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們寫的經典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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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情書

愛玲:


我坐在忘川里的湖邊,看微風拂過,湖面浮著枯黃的柳葉,柳枝垂落水面,等待著風給予的飄落,那是種凋零的美。風的蒼涼里,我聽到了那款款襲來的秋的腳步正透過水面五彩的色調,蕩漾而來。湖水的深色給人油畫的厚重感,那天邊的夕陽,是你愛看的。不知道你經常仰望天空的那個窗臺,如今是何模樣,如今是誰倚在窗邊唱歌。


我常以為,天空是湖泊和大海的鏡子,所以才會如此湛藍。我坐在這兒,靜靜地等你,我的愛。而你,此刻在哪里呢,真的永不相見了么?記得那時,我們整日地廝守在你的住所——靜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號公寓六樓六五室。愛玲,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想想也是好笑的,到現在我還無法解釋當時的魯莽。在《天地》上讀了你的文,就想我是一定要見你的。從蘇青那里抄得了你的地址后就急奔而來,得來的卻是老媽媽一句:張小姐不見人的。我是極不死心的人,想要做的事一刻也耽擱不下,想要見的人是一定要見的。那時只有一個念頭,“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于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當即就立于你家門口寫下我的電話和地址,從門縫塞進。


你翌日下午就打電話過來,我正在吃午飯,聽得電話鈴聲,青蕓要去接,我那時仿佛已感應是你的,就自己起身接了。你說你一會兒來看我,我就飯也不吃了,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吩咐青蕓泡茶,只等你來了。我那時住大西路美麗園,離你家不遠,不一會你就來了。我們一談就是五個小時,茶喝淡了一壺又一壺。愛玲,你起身告辭,我是要堅持送你歸去。二月末的天氣里,我們并肩走在大西路上,梧桐樹兒正在鼓芽,一枝枝蠢蠢欲動的模樣,而我們,好得已經宛若多年的朋友。


翌日一早,忍不住地一睜開眼就想要見到你,我打電話去,老媽媽接的,說張先生忙了一夜,在休息。但我還是很早就去了,從電梯管理員那里拿了報紙,坐于你家門口的樓梯上等你。老媽媽開門出去買菜,見到我,一定要我到屋里坐,我怕擾了你,還是坐在樓梯上安心,直到你醒。你從門洞里歪出半張臉,眼睛里看得到你是欣喜的,這是我希望得到的回應。換了鞋,跟在你身后進了房間,你房里竟是華貴到使我不安,那陳設與家具原簡單,亦不見得很值錢,但竟是無價的,一種現代的新鮮明亮幾乎是帶刺激性……當時我就想:“三國時東京最繁華,劉備到孫夫人房里竟然膽怯,愛玲你的房里亦像這樣的有兵氣。在愛玲面前,我想說什么都像生手抱胡琴,辛苦吃力,仍道不著正字眼,絲竹之音變為金石之聲。”那天,你穿寶藍綢褲襖,戴了嫩黃邊框眼鏡,越顯得臉兒像月亮。你給我倒茶,放了糖的,才知道你原是跟孩子一般極喜歡甜食的。此后的數日,每隔一日,我是必去的,到后來竟是止不住地天天要去了,而你也是愿意見我的。我們整夜整夜地說話,才握著手,天就快亮了。



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情書

情書


一個白日帶走了一點青春,

日子雖不能毀壞我印象里你所給我的光明,

卻慢慢的使我不同了。

一個女子在詩人的詩中,

永遠不會老去,

但詩人他自己卻老去了。


我想到這些,

我十分猶豫了。


生命是太脆薄的一種東西,

并不比一株花更經得住年月風雨,

用對自然傾心的眼,

反觀人生。

使我不能不覺得熱情的可珍,

而看重人與人湊巧的藤葛。

在同一人事上,

第二次的湊巧是不會有的。


我生平只看過一回滿月。


我也安慰自己過,

我說: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

看過許多次數的云,

喝過許多種類的酒,

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梁實秋的情書

1974年11月,一個偶然機會,年過七旬的梁實秋和韓菁清一見鐘情,遂情韋不絕,后兩人終成眷屬,一時傳為佳話。這是果實秋寫給韓菁清的一封情韋,可見兩人愛情之專注。


致韓菁清:


