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勢雖不是國際關系的自然狀態,卻是國際社會從無序走向有序的標志。通常人們認為,均勢在近代民主、國際法、國際規則等的形成和發展中起到了重大的推進作用。在理念上,均勢似乎與國際秩序天然地聯系在一起。一般認為,自近代國際關系形成以來,17至19世紀國際體系的主要特征是權力平衡。1713年的烏得勒支和約明文將維護均勢作為國際關系的基本原則,自那時起均勢體系一直成為歐洲國際秩序的代名詞。
一戰后,美國總統威爾遜在國際關系中首次否認秘密結盟與均勢原則而代之以法治與自決原則,至此,均勢觀念才有所動搖。國聯進一步將建立傳統大國均勢改為殖民國間的均勢體系。但二戰后,聯合國仍沿用大國協調原則。冷戰期間,傳統大國均勢發展成為現代超級大國間的恐怖均衡(balance of terror),斯蒂芬·沃爾特建議以“威脅平衡”(balance of threat)來代替權力平衡概念。摩根索也曾批評權力平衡是不確定、不真實和不適當的。他認為權力平衡必須配合戰爭和集體安全制度才能發揮功效。更重要的是,強國間必須意見和立場一致,即具有共同文明、道德標準、行為準則和共同利害。(注: Hans J.Morgenthau and Kenneth W.Thompson,Politics among Nations(New York:Alfred A Knopf,1985),pp.233~240. )哈斯進一步明確指出權力平衡在18及19世紀發揮了效能,但在20世紀顯得過時,理由在于權力平衡所依賴的條件已經不存在或者不完整。(注:Ernst Hass,“ The Balance of Power:Concept,Prescription or Propaganda?”,World Politics,Vol.5,No.4(July 1953),pp.442~477.)
總之,作為對均勢作用與國際秩序生成條件的探討焦點之一,均勢與國際秩序的關系一直成為國際關系理論學者尤其是現實主義學者的經常性話題。(注:著名的英國國際關系學者馬丁·懷特和赫德利·布爾都寫過《均勢與國際秩序》的同名論文,分別代表了均勢政治的歷史研究和國際社會中均勢作用的杰出成就。參見Alan James( ed. ) , The Bases of Iternational Order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pp.85~115;Hedley Bull,The Anarchical Society:A Study of Order in World Politics(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7),pp.101~126.)然而,由于概念模糊和方法論上的差異,人們對這一問題的認識存有很大分歧。重新審視均勢與國際秩序的關系,實屬時代發展的必然要求。
與此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冷戰結束以后,均勢與國際秩序的關系似乎是個被遺忘的話題,這是因為兩者都是國家中心論(state—centered)的產物,是對“極化世界”(注:“極化世界”(polarized world)指構成世界力量中心的世界大國(國家聯盟)或地區一體化組織(如歐盟)以及將來可能興起并構成一極或影響一極的地區性大國;反之,則屬于“未極化世界”(unpolarized world)。)的描述, 在全球化條件下,在全球公共社會(global civil/public society)日益發達的今天,兩者因而都顯“過時”:均勢大概讓位于相互依存,國際秩序則讓位于全球秩序。實際情況是,有關世界秩序及戰爭與和平的判斷,伴隨著對均勢的反思,自冷戰結束前后起成為美國學術界和政論界的熱門話題,各種理論和說法風起云涌、爭執不斷。我國也面臨著對主張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及倡導建立多極化世界的理論闡釋壓力。這樣,面對如此理論和實踐的需求,考察所謂“全球化時代”、“冷戰后時代”與歷史的聯系及對其本質的把握、對其發展趨勢的準確推測,均勢與國際秩序的關系無疑是一重要視角。
