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遙遠:國家思想雅量決定改革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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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郎遙遠

來源|關天茶舍


上世紀八十年代,是一個偉大的啟蒙時代。中國意識形態部門的雅量,令人敬佩。


1980年9月10日,中宣部理論局以《三個讀者對理論宣傳工作的批評》為題發表,簽發三篇批評黨的文章,在黨報公開發表討論。前面有一段話是理論局意見:“這里印發三封讀者來信。這三封來信對理論宣傳工作提出非常尖銳的批評,并且提了些尖銳的問題要求回答。這三封信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即如何使我們的理論宣傳更具有針對性,更有說服力。不管他們的觀點正確與否,這種思想動態和他們所提的問題,都是我們應當了解、應當認真研究和認真對待的。”


選第一封信《請你們回答》,以餐讀者。這是當時一個署名“猛津”的讀者給《哈爾濱日報》的信。中宣部理論局推薦在全國公開發表。


勸勸你們少登一些說教之類的文章,因為你們的文章脫離了實際,我們青年人只能對它嗤之以鼻,反而起的作用更壞。


如果你們生性愿寫說教別人的大塊文章,我也不反對,不過首先你們要把我們青年人提出的問題解釋出來,如果真能夠得到滿意的回答,則今后你們的大塊文章,我們也會欣然接受,而且是執行不怠。下面我把問題提出來:

現在世界上自稱信奉馬克思主義的國家很多,有蘇聯東歐型的(以前稱蘇聯為老大哥,友誼關系是萬古長青,牢不可破,可時間還沒有達到什么“古”更不用說“萬”了,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有南斯拉夫型的(以前我們稱她為修正主義的鼻祖,現在可又不錯),有羅馬尼亞型的,有阿爾巴尼亞型的(以前關系是“經過暴風雨考驗的”,可現在是什么呢),有朝鮮型的,有越南型的(以前關系是“同志加兄弟”,現在是冰刃相見),以及還有西歐共產黨型的,等等。以上這些都自稱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信徒,可如果馬克思本人也活在世上的話,有可能他也會分別不出誰是自己真正的子孫了。那我們青年人怎么辦?只好信仰祖國的馬克思了。


每上映一次外國影片,都要有一些影評來教育我們,什么“巴黎圣母院”里的神父,“至愛親朋”里的方德仁、萬經里,“人證”里的八杉恭子等都是資本主義制度下的產物,看后要熱愛社會主義制度。但是我要問你們,我社會主義制度下這樣的人物少不少?!我看是大有人在,不用說是在普通的老百姓間,或是一般干部和高級干部之間,就是在共產黨的最高領導機構的政治局里,不是也不乏其人嗎?林彪、“四人幫”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而且是比資本主義的“產物們”更貪婪百倍,更五毒俱全。請問這些你們怎樣進行“影評”!


我們在無比優越制度下生活了三十年,可是我們今天看到的是什么呢?到處十年浩劫留下的產物,張志新這樣的民族精英的被殺……我們建國只有三十年,就有十年浩劫。請問優越制度下怎么會產生長達十年之久的浩劫呢?


林彪、“四人幫”的權利是誰給的,當時有很多老干部從資歷和職位來講都比他們高,可反而被他們搞的好苦,難道沒有最高權力者的支持和默許,他們有這么大的權力嗎?真是鬼才相信!可現在怎么樣?他的紀念堂照樣高高聳立,塑像到處可見,國歌里還世代高舉他的旗幟。太可笑了。


我們今天青年人需要的是充滿陽光和自由的社會主義,不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社會主義!


三十六年前,讀者批評的教條主義,而今依然大行其道。但現在,還看得到如此雅量嗎?八十年代中國,從十年動亂走出,迎來了意識形態的春天,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生機勃勃。中宣部有“三寬部長”(寬容、寬厚、寬松),社會各界人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老中青三代對中國未來充滿希冀,舉國上下同心協力干四化,社會充滿信任和友愛。現在呢,這不能說,那不能說,還人有高分貝重提階級斗爭。說真話的環境逼仄,真話有風險。


八十年代的偉大,不僅僅是文明啟蒙電視片,不僅僅是獨立報格媒體,每一年思想文化領域都有令人振奮、勇開先河的標桿作品、標桿事件、標桿人物。當年《深圳青年報》為中國改革鼓與呼,如“政治體制改革的關鍵是一黨制還是多黨制”、“沖突:政治體制改革中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中國一直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充滿血和淚的大辯論”、“要淡化黨的權力觀念”、“政治不公開,人民無法參政,也無法監督”、“把民主和人權的吶喊推向更高層次”、“現有體制培植個人專橫”等等。中央意識形態主管部門支持公開討論,啟蒙民眾,推進改革。


