知識的增長過程看作是一個簡單的量的積累過程,人的心靈就像一只空無一物的水桶,逐步積累起來自外部世界的知識之水。而在波普爾看來,科學是對外部世界的猜測和探索。因而科學理論只是一種嘗試性的暫時的假設,它不斷被證偽,被反駁,使整個科學向前進步和發展。因而,科學的發展遠不是一個量的遞增過程,而是一個新理論不斷取代舊理論的質換過程。
  遺憾的是波普爾的證偽只是經驗觀察的證偽,這使他最終未能逃脫觀察——理論的二段式框架。波普爾認為:科學理論或命題不可能被經驗證實,而只能被經驗證偽。在波普爾這里,一個理論之所以是更好的理論,是因為它比另一個理論更能經受反駁性的驗證,而這個驗證的途徑就是經驗觀察。雖然他獨創性地提出了“理論先于觀察”的思想,深刻地指出了觀察對理論的依賴性。但他仍將觀察當作了最確實可靠的仲裁者,肯定了觀察的獨立性和絕對無誤性,賦予了觀察至高無上的神圣地位。而觀察的獨立性和絕對無誤性,經驗事實上升為普遍理論的途徑恰恰是受到質疑的,因而這種觀察——理論的二段論必然走向死胡同。
    (三)“二段論”向“三分法”轉變的必然性
  既然經驗與事實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不存在由個別經驗事實上升為普遍性理論的邏輯途徑,觀察對理論的檢驗并不可信,那就說明在科學發生的源頭,一定有不同于經驗的另一種東西在暗中起作用,這種東西作為整個科學的前提,成為觀察和理論之間的橋梁。康德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它將這種第三者叫做先驗圖示。歷史主義學派批判地吸收了這一思想,將第三者看作某種預設前提,即“范式”或“高層背景理論”,從而拋棄了科學的二段論而代之以預設前提、觀察和理論的“三分法”。
    二、歷史主義的三分法及其相對主義的結局
  歷史主義與邏輯主義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注重對科學史的研究,將科學的起源放入整個社會文化背景中去把握,強調科學的形而上學的信念、心理期望和價值取向等作為預設前提在科學的建構中所起到的至關重要的作用,創立了預設前提(“范式”)、觀察、事實的“三分法”,最終擺脫了科學二段論的限制。
  歷史主義學派的三分法包括三方面內容:先于觀察和理論的某種預設前提在科學認知活動中處于核心地位;科學中不存在任何永恒不變的東西,科學革命意味著形而上學信念、基本概念、方法論原則和操作標準等的根本轉換;相互對立的范式之間不可比,人們沒有任何理由證明一種范式比另一種范式優越。
  “范式”首先是由庫恩明確、系統地提出來的。范式在這里指一定時期內任何的科學共同體所接受的方法、問題場和解決的來源。范式決定了科學知識體系中一切觀察術語和理論術語的意義,界定了這一認知體系將要探求的問題域以及解決這些問題時所依據的解釋理論,為連接觀察與理論架起了橋梁。
  根據范式學說,庫恩指出科學史是按原始科學、常規科學、科學革命、新常規科學這四個階段交替進行的過程。原始科學的特征是這一科學尚未成熟,各個學派互相爭執,但無任何學派占絕對優勢。這一階段的特點是爭議而不是解決疑難。常規科學是某一理論已在原始科學的爭斗中成長起來,逐漸上升到統治地位,因而形成了一種范式,同時產生了以這一范式為共同信念的科學共同體,范式與科學共同體的有機結合是常規科學成熟的標志。這一階段的特點是在范式的指導下解決疑難。常規科學在解決疑難的過程中總要遇到異例,異例的積累導致范式危機,危機的加劇必然要引起新范式取代舊范式的革命。科學革命中,舊范式及其相應的科學共同體已經解體,新范式尚未產生,整個科學一片昆亂。在這種混亂中,又逐漸產生了由獲勝理論構成的新范式,以及與新范式對應的新科學共同體。科學革命后,新舊范式之間是不可通約的,科學家在回答著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科學革命后的新范式和新科學共同體構成了新常規科學。接著又開始上述四個階段的下一輪循環。
