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看美國 IV --如彗星劃過夜空 林肯和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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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和內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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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肯和內戰

 盧兄:

 謝謝你的來信。在我前面的故事里,你已經可以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制度運作,比一紙憲法,
那個紙上的制度,要復雜得多。可是對憲法的認同,對游戲規則的認同,是非常重要的。

 當一個政府一開始運作,它不僅蘊含著種種潛在的、與權力膨脹相關的危險,還會產生民眾
膨脹的危險。因此,民主的運作,有許許多多東西是在憲法上找不到的。民主制度遠非是一個完
美的制度,只能說是相對其他制度,被實踐證明是可行的、較好的制度。而同樣的憲法和制度,
在不同的環境下,遇到的挑戰也會不同。在同一個國家,都會在不同的情況下,出現不同的危機。
這也是美國的建國者們當初憂心忡忡的原因。正在蓬蓬勃勃生長中的社會,會變化出無盡的難題,
需要人類的智慧去應付。在通常的情況下,是沒有萬全之策的。只能多害取其輕。托馬斯·杰佛
遜對這個制度大概是最樂觀的一個。美國建國初期,也就是建國者們自己參與的“精英執政”時
期,他們對權力、對共和政府的憂慮,保守、謹慎的風格,成為美國一個重要的開端。即便是杰
佛遜總統,他在總統任期內,執政的風格仍然是保守的。

 也許,我必須說明的是,我指的美國“精英執政”時期,是特指在美國建國初期、非常特殊
的、一批具古典共和主義精神的紳士執政的情況。而并不是泛指“精英執政”。

 在美國,這個時期之所以特殊,因為他們本身的教育來源和文化,孕育了這個制度,而這些
制度的最初實踐者,就是制度的制定者。他們的思維方式和這個制度是基本一致的,它相對也就
更容易在實踐中成功。美國憲法,是粗線條的原則和規則。它的成功,是紙上的制度和實踐本身
攜手共進完成的。憲法實踐的最初階段,正是這些國父們自己在親手操作、完善、修補它的漏洞,
在完成憲法實踐的那一半任務。而不是一群不認同這個理念的、滿懷私欲的政客,在肆意尋找漏
洞毀壞這個制度。沒有一個紙上的制度設計是無漏洞可鉆、是嚴密得你要百般破壞卻不成的。

 因此,美國民主化呈現保守謹慎的風格,是很幸運的事情。

 我們已經聊起過,不論美國的建國者們有多大的分歧,他們對于民主化進程的速度和方式,
看法有多么不同,可是美國的民主化始終在擴大。1828年,約翰·昆西·亞當斯總統,就是約
翰·亞當斯總統的大兒子,在競選中輸給了平民化的安德魯·杰克遜將軍,標志著美國建國初期
“精英政治”時期的終結。安德魯·杰克遜,以一個戰爭英雄的姿態,以完全不同于當年華盛頓
將軍的風格和豪氣,持極高的民眾威望,成為那年美國大選的勝選者。


 到安德魯·杰克遜總統時代,美國的政治生態起了明顯的變化。在制憲會議上,把大選舉團
的產生方式留給了各州。各州就根據他們的實際情況,逐步使得大選舉團不再由州議會而是由民
眾產生。實際上已經是民眾在間接地選舉總統。總統候選人必須通過競選來讓民眾了解自己。競
選亮相、拉選票,這成為民選官員的必備功課。到林肯總統上臺的時候,民主化已經基本完成,
美國從立國初期的精英政治徹底演變成一個現代民主國家。盡管共和國的體制框架并沒有改變,
半個世紀的進步卻使得大眾終于進入了政治決策過程。

 1860年大選中當選為總統的亞伯拉罕·林肯,是真正出身于社會底層的政治家。而他登上
聯邦政府舞臺的時候,又剛好是美國南北分裂的風云時代。從林肯身上,最清楚不過地表現了美
國政治制度的演變,也表現了這個過程的復雜艱難。

 和托馬斯·杰佛遜一樣,林肯是一個宣揚要為大眾說話的政治家。但是對杰佛遜來說,民主
多半還是一種停留在思想和口頭上的理念。杰佛遜時代,國家制度中的民主因素剛剛萌芽,杰佛
遜本人也更多地表現出上層紳士的行為準則。林肯則完全不同。

 肯塔基州是美國建國后向西開發的過程中建立的新州,遠離東海岸的傳統政治中心。雖然肯
塔基州是一個蓄奴州,地理上卻位于南北之間,被看做是南北邊界州,又可以和相鄰的伊利諾伊
州一樣,被看成是中西部。肯塔基州的南邊就是田納西州,就是安德魯·杰克遜總統崛起的地方。
這樣的邊遠地區,是底層出身貧賤的人從政的好地方。若不是美國民主化的逐步擴展,在建國初
期,這個區域的人被選為總統,幾乎是不能想像的。

