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之上:高校知識分子的精神生態 讀藥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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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節期間,一篇博士生返鄉日記在微信朋友圈激起熱烈反響,而文中引發爭議的“知識分子的無力感”,則觸及到了一個更深入的主題——“高校知識分子的困境”。

而去年出版的中南大學文學院教授閻真的最新長篇小說《活著之上》,則對中國當下“高校知識分子的困境”進行了最深刻全面的揭示。在小說中,作者塑造了以“我”(聶致遠)為代表的追求真理、不為世俗綁架、努力超越平庸的知識分子形象,寫出了胸懷理想的“聶致遠”們在現實環境下的困惑、掙扎、妥協、憤怒、堅持。他們雖有時也會屈服于生活,但內心深處仍保持著對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獨立人格的向往。同時,小說還直面高校學術腐敗現象,直擊關系與圈子對知識的腐蝕、金錢與權力對人格的扭曲……種種“內幕”令人震驚。但小說的主旨非為揭黑,而是要反映和強調:“知識分子不僅是一種技能,而且是一種價值”,因此當“錢與權”異化為我們這個時代的強勢話語時,始終還是有聶致遠這樣的選擇的存在,他們平衡著世俗的功利化帶來的影響,堅定地傳達著“人在滿足生活的基礎上還應有更高的價值追求”的信念。

本文系吳投文教授對話閻真教授文字實錄,首發于《芳草》雜志2015年第1期,現鳳凰讀書經《芳草》雜志和作者獨家授權刊發。




“現實主義不是照搬生活,而是背叛生活,背叛生活的公共性”


吳投文:收到你發來的電子稿后,我一下子就讀進去了,很快就讀完了,讀的過程中有一種很暢快又很糾結的感覺。這部長篇延續了你一貫的知識分子主題,但在題材上有了新的拓展。我記得以前問過你,你在大學工作,對大學很熟悉,怎么不寫一部大學題材的長篇呢?你當時肯定地回答,大學肯定是要寫的,但也是一個比較敏感的題材。畢竟你自己身在大學之中,可能會有某方面的顧慮。現在,你的這部長篇終于完成了,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構思和寫作這部長篇的?寫作這部長篇的主要意圖是什么?


閻真:我大學畢業以后在大學教書,已經有三十年整,應該說,這是自己最熟悉的生活領域。在中國,有如此之多的教師,他們一輩子都在教大學,其中不乏一些作家,或者專注于小說創作的人。但我也要說,就我有限的閱讀視野而言,還沒有看到一部真正很到位地表現了當代大學校園生活的作品。這一方面可能是自己局限于閱讀視野,還有一些更好的作品沒看到,另一方面也說明表現大學校園生活的作品不好寫。你也在大學教書,知道我們的生活沒有很大的波瀾,要在這種相對平靜的狀態下寫出好看的長篇,有它的難度。《滄浪之水》寫機關,能夠有比較大的起伏,波濤洶涌,《活著之上》就沒有。這減少了小說的內在驅動力。可我又不能為了故事性的沖擊,把自己所看到的生活寫成另外一種狀態,那不真實。我的寫作原則是現實主義,這對我來說意味著零距離地貼近生活。我的四個長篇都是在這樣的創作原則下完成的。


吳投文:你在這里提到現實主義了,這正是我要向你求證的一個問題。你的小說在寫實性上確實顯示了一種非常執著的追求,你也多次表示過,你的寫作原則是現實主義,但現實主義實際上也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概念,請具體談談你對現實主義的理解。


閻真:現實主義在我看來,就是按照生活本來的樣子去描述生活。在這種基本框架之下,我還想說說自己的理解。第一,現實主義是本真的,無需在前面加上修飾詞予以限定。我們知道,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曾經是唯一合法的創作方法。它把文學納入極其狹隘的軌道,對我們的文學創作造成了極大的局限和傷害,幾乎窒息了我們的文學創作。如果要有修飾詞,那也只能是作者的自由選擇,如魔幻現實主義。第二,現實主義不是照搬生活。文學應該去表現生活中有特色的事物。那些屬于公共空間的事物,雖然也是生活真相,但誰都知道,你寫出來又有什么意義?這是應該在創作中回避的。在這個意義上,現實主義不是照搬生活,而是背叛生活,背叛生活的公共性。總之,現實主義就是要在平常的生活中寫出不平常的東西,寫出屬于作者個人獨到的觀察和體驗。我是按照這種思路去創作的。我的小說寫的都是日常生活場景,我不會寫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同時,我又希望自己從日常生活之中寫出創造性,寫出屬于自己的思考和感受。


吳投文:是啊,現實主義實際上也不是一種定型化的寫作范式,一個作家因他的性情和獨到的觀察,可能就寫出了屬于自己的創造性,可能就在某個層面上豐富了現實主義。請你談談這部新作與已出版的三部長篇有哪些不同。