昨天睡得時間不久,但是很甜。我從來沒戴過指環(注:指環。即戒指。韓菁清把祖傳的戒指送給他),現在覺得手指上添了一個新的東西,是一個大負担,是一種束縛,但是使得我安全地睡了一大覺。小兒睡在母親的懷里,是一幅純潔而幸福的圖畫,我昨晚有類似的感覺。“像是真的一樣”(注:這是韓菁清常愛說的話)。手表夜里可以發光。(注:這是韓菁清送他的表),實在是好,我特別珍視它。因為你告訴我曾經戴過它。我也特別羨慕它,嫉妒它,因為它曾親近過你的膚澤。我昨天太興奮,所以在國賓(注:飯店的名稱)飲咖啡就突然頭昏;這是我沒有過的經驗,我無法形容我的感受。鳳凰引火自焚,然后有一個新生。我也是自己撿起柴木,煽動火焰,開始焚燒我自己,但愿我能把以往燒成灰,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也即是你所謂的“自討苦吃”。我看“苦”是吃定了。


你給我煮的水餃、雞湯,乃是我在你的房里第一次的享受,尤其是那一瓶 ROYALsALUTE(注:據韓菁清說,那是蘇格蘭的一種名貴咸士忌),若不是有第三者在場(注:指傭人,每天來韓寓服務一、兩小時),我將不準你使那兩只漂亮的酒杯——只就足夠了。你喝酒之后臉上有一點紅,我臉上雖然沒有紅,心里像火燒一樣。以后我們在單獨的時候,或在眾多人群中,我們絕不飲酒,親親,記住我的話。只有在我們兩人相對的時候,可以共飲一杯。這是我的懇求,務必答應我。我暫時離開的期間,我要在那酒瓶上加一封條。


親親,我的心已經亂了,離愁已開始威脅我(注:指一個月后他要離開臺北),上天不仁,殘酷乃爾!


我今天提早睡午覺,以便及時飛到你的身邊,同時不因犧牲午覺而受你的呵斥(注:戀愛期間梁實秋常常不睡午覺在韓菁清樓前“仰望”、等候,因而韓菁清“呵斥”他要保重身體)。親親,我可愛的孩子!



丁玲致胡也頻的情書

愛人:


先說這時候,是11點半,夜里。


大的雷電已響了四十分鐘,是你走后的第二次了。雨的聲音也龐雜,然而卻只更顯出了夜的死寂。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唯有那元止的狂吼的雷雨和著怕人的閃電在人間來示威。我是不能睡去的,但也并不怎樣便因這而更感到寂寞和難過,這是因為在吃晚飯前曾接到一封甜蜜的信,是從青島寄來的。大約你總可猜到這是誰才有這榮幸吧。不能睡!一半為的雷電太大了,即便睡下去,也不會睡著,或更會無聊起來,一半也是為的人有點興奮,愿意來同我愛說點話。在這樣的靜寂的雨夜里,和著緊張的雷雨的合奏,來細細的像我愛就在眼前一樣的說一點話,不是更有趣味嗎?(這趣味當然還是我愛所說的:“趣味的孤獨”)。


電燈也滅了,縱使再能燃,我也不能開,于是我又想了一個老法子,用豬油和水點了一盞小燈,這使我想起五年前在通豐公寓的一夜來。燈光微小的很,僅僅只能照在紙上,又時時為水爆炸起來,你可以從這紙上看出許多小油點。我是很艱難的寫著這封信,自然也是有趣味的。


再說我的心情吧,我是多么感謝你的愛。你從一種極頹廢,消極,無聊賴的生活中救了我。你只要幾個字便能將我的已灰的意志喚醒來,你的一句話便給我無量的勇氣和寂寞的生活去奮斗了。愛!我要努力,我有力量努力,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名,即使為償補我們分離的昔緒也不是,是為了使我愛的希望不要失去,是為的我愛的歡樂啊!過去的,糟蹋了,我的成績太慚愧,然而從明天起我必須遵照我愛的意思去生活。


