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顏時代最終使美顏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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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你還會把一張未經修飾的照片發到社交網絡嗎?


很難說清,是社交網絡的分享功能催生了美顏相機這樣的修飾神器,還是修圖軟件打造了熱衷于自拍的社交環境——每一張明眸生輝的自拍照背后都有濾鏡的存在, 它是互聯網時代的魔鏡,對自拍進行美化似乎成為了一種社交法則。


美麗不再稀缺,人人“美”而平等,今天推薦一篇《GQ智族》的報道美圖公司的文章,你會了解到晚上9點是自拍人數最多的時間點;天秤座是最愛自拍的星座,占所有用戶的21%;男性所占用戶比例則達到了18%;而衛生間依然是排名第一的自拍地點……


“很多人要拍照時會忐忑不安:并非因為像未開化的人那樣害怕受到傷害,而是因為害怕照相機的不認可。”——蘇珊·桑塔格的高論已經不合時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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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顏時代

采訪:王天挺、翁佳妍
撰文:王天挺 插畫:Moby Kwok


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的演員余玥,很多自拍是在洗手間里完成的。她把浴霸的燈打開,在強光下,膚色顯得白且柔和,在鏡子前她變換不同的姿勢,最后按下手機的拍攝鍵。事實上,根據統計,全球排名第一的自拍地點正是洗手間。


在全球,類似余玥這樣的自拍愛好者數量在迅猛增長。2013年,在《牛津英語詞典》將“selfie”(自拍)定為年度英語單詞之后的12個月內,“自拍”在英語世界的使用頻率飆升了170倍。全世界每隔1秒,就有一個上網者試圖通過網絡找到自拍圖像,每隔3秒就有一個上網者上傳自拍圖像。


這種熱潮同時激發了自拍者對自我形象的想象,各種修圖軟件應運而生,磨皮、美白和瘦臉成為一些亞洲國家的審美標準,自拍者在美化照片上所花費的時間甚至超過了化妝,帶有豐富濾鏡的軟件 Instagram 每天將會產生7500萬張自拍。一方面,它所呈現出的是一種修飾過的自我和未加修飾的自我期許;另一方面它形成了一種新的社交法則,就像是去正式場合需要穿西裝一樣,自拍但不美化成為一種格格不入的景象,對自拍進行美化似乎成為了一種禮貌的存在。


人類社交正在進入美顏時代,蘇珊•桑塔格說過:“很多人要拍照時會忐忑不安:并非因為像未開化的人那樣害怕受到傷害,而是因為害怕照相機的不認可。”而如今,這個問題似乎已經解決了。



對美圖秀秀創始人吳欣鴻來說,“美顏相機”的誕生純粹源于數據的推動。他發現,根據美圖秀秀的數據統計,“人像美容”已經超過“美化”,成為了使用頻次最高的功能模塊。所謂“人像美容”就是用一鍵磨皮、一鍵美白的方式對人像照片進行美化。


這種用“美白”、“瘦臉”和“祛痘”取代“白平衡”、“正片負沖”和“高 ISO 降噪”等專業名詞的做法降低了自拍者處理照片的門檻,而在以前他們不得不求助于專業修圖人員。“美顏相機”的出現則進一步簡化了步驟,一個按鍵幾秒鐘之內就可以完成所有的美化程序。


吳欣鴻試圖為女性自拍者建立一種規則。他和他的團隊一共將美顏效果量化為7檔,每一檔美顏的程度不同。他否定了從0到100的百分比形式,因為需要用最簡單的方式讓女性形成習慣。同樣,他將調色調的曲線變成了“白皙”和“紅潤”兩種選項,使用起來就像是調節音量一樣簡單。


“美圖最大的優勢是對女性的理解。”美圖公司的產品副總裁陳杰說。他和他的團隊買過《女人的起源》研究女性心理,辦公室里的女同事成為最好的測試對象。在美圖的辦公室,隨處可以看到蹲在墻角的、頭伸出窗外進行效果測試的自拍員工。因為適應女性的審美觀,UI 設計的風格色調是小清新的,取景框上與眾不同地安了一個“卡哇伊”風格,陳杰則提供了一個新的創意:美顏時會產生一種“bling”的動畫效果,這個靈感來自于動畫《美少女戰士》水冰月變身的那一刻,充滿了鮮花和星光。


這些規則制定的唯一標準就是讓自拍者更輕易地感受到“美”。當自拍完進入照片預覽階段時,他們曾設定讓自拍者看到磨皮瘦臉的變美過程,會有一種類似牙膏廣告里“牙齒被美白”的神奇效果。但他們最終選擇直接呈現美顏后的效果。“我們是要讓用戶知道,你用我們軟件自拍本來就是這么美,她并不需要承担一個從不好看到好看的心理負担。”美圖公司的產品副總裁陳杰說。后來的數據也證明了這一點,每次拍完后,軟件會默認保存原圖,主要考慮用戶想看原圖的沖動,但他們發現很多用戶都把“自動保存原圖”關閉了。