閻真:從六年前寫完《因為女人》開始,我就在構思新的長篇,并把它定位在高校。我只能寫知識分子,要我寫其它人,我可能會寫成四不像。為了找到自己想表達的感覺,我思考了三年多,并做了兩千多條筆記。我的四部長篇,除了第一部《曾在天涯》,其它三部都做了兩千多條筆記,反復思考,才動筆寫的。這部小說要表達的東西,可以用這樣幾個關鍵詞來描述,知識分子、大學校園、活著、活著之上。與以前小說的不同,首先是題材吧,其次是主人公的選擇。有了這些基本的不同,就有了很多不同。



小說主人公在不同的價值選擇中糾結,而這種選擇就是“義利之辨”


吳投文:因為我自己也是在大學里工作,所以我特別關注你的這部小說,尤其關注小說里的人物。小說的主人公聶致遠是一個個人奮斗的典型,他幾乎每取得一點小的進步,都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和代價。在這個人物身上確實呈現出了當下大學精神生態的真實狀況,你寫這個人物有比較具體一點的原型沒有?


閻真:小說沒有具體的原型,但絕大多數故事都是有生活依據的。


吳投文:小說中的聶致遠算得上是一個有骨氣、有定力、有追求的知識分子,他實際上很單純,與現實格格不入,內心非常苦悶,有時也不得不為生存而妥協,順應某種潛規則。這種人在大學里很多,你在塑造這個人物時,是否注入了自己身在大學的切身感受?這個人物也有《曾在天涯》中高力偉、《滄浪之水》中池大為的影子,但又有了一些新的發展,是這樣嗎?


閻真:主人公聶致遠有很多糾結,因為不同的價值選擇在向他招呼。這種選擇就是“義利之辨”。這是小說的基本精神線索。這是幾乎每個人都會經歷的生活狀態,我自己當然也不倒外。這個人物有高力偉、池大為的影子,因為他們都是思考著的中國知識分子。也許可以說,聶致遠身上有更多的正面因素吧,還在堅守著知識分子應該有的價值底線。


吳投文:與聶致遠相對照的人物是他的同學蒙天舒。這是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幾乎通吃的人物,深諳潛規則的妙處,有非同一般的能量,這是一個大學里的怪胎。我從心里很厭惡這個人,但又覺得,這個人物雖然著墨遠不是很多,但刻畫得栩栩如生,非常真實,代表了學術和學人品格的墮落。在聶致遠身上有知識分子的理想色彩,而蒙天舒則是一個完全世俗化的人物,這兩者的對照大約是一個正反面的關系,實際上也是互相生成的,深刻地觸及到了知識分子的精神生態。你在寫蒙天舒這個人物時,有哪些考慮?他是否表達了你對知識分子的某種憂慮?


閻真:蒙天舒應該還不算一個怪胎,而是今日大學校園中的常規人物。這種人有極大的能量,得到了幾乎所有的利益。他們在灰色地帶上下其手,但又從不越界。這個人物是功利主義在很大程度上統攝了當代知識分子價值觀的表征,不越界也是其功利主義的選擇。所有的人都知道這類人物功利主義的生活原則,但他又沒有什么在規則上越界的事情。當然,這個“界”是法律和政策意義上的“界”,而精神上、人格上的“界”,對他們來說是不存在的。我的憂慮是,如果大學不能給予學生人文精神,以平衡功利主義的價值觀,而是功利主義的教師教出功利主義的學生,人文精神都在嘴巴上,知行不能合一,永遠分裂,那誰還會對精神價值有信心?如果這成為了一代人的選擇,那實際上也是民族前途的選擇。


吳投文:那就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了。在這部新作《活著之上》中,你想強化對知識分子心靈的探索,這是一個非常艱巨的目標,也是這部小說所追求的高度。小說的背景非常開闊,在這個背景中所凸顯出來的人物幾乎都有悲劇性的一面,也有的人物在一副喜劇性的面孔后面實際上隱藏著難言的悲哀。你覺得小說里的這個知識分子群體是否概括了當下知識分子的基本生存狀態?你覺得這個時代知識分子最大的悲劇性在哪里?


閻真:中國文化史上幾乎所有的優秀人物,都是悲劇人物。因為他們按照人格原則,而不是適者生存的原則去選擇生活。我覺得小說中的知識分子群體大致還是概括了當下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小說中的人物我都沒有做極端正面或負面的描寫,因為極端狀態不是生活的真相。如果說這個時代知識分子有最大的悲劇,那么最大的悲劇就在于他們很難去信仰什么,所有的信仰在功利主義的沖擊面前都很脆弱。這也包括我自己的精神狀態。沒有信仰就沒有精神家園,是精神棄兒和流浪漢。這就是悲劇。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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