而且我是希望愛要天天來信勉勵我,因為我是靠著這而生存的。


你剛走后,我是還可以鎮靜,也許是一種興奮吧,不知為什么,從前天下午起,就是從看影戲起便一切全變了,XX邀我去吃飯,我死也不肯,XX房里也不去,一人蹬在家里只想哭。昨天一清早,樓下聽差敲房門(因為 XX也沒有用娘姨)說有快信,我糊里糊涂的爬起來,滿以為是你的來信,高興的了不得,誰知預備去看時,才知道是XXX來的,雖說他為我寄了十一元錢來,我是一點也不快樂的,而且反更添了許多懊惱了。下午一人在家(XX兩個看電影去了),天氣又冷,燒了一些報紙和《紅黑》,《華嚴》,人是無聊得很,幾次想給你寫信,但是不敢寫,因為我不敢告訴你我的快死的情形,幾次這樣想,不進福民也算了,不寫文章也算了,借點錢跑到濟南去吧。總之我還是不寫,我想過了幾天再寫給你,說是忙得很便算了。一直到晚上才坐在桌邊,想寫一首詩,用心想了好久,總不會,只寫了四句散文,自己覺得太不好,且覺得無希望,所以又只好擱筆了。現在抄在下面你看看,以為如何(自然不會好):


沒有一個譬喻,沒有一句湊當的成語;也體會不到一個在思念著愛人的心情。


唉!頻!你真不曉得一個人在自己燒好飯又去吃飯時的心情,我是屢次都為了這而忍不住大哭起來的。


樓下聽差我給了他一塊錢,因為我常常要他開門和送信。因此自己覺得更可憐了,便也曾哭過的。


今天一起身看見天氣好,老早爬起來,想振作,吃了一碗現飯,便拿了《壁下譯叢》到公園去了。誰知太陽靠不住,時隱時現,而風卻很大,我望著那蠢然大塊壓著的灰色的重云,我想假使我能在天上,也不會快樂的了。我不久便又踽踽的走回來了。下午XX兩人又去看電影,邀我去,我不愿,我是寧可一人在家思念我的愛而不愿陪人去玩,說得老實點,說是想依著別人去混過無聊的時日。在丁玲是不干的。可是天氣還是冷,你知道,一冷我是無辦法,所以在黃昏我便買了半塊錢的炭回來了。現在還是很暖和的一邊烤著火,一邊為你寫信。若是沒有一點火,我是不坐下來的。


現在呢,人很快樂。有你一切都好,有你愛我,我真幸福,我會寫文章的。而且我決安心等到暑假再和你相聚,照我們的計劃做去,而且也決心,也宣誓以后再不離開了。


雷電已過去,只下著小雨,夜是更深了。燈也亮了,人也倦了,明天再談吧,祝我的愛好好的睡!


我真的是多么甜蜜而又微笑地吻了你來信好幾下呢!


1點差10分

你愛的曼珈



徐志摩致陸小曼的情書

龍龍:


我的肝腸寸寸的斷了。今晚再不好好的給你一封信,再不把我的心給你看,我就不配愛你,就不配受你的愛。我的小龍呀,這實在是太難受了。我現在不愿別的只愿我伴著你一同吃苦。


你方才心頭一陣陣的絞痛,我在旁邊只是咬緊牙關閉著眼替你熬著。龍呀,讓你血液里的討命鬼來找著我吧,叫我眼看你這樣生生的受罪,我什么意念都變了灰了!


啊我的龍,這時候你睡熟了沒有?你的呼吸調勻了沒有?你的靈魂暫時平安了沒有?你知不知道你的愛正在含著兩眼熱淚,在這深夜里和你說話,想你,疼你,安慰你,愛你?我好恨呀,這一層層的隔膜,真的全是隔膜:這仿佛是你淹在水里掙扎著要命,他們卻擲下瓦片石塊來,算是救渡你!我好恨呀,這酒的力量還不夠大,方才我站在旁邊,我是完全準備了的,我知道我的龍兒的心坎兒只嚷著:“我冷呀,我要他的熱胸膛依著我;我痛呀,我要我的他摟著我;我倦呀,我要在他的手臂內得到我最想望的安息與舒服!”——但是實際上只能在旁邊站著看,我稍徽的一幫助,就受人干涉,意思說:“不勞費心,這不關你的事,請你早云休息吧,她不用你管。”哼,你不用我管!我這難受,你大約也有些覺著吧。……


