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吃素的男人,都是有故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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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吃素的想必還是女人多。女人吃素一般不外乎三個緣由:信佛、愛動物、瘦身塑形。

我有個要好的師姐,哲學系女博士,做的是中國古代“禮制”與“政治”之關系的研究,雖年屆三十,卻依然面容姣好、身材纖細,身邊不乏追求者。她有佛緣,拜了法師,幾年前就吃起了長素。我最常遇見她的地方,就是圖書館和運動場,查資料寫論文、跑步健身,日子過得不緩不急。和她呆一起,總能感受到一股恬靜溫柔而強大的氣場,我跟她說玩笑話,她總是笑,從不會和我有半點計較。我曾疑心她是否有遁入空門的念頭,某次閑談時就直接問她,師姐笑笑,答說她是想要組建家庭的,只是一直還未遇到合適的人罷了。她那種不急不躁的閑適態度,讓我覺得,她的那個人總會被她等到。

我以前還有個語伴,美國白人姑娘,英文名叫Killian,中文老師給她起了個中文名,有點俗氣,叫柯美麗。我和美麗是兩年前認識的,那時她十九歲,大二,學國際關系,來P大交流一學期。我那會兒碩三,已通過了碩博連讀的復試,確定下半年就直接轉入博士階段,因此不必參加碩士論文的答辯。我就想抓住這最后青春的尾巴,可勁兒地折騰一回,于是報名加入了我校著名社團——山鷹社。在山鷹社的新學期野外登山拉練中,我第一次見到美麗,她是個瘦高的單薄姑娘,我從她身邊走過時,她正扶著一棵樹大口喘氣,臉色白得像張紙。我抬眼望望,那些和她同來的五大三粗十八九歲的美國男孩正自顧自地一個勁往山上沖,沒人顧及到她。我和她簡單聊了幾句,然后就一路拉著她,把她拉上山頂。下山時換了道,冬末化掉的雪把山路沖成了小溪,她穿的鞋毫不防滑,我又一路攙著她,把她扶到山腳。這樣便就認識了。熟識后再聊起那次登山的經歷,原來她那天是沒吃早餐,低血糖,毫無氣力。這又是個吃素的姑娘,她在美國時會常吃食品公司專為素食者制作的補充營養的蛋白質,到中國后飲食不慣,能吃的素食又很少,便常常乏力。問起她吃素的原因,竟源于她十二歲時的一個邏輯推理式的念頭。她家里養了狗,她很愛自家的狗狗,后來看電視,知道這世上其他一些國家也有吃狗肉的,她就很傷心。難得的是,這姑娘懂得換位思考,她就想,她現在也吃牛肉、羊肉、豬肉,而這世上其他一些國家的人興許會把豬牛羊視作寵物,她既然不想別人吃她的狗狗,那她也就不能吃別人的寵物。由此及彼,美麗在十二歲那年就下定決心,從此再不吃肉,然后,就一直吃素到現在。美麗除了是素食主義者外,還是個文學青年,學的是國際關系,但一直未放棄自己的文學夢,在真切地關注著全世界各地區的苦難時(不得不說美國孩子就是眼界寬,經常性地放眼全球),還孜孜不倦地堅持著自己的文學創作。

以上,就是我認識僅且認識的兩位吃素的姑娘,都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簡單”的人。吃素的姑娘尚且如此,至于男人嘛,就更簡單不了。男人是生物學意義上的“肉食動物”,基因的本性決定了雄性得在這個世界上四處劫掠,才能有個立足之地,爭得個繁衍后代權力。再從口腹之欲來說,男性世界里倡導的都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情,要從“肉食動物”一變為“草食動物”,這背后,都有點深埋于普通生活背后的緣由。

我去年情人節那天從北京飛臺北,去臺灣的政治大學交流。兩岸直航后方便太多,上午從首都機場出發,下午就到了桃園機場,感覺上和飛廣州沒什么兩樣。政大包了車到機場接我們,帶隊的是個一米八幾的姑娘,非典型臺妹,氣勢撼人,一問,居然祖籍四川,也算是半個老鄉。從桃園機場回臺北市區的路上沒見傳說中的檳榔西施,公路兩旁整齊的農田中偶爾坐落幾座二層高的居舍,風格簡潔清爽,而內陸農村流行的小洋樓迥然不同。政大在臺北市東南角的文山區,依山而建,我的宿舍在山頂,單間有空調,比P大的住宿條件好上太多,只是住宿費也要貴不少。我在P大住的老樓,一年住宿費才750,可以說是白住了,政大一學期就要新臺幣兩萬多,合人民幣五千左右。幫我搬行李的兩位志愿者小哥,一位走可愛路線,花名叫維尼,另一位則是稍小號的彭于晏,個子將近一米八,皮膚黝黑,陽光帥氣,名叫羽田。折騰了一下午,安居之后,政大的同學帶我們這些初來臺灣的陸生去吃晚飯。就在學校外小巷內的一家小食店,店內墻壁上布滿了涂鴉和貼紙,像極了臺灣青春片里的場景。我點了什么我忘了,我只記得一桌人只有羽田要了份素食,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他那么大個,能吃飽么?