  然而,庫恩在論述中走向了極端,他認為決定理論更替的不是理性原則和客觀證據,而是宣傳、誘勸手段是否高明;一個理論對另一理論的勝利不是理性的勝利,而是新理論的信仰者們在社會學上的勝利。因此,如果說科學革命帶來了進步,那也只是社會學或心理學上的進步而非科學認識上的進步。他過分強調了社會學和心理學因素的作用,認為除了科學共同體的共同信念外,無所謂科學與非科學的區分標準,逐步陷入了相對主義的泥漂。
  拉卡托斯力爭要修改和補充波普爾的觀點和錯誤,試圖在保留常規科學的基礎之上以證偽主義的方法克服范式更替過程中的非理性主義,找到科學革命中范式更替的理性標準,最后提出了自己的研究綱領方法論的劃界標準,把能不斷預見新事實的理論看成是科學,把不能預見新事實的理論看成是非科學的。
  費耶阿本德給邏輯主義的經驗自主性原則、庫恩的范式齊一性原則和拉卡托斯的合理標準給予了一次徹底的掃蕩。提出了與庫恩極為相似甚至更加極端的相對主義觀點,主張科學無方法,真正的方法是在科學實踐中“怎么都行”。首先,它通過經驗的理論污染否定了經驗自主性原則,從而否認了通過客觀證據評價理論的可能;其次,它以理論的不可通約性否定了理論間比較評價的可能;最后,他提出理論增多原則來反對庫恩常規科學中范式的齊一性原則。在此基礎上,費耶阿本德反對科學哲學家們在科學與非科學劃界問題上的糾纏,認為科學與非科學不可分,也不應分,甚至認為科學與非科學的宗教、神話、巫術等在人類的認識活動中都有其重要的作用。對科學與非科學實行人為的劃分,只能對知識的進步造成危害。他一方面把科學看成是一個復雜的、真偽混雜的歷史過程,看到了科學和其他意識形態之間相互影響和滲透的歷史事實。但另一方面“怎么都行”的思想又完全抹煞了科學與非科學之間實際存在著的差異,從而夸大了人們在劃界問題上的主觀隨意性,使歷史主義最終陷入了相對主義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三、邏輯的回歸:科學實在論
  科學實在論者夏皮爾是在批判和繼承這兩大傳統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他主張哲學中上有兩種傳統都應受到批判:一種是以柏拉圖、康德、邏輯經驗主義和波普爾所代表的預設主義,他們先定下某些標準,然后認為科學只有在符合這些標準時才是合理的;另一種是庫恩和費耶阿本德所代表的相對主義,他們認為科學無任何標準,因而是不合理的,也不存在進步。夏皮爾認為:(1)預設主義和相對主義的觀點雖然尖銳對立,但都在試圖用自己的觀點解釋科學史這一點上犯了同樣的錯誤。我們不應該在某種先入之見指導下研究科學史,而應該從科學史自身出發研究科學史。(2)通過對科學史的客觀研究會發現科學確實含有某種它特有的東西,它不僅決定著人們對世界的基本信念,而且也包含著科學和非科學劃界的某種合理標準。(3)合理標準本身是隨著科學史的發展而合理變化著的。
  科學實在論的發展體現了在科學標準問題上,由邏輯到歷史,最終又向邏輯收斂的內在發展過程。它是一種回歸,而這種回歸首先是一種否定,通過否定,科學哲學發展到了更高的層次上。
社科與經濟信息南寧138~140B2科學技術哲學萬健琳20032003萬健琳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哲學研究所 430060 作者:社科與經濟信息南寧138~140B2科學技術哲學萬健琳20032003

網載 2013-09-10 21:3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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