龍,我的至愛,將來你永訣塵俗的俄頃,不能沒有我在你的最近的邊旁;你最后的呼吸一定得明白報告這世間你的心是誰的,你的愛是誰的,你的靈魂是誰的。龍呀,你應當知道我是怎樣的愛你;你占有我的愛,我的靈,我的肉,我的“整個兒”永遠在我愛的身旁放置著,永久的纏繞著。真的,龍龍!你有時真想拉你一同情死去,去到絕對的死的寂滅里去實現完全的愛,去到普通的黑暗里去尋求唯一的光明。



王小波寫給李銀河的情書

李銀河,你好:


昨天晚上分手以后,我好難過。我這個大笨蛋,居然考了個惡心死活人的分數,這不是丟人的事兒嗎?而且你也傷心了。所以我更傷心。


我感覺你有個什么決斷作不出來。可能我是卑鄙無恥的胡猜,一口一個癩蛤蟆。我要是說錯了你別傷心,我再來一口一個的吞回去。真的是這樣的話,我來替你決斷了吧。


你媽媽不喜歡我。你媽媽是個好人,為什么要惹她生氣呢。再說,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你應該遇到的。真的,你不應該遇到。還有好多的好人都不喜歡我。你為什么要遇到那么多痛苦呢!


還有我。我是愛你的,看見就愛上了。我愛你愛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個人手里一只鴿子飛走了,他從心里祝福那鴿子的飛翔。你也飛吧。我會難過,也會高興,到底會怎么樣我也不知道。


我來說幾句讓你生氣的話,你就會討厭我了。小布爾喬亞的臭話!你已經二十六七歲了。不能再和一個駱駝在一起。既然如此,干脆不要竹籃打水的好。


你別為我担心。我遇到過好多讓我難過的事情。十六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大家都睡了,我從蚊帳里鉆出來,用鋼筆在月光下的一面鏡子上寫詩,寫了趁墨水不干又涂了,然后又寫,直到涂得鏡子全變藍了……那時滿肚子的少年豪氣全變成辛酸淚了。我都不能不用這種輕佻的語氣把它寫出來,不然我又要哭。這些事情你能體會嗎?“只有歌要美,美卻不要歌”。以后我就知道這是殉道者的道路了。至于趕潮流趕時髦,我還能學會嗎?真成了出賣靈魂了。我遇到過這種事情。可是,當時我還沒今天難過呢。越悲愴的時候我越想嬉皮。


這些事情都讓它過去吧。你別哭。真的,要是哭過以后你就好過了你就哭吧,但是我希望你別哭。王先生十之八九是個廢物。來,咱們倆一塊來罵他:去他的!


我會不愛你嗎?不愛你?不會。


愛你就像愛生命。算了。不胡扯。有一個老頭來找我,勸我去寫什么膠東抗日的事兒,他有素材。……你要是不愿拉吹,我就去干這個。總之,我不能讓你受拖累了。


我愛你愛得要命,真的。你一希望我什么我就要發狂。我是一個壞人嗎?要不要我去改過自新?


算了,我后面寫的全不算數,你想想前邊的吧。早點答復我。我這一回字寫得太壞,是在樓頂陽臺上寫的。


還有,不管你怎么想,以后我們還是朋友,何必反目呢。


王小波星期五



顧城與謝燁的情書

顧城致謝燁

 

買票的時候,我并沒有看見你,按理說我們應該離得很近,因為我們的座位緊挨著。火車開動的時候,我看見你了嗎?我和別人說話,好像在回避一個空間、一片清涼的樹。到南京站時,別人占了你的座位,你沒有說話,就站在我身邊。我忽然變得奇怪起來,也許是想站起來,但站了站卻又坐下了。我開始感到你、你頸后飄動的細微的頭發。我拿出畫畫的筆,畫了老人和孩子、一對夫婦、坐在我對面滿臉晦氣的化工廠青年。我畫了你身邊每一個人,但卻沒有畫你。我覺得你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無法停留。你對人笑,說上海話。我感到你身邊的人全是你的親人,你的妹妹、你的姥姥或者哥哥,我弄不清楚。


晚上,所有的人都睡了,你在我旁邊沒有睡,我們是怎么開始談話的,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話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夢幻的魚群,鼻線和嘴角有一種金屬的光輝,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給你念起詩來,又說起電影又說起遙遠的小時候的事。你看著我,回答我,每走一步都有回聲。我完全忘記了剛剛幾個小時之前我們還很陌生,甚至連一個禮貌的招呼都不能打。現在卻能聽著你的聲音,穿過薄薄的世界走進你的聲音,你的目光,走著卻又不斷回到此刻,我還在看你頸后的最淡的頭發。