后來和羽田熟了,才知道他是吃素的,而且和前面提及的師姐與美麗都不同,他是一生下來就吃素。換句話說,他是真不知肉味為何。羽田吃素的原因說來簡單,因為他生在了一個信奉一貫道的家庭。49之后,大陸的封建會道門漸次取締消滅,而一貫道歷經幾十年的波折,現而今在臺灣發展得風生水起,有相當多的信眾,而一貫道的信徒大多都是吃素,其吃素的比例比佛教信徒吃素的還高。在得知羽田吃素是因為沒選擇地生在了一貫道信徒的家中,我立即便想起了《1Q84》中關于青豆童年時的諸多描述,順便就腦補想象了一下羽田自幼成長的經歷。由此之故,我對羽田就有點上心,總想和他更熟絡一些,想慢慢探知他的精神世界。我的好奇心旺盛這點曾被我妹張小桂罵過,她說我是“極富侵略性”,不過經過她的教訓后,我已注意收斂不少。后來就參加了一貫道教團(有個比較正式的名字,叫德什么來著,當然不是“德云社”了!)組織的一些活動,比如去花博會做志愿者啦,教團內部的素食聚餐交流會啦。羽田為人溫和地道,有忙必幫,時常帶笑,言行間都有股自然而然的儒雅之風,但問題是,我就是走不進他的世界,做不了他的朋友。在他周身籠罩著一股無形的氣場,將他與周遭的世界隔開,他的本真就在那之內靜修,與此同時,他也與外部世界有著最簡單、適量的交流——這就是我對他的感覺,一個與我等俗人既同在一個世界又不同一個世界之中的人。

等我從臺北回京后,驀然發現身邊又多了位吃素的男生。哥們是我到P大后認識的同班好友,也是跨專業考研進入歷史系,我們說來挺有緣的,本科畢業時的那個暑假就通過考研論壇認識了,在網上聊過幾次,為了提前認識,我們互傳了本科畢業時的照片,他那個瘦啊,瘦骨嶙峋絕對貼切。開學報道那天我在南門校道上好不容易找到歷史系的接待點,才領了材料,一轉身就見到他。從那以后,常相過從,即是學友,又是酒友。研一那年我們像又上了一次大學,同班男生的寢室相近,哥幾個晚上常常叫了燒烤,在寢室里圍著喝酒,坐而論道,天南地北的海吹,我也是在那時體會到了苦逼的醫學院校時從未有過的恣意暢快。啤酒加烤串,再加之吃喝無度,兄弟們的腰圍都迅猛地長了起來,我因為常年有長跑的習慣,才逃過此劫。再過兩年,學業壓力越來越大,聚得越來越少,除了碩士畢業那個夏天又瘋飲了一季外,放浪的大學時光迅速地落下了最后的余暉。繼續讀博的人少了,住得也遠了,各自專業的深度也愈發地深了,聚得也就少了。但就是這樣一個曾一起痛快暢飲、大口吃肉的哥們,冷不丁突然改吃素了,還是讓人詫異莫名。