一、國際政治研究的維度:分析的方法論
和其他領域一樣,國際關系也存在明顯的“二律背反”,對應三種矛盾律:狀態律——無序-有序;力量律——分與合(平衡與失衡);意志律——同化與異化(同質性與異質性)。
表1 國際關系中的“二律背反”
內容 層次 關系中軸 表征 矛盾顯現狀態律 宏觀(表觀) 歷史 無序-有序 國際秩序力量律 微觀(中觀) 現狀 分-合 均勢意志律 微觀(內核) 未來 同化-異化 時代
由此,研究國際關系有三個維度:即時間維度、空間維度、“生命力”維度:表2 國際政治研究的三維度
變量 世界觀 方法論 遵循原則 著眼點 對應國際關系坐標 理論流派時間維度 科學 闡釋性 連續性 狀態 理想主義/ (歷史式溯因法) 原則 (國內/國際) 經典現實主義 (一體化) 社會存在 馬克思主義 (社會進化) 英國學派 空間維度 藝術 描述性 自由原則 結構(力量) 國際政治經濟學 (現狀式經濟分析) (分散化) 過程(制度) 結構現實主義自身(“生命 生命 預測、規范性 相容原則 認識(意志) 新自由制度主義 批評理論 哲學式未來分析、 和諧原則 "生命力" 批評理論力”)維度 國際政治的 "生命力假說"
其中時間維度重在揭示國際關系的狀態律,空間維度則是力量律,而自身(“生命力”)維度側重意志律。本文倡導的國際政治“生命力假說”試圖結合國際政治的主體與客體,從自身維度研究國際關系,包括均勢與國際秩序問題。自身維度的含義是每一種國際關系現象都有其自身的演繹律。
從國際政治的“生命力假說”視角考察,均勢的邏輯正在于:一國內部或國家間的經濟、軍事、政治、文化與宗教這五大力量(“生命力”)如果不能和諧與持續發展,失去平衡,那么均勢的矛盾就凸現出來。這就是均勢的“生命力假說”之要旨,它揭示了均勢的必然性。東南亞金融危機、環境問題等全球性問題都是生命力失衡的產物。生命力的相互作用最終呈現出狀態-力量-意志三種演繹形態,依次遞進,反映出歷史-現狀-未來關系的演化。
二、均勢與國際秩序關系的三種模式
均勢與國際秩序的概念都存有極大的模糊性,由此導致了兩者關系的復雜化。日本學者曾經總結過均勢的不同意義:表3 均勢的不同意義(注:[日]田中明彥著,楊晶譯:《世界系統》,經濟日報出版社,1990年版,第51頁。)
狀況 規范·政策 規律①力量的均等分 ④應該實現均等 ⑥均等分布布 分布(※) 必然實現②對己有利的力 ⑤應該實現對己 —量分布 有利的力量分布③單純的力量分 —— ⑦力量分布布 不斷變化
※④的方法可以進一步分成以下三種:
(a)某國作平衡人,應該實現均等。
(b)大國應在其他地方獲得與其他大國所獲領土相當的領土。
(c)大國應協調,以實現均等的力量分布(大國的協調)。
本質上,均勢的上述意義正體現出均勢本身的狀態(①③)、力量(②⑦)與意志(④⑤⑥)層面因素來。正因為如此,人們分別從均勢體系、均勢策略(均勢術)、均勢理念三種角度來理解均勢的多種涵義和進行多角度解釋。(注:在這方面,英尼斯·英勞德的認識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認為均勢具有三種基本涵義:均勢作為一種狀況(situation)、政策(policy)與體系(system ), 參見 Inis. L.Claude,Jr.,Power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 New York:Random House,Inc.,1962),pp.13~25. 但按照我的“狀態-力量-意志”三段論認識,均勢狀況與均勢體系是同一層面的含義,體系是一種特定狀態,而均勢理念則是往往被忽視的,它是均勢狀況(體系)、均勢政策的內在因素,體現出均勢作為國際關系的一種“生命力”之特色來。)
表4 均勢的多種涵義與多角度解釋
層次 視角 分析單元 解釋著眼點(Level) (Perspective) (Unit of Analysis) (Explanatory Focus)Ⅰ 政治學 政治國家 權力制衡(主權、獨立 等) 國際系統 均勢體系(秩序與穩定)Ⅱ 軍事學 國家安全 軍備、聯盟、進攻-防 御平衡Ⅲ 經濟學 均衡、體系福利 帕累托最優、格雷欣 法則Ⅳ 地理學 地緣 分而治之、補償Ⅴ 數學 極 小的是美的Ⅵ 哲學 人性/權力(本惡) 道德秩序、權力制衡Ⅶ 心理學 人、集團、類 威脅(恐怖)平衡Ⅷ 美學 平衡 和諧論