火車走著,進入早晨,太陽在海河上明晃晃升起來,我好象驚醒了,我站著,我知道此刻正在失去,再過一會兒你將成為永生的幻覺。你還在笑,我對你憤怒起來,我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你活著,生長著比我更真實。我掏出紙片寫下我的住址,車到站了你慢慢收拾行李,人向兩邊走去,我把地址給你就下了火車。


顧城 1979年7月


謝燁致顧城


你是個怪人,照我爸爸的說法也許是個騙子,你把地址塞在我手里,樣子禮貌又滿含怒氣。為了能去找你,我想了好多理由,我沿著長長的長著白楊樹的道路走, 輕輕敲了你的門,開門的是你母親,她好象已經知道了我,就那么注意地看我。你走出來,好象還沒睡醒,黑鋼筆直接放在口袋里。你不該同我談哲學,因為衣服上的墨跡惹人發笑,我想提醒你,又發現別的口袋同樣有許多墨水的顏色,才知道這 是你的習慣。我給你留下地址,還挺傻地告訴你我走的日子,離開那天你去送我, 我們什么都沒說,我們知道這是開始而不是告別。


你會給我寫信么?你說會的。寫多少呢?你用手比了比,那厚度至少等于兩部長篇小說。


小燁 1979年7月



喬伊斯致諾拉的情書

致  諾拉·巴納克爾·喬伊斯(第127封)

都柏林市,封特諾伊街44號

我親愛的:


或許我應該首先為昨天晚上寫給你的那封特別的信,請求你的原諒[1]。寫它的時候,你的信擱在我面前,我的眼睛盯著里面的某個字眼,甚至現在都還是這樣。那些字母看起來有著十足淫蕩和色情的含義。它的發音也很像那個動作本身,短促、獸性、不可抗拒、邪惡無比。


親愛的,不要被我所寫的內容冒犯。你感謝我給了你那個美麗的名字。是的,親愛的,它是個漂亮的名字“我美麗的籬笆邊的野花!我深藍色的,被雨淋濕的花兒!”。你看,我還是有點詩人味道的。我要給你一本可愛的書作為禮物:它是一個詩人給他所愛的女人的禮物。但是,和我對你的這種精神之愛相伴,且內在于它的,還有對你每一寸身體、對它秘密的下流部位、以及它的每一種氣息和行為的野獸一般的渴求。對你的愛準許我向映現在你眼中的永遠美麗的精靈祈禱,準許我把你撲翻在身下抵住那柔軟的腹部,像一頭公豬騎著一條母豬那樣從后面干你,為從你屁股那兒升起的濃烈臭味與汗味而洋洋得意,為你撩上來的裙子和女孩氣的白色內褲的公然的下流而洋洋得意,還為你緋紅的臉頰和糾結的頭發亂作一團而洋洋得意。它準許我對著一些微不足道的字眼,突然流出憐憫和愛的淚水;準許我聽到一些音樂的和弦或旋律時,因為對你的愛而顫抖;準許我和你頭尾相對躺下,感受你的手指撫弄或撩逗我的睪丸,或是從后面插進我的身體,你滾燙的嘴唇吮吸著我的雞巴,而我的腦袋拱到你肥肥的屁股之間,我的手捏住你屁股上圓圓的肉墊,我的舌頭貪婪地舔吸著你肥沃的紅色陰道。我差不多教過你,陶醉地傾聽我的聲音向你的靈魂吟唱或低語生命的激情、悲痛和神秘,同時還教過你,用你的嘴唇和舌頭向我做出淫穢的動作,用猥褻的觸摸和聲音刺激我,甚至當著我的面做出最無恥和淫蕩的身體動作。你記得那天,你撩起衣服,讓我躺在你身下看著你這么做嗎?你甚至羞愧得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你是我的,親愛的,我的!我愛你。上面我寫的一切都只是獸性瘋狂的一兩個瞬間。在它結束之前,最后一滴精液幾乎沒有射進你的陰道,而我對你的真愛、對我詩歌的愛、我的眼睛對你奇異的誘惑的眼睛的愛,像一陣香風吹過我的靈魂。我的陰莖依然滾燙堅硬,并因為對你的最后一次獸性駕馭而顫動,當聽到一首模糊的贊美詩時,我心中幽暗的回廊里升起了對你的溫柔而充滿同情的崇拜。