“此前查出脂肪肝了,醫生叫我少吃肉。我想順便鍛煉下自己的意志,干脆就改吃素了。”哥們面對我的疑惑,給出了最直接的答案。

事情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我知道。

哥們跟我是同一個專業,中國近現代史方向,做的是思想史,但入學后他慢慢發現自己的興趣是在古代史方面,先秦隋唐,都讓他特別癡迷。本來想考古代史的博的,但后來因著種種緣由,還是考了原來專業的博。此間的糾結曲折,我也算是半個當事人,知道不少。感情方面,他自從與上個女友分手后,就一直單著。早些年我們聚在一起偶爾還聊些三俗的惡趣味,或者八卦下周邊的是非,但隨著書越讀越多,專業的志趣越來越清晰,他整個人漸漸地沉靜了下來。和我買書亂入手不同,他一般買的都是古籍套書(如前四史)或學者全集(如陳寅恪全集),而儒家經典更是他的最愛,《論語》、《孟子》且不說,《四書章句集注》、《朱子語類》這些書我也常見他捧在手里細心研讀。偶爾我跟他說起感情的事,提醒他還是該找女朋友了,他都表示贊同,并說也和心儀的女生有著聯系,偶爾一起吃個飯或是到百年講堂看個演出啥的。但問題是,他并不著急表白,不咸不淡地處了一個多學期了,每次我問起他,他總是說得跟著感覺來,節奏不能太快了。到現在,我才明白過來,相較于感情,他還是對學術更為上心。感情這種事對他而言,有則好,無也不可。

這才是學術男應秉持的態度啊,為了感情把自己弄到個不學無術的境地,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搞學術的么!

而最近,我所認識的一個最不可能吃素的男人,居然也改吃素了!我認識齊已有二十多年了,自以為對他有相當的了解,不過他卻依然會經常有些出人意料之舉,讓我捉摸不透。他自幼就是一個饕餮之徒,家里買兩斤肉,他一個人就能吃掉一斤半。他雖好吃肉,卻不挑剔,上大學后,即便是吃食堂,只要有肉,就能吃得超開心。他是典型的無肉不歡,他的理想生活就是能一天三頓,一年三百五十六天,餐餐吃肉。我曾打趣他說,“你從出生到現在,至少也吃下了一個養豬場了吧。”

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改吃素了。

7月24日中午,我和他一起去學五吃午飯。他要了一整份特供紅燒鯰魚,半份胡蘿卜燒牛肉,半份青菜,半斤米飯,還有一袋酸奶。

“我勒個去!你吃這么多啊!”

他沒接我的茬,只是低頭默默吃飯。我知道他最近失戀了,心情不太好,也就沒再多說。吃完飯后我們端著餐盤下樓,交給殘食臺的阿姨后掀開塑料門簾往外走。正午的陽光炙熱刺眼,我們都忘了帶墨鏡,我正想問他要不要去泊星地買杯咖啡吹吹冷氣,他突然回過頭對我說了一句:

“從現在開始,我要開始吃素了。”

吃素?你這是出什么幺蛾子噢?我搞不懂,也沒多問,看他那一臉懨懨的神情,問了恐怕也不會多說。

第二天晚上,一位我們都認識的姑娘打電話給我,她在學校的青鳥集團工作,剛組織完一個全國各地校長來京進修的活動,說是晚上在勺園的聚餐多了一桌菜,動都沒動,打包回來,讓我們去拿。我晚上吃了一大餐盒自制的蔬菜水果沙拉,此時完全吃不動了,我就叫她去找齊。嘿嘿,你不是吃素么,送上門的免費美食看你要不要。

過了十多分鐘,我估計姑娘和齊已經聯系過了,便再給姑娘打電話去問她怎樣。

“他剛開始說不要,后來經不住我反復跟他說,要是他也不要的話,就只有扔了,那浪費了就太可惜了,他就答應說來取。”

呵呵,果然,你小子經不住考驗了吧。姑娘住的宿舍離我們樓很近,齊去了之后很快又回來了,可卻是兩手空空。

“哎,吃的呢?”我很是奇怪。

“噢,給樓長了。”

好嘛。果然是來真的了。隔兩日,我們的發小帶著女兒從新疆來了北京,我們自然是全程陪同了。中午一起吃快餐,他只要了份素面,晚上大伙開開心心地去吃韓國烤肉,他干脆直接回學校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從每餐進食累加起來的意念力似乎越長越大,就像是蠶抽絲成蛹,包繞在他身上的某種無形的東西也越來越清晰。

事情正在起變化。

在我身邊竟有如此有意思的事在發生著,我很想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掩藏于事物表象之下的層深真實,總是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昨晚,我約了他到西門雞翅聊天,打算跟他喝幾杯啤酒,好好聊聊。一周了,是時候了,我想他該愿意跟我講了。

老板拿了菜單過來,我讓他先點,他只掃了一眼,就把菜單扔一旁,然后盯著我的眼說:“你今晚約我,是想問我為何要吃素是吧?”