種種認識上的分歧,反映出人類歷史上存在的三種均勢觀,即機械均勢觀——將國際社會的均勢與自然界的平衡混為一談,形而上學均勢觀——“均勢自動生成論”就是其典型代表(注:“均勢自動生成論”認為均勢是國際關系中的自然狀態或必然規律,因而它是自發形成的。中國學者時殷弘對均勢自動生成論提出了批評。參見時殷弘:“制衡的困難:關于均勢自動生成論及其重大缺陷”,1998年全國國際關系學會提交論文,打印稿。),辯證均勢觀——“均勢”與“反均勢”因素同時存在和起作用,共同決定了一定的均勢的形態與發展趨向。
從本質上說,作為體系(狀態)層面的均勢涵義是均勢體系、帕累托最優等,分而治之、建立權力或威脅平衡體現出均勢術的內涵,而小的是美的、和諧論則反映出人們一定的均勢理念——這種理念本質上是要求自律與他律,因為均勢的真諦是以維護勢力均衡的方式來求得優勢,但這種優勢是自身不試圖形成霸權的前提下才能求得或才能夠穩固(自律);另外,均勢更要防止自身外產生霸權(他律)。
均勢作為一種體系天然與一定的國際秩序聯系在一起,作為一種外交策略也常常以維護和建立一種國際秩序為著眼點,而均勢作為一種理念更在推動著國際秩序走向全球秩序。由此,均勢對一國內部而言與國家安全、國家利益密切相連,對外而言則與國際/全球秩序密切相關。事實上,人類歷史中主要存在三種國際秩序,按產生先后次序有霸權、均勢與集體安全等;而人類社會秩序也經歷了三個層次的演變:社會秩序—國際秩序—世界秩序。
雷蒙·阿隆認為“秩序”具有五種不同涵義:(1 )現實的任何有規則的安排;(2)各組成部分的有序關系;(3)生存的最低要求;(4)共存的最低條件;(5)舒適生活的必要環境。一般人們認為世界秩序是國際社會成員國相互共存的最低條件,是國家和國際社會所作的旨在維護全球合作和世界穩定的一種公正合理的安排。(注:[日]星野昭吉、劉小林主編:《冷戰后國際關系理論的變化與發展》,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09頁。)
具體說來,和均勢一樣,人們從不同角度去探索世界秩序的不同涵義:(見表5)
表5 探究世界秩序的視角(注:Richard Falk,The End of World Order:Essays on Normativ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New York:Holmes & Meier,1983),p.61.)
層次 視角 分析單元 解釋著眼點Ⅰ 宗教學 文明 信仰、象征 文化學 信念、價值 良心Ⅱ 歷史學 民族國家 事件 地區 模式、"法律" 世界 連續性故事Ⅲ 政治學 國家政體 權力、自主權 國家體系 影響合法性 領導Ⅳ 經濟學 社會 財富、貿易 市場 所有權 階級 生產過程 資本積累過程Ⅴ 心理學 人 "內部人" 集體 動機 類 行為模式Ⅵ 生物學 種類 進化模式Ⅶ 人類學 部落/種族類 可選擇性的社會方式Ⅷ 生態學 生態系統 自然、生態法則 生物性Ⅸ 天體物理學 恒星、行星 物理規律與關系 太陽系 銀河系 宇宙
按照國際關系“二律背反”式認識,秩序的上述含義可概括為狀態(時間維度)——自然法則(ⅥⅦⅧⅨ)、力量(空間維度)——社會現象(ⅢⅣⅤ)、意志(“生命力”維度)——道德律令(ⅠⅡ)三層面內涵,反映了自然的、社會的“二律背反”,較之“均勢”涵義更廣泛。因而本質上,均勢與國際秩序是一種非對稱性的概念;只有提倡“大均勢”觀才能建立與秩序的對應關系,這正是本文的要旨。
傳統的國際關系理論流派由于對國際/世界政治持不同態度而具有不同的權力-秩序觀:(見表6)
表6 世界政治中的權力與秩序的觀點比較(注: Brian Hocking & Michael Smith, World Politics: An Introduction to International Relations(Prentice Hall,1995)p.284.)