諾拉,我忠實的心肝兒,我眼神甜蜜的無賴學生妹,做我的婊子,我的主人,只要你喜歡(我小小的要命的主人!我小小的能干的婊子!)你始終是我美麗的籬笆邊的野花,我深藍色的、被雨淋濕的花兒。


吉姆

1909年12月2日



薩岡寫給薩特的情書


親愛的先生:


我稱您“親愛的先生”想到的是這個詞在字典中的幼稚解釋:“任何一位男士”。我不會叫您“親愛的讓-保爾·薩特”,這太像記者采訪的口氣;也不稱您“親愛的大師”,那是您最厭惡的稱呼;也不會把您稱作“親愛的同仁”,那過于委屈您。很多年以前我就很想給您寫這封信,差不多三十年了,也就是自從我開始讀您的作品,特別是十一二年以來,可笑最終導致可欽慕的人已變得很稀少,以致人們幾乎要慶幸自己的可笑。也許是我自己變老了或變年輕了,以致今日可以不再在乎這可笑,而對此,您卻大將風度,從未放在心上。

  

我本想讓您六月二十一日這一天收到這封信。這是法國的一個吉日,相隔幾年多,誕生了您和我,再過些年又誕生了普拉蒂尼,三位優秀人物,因過分的榮譽或他們不予解釋的不體面行為而被摔至輝煌或遭野蠻踐踏的優秀人物——感謝上帝,您和我只是受到轉義上的踐踏。但是,夏季短暫,動蕩,凋謝而去,我最終放棄了這首生日頒。然而我要說的話還得向您說,也好證明這充滿情調的標題并非隨便說說而已。

  

一九五O年我開始讀書,什么都讀。從此,只有上帝或文學知道我喜愛或欽佩過多少法國或別國的作家,尤其是活著的作家。以后我結識了一些作家,也關注了一些人的寫作生涯。今天,如果說,作為作家,仍然有很多人讓我佩服,作為人,讓我繼續仰慕的誰有您一人。十五歲是聰明并且嚴肅的年齡,一個沒有明確目標因而也毫不讓步的年齡。您在我十五歲時所作的所有承諾,您都履行了。您寫了您這一代人最聰慧、最誠實的書,您甚至寫出了法國文學中最才華橫溢的一本書:《詞語人同時,您又始終義無返顧地去幫助弱者和受欺侮的人。您相信人們,相信事業,相信口號;您有時做錯事,像所有人一樣,但(這一點卻與所有人相反)每一次您都承認。您固執地拒絕了給予您成就的一切榮譽桂冠和物質回報,在什么都短缺的情況下您卻拒絕了人稱天上光榮的諾貝爾獎。阿爾及利亞戰爭期間,您的住所三次被炸,流落街頭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您強迫劇團編導安排您喜歡的女性出演她們并不一定適合的角色。如此,您傲然表明,對于您來說,愛,可以相反是“對榮耀光彩奪目的埋葬”。簡言之,在拒絕人們所贈予您的一切,即重要性的同時,您愛了,寫了,分享了,奉獻了您該奉獻的一切,那是重要之本。您是一位作家,更是一個人,您從未宣稱作為作家的才華可辯解作為人的缺點,也不認為只要能體驗創作的幸福便可以藐視或忽視親友和其他人,所有其他人。您甚至沒有首肯這樣的說法,只要有才華有誠意,即便做錯了事也是有理的。實際上,您沒有躲在才華后,在人所皆知的作家的這一脆弱點和雙刃劍后邊,您從未像那喀索斯那樣自我陶醉,而那喀索斯,還有小主人和大仆人,卻是我們這個時代留給作家的僅有的三個角色。相反,這把所謂的雙刃劍遠沒有把您像許多人那樣美妙而喧嘩地戳透,您稱它在您手上輕巧、有效、伶俐;您珍愛它,您使用它,您把它交給了受害者,您眼中真正的受害者,那些不會寫作,不會解釋,不會抗爭,有時甚至不會抱怨的受害者。

  

您不責難公正,因為您不愿評判,您不談論榮譽,因為您不愿受封,您甚至不提寬厚,因為您不知您自己就是寬厚的化身,您是我們這個時代惟一的公正之人,榮譽之人,寬厚之人,鞠躬盡瘁,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他人;生活不奢侈亦不克儉,無忌諱亦無放縱,惟一縱情揮灑的是文字;做愛并獻愛,吸引人也樂意被吸引,才思敏捷,才智過人,總是把朋友甩在身后,又總是返回來讓他們感覺不到。您常常寧肯被利用被玩弄也不愿無動于衷;寧肯失望也不放棄希望。一個從來不愿作典范的人,過的是怎樣典范的人生!

