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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第3期《東方文化》刊載潘旭瀾的《太平雜說》一文(按,包括《應當正名》、《譯名小議》、《遙想天京》三題),是一篇撥亂反正的文字。它把長時期被顛倒了、人為美化了的“太平天國”的本來面目,做了實事求是的曝光。盡管一篇短文難以道盡詳情,但這一撥亂反正的意義是巨大的。尤其是文中第三小題“遙想天京”,直把這一政權的種種荒唐政令和極端腐敗、暴虐的統治,都做了一個近距離的速寫。
看了《太平雜說》,不由得使我聯想到一篇六十多年前看到中文雜志所刊載的《太平天國天京觀察記》。作者為英人G.L.Wolseley,該文原名《中國戰爭敘述》(Narrative of the war with China),全篇共十四章,現摘錄其中四小題如下:
南京之行
余固非商人,亦非教士,極想親到太平軍之大本營觀察一番,欲小住其間,親自視察而后自行判斷他們之善惡優劣。余對于清朝政府之孱弱無能及腐敗情形,頗有經驗。我住南京時本存有反對清廷很深的成見。如這個敵對清廷、謀奪其統治權之太平天國果有任何美善之處,我們巴不得快快承認。(譯者按:吳氏到南京時當在1861年1月中旬。)
在南京時,我們住在忠王府,每日俱有雞、雞蛋等食品之供給,而不受我們的錢。看來他們幾乎要廢去一切貨幣之使用,而將全個社會回復到遠古的家族制度,于其中一般人民之一切需要,只均有一個首長供給,而人民均在其旗下服役者,這辦法正是在南京實行的。此處現有王爺十一位,凡人必附屬于一王。其名則在該王府注冊,各人每日之食品均從各該王府領用。現在食料甚少,而衣料則極多,蓋有破蘇州后所得者。有幾次我們以金錢私行賞給為我們抬行李的工人——皆貧乏,困苦,餓到半死的苦力——但雖無頭目在場,他們均不接受,蓋恐一被察覺將受死刑也。城內各種店鋪均不準開設。惟在城外荒涼曾受兵燹之區間有一二冷淡市場,每日有少少魚菜出售。
南京的婦女
現在南京的居民極少,女多而男少,約二與一之比。大多數的人民是由各方俘虜來的,其中一大部分是由蘇州來……天王之部下似甚精于鑒別之眼光,因每打勝仗時于全部人民必肆行屠戮而惟把美女留下。我們可以說,那里卻沒有一個老婦及幼女,但有一大部分男童。
按他們的新信仰,一夫不必定要限配一妻。他們每藉神圣下凡的啟示以作為惡行淫的護符,甚至藉以廢除第十一誡。東王自稱為圣神風,一如天王常私與上帝天父秘密談話的。有一次他——東王——宣稱天父下凡授意令一個友人之某妻或某妾(我忘記了是妻抑妾)轉移歸他享用……
軍官之殘酷
在我們未到之前未久,有兩婦人私相誹謗天國政府,而自嘆現在生活之痛苦遠不及從前之自由安樂。詎料偶語被人聽聞,一經報告,兩婦立即被斬首。……
即使最卑下的軍官也有殺人之權。有些地位等于我們之警察者,也可自由施用生殺之權。當我們初到之日,海關署遣一人前來引導我們進城之路。此人即有殺人權。凡有此權者手持三角小祺,中有一“令”字。這是他們“威與權之憑證”。這引路人外觀極為平凡,其服裝僅勝于苦力一籌,而其職位之卑下甚至入城時守城人拒絕其請求而不許我們進城。羅牧師告訴我們說,當其離開蘇州前赴南京時,有一個像這引路人一般高的小官奉命偕其同往,在沿途各站找轎子。有一次有人犯了此官之怒,彼即云要斬其人。幸得羅牧師多方求情乃得免行刑。羅牧師又告訴我們說,在路程中有好些無頭的尸骸,是最近被斬首的。官員之腐化