保守主義者 革新主義者 激進主義者權力 國家的無政府狀態 蜘蛛網模式強調所 支配或依賴性結構 安全與地位的競爭 涉及問題的合法性 跨國經濟權力 與影響秩序 均勢、游戲規則、聯 復雜性、多元化與 從屬與剝削不平等 盟 制度變遷 的持久性
這說明,傳統上,保守主義者(往往指現實主義流派),強調國際無政府狀態的邏輯基礎,視均勢為追求和維護國際秩序的法寶,把均勢當做秩序的前提;而革新主義者(往往指自由制度主義流派)認識到國際系統從無序逐步走向有序的趨勢,強調制度變遷作為國際秩序動力與途徑的事實;激進主義者(批判理論流派)則注意到了霸權秩序的事實,揭示了秩序的價值理性,與保守主義與革新主義者側重于秩序的工具理性相對照。
國際關系理論學派的三種代表性觀點正好對應了歷史上均勢與(國際)秩序關系的三種模式,即均勢成為國際秩序的前提、中介或結果,三者正對應了均勢之意志、力量、狀態三層涵義。
——前提:即將均勢奉為圭臬,視為國際秩序的前提(這種均勢觀本質上體現出均勢作為一種理念的價值理性)。“總體上均勢應在整個國際體系中加以維持這一信條是現代世界對自身經驗的反思中形成的。”(注: Herbert Butterfield, “ Balance of Power ” , in H.Butterfield and M.Wright( eds. ) , Diplomatic Investigation:Essays in the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London: Allen and Unwin,1966),p.133.)回顧歷史,“在整個國際體系中,維持均勢應成為各國的共同目標。”這一觀點是17世紀及18世紀初在歐洲出現的,尤其是反對路易十四的聯盟的目標之一,并寫進了1713年烏特勒支條約的序言。至此,均勢開始成為國際秩序的指導原則。
——中介:俗話說,“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句話大概描述了均勢作為分分合合的重要中介這一含義。換言之,人們認為均勢是不穩定的,是國際關系從無序、有序再到無序這一循環往復中短暫的一瞬。由此,人們推崇均勢術的目的,在于從分分合合中追求國家安全與國家利益。
——結果:即在霸權(有序)衰微或解體之時,出現了諸侯紛爭(無序)的局面,并在一定時候形成均勢(有序)或形成新的霸權。在這種情況下,均勢是走向秩序的結果,后一種秩序也是對均勢結果的描述。國際秩序往往由一定的均勢體系所體現,正證實了這一點。
長期以來,人們傾向于將均勢與國際秩序密切相連,認為:“均勢體系雖不能避免危機甚或戰爭,但如能作妥善安排,其作用則在于使一國主宰制約他國的能力及發生沖突的規模受到限制。它所追求的是穩定緩和,甚于和平。均勢依其自身的含義,無法讓國際社會中的每一個成員都感到滿意。它最能發揮功效的情形,是在對其不滿的程度尚未超過受害一方已忍無可忍而力圖推翻國際秩序的極限之時。”(注:[美]亨利·基辛格著,顧淑馨、林添貴譯:《大外交》,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5頁。)究其實質,將均勢與國際秩序密切相連的邏輯是均勢自動生成論。
三、冷戰后時代的均勢與國際秩序
在19世紀歐洲均勢體系運作條件基礎上,法國學者雷蒙·阿隆認為,一般來講,維持均勢體系必須實現四個條件,即:國際社會主要行為者必須是多于兩個——通常是五六個即使不是勢均力敵也是相差無幾的對手;要有一個關鍵的制衡系統,即幾個主要國家聯合起來以威懾、削弱一個或幾個強國的擴張能力;在主要行為者之間必須有共同的語言和行為的規則;國際權力等級的存在。(注:參見倪世雄、金應忠主編:《當代美國國際關系理論流派文選》,學林出版社,1987年版,第156~161頁。)