  

聽說,您現在失去了雙眼,不能寫作了,而且肯定有時候非常痛苦。所以,也許您會高興地知道,二十年來,我所到之處,日本。美國、挪威,外省或巴黎,都能聽到人們談論您,男女老少都懷著這封信里所傾吐的那種欽佩、信任和感激之情。

  

這個世紀瘋狂,沒人性,腐敗。您卻一直清醒,溫柔,一塵不染。

  

愿上天保佑您。


——弗朗索瓦絲·薩岡



亨利·米勒寫給阿奈茲·寧的情書

1932年大作家亨利·米勒寫給他的情人古巴日記作家阿奈茲·寧的情書一封。

——米勒情書:別指望我繼續保持理智


1932年,古巴日記作家阿奈茲·寧[1]和影響力巨大的小說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在巴黎初次見面。數月后,盡管雙方都已婚嫁,他倆還是開始了一段激情四射的戀愛關系。這一種關系持續了很多年,其間產生了數不勝數熾熱的情書。以下這封米勒在1932年8月寫就的情書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該信寫于米勒到寧在盧浮香納[2]的家作客過后不久。以下是亨利·米勒寫給阿奈茲·寧的信:


1932年8月14日

阿奈茲:


別指望我繼續保持理智。我們不必管什么是明智的態度。毋庸置疑,在盧浮香納我們過的是一種婚姻生活。我走了,但你的影子跟著我,如影隨形;我在你那提純過、散發毒性的安達盧西亞[3]血海里漫步、游泳。我做的一切、說的一切和想的一切都和這一段婚姻有關。在我看來,你是自己家中的女主人,一個面容陰郁的摩爾人[4],一個有著白色軀體的女黑人;我的視線在你全身的肌膚上游走,女人,女人,女人。我不理解離開你我如何能繼續活著:這些間隙對我而言無異于死亡。當雨果[5]回來的時候,你會怎么樣? 我還在你心里嗎?我不能想象你在他身上動來動去做那些你和我做過的事兒。你緊緊并拢的雙腿。你的柔弱。你甜蜜但不懷好意的默許。你鳥兒般的馴良。和我在一起,你成為一個女人。對此我幾乎驚呆了。你決不止三十歲,你有一千歲。


我回到家中,激情依然在我心里灼燒,仿佛冒煙的葡萄酒。不再是對你的血肉之軀的激情,而是完完全全的對你的渴求,一種想要吞掉你的饑餓感。我讀報讀到自殺、謀殺;我完全能夠理解。我覺得我想要殺人,我想要自殺。不知何故,我覺得:什么都不做是可恥的,只是等待時機是可恥的,從哲學的角度理解它是可恥的,保持明智的態度是可恥的。那些男人們為了某個女子的一只手套或看上一眼而決斗、殺人、身亡的時代哪里去了?(一架手搖留聲機播放著《蝴蝶夫人》中那支可怕的詠嘆調:“有一天他會來到!”)


我依然聽見你在廚房唱歌,某種不成調、反反復復的古巴靈歌。我知道下廚之于你是一件快樂的事,你煮的飯是我們一起吃過的飯中最棒的。我知道:你會被燙傷但你毫無怨言。坐在餐廳聽你忙里忙外的聲音,看見你的裙子仿佛千眼女神在翩翩起舞,我感到極度的平靜與快樂。


阿奈茲,我本以為我只是曾經愛過你;但是沒有什么比我心中此刻的確信更有把握的了。這一切如此美妙是否完全因為其短暫和偷來的特點?我們是否在為對方表演、演給對方看?我是更不像我了?還是更像我了呢?而你呢?相信這段感情會繼續下去是不是瘋子的想法?在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我們會開始覺得無聊?為了發現你的缺陷、弱點和雷區,我研究你。我什么也沒發現,一無所獲。這說明我深陷愛河:盲目啊、盲目。我將永遠盲目!(現在他們在唱《喬康達》[6]中的《天與海》。)


