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立俊:1989——一場失敗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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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1986年在西安上的大學,到大二的時候,得了神經衰弱癥——晚上睡不著覺,但一上課就朦朧入夢。這時恰好我們班來了一個新疆的進修生,叫黃福新。他在外面租房子住。于是我先和他商量,他滿心歡迎我去同住。之后,我找輔導員溝通,他為難了好一陣子,最后私下同意了——我們訂了君子協議。我搬到了學校外面的農家庭院住,不久神經衰弱好了,但也不搬回學校,過起了神仙日子。但不久好日子到了盡頭——1989年春夏之際發生了一件大事。
    我們住的農民庭院里住著很多南來北往,花花綠綠的莘莘學子,他們都是各色各樣進修班和自費班的學生。我和黃福新住二樓靠角上的一間房,隔壁住著幾個山西姑娘。我們雖然是鄰里關系,但各自獨來獨往,從來互不授受,有時打個照面,頂多點頭而已。雖然互不授受,我和黃福新晚上聊天,卻常常拿他們做玩笑的話題。其中有一個姑娘姓趙,臉圓圓的,眉毛彎彎的,很長,鼻子很特別,一笑,皺皺的。我特別注意她。
    她們常常一群姑娘說山西話,嘎!嘎!嘎的,像鴨子叫,聽不大懂,但覺得很有韻味。那個姓趙的姑娘,有時我們在校園里見面,會相對一笑,但從不說話。記得是1989年的春天的某一天,正是人間四月天,太陽暖暖的。那天她們沒課,把板凳擺在過道上看書,但更多是說笑。我起晚了,趕著要去上課。我要從她們中間借道過去,她們靠著墻,腿搭在陽臺扶手上擋住了去路。我走過去,那個姓趙的姑娘腿橫在那里:說:留下買路錢。
    說完她臉紅了,笑了起來。其他姑娘們也笑了起來。我幾乎是逃跑似的離開了——我被姓趙的姑娘的這句話擊中了。我頓時覺得整個世界變成了暖融融的一團,連天上飛過的鳥兒的鳴叫也是那樣的明亮和愉快。我不記得那堂課上些什么,一切不相干的概念在心房里都被清出去了,我的心里空空的,滿滿的,太平洋的暖流緩緩涌動。那個姓趙的姑娘,她的一顰一笑,遠遠地飄過來,又飄過去。我像一葉醉舟,任甜蜜的海風吹到天涯海角。
    這大概就是愛情吧!于是,我每天希望碰到姓趙的姑娘,想象她翹著腿,擋在我的去路上,說:留下買路錢!。但又怕見她。每一次她的皺起的鼻子上的笑靨,擊穿進我的心房,我像遭到雷劈,胸腔像要爆裂。有一天,我在房間看書,那里能靜下來!耳朵像是雷達,搜索著姓趙的姑娘。突然,她們一群姑娘從大門里涌進來。一路嘎、嘎、嘎的山西話。突然,她開腔說了一句話: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我的心一陣反抗,然后轟然倒下。
    黃福新家里是養雞專業戶,家道殷實,他有一架相機。那個春天他幾乎整天忙碌,拿著個照相機,在街上拍照。那一陣子西安的街道和廣場上像是過節,黃福新拍下了很多感人而且珍貴的場面。其中也有我們共同創造歷史的記錄。黃福新專注于時事,但也覺察到了我一心二用的秘密。終于有一天晚上,我向他攤牌。他問我怎么辦,我說必須把這個信息傳遞給他,而且必須要他來完成這個任務。黃福新無奈地笑了笑。我暫時搬回學校,回到了風暴的中心。
    我焦急地等待黃福新的消息,就像焦急地等待廣播里的新聞一樣。過了大概一個星期,有一天晚上黃福新來找我。他把我叫到操場上,詭秘地笑了笑,說:你不要做夢了吧!人家家里有男朋友了,已經在籌備結婚。“哪我的信呢?你給她了嗎?”黃福新還給了我十頁子紙的一沓。之后,黃福新扶著我回到宿舍,同學以為我在集會上暈倒了。當晚我就搬出去了。之后,每次見到那個姓趙的姑娘,她依然“皺巴巴地”一笑,而我形神散落,猶如頭顱墜地。
    5月中旬之后,一切皆在膠著之中,而姑娘們畢業回家的消息已經確定。我們之間反倒交往起來,有時候也談談時事,覺得山西姑娘個個像劉胡蘭,玩笑也開得自然多了。出乎意料的是:黃福新和其中的一個姑娘真的纏綿起來。這哥們為我作青鳥,自己也暗渡陳倉!姓趙的姑娘對身邊的姑娘的戀愛無動于衷,而我對姓趙的姑娘的無動于衷只能徒呼奈何。臨別姓趙的姑娘拿來一個筆記本,讓我留言。我在桌子上放了好幾天,最后給了她。我贈了她一首詩。
    
    曾經滄海水,
    愛觀巫山云。
    過眼煙雨舊,
    君且自珍重!
    
    愿上杏花村,
    君且備美酒。
    幸若十年醉,
    福比萬戶侯!
    
    那天晚上,他的男朋友來接他,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在臨別的筵席上,我們還互敬了白酒,甚至說了些豪言壯語。但是,我的頭蒙蒙的,什么都沒有感覺。第二天他們早早走了。我起來,姑娘們住過的房間門大開著,空空的,我的心也是空空的。6月8號這一天,我像加繆筆下的一個人物,跟著感覺,隨著隊伍走上街頭,喊著口號,來到新城廣場。那里也是空蕩蕩的,沒有人影。整個世界好像聾了,聽不到我們的聲音——惟有夏日慘陽如血!
    6月底風息浪止,黃福新也收拾行李,帶著一大堆膠卷和歷史,準備回家接管自家的養雞場。他的纏綿自然也是過眼煙云,他說:“沒想到,她——”。我們一起住了一年多,我幾乎白住,他的忍耐和寬容幫我治好了神經衰弱癥。臨別他才告訴我,他其實已經結婚,但是絕不提及家庭的細節。關于他的軼事我記得一件:有一天他早起,和胡衛東坐車去城里吃涮羊肉。我還沒起床,他匆匆又回來了。我問:這么快吃完了?他說:錢不夠,胡衛東在桌子上等著呢。
    臨別我也贈了他一首詩:
    
    盡賣詩書添新酒,
    與君同銷萬古愁。
    豈無研墨著風雨,
    敢有歌吟哭神州。
    并世頗嫌日月短,
    此生唯恨乾坤久。
    寂寞遠客隨風去,
    雁沒江天不忍流。
    
    別后距今已是23年,我和黃福新相忘于江湖,再無音訊相通。那位姓趙的姑娘給我留了一個山西原平的地址,更是杳如黃鶴。我的那首藏頭詩,不知她讀懂了沒有,或者當時嫣然一笑,或者至今蒙在鼓里。今天晚上我想起了他們,回憶前塵往事,也是哀悼、惋惜逝去的青春歲月。而黃福新、我愛過的姑娘以及一個國家的歷史,則隱沒在某處,再也無法“自在”地重現!
    
    2012-6-2


梁立俊 2012-06-25 04:0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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