“是啊,你不會還不愿意講吧。”

“我跟你有什么不好講的,跟你講講也好,我自己也順便理理清楚。”他雙手交叉握著,前臂倚在塑料桌上,“但你得答應我件事,今晚,我們都不吃肉,啤酒,一瓶就好,我來點菜。”

“行行,你快點吧。”我沒有異議。

齊要了份煮毛豆、涼拌海帶絲、老醋花生,一瓶青島純生,下單時他就結了帳。雖然我們點的很少,不過老板也沒啥臉色,不一會兒菜和酒就都齊了。

“來,滿上,我先敬你一杯。佩服啊,說吃素就吃素了,不容易啊。”我斟滿兩杯酒,遞了一杯給他。

“沒什么不容易的。”他接過酒杯,只抿了一小口,然后就放下了。

這是一個信號,我知道,以我對他的了解,接下來,他就要開始滔滔不絕了。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會強迫自己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我這個人,說起來是相當懶散,打小就被爸媽說沒有毅力,一件事堅持不到頭。可他們沒想到的是,我沒堅持下來的那些事,比如寫毛筆字啊,存錢啊,沒有一件是我自己想做的,都是他們希望我做的。而我自己喜歡做的,我從來沒覺得那是堅持,比如跑步,比如寫日記。很多人問我,你是怎么堅持下來的,你怎么那么有毅力啊,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們。因為跑步和寫日記對我來說從來不需要堅持,它們已經成為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突然開始吃素這件事,也有點太奇怪了吧。難道你是因為喜歡吃素,才開始吃素的?吃素對你來說也不需要毅力嗎?肉食對你現在一點誘惑都沒有了嗎?”我把我最想問的問題,一股腦地拋了出來。

“如果最簡單的回答,”他稍微頓了一下,筷子已然放下,看來他今晚不打算再吃什么了。“的確是這樣的,我現在喜歡吃素了,我吃素并不需要毅力,肉食現在對我一點誘惑也沒有。”

“嘿,這也太奇怪了吧。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難道一個直男會在某天毫無緣由地變彎么?”我希望掏出更深的一點東西來,“那么不簡單的回答,又是怎樣?”

“我現在感覺非常孤獨,”齊沒來由地說了這么一句,之后突然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我說,“這孤獨是由內而外繁衍出來的,我現在心底有個黑洞,我必須要填滿它,不然,我整個人都會被它吞噬了。你幫不了我,朋友們幫不了我,爸媽也幫不了我,我只有自己想辦法。”

“是因為姑娘么?”

“是的。”他點點頭,“從十八歲開始,我馬不停蹄地談了十年戀愛,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孤身一人。一想到這,我就會覺得悲從中來。”

齊是個情種,過去十年里,從他離家求學以來,在他的生活中,愛情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我這輩子到目前為止真正愛過三個姑娘,兩長一短,兩年、四年、兩月。不管她們是怎樣的姑娘,也不管我們是否真正合適,總之,我和她們在一起時,我就認定了想要和她們過一輩子,可最后,都是她們不要我了。”

“感情的事,我真說不好,前些年啊,我還以情感專家之居,可近來見多了聽多了,我也是越發的不明白了。不過啊,我想感情總歸逃不過兩個字,一個是緣,一個是命。命比緣重啊。”我不知該怎么安慰他,或者,我也不太想安慰他。

“我跟你說,以前啊,我一直盼著能有一個姑娘,在我一名不文的時候就和我在一起,陪著我一起成長。我渴望這樣的愛情,因為這樣,她會與我擁有關于成長的共同記憶,她知道我所經歷的每一絲痛苦和每一點成功。我們的生命將紋絲密合地纏繞在一起,這樣的感情,最真摯,最動人,最長久。”

“你是文青病又犯了吧,”我覺得,在這樣的時候,給他潑冷水讓他清醒才是真正的朋友該做的,“你干嘛非得把感情想得那么浪漫啊,你干嘛非得要一個姑娘陪著你一起成長啊,再說了,姑娘又憑什么要在她最美好的年紀陪著你一起成長啊。而且,你不是有個姑娘陪了四年了嗎?”