我們住在南京時,天王所派來伺候我們的人說,他們原是蘇州的紡織工人,蘇州被攻克后即被俘而淪為奴隸了。他們之所以得不死者,因為太平軍利用他們挑運俘虜品故也。這些不幸的人生活在極痛苦中,但如有其他中國人同在,則不敢表露其苦痛感情。……無論我們走到哪里,處處均有同樣的問題,“你們有什么東西出賣?”“有鴉片煙嗎?”“有軍火槍械嗎?”有一人走上一只我們停泊在南京江岸的軍艦,而問取一百箱鴉片煙。我們伴侶中有一人要在深夜往視贊王,見那位王爺神志昏昏迷迷的,大概是抽鴉片煙太多之故。如謂天王部下嚴禁鴉片值得贊許的,真是荒謬之極。這種說法,如用為傳教的呼聲以求在英國多得同情有利于傳教事業,雖未嘗不可,然而凡到過沿長江太平軍所占領的區域內無論哪一處的人,當聞而發笑。我們到過不少地方了,甚至在南京,到處最大的要求乃是鴉片和軍火。
從以上這幅洋人描繪的天京圖畫來看,無論是首長式的社會組織,餓到半死的抬行李工人,俘虜來的大量女奴,還是以神圣下凡行淫和軍官的殘酷、官員的腐敗,都對《太平雜說》做了有力的補充,為這一政權的真面目做了大曝光。
我想,多年來“太平天國”這一南面稱孤的短命政權(1851—1864)之所以不斷美化和節節拔高,根源就在于歷史不斷的輪回,“太平天國”的陰魂一再轉世。回顧共和國走過的許多彎路,似乎都與“太平天國”有肇出一元的奧妙。從當年的人民公社中可以找出許多一個世紀前在“天京”推行過的政令——圣庫制、供給制、諸匠營、百工衙署、夫妻分居、取消商業貿易等等。
當年人民公社的那段艱難歲月,年歲小一點都沒經歷過,不妨看看新近出版的韋君宜的《思痛錄》,尤其是寫大躍進的第五章。這位革命老前輩寫道:
作家協會鬧得更兇,不僅要求大家都來吃食堂,而且要求都搬家。新副秘書長王西凡是部隊轉業來的,雷厲風行,準備把作協原來的平房宿舍院和外單位交換樓房,然后全體集中住在一起,然后編組,吃飯有炊事組,穿表有縫紉組……
……報紙上宣傳,馬上要實行共產主義,廢除家庭,兒童公有制,夫妻關系打破,男的集中住男宿舍,女的集中住女宿舍,星期六允許會面一次……
現在想起來,“文化大革命”期間讓大家下干校編連隊,男歸男營,女歸女宿,孩子也編連,大約是1958年早就想實行的“共產主義幻想”。
在這里我想對以上引文的最后的“幻想”二字加以修正。要說這是“幻想”,那這一“幻想”早在上一世紀的“天京”就曾付諸實現,而且在以后的“紅色高棉”也曾付諸實現,“人民公社”僅在承上啟下,怎么能說是“幻想”呢?!
正是由于我們曾經有意無意地以“太平天國”為師,那么依照師道尊嚴的古訓,理應給老師多戴上幾頂桂冠,多擦上一些“祛斑美容霜”之類的化妝品才是。只要“人民公社”“就是好”,“太平天國”當然也得“就是好”,“敬天法祖”從來就是人間正道!
《太平雜說》一文結尾還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建議:
……如果今后有直面歷史真相的小說家、影視作家,以藝術的大手筆,表現這個“天京”風貌,不但有很強的觀賞性和審美品位,還有很高的認識價值。
我以為,這個建議既提晚了又提早了。說它晚,緣于陳家林執導的電視劇《太平天國》(確切片名不詳)早巳開拍,不久即將開播了,但我預計該片恐怕不過是類于陽翰笙的《天國春秋》那樣的一曲悲壯的挽歌吧。祛斑美容霜仍會是照擦不誤的。說建議提早了,則是說要真正拍出一部“直面歷史真相”的“悲劇與鬧劇”,似乎還缺乏輿論基礎。在中國,這類還歷史本來面目的工作還屬任重道遠,“太平天國”的撥亂反正尚未列入當務之急,現在似乎還只能做點“吹風”、“問路”之事。不過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太平雜說》已做了很好的開始。
楊乃濟 2011-12-18 23:4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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