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與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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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欲的宣泄
朱新建《打回原形》



世俗的老練和審美上的老練根本不是一回事,有很多人在世俗的利害關系上斤斤計較,老練得很,可是審美上稚嫩得一塌糊涂,幼稚得要命,這種人做出來的東西是最差的。


按照弗洛伊德泛性論的說法,一切藝術行為,都是性欲不能滿足的一種變相宣泄。他認為,每個人的性欲都不能絕對被滿足。就算你是皇帝,是那種昏君,不受各種道德制約,也不受皇太后制約,掌握全部權力,把精力全部集中到宣泄自己個人性欲上,這樣一個皇帝,能不能滿足?也不能滿足。因為身體是有限的,你即便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后宮有三千粉黛,一個人有多大本事?所以性欲最起碼受到個人生理的限制,還是不能滿足。這種不能滿足最后就變相地宣泄在藝術作品上。


當然,我不認為他說的全對,因為確實有很多跟性欲沒有直接關系的藝術作品。我們隨便舉,屈原的《離騷》,里邊有跟性欲有直接關系的,也有跟性欲好像沒有多大關系的,比如《國殤》等篇章。但是我們再追究,西方有學者認為,我們對異性的騷動,對性這個問題,內心要有比一般人還要強烈的騷動,才會開始動手畫這種題材。比如我喜歡周圍某個女人,那么在畫里邊多多少少會有她的影子。或者我喜歡的藝術作品里的女人,包括國外的、國內的、電影里的、戲劇上的、小說里的,多多少少肯定都有影子在畫里面。所有我喜歡的女人的東西,里面肯定都會有。


我現在已經不太喜歡用很大的詞了,比如愛情,我覺得這是一個過于大的詞。自由、民族、幸福,等等,都是很大的詞。我覺得這么大的東西,全世界是不是有,我不知道。這種英雄情結,比如為民族增光,劉翔跑110米欄拿了冠軍,聶衛平下圍棋能把日本人打敗,破了日本人的神話,按理說應該跟性欲沒有關系吧?西方一些學者認為,也是有直接關系,因為這種英雄行為,都是雄性為了表達自己的威猛,表達自己的雄性特征,為了讓雌性喜歡他。一個男人就應該不怕死,英勇無畏,女人才會喜歡他。要是男人畏畏縮縮,敵人一來就躲起來,嚇得渾身發抖,你說女人會不會喜歡?當然不會的。女人肯定是喜歡更英勇頑強的、更不屈不撓的男人。所以西方學者認為這樣的情結也是跟性欲有著莫大的關系。


愛情這個詞的定義也很難下。比如我看到一個女孩,喜歡她,我當時就說我喜歡你,我愿意為你死,這個說法不是假的,當時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堅信是真的。年紀大一點的人,老練一點,就會想,他也就是一時的想法,以后會怎么樣,不知道。年輕人因為不太有經驗,就覺得這個想法是天經地義的,肯定不會變。如果他們成為夫妻了,三年以后生了孩子,過兩天又打得一塌糊涂。你問他當初怎么回事,他就說,我說過這個話嗎?他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這個東西太容易變。從生理上看,實際確實是需要你變的。從物種遺傳角度講,你是一個雄性,你跟這個雌性結合以后,生下后代,你這個雄性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當時你有瘋狂的追求欲望,也是為了不顧一切地把后代延續下去。你完成以后就會說實話,要不然你就死掉算了。


動物學中有一種比較殘酷的解釋,就是男性可以被簡單地理解成一個精子攜帶器,你把精子放出去,實際你的任務就完成了,可以去死了。很遺憾,你沒有死掉,于是你又準備放第二次、第三次。這樣的釋放從物種學的角度說,實際是在增大概率,種子選擇程度增大,再換一個,可能性又大一些。物種延續的需要迫使你見異思遷,也就是花心。這其實是一種動物本能的驅使,所以小說里邊說這個人禽獸不如,意思就是說你不是人,人不應該這樣,人應該有道德。像梁山伯與祝英臺,至死不渝,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變,我們叫它愛情。愛情我是沒有看過,我只看過平平淡淡,大家白頭到老,兩個人都有道德水準,不吵架,好好關心自己的子女,好好過日子,相安無事,這就很好了。整天在家里愛得死去活來,那是沒有的事。所以愛情這事我不太好下定義,只能說人們向往這個東西。