“我都說了,那是以前。”他聽完我的話,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只是冷靜地接著說下去,“是,是有個姑娘陪了我四年,在她最寶貴的時光里,從她的22歲到26歲。在她第一次出現動搖之后,我曾對她說過,我是在和這個社會角力,我是在和整個外部的世界爭奪她,我不想她被他們奪去,她也因此而回心轉意了,再度給予我信任。可我還是太沒用了,我太幼稚,根本看不清現實,以至最后還是失去了她。”

夜漸漸深了,可露天餐桌上的人卻越來越多,絕大多數都是小伙,赤裸著上身,一個個肚皮溜圓,舉杯換盞,歡聲四起。齊的聲音雖不高,但我卻一直聽得清清楚楚,他的聲音,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冰涼,那不是缺乏感情的溫度,而是因沉淀去掉雜質而有的純粹。

“你知道失戀后最痛苦的部分是什么嗎?”他問我。隨即將杯里的啤酒一干二凈,將白色的塑料杯捏扁了扔一旁,看來他今晚喝過一杯后就不打算再喝了。

“你說。”

“唉,是對過去的記憶念念不忘。”他嘆了口氣,言語中終于有了股遮掩不住的悵然,“我每到晚上,躺上床,一閉眼,就不由自主地會想起過去四年里與她的點點滴滴,那些畫面與記憶是如此的清晰,就像是昨天一樣。我記得她22歲、23歲、24歲、25歲、26歲,我記得她每一年的樣子。她的長發、她的短發、她的短褲、她的長裙。她在我的記憶里是如此的鮮活,而在現實中,她卻與我從此陌路,不再相干。那個曾經對著你笑對著你哭抱著一起睡過無數個夜晚的姑娘,從今往后,再無瓜葛。一想到這些,我就痛徹心扉。雖然現在淚早已流盡,但一念及往昔,那種與現實錯位背離的痛苦仍會扯痛我的心,讓我胸悶氣短,難以呼吸。”

我不知該說什么,說一句“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扯他媽的淡,時間怎會是良藥,遺忘才是吧。遺忘意味著對過去的背叛,要么背叛過去的自己,要么痛苦一生,有幾個人會背負著過去的記憶痛苦地度過一生呢?我什么也沒說,只是點點頭。

“我現在明白的是,人生最重要同樣也是最艱難的部分,就是接受現實。我們只有先接受現實,才能開始新的生活。不管我們多么不愿意,我們總是一直在不斷地失去,失去健康、失去親友、失去種種得到更為美好生活的機會。每當我們失去之后,總會常常沉浸在對過去擁有時記憶中,不愿面對現實。生活,也就無法繼續向前。”

這段話聽來并無甚新意,但從一個剛剛失去四年感情的男人口中說出,卻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說服力。

“我現在要接受的現實就是,我應該孤身一人過好接下來的人生。”齊在說這句話時,一掃先前的悵惘,話語中透著股堅定的力量。

“所以,你吃素和決定要好好過單身生活有關?”我試著問他。

“是的。但這個問題很復雜,或許我也很難講清,我試著跟你解釋。導致我決定吃素這件事的發生,存在著諸多的因素,很多因素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起著潛移默化的影響,就像推著冰山緩緩前行的大洋深處的暗涌一樣。”

“冰山在緩慢的移動過程中并不為人所知,直到它在某一刻與鐵達尼號撞上,人們才會想起海洋深處的暗涌,是這樣嗎?”我常常這樣,會打一些自以為是的比方。

“嗯,差不多。所以,當7月24日中午我告訴你我要開始吃素時,我心中已經清晰有了這個念頭,從那時至今,我慢慢回溯,才稍微明白何以會有這樣的念頭產生。”

“愿聞其詳。”有時候,我還算是個不錯的聽眾,懂得適時地接話,給談話添柴加火,保持溫度。

“假如我們把人看作一臺不斷進行著輸入和輸出的機器,那么,你想想你每天都輸入了些什么,又輸出了些什么?”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這個比喻是完全不含道德評判的中立性比喻呢,還是隱含了將人視作工具的道德批判的比喻?”我作為一個學術男,當然習慣于要搞清前提假設。

“當然是不含道德評判的中立性比喻了。其實,我把人比作機器,主要是想強調輸入和輸出這兩部分。你想想,每天吃著垃圾食品,看著沒營養的肥皂劇,既不運動也不工作,精神和物質層面的輸入都是垃圾,輸出的除了排泄物便無其他,這樣的人只會變成不會思考的肥豬。”

“你這也太極端了吧,世上很少有人在這樣活著吧。就像北京的上班族,每天的輸入,物質層面:早餐是面包牛奶或包子豆漿,中午是快餐式盒飯,晚上要么是朋友聚餐要么是回家自己做點家常菜;精神層面:刷刷微博、追部劇集或是看看綜藝節目,報紙、雜志等各類傳統資訊,政治、經濟、文化面面俱到。輸出方面嘛,主要是工作干活了,工作之外就因人而異大相徑庭了。”我順著齊的思路,舉了平常的例子。