而“世界新秩序,部分是過去的延伸,部分則毫無先例,它和它所取代的舊體制一樣,必須對下述三個問題提出答案:國際秩序的基本單位是什么?它們互動的方式是什么?它們活動,以什么為目標?”(注:基辛格:《大外交》,第747頁。)
結合均勢與國際秩序的基本條件和因素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均勢因為主要涉及到“極化世界”,只是反映了當今世界的眾多國際行為體的顯性因素,不能反映國際/全球社會的全體;均勢要求的制衡系統也未能反映世界新秩序要求的由國際相互依存所體現的國際基本單元活動方式;共同的語言和行為的規則或國際權力等級的存在,同樣不能反映當今世界國際行為體的最終目標,即全球化與一體化,這就是傳統均勢的當代困境。因此,傳統均勢總體上已不再成為國際新秩序的前提。
具體講,綜合現實主義陣營內外的批評分析,傳統均勢論面臨著五方面挑戰:
(1)傳統均勢注重于客觀層面的狀態、力量因素, 忽視或無視主觀層面的意志因素。
(2)傳統均勢只注意到“極化世界”的作用, 忽視國際/全球社會、跨國政治的影響。
(3)傳統均勢忽視一國內部因素及聯盟內部因素在均勢形成、 變化與解體中所扮演的角色,將國家與聯盟視為因變量而非自變量;而且均勢論暗含的邏輯前提是不同國家都會主動、自覺遵循同一邏輯,這一邏輯由無政府社會給定,與國家行為無關,對各國一致。
(4)由于權力、威脅、安全等具有不可忽視的心理與主觀意義, 因而存在對力量和意圖的估測不準確性,維護均勢存在難以克服的盲目性。
(5)平衡只是自然界與人類社會中的一種現象和一種范式, 它不能完全表達出國際社會的價值目標與價值形態。因而維護力量均衡常常事與愿違。
因此,傳統均勢難以概括出新時代的本質特征,不再是新時代的前提,但仍以局部均勢的形式維護著國際秩序與和平,因為事物的發展總有其滯后性與歷史連續性。這樣,由于傳統均勢是國家中心論與權力中心論的產物,其在當今世界秩序中的作用較之以前時代有很大的局限性,這就要求我們必須更新傳統均勢觀。
冷戰結束十年來,國際格局轉換基本完成,多極與單極世界的矛盾進一步發展。傳統的地緣政治格局將日趨明朗,傳統的聯盟關系也正在深化和拓展。這樣,天然與地緣政治、聯盟關系相連的均勢理論、均勢外交有復蘇之勢。這是問題的另一方面。
均勢或許并不必然帶來世界和平,建立和維護它或許代價太大,時間太長,均勢狀態和條件也許不夠穩定,但惟一可以肯定的是,擁有均勢理念將有助于維護世界和平。“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新的世紀里有可能會形成一個全球性均勢體系,這種全球體系最適合包含分離與一體化(或全球化)這兩種威脅全球和平與穩定的力量。”(注: James Chace,“Toward a Concert of Nations:An American Perspective”(1999年7月23日于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講演稿)。)
這種新的全球性均勢體系就是所謂的“大均勢”(Grand Balance— of—Power)體系。進一步說來,東方文化的人、地、 天和諧觀念是國際關系演繹的宏大基礎,作為具體表征,創建國家內部、國家間、國家與非國家行為體間以及非國家行為體間(一句話“全球社會”)在經濟、政治、軍事、文化與宗教等五大“生命力”領域的可持續發展與和諧關系,樹立這種“大均勢”觀是冷戰后時代全球秩序的意識形態基礎,這是新時代均勢與國際秩序關系的本質顯現與理論精華。