我畫的是我認為女人美的、好看的、誘人的地方,我沒有專門盯在愛情上。李小山說過,朱新建畫的女人,沒有職業、沒有道德、沒有思想,只有春困與性欲。他當然是批評我的意思,但是我以為他說得對,所以這段話我經常引用。我有一個德國朋友,他就說,李小山說得對,正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女人,女人是具體的,她不可能光有跟男人搞來搞去的這一面,她有她的文化程度,她有她的固定職業,她有很多具體的東西,這些東西加在一塊,有時候往往會讓你忽略掉她是一個好看的女人還是不好看的女人,會有人關心居里夫人好看不好看嗎?沒有人關心。所以實際生活中沒有抽象的女人,就像實際生活中也沒有抽象的男人,甚至沒有抽象的人。


這個在哲學上很難給定義。所以他說,正因為沒有這樣的女人,才需要藝術家來塑造這樣的女人,比如潘金蓮,就是這一類的典型。你發現潘金蓮當然李瓶兒也差不多是這樣她們也不知道餓,也不知道飽,整天就知道跟男人黏來黏去,搞來搞去。她在小說里面就變成這樣一個形象,西門慶也是,不吃不喝,整天就知道跟女人搞。他是文學里面的一種類型。豬八戒也是文學里面的一種類型,整天偷懶,占小便宜,使各種小奸小壞,長得又很丑陋,但是就沒有男人去抗議,這是侮辱我們男性。無所謂的,你愛怎么講就怎么講,他是豬八戒嘛。但是我畫這樣的女人就有人跟我煩,說我在侮辱女性。我只是在畫一種類型、一種傾向而已。


我們通常說的藝術成熟,和一個人的成熟是兩個概念。藝術成熟通常是指他對事物的審美能看得更深刻一些。世俗的因果,他完全知道,但是他不在乎,他要的是審美的那一面。《水滸》里邊的一百零八將,你要從社會世俗的因果或得失去看,個個都是嚴重犯罪分子,殺人放火他們什么事沒做過?但我們從審美的角度去看,個個都是俠肝義膽。但是我現在把一個工廠老板殺掉,然后把他的錢拿去分給工人,我肯定犯法。所以這個事情要看你是從審美的角度看,還是從世俗的是非得失角度去看。


所謂老練,是指藝術上更加老練,審美上看得更透徹,而不是指他對世俗的利害關系更在乎。對世俗的利害關系更在乎了,肯定對藝術非常不利。審美上當然越老練越好。歌德完成《浮士德》的時候,已經八十多歲了。按理說,一個八十多歲的人,不可能寫出浮士德對一個少女那么熱烈的想法,想得昏天黑地的,這就證明歌德在藝術審美上是越來越老練了,而在情緒上卻越來越天真,越來越純情,我覺得這是很厲害的一個人。所以我覺得世俗的老練和審美上的老練根本不是一回事,有很多人在世俗的利害關系上斤斤計較,老練得很,可是審美上稚嫩得一塌糊涂,幼稚得要命,這種人做出來的東西是最差的。


“結殼”就是我們說的徒有其表,他內心已經沒有熱情了,但表面的形式越來越熟練,我們通常就說他結殼,就是沒有生機了。所以藝術的價值很難判定,它不是一個外在形式的價值,不是說身高多少、三圍多少、體重多少,就能判定有多少價值。它是內在感受型的價值,這個價值比較難表述。


我到今天的認識是,審美的層次就是在比誰更真誠,而不是說誰的形式更花樣翻新,形式完全可以不動。你要講腐朽,誰的形式有齊白石腐朽?你要講時髦、輕佻,誰的形式有林風眠輕佻?水粉、明暗、高光,他什么都弄,無所謂,他依然那么樸素、那么真誠。你要說瞎弄,誰瞎弄得過關良?整個跟涂鴉一樣,但是他內心的文化層次在那兒,對文化體會的深度在那兒,你就覺得他非常深沉。


以上選自朱新建《打回原形》,廣西師大出版社·理想國,2015年3月



理想國 2015-08-23 08: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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