我想象你一遍遍放那些唱片——雨果的唱片。《和我說說愛情[7]》。這雙重的生活、雙重的品味、雙重的快樂與哀傷。你一定被它所苦所困。我什么都知道,卻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我但愿是由我來忍受這一切。我知道你現在眼界大開。某些事你不會再相信,某些手勢你不會再重復,某些悲哀、疑懼你不會再經歷。在你的柔情和殘酷中有一種善意的罪犯般的熱情:既不是懊悔也不是報復,既不是悲哀也不是內疚。一種存在的狀態。沒有什么能夠把你從深淵中拯救出來,除了某種高期望、某種信念、某種你體驗過的——如果你想要就能重新獲得的——快樂之外。


整個上午我都在做筆記,仔細審視我的生活記錄,想著從哪里下筆,如何下筆;我看到的不再是隨便一本書,而是書本的一生。但是我沒有開始寫作。四壁空空如也:在見你之前,我把墻上所有的東西都拿下來了。就仿佛我已經做好了永遠離開的準備。墻上那些我倆的頭靠過的地方顯露出來。電閃雷鳴的時候我躺在床上體驗最狂野的夢境:我們去了塞爾維爾[8],然后去了非斯[9]、卡普里島[10],最后到了哈瓦那。我們到處旅行,總有一臺打字機和許多書相伴;你總在我身邊;你看我的眼神始終如一。人們說我們會很慘,我們會后悔;但是我們很快樂,我們總是放聲大笑,我們縱情高歌。我們說著西班牙語、法語、阿拉伯語和土耳其語;到處都有人接納我們;他們在我們的道路上撒滿鮮花。


我說了,這是一個狂野的夢。但這才是我想要實現的夢。我的生活和文學都算上,愛是唯一的發電機。你用你那善變的靈魂給了我一千種愛,成為我狂風暴雨中堅定的錨,成為我天涯海角溫暖的家。在早晨,我們繼續昨夜未盡的。一次又一次的醒來,你堅持自我,堅持過自己想要的那種豐富多彩的生活。你越堅持自我就越想要、需要我。你的嗓音更為沙啞,深沉,你的眼睛變得更黑,你的血更濃,你的身體更為圓潤。你的低眉順眼如此撩人;你的迫切需要如此專橫。你比以前更為殘忍——一種有意識的、任性的殘忍。而我對這種歡樂貪得無厭。




馬克思寫給燕妮的情書

我的親愛的:


我又給你寫信了,因為我孤獨,因為我感到難過,我經常在心里和你交談,但你根本不知道,既聽不到也不能回答我。我的照片縱然照得不高明,但對我卻極有用……你好像真的在我的面前,我衷心珍愛你,自頂至踵地吻你,跪倒在你的眼前,嘆息著說:“我愛你,夫人!”


暫時的別離是有益的,因為經常的接觸會顯得單調,從而使事物間的差別消失。甚至寶塔在近處也顯得不那么高,而日常生活瑣事若接觸密了就會過度地脹大。熱情也是如此。日常的習慣由于親近會完全吸引住一個人而表現為熱情。只要它的直接對象在視野中消失,它也就不再存在。深摯的熱情由于它的對象的親近會表現為日常的習慣,而在別離的魔術般的影響下會壯大起來并重新具有它固有的力量。我的愛情就是如此。只要我們一為空間所分隔,我就立即明白,時間之于我的愛情正如陽光雨露之于植物——使其滋長。我對你的愛情,只要你遠離我身邊,就會顯出它的本來面目,像巨人一樣的面目。在這愛情上集中了我的所有精力和全部感情。我又一次感到自己是一個真正的人,因為我感到了一種強烈的熱情。


你會微笑,我的親愛的,你會問:為什么我突然這樣滔滔不絕?不過,我如能把你那溫柔而純潔的心緊貼在自己的心上,我就會默默無言,不作一聲。我不能以唇吻你,只得求助于文字,以文字來傳達親吻……


誠然,世間有許多女人,而且有些非常美麗。但是哪里還能找到一副容顏,它的每一個線條,甚至每一處皺紋,能引起我的生命中的最強烈而美好的回憶?


再見,我的親愛的,千萬次地吻你和孩子們!


你的卡爾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3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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