這一“大均勢”觀超越了國家中心論與權力中心論的束縛。具體講,從地域上超越了地緣政治論;從領域講超越了軍事、政治均勢觀而包含了經濟、文化在內的全方位領域。它并非現時代的產物,而是時代發展使之日益明朗。歷史上,“在威廉三世和路易十四時代,憲制國家在國內事務中追求一種平衡的原則,在外交政策中傾向于均勢;而絕對君主制國家傾向于追求其自身的榮耀甚至是全球性帝國。”(注: Martin Wright,“The Balance of Power and International Order”, in James9ed.),The Bases of International Order,op.cit.,p.109. )這種內部均勢與外部均勢并重的做法就已體現出“大均勢”的某種要求。從理論上講, “大均勢”觀正體現了新時代均勢作為權力制衡(power checks )與權力真空(power vacuums )的本質內涵:“由于缺乏來自另一星球或另一人類的外部威脅,人類分散地生活在一個稱為主權國家的組織化集體中,整個主權國家體系因為均勢的存在而得以存活。因此,均勢可以看做為一種權力制衡和權力真空理論。”(注: Benno Wassermann,“The Balance of Power”,International Relations,Vol.5,No.5(May,1977).)
總之,國際政治的“生命力假說”其要旨是融合東西方文化、倡導自然與人類和諧。基于此,均勢與秩序的關系可作以下說明:
生命力狀態(均勢體系)—帕累托最優—天—自然法則—表征、態勢
生命力力量(均勢術)—生命力制衡—地—社會規范—結構、功能—秩序
生命力意志(均勢理念)—自律與他律—人—道德律令—價值、觀念
綜合冷戰后均勢與國際秩序的關系分析,有關“冷戰后時代”的代表性言論大體上分為三種,即單極穩定論、多極穩定論與全球化時代論——其他說法,如網絡時代、信息時代等都可納入全球化時代的范疇——從中也可窺視出均勢與國際秩序關系的時代脈絡。(注:有關單級穩定論與多極穩定論的評介,參見王義桅、唐小松:《從霸權穩定論到單級穩定論》,載《世界經濟與政治》2000年第9期。 有關全球化時代論可參見 Thomas L. Friedman, “ DOS Capital ” , in “ Dueling Globalization:A Debate.Between Thomas L.Friedman and Ignacio Ramonet”,International Policy(Fall,1999).)
就國際政治的“生命力假說”而言,冷戰后時代的本質特征是全球化。這一全球化時代的特殊含義是,人類社會五大“生命力”在全球層面的自由流動與相互作用(冷戰期間它受到了東西方陣營壁壘的阻隔,受到社會制度的分割)。這就是,從狀態層面講,全球化是各種地區性與層次性的一體化以多元的方式和路徑走向全球化,使國際社會成為地球村;從力量層面講是制度霸權制約下的地區均勢局面,即霸權均勢時代;(注:參見:倪世雄、王義桅:《霸權均勢:冷戰后美國的戰略選擇》,載《美國研究》2000年第1期。 )意志層面體現出異化中的同化和同化中的異化兩種趨勢,前者更多表現在政治經濟領域,即分散化(fragmentation)中走向一體化(integration),后者則表現為文化、宗教領域,即一體化中也包含分離化。由此,冷戰后時代的均勢與國際秩序關系可總結如下:
狀態層面——地球村——多元的一體化進程
力量層面——霸權均勢時代——單極制衡下的多極化—全球化時代
意志層面——信息平衡——同化中的異化