“你的例子很好,我想說的是,我想走另一個極端。”齊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在這滿是燒烤煙味的空氣中依然有著很好的穿透力,“在物質上,我想要最少的輸入和最大的輸出;在精神上,我想要最大的輸入和最大的輸出。”

夜里開始有了一絲涼氣,我知道他終于講到我最想聽的部分了,我沒有做聲,靜等他說下去。



“我今年二十八了,還在讀書,沒有工作,沒有一點積蓄,而且還剛失去了我最珍視的情感,可以說我現在是一無所有。可換個角度來看,我現在有健康的身體,有不笨的腦袋,有極好的學習的平臺。我所失去的是我不愿付出但已然付出的代價,若不換回點什么,我怎能甘心。

我生命力強,因此也欲望太多,我為自己的欲望所牽引,我的時間和意志往往會迷失在日常生活中無數細小而不起眼的陷阱中,年歲癡長,毫無所成。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減低自己的欲望,從最基本的口腹之欲開始。吃最清簡的食物,放棄口舌之樂,這并非難事,因為在做著這件事的同時,我也在心中添磚加瓦,慢慢筑起一座圍城,我多吃一頓素食,心中的圍城也就多添了一匹磚瓦。這于我而言是極重要的防御體系,我要把那個任性妄為、欲求不滿的自己擋在城外,從今往后,不再讓他入我的心。

我睡過的姑娘也不算少,這些年做過的愛更是難以計數。雖然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姑娘留在我身邊,但是過往十年青春歲月的歡愉著實足夠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錘煉自己。所謂的輸出,就是要超量的運動,跑步、瘦身,拋卻肉身上所有不必的贅物,只剩下最精干結實的自己。性欲這東西,完全可以找到其他的出口。過去一個月里,我天天運動,對看A片擼管毫無興趣,前幾天倒是夢遺了一次,沒想到青春期的‘精滿自溢’現在還能體驗。

精神上的輸入和輸出就不必說了,只去讀最有價值的書,看最有價值的論文,寫最有價值的文章,做最有價值的事。心中不必對任何一個姑娘再念念不忘,與那些最偉大的靈魂和智慧作伴,在孤獨中慢慢成長。

昨日之我種種死,譬如今日之我種種生。當我心里空了,有了無人可補的黑洞后,我就硬造了一個吃素的我來陪著我。你知道,我是一個無肉不歡的人,可當一個吃素的我出現后,那便不是昨日之我了。昨日之我當然還未死盡,今日之我也尚未新生。死也罷,生也好,自己體內自我種種的生死,都不是朝夕之間能完成的。吃素的我是我召喚出來的第一個守護我的新我,從今往后,一旦時機成熟,我會召喚出更多種種新我陪伴著我。即便是孤身一人,也能孤勇成軍。我與無數我所欣賞、喜歡的我在一起,便再不孤獨。總有一日,種種舊我都將死去,種種新我終將降生,到了那一日,便應了那四個字——脫胎換骨。”

“哈哈哈,你沒喝酒啊,咋說了這么一大堆的渾話。”我打個哈哈,他說的我都了然了,因此話題該往輕松地扯了,“你莫非真要吃素信佛出家做和尚,這輩子再也不沾姑娘了?”

“哈哈哈哈。”齊也大笑了起來,多年的患難之交,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他站起身來,望向不遠處西門的牌匾,不再看我。

“我之所以把我所有的物欲的官能都封閉起來,是因為我還相信愛情,或者說,我還想把那個相信愛情的自己保護起來。年紀大了,經歷多了,越來越信命了。從今往后,我就靜靜等著好了,專心磨練自己,時候到了,自然會遇見她。這一次,我想做好萬全的準備,我不想在遇見她之后再失去她。

我會一直吃素,直到遇見她,這算是我為等到她而獻上的虔誠的供奉;我會為她保持身心的潔凈,為的就是牽住她的手,再不放開。”

夜黑如墨,寂靜的路燈灑下昏黃的光。食客們的嘈雜聲漸低,從湖邊叢林里飛過的不知名的鳥響著悠長的啼叫。風從遠方吹來,又向遠方吹去。一代代人成長,一代代人老去。時光卷走他人的故事,我們只剩下自己。

這就是我知道的,關于吃素的男人的故事。


網載 2013-01-23 16:2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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