這個時代的自拍者也是缺乏耐心的患者。美顏手機曾設計了一個功能叫作“夜拍”,可以通過加長快門的曝光時間,在非常暗的環境下拍亮。但他們發現使用頻率沒有預期的高,原因是需要把手機多持幾秒鐘,很多人沒有這個耐心。


很難說清楚是中國人的審美觀給美顏相機提供了標準,還是美顏相機重新定義了審美觀。瓜子臉、尖下巴、美白透亮的皮膚成為了一種標準化的定制,這種標準源自于國內外“美”的流行趨勢的研究數據。


在美圖,有一個十多人人的效果研究團隊,主要任務是研究市場上的美容趨勢和圖片——包括雜志、書籍和社交網站。他們也會去韓國、日本考察,參考其他文化的審美,比如日本人喜歡在任何光線下都很白,而中國人對圖片追求更有色澤和活力。這產生了一些相當煩瑣的工作,對于色溫的調整,他們需要針對每一種光線,做上百種場景測試:拿上百張不一樣的照片,放到上百個不一樣的環境里面,然后調到合適的中間值。


“我們的核心理念就是‘美’。”吳欣鴻說,“‘美’滿足了人性最本質的需求,是人自我炫耀、自我表達和被認同的開始。”美顏相機向外販賣了一種自信。


自拍愛好者由此開始了瘋狂的自拍社交。現在,美顏相機每天產生1億張自拍照,散布在各個社交平臺上,其中21點是自拍人數最多的時間點。天秤座是最愛自拍的星座,占所有用戶的21%,男性所占用戶比例則達到了18%。而衛生間依然是排名第一的自拍地點。



圖片社交成為了一種新型的社交方式,一張美化過的自拍照成為自我實現、自我認知和群體歸屬的基礎。而在此之前自拍并沒有這么強烈的效果。演員余玥在高中時的自拍都看心情,心情好就拍,覺得難看就刪掉,拍照場景萬年不變,除了廁所就是家里沙發。自己滿意的照片上傳到 QQ 空間。沒有 P 圖軟件,也不化妝,各種各樣的回復都有,有朋友會評價:“最近有點兒胖。”


相對于文字,自拍更容易滿足人們對印象管理的需求。自拍者需要對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印象加以控制,文字的線性特質則無法真實再現人類復雜的情感。一項虛擬社會心理學的研究表明,圖片讓人們覺得有面對面接觸的感覺。“人們會有意識地選擇帶有自己形象的照片,一方面是為了呈現自己的容貌,另一方面強調了對他們有重要意義的特征和品質。”


它滿足了人們“自我抬高”的需求。余玥在電影學院上學時,周圍所有人都開始使用美圖軟件,朋友圈一天七八條自拍狀態,“天天走到哪兒都舉著手機自拍,一群女生走路自拍,宿舍自拍,吃飯自拍,唱歌自拍,看電影自拍,吃哈根達斯自拍,永遠仰著頭45度角。”甚至上課時,也會開小差掏出手機拍一兩張。沒有人會甘于落后。


由于她磨皮適度,不會顯得特別夸張,甚至連父母有時候都看不出照片是P過的,還會稱贊:“最近白了,最近底打得不錯。”她特別開心,心想要是真有那么好的皮膚就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發自拍——在微信或者微博上——也會伴隨著自有的焦慮。只有經過反復美化的照片才會將情感與氣質傳達得恰到好處。沒有收到及時的回復也會讓人產生復雜的情緒。你會深感焦慮,一直担心和揣測哪里做得不夠好。發自拍的人會更缺乏耐心,一旦沒有正面的反饋也會比文字受到更大的壓力。


INIstudio 攝影師劉一墨的自拍始于2009年。他上初三,拒絕穿校服,燙了一個卷發,像一個花盆頂在頭上。他在家對著沒擦干凈的鏡子自拍,那時候沒有美圖,他嘗試變換各種姿勢,側臉、捂嘴或是遮住下巴。那款舊的諾基亞手機里存了幾百張自拍照,他在照片上配上簡單的“歲月靜好”的文字,跟同學分享——盡管多數人還在嘲笑他“頭上像開了一朵菊花”。


他真正的社交頂峰來自于社交網絡的興起。他覺得身體里一部分的欲望被解放了,而這種欲望是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得到的。他覺得網絡上的自己是更令人滿意的一個人,他喜歡攝影和自拍,他的攝影作品多的時候點擊率有兩萬多次。在難過的時候,他會發上幾張自拍配一段文藝傷感的話,就會有人回復“一切都會過去”或是稱贊“長得可愛”。而此前他從未獲得過這些。


劉一墨青睞圖片,與沒有曬照片的網友交流讓他沒有安全感。“像與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虛擬人打交道。”他覺得只用一段文字是無法表達出完整的自己的。他每天都要在社交網絡上發送十幾張照片——這些照片是從上千張自拍中遴選出來的。