總之,全球化時代,國際社會面臨著一種現代與后現代并存的雙重結構,前者仍以傳統主權國家體系為特征,地區均勢仍然是維系局部秩序的基礎;后者以某種超國家體系(我把它稱為“生命力”系統)為表征,其體系基礎如果仍以均勢來表述的話,便是“生命力”均勢(“大均勢”),這也是新時代條件下辯證均勢觀的具體表現。
四、結論與啟示
反思我國的外交主張與實踐,我們倡導建立多極化世界在一定意義上來說是以傳統均勢理念為基礎的,反映了地區層面的國際社會的現代結構。主張以和平共處五項基本原則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則應著眼于全球層面的國際社會后現代結構,兩者并行不悖,應加強協調,共同致力于體現世界新秩序的無序-有序、分-合、同化-異化“二律背反”的本質要求。
冷戰結束以后,美國采取的是一種新霸權策略,即不是傳統霸權所做的那樣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而是將自己的意志以國際制度、國際新規范等形式體現出來,并在相當程度上代表了人類的發展趨勢,反映了其他國家、尤其是大國的意志;美國也極力將自己的意志說成是世界人民的“公意”。面對這種情形,一味試圖挑戰美國霸權往往得不償失,反而容易使自己孤立起來。中國可以從20世紀美國取代英國霸權的途徑得到啟示,追求的應是在地區層面考慮均勢戰略,全球層面順應乃至領導世界發展潮流,實現不破而立;未來中國的發展目標也正在于努力實現自身經濟、政治、軍事、文化、宗教五大“生命力”的可持續與和諧發展,在此基礎上推動國際層面的“生命力”均勢,這就是均勢與國際秩序之時代關系帶給我們的現實啟示。
世界經濟與政治京15~20D7國際政治王義桅/倪世雄20012001均勢有三種涵義:均勢狀態(均勢體系)、均勢策略(均勢術)、均勢觀念,分別對應存在、手段、目的三層次。作為對國際秩序的描述主要取其體系與觀念內涵。均勢體系自1713年烏得勒支和約起一直成為歐洲國際秩序的代名詞,直至一戰后威爾遜總統首次否認秘密結盟與均勢原則而代之以法治與自決原則,均勢觀念才有所動搖。國聯進一步將建立傳統大國均勢改為殖民國間的均勢體系。二戰后,聯合國仍沿用大國協調原則。冷戰期間,傳統大國均勢發展成為現代超級大國間的恐怖均衡。冷戰結束以后,國際社會面臨著一種現代與后現代并存的雙重結構,前者仍以傳統主權國家體系為特征,地區均勢仍然是維系局部秩序的基礎;后者以某種超國家體系為表征,其體系基礎如果仍以均勢來表述的話,便是“大均勢”。均勢/國際秩序/冷戰后時代王義桅,1971年生,復旦大學國際政治系98級博士生;倪世雄,1940年生,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 (上海 郵編:200433) 作者:世界經濟與政治京15~20D7國際政治王義桅/倪世雄20012001均勢有三種涵義:均勢狀態(均勢體系)、均勢策略(均勢術)、均勢觀念,分別對應存在、手段、目的三層次。作為對國際秩序的描述主要取其體系與觀念內涵。均勢體系自1713年烏得勒支和約起一直成為歐洲國際秩序的代名詞,直至一戰后威爾遜總統首次否認秘密結盟與均勢原則而代之以法治與自決原則,均勢觀念才有所動搖。國聯進一步將建立傳統大國均勢改為殖民國間的均勢體系。二戰后,聯合國仍沿用大國協調原則。冷戰期間,傳統大國均勢發展成為現代超級大國間的恐怖均衡。冷戰結束以后,國際社會面臨著一種現代與后現代并存的雙重結構,前者仍以傳統主權國家體系為特征,地區均勢仍然是維系局部秩序的基礎;后者以某種超國家體系為表征,其體系基礎如果仍以均勢來表述的話,便是“大均勢”。均勢/國際秩序/冷戰后時代
網載 2013-09-10 21:4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