歷史學者傅國涌說:“雖然,那些報紙、那些人幾乎都沉沒在了時代的暗夜里,但他們的聲音已在圖書館發黃的紙上凝固。無論什么時候,只要我們打開那些報紙,依舊會聽到歷史的心跳,聽到1980年代的呼吸,那個懷抱希望與夢想的年代被鋼鐵的履帶碾碎了,碾不碎的是一個古老民族自我更新的希望與夢想。”


當年中宣部理論局推薦批評文章,唯真唯實,不唯權媚上,體現了憲法賦予公民的言論自由權,體現人民最大、執政為民的宗旨。現在的思想禁區和雷區,觸手可及。畢姥爺一個飯局唱段,唱得灰頭土臉,丟了飯碗。前兩天,劉亞洲上將疾呼“今日中國非常需要一批猛將良才”,令人深思。八十年代,許多有識之士就呼吁政治制度改革了。一個好的制度,造就人才,不拘一格降人才。一個不好的制度,官場丑態百出,社會充滿戾氣,好人會變壞人,猛將會變懦夫,良才會變犬儒,弱勢群體會變報復社會的罪犯。


八十年代中國,社會思想文化界有許多令人尊敬、彪炳史冊的名字。思想在中國,有自由和尊嚴。而今,自信主義盛行,拜金主義招搖,文化肥豬滿街跑,還有“歌德”大部隊,兩豆塞耳不聞雷霆,權力階層喜聽贊美詩,思想文化領域還有幾個令人尊敬的名字?北島說: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中國近現代史上,每一次社會巨大進步,無一不源自思想解放運動,無一不源自思想領域的破冰前行。思想解放的每一個突破口,伴隨而來的,都是中國現代化的勝利大沖鋒,都是現代文明建設的精神大遷徙。一次次思想解放,樹立了中國歷史一個又一個里程碑,推動中國社會一次又一次跨越發展。沒有解放思想的啟蒙先導,當今中國改革開放的一切歷史性變化,都無從談起。


憶往昔,中國共產黨從依靠無產階級的民主力量奪取政權,建立新中國,讓勞苦大眾翻身做主人,享受人身平等與權利,到依靠最廣大人民群眾推行改革開放,把社會生產力從革命和計劃束縛中解放出來,踐行自由市場經濟,實現經濟騰飛奇跡,讓民眾過上小康生活,享受越來越多的幸福自由,所有這一切,都是共產黨推行民主自由的魅力和功績。民主自由,怎么是壞東西呢?怎么要變得遮遮掩掩了呢?


“不要因為我們走得太遠,忘了我們為什么要出發。”我們知道哪里是方向,卻總是隔著透明的窗。一個有錢、而無鮮活靈魂的民族,是可悲可憐的。我們永遠回不到1980年代了,可我們的思想決不能停留,甚至倒退到1970年代的水平上。


呼喚政治體制改革,是對政治地位和政治權利的訴求,是對中國社會失序的担憂,是大國復興必由之路。一方面,“一個獨立的、有人格的、有經濟利益的人,必定要有法治保障。”中國政府是強勢政府,一舉手一抬足可能就侵害了弱勢群體利益,需要予以規范和限制。另一方面,轉型中國的社會矛盾集中凸現,要維護長治久安,政治體制改革的落下功課必須補上。


網民是公民的另一張臉。在互聯網時代,任何封堵,都注定是徒勞;任何教條,都注定是笑話。澎湃的網絡民主,倒逼著現實善政,推動著民主進步。沒有互聯網,沒有億萬網民的力量,不知中國會呈現多少愚昧,重演多少悲劇。考量一個“主義”,不在于口頭理論多完美,不在于國家喉舌聲音有多大,不在于鉗制異見力道有多大,而在于是否真正踐行“人民最大”,是否彰顯現代文明,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牢籠,讓法治精神和公民社會站立,讓特權階層和欺騙主義消遁。


“維穩”、“不折騰”,種種政治綱領,都來自我們這個古老民族對華夏一統的天真想象和熱切盼望。“家天下”是五千來中華文明的最高文明,分權于民是一種革命的浪漫主義,歷史溫情脈脈的面紗終將可恥地撕去。公權力一次次蠻橫維穩,導致私權利一次次離心離德。一塊塊離心離德的磚頭,最終會導致大廈面臨傾覆之虞。盡管“還權于民”是一條矢志不渝的歷史主線,最終將走向人人平等、性別平等、眾生平等的信仰王國,但現實進化路線上,仍要經過多次正負力量的搏殺、博弈,圣人與暴徒的交替誕生,最終,政治文明體現在每一塊面包和每一個微笑之中,體現在人與人的平等和尊重之中。


思想和文明的貢獻,是一個國家和民族最偉大的貢獻。大國崛起,關鍵是思想文化的崛起。沒有八十年代的思想成果,就不可能有當代中國改革開放成就。捫心自問,當下中國有什么思想文化成果,居高聲自遠,德隆四海服,引領中國再輝煌三十年?



天涯觀察 2015-08-23 08:5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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