后來他注意到一些明星,楊冪、李小璐發出的自拍效果與眾不同,顯襯得自己異常平凡。一開始他發現女星自拍微博底下顯示 iPhone 客戶端,就琢磨是不是手機問題。他攢錢買了一部 iPhone 3GS,拍出來的效果卻沒有改觀。這讓他十分困擾。最后是在手機的應用商店,發現了能夠 P 圖的美圖秀秀軟件。打開軟件,他恍然大悟:“我才明白為什么明星自拍會這么好看這么白,那種唯美的光線光暈又是從何而來。”


他第一次P圖把臉 P 歪了,旁邊的柱子也歪得不符合常識。令人驚奇的是,沒有一個熟人或粉絲注意到超現實的歪柱子,紛紛評價“最近瘦了”、“變好看了”,他像發現了新大陸,心里在偷笑,回復說:“可能是最近心情比較好吧。”


美顏相機為他定義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有一套固定的儀式——拍、修和發送,這里面包含了一套深思熟慮的完整的流程。劉一墨自拍時,顯亂的背景要打完馬賽克再加濾鏡,這樣馬賽克才不顯得突兀;他會選擇下午三四點的自然光線,會顯得皮膚光澤更加完美。修圖時,鼻翼的大小、眼間距、眉毛顏色的深度、自畫眼線、消黑眼圈、瞳孔的顏色都在他的修飾范圍里。最為關鍵的一點,和朋友一起自拍,是維持友誼的一種方式,合拍之后在一臺手機上輪流 P 圖,再傳到社交網絡上,他們會互相點贊。


對自拍照片進行美化已經成為一種難以磨滅的習慣,“一直都用美顏相機,突然有一天發原圖了,這可能嗎?”吳欣鴻說道。這就好像職場女性突然有一天停止了化妝一樣不可思議。


對劉一墨來說,虛擬社交和現實的邊界已經變得模糊。他美顏圖片發得多了,開始覺得自己長的就是美顏后的樣子。網友稱贊他變美變可愛,他開心地懷疑:“我是不是真的變美了?”他開始變宅,每天嘗試不同的姿勢自拍,然后傳到網上刷評論。網友留言說覺得你長得很可愛,人也不錯,哪天一起見面吃個飯。他開始躊躇要不要去,如果網友發現照片中的他跟現實不一樣該怎么辦?


美顏照片成為他篩選朋友是不是真心的工具。他見了幾個網友。每個人反應都不太一樣。有的當面就說你怎么跟照片上不一樣呢,這讓他自卑,甚至不再愿意跟陌生人接觸。有的人會問最近是不是胖了,跟原來不一樣了?他覺得你們怎么能以貌取人,太外貌協會了。他一邊修圖,一變抱怨別人只重視外貌。


線下的交流很快讓他從沉迷自拍中清醒。而一名叫作丹尼•鮑曼的英國男孩就沒那么幸運,他每天花十小時自拍,每天不少于兩百張照片。早上鬧鐘響后,他在去洗手間的路上拍十張,沖完澡后來十張,抹上潤膚品后再來十張,如果房間采光不好,他就跑去其他房間拍。一開始,他會逃課躲在學校洗手間里拍上三小時,后來,他連學校都不去了,六個月足不出戶在家自拍,減了二十多斤肉,但是卻越來越不滿意,最后吞下了抑郁藥。


“我現在偶爾看到原圖,還會驚詫‘哇靠,這是誰啊’?”劉一墨說,“但現在的目的就不是為了顯示自己多帥多可愛了,只是一種習慣了。”



在吳欣鴻看來,用戶的審美是跟著產品共同成長的,“其實我們知道把臉磨得很光滑,這并不是一個非常高級的審美。高級的審美應該是真實、自然。”但一開始人們總會追求一種更為強烈的戲劇性效果。


“其實用戶的要求一直在改變。”陳杰說,“比如說美容這一塊,一開始大家認為變白就好了,一白遮百丑。后來覺得如果能夠皮膚再好一點兒就好了,就是磨皮。磨皮以后感覺不透氣,我們就會讓它顯得更自然。比如說現在用美顏相機拍完以后,你的毛孔還在,但是你的其他東西就沒了,這也是我們滿足用戶的地方,用戶在變化,我們一定要走在他前面,帶著他們一起走。”


在未來,人臉識別技術的發展將極大地拓展美顏效果的可能性。通過機器學習,之后的美顏產品也許可以依據每個人的五官做優化,比如機器看了很多這樣的臉之后,可以去匹配相應的明星。“我們現在所謂的一鍵式基于單機、基于不聯網的情況下通過軟件內置程序來實現的。”吳欣鴻說,“而在未來是通過‘云’,我們可以通過服務器的集群,做更多精細的處理。”


“我們會給每個用戶畫像,最后變成像是熟悉你三十年的老管家一樣。”吳欣鴻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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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 2015-08-23 08:5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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