 林肯出生于肯塔基州的貧窮農家。記得我們參觀一個古老的南方莊園,展示者為了向大家說
明這家人家對待奴隸并不算太壞,就在奴隸的住房前面放了一張林肯家的照片。因為林肯的家看
上去比這家莊園的奴隸住房要差得多了。后來才知道,那還是林肯家“小康”以后的住屋。在此
之前,在寒冷的肯塔基,他們家只有三面墻,凍得要死。他的生母沒有住上四面墻的屋子,就去
世了。

 農家出身的林肯,沒有條件受到很好的正規教育,卻干過各種各樣鄉下人必須干的活:伐木
工、擺渡船工、土地丈量工、郵差、店員、農莊幫工等等。但是林肯其實天生不善于干農活,他
更感興趣的是地方政治。邊遠小地方的政治圈子比傳統政治中心更貼近底層大眾,使得林肯這樣
的窮人也能躋身其間。他小時候手頭沒有書,能夠抓到的幾本,就反復看得爛熟。其中當然有《圣
經》,也偶然地有了一本亨利·克雷的傳記。安德魯·杰克遜當選總統的那一年,林肯19歲,第
一次行使選舉權,他投的是落選的亨利·克雷。從此他把自己定位為一個共和黨人。他后來遷移
到伊利諾伊州的一個小鎮,七個月后就出馬競選州的眾議員。第一次,他落選了。但是兩年后再
接再厲,他順利選上了眾議員,從此進入政治圈。這時候他才25歲。

 年輕的林肯知道,從政也是一種專業,他從小得到的訓練是不夠從政的。他在當選州眾議員
以后刻苦自學,考出了律師執照,這也只有在邊遠小地方才比較有可能。


 林肯的風格是樸素和謙卑。這種樸素和謙卑,既是他的出身本色,也是新時代的從政需要。
把林肯的風格和杰佛遜的風格比較一下就可以發現,杰佛遜的民主理念來自于思想,他從前輩學
者那里汲取靈感。他善于想和寫,而不善于說。他的風格是優雅的,是書面語言的風格。而林肯
的民主理念來自于他所進入的美國政治現實,他不是一個善于思想的人,從來不喜歡讀很深奧的
書籍,但他卻是一個善于演講、善于領悟大眾心思的人,他從面對面的大眾那里汲取靈感。他的
樸素是口頭語言的風格。他從二十出頭第一次參與競選的時候就知道,這種風格對他是有利的,
因為現在是大眾選票起決定作用的時候了。他不僅不忌諱在競選的時候提起他卑賤的底層出身,
而且是故意地要顯示這種出身,處處表現他是一個伐木工。

 他在第一次公開競選演說中說:“我生在社會最卑賤的階層,也始終留在這個最卑賤的階層
里。我沒有什么有勢力的親朋好友來推薦我”,“我想你們都知道我是誰。我是謙卑的亞伯拉罕·林
肯”。“如果你們選上了我,我將萬分感激你們。如果你們沒選我,我也同樣萬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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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和內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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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民主時代的政治家,林肯知道,他必須依靠大眾的擁戴,才能夠登上政治舞臺。所以,
民主深化時代的美國和以往不同的是,政治家面對大眾說話,你永遠無法判斷,他是說的真正的
心里話,還是在追隨大眾,討好大眾,或者引導大眾。politician,既可以譯成政治家,也可以譯
成政客。政治家和政客合為一體,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古典的政治家,stateman,漸漸地讓
位于兩面一體的政治家和政客,politician,是民主時代的必然趨勢。林肯是美國歷史上第一個典
型的politician。

 有些人認為,林肯在歷史上的最榮耀的功績是領導南北戰爭,最終廢除了奴隸制。還有這樣
一個傳說,說林肯在二十來歲的時候,去了一次位于密西西比河口的新奧爾良,在那兒的奴隸市
場上,看到有一個面目清秀的黑人少女正待出售。這個鏡頭深深地刺激了林肯,他發誓有朝一日
要粉碎這不人道的奴隸制。史學界的研究說,這多半是一個傳說的故事而已。因為林肯和奴隸制
的關系,遠比這樣的傳說要復雜。林肯是一個天生的政治家,而不是像約翰·布朗那樣的激進廢
奴主義者。

 林肯從教養來說,是一個肯塔基人。肯塔基州是一個蓄奴州。19世紀初期,軋棉籽機發明以
后,南方棉花種植業需要大量黑奴勞動力,而法律已經禁止從海外進口黑奴,肯塔基成為國內黑
奴買賣的輸出中心。林肯的夫人出生于肯塔基州首府萊克辛頓的一戶殷實人家,是一個有奴隸仆
人的家庭。林肯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本性反感奴隸制,在私下里也一定表達過這種感情。但
是,作為一個民主制度的政治家,他的公開的一舉一動卻必然服從政治的溫度計。事實上是,傳
說中二十來歲的新奧爾良之行以后的二十年里,反奴隸制從來沒有進入林肯的政治日程。相反,


在討論廢除《逃奴法》,即蓄奴州的黑奴逃往自由州以后,自由州要協助奴隸主捕捉逃跑的奴隸
時,林肯雖認為《逃奴法》很不公正,卻拒絕投票贊成廢除。他在私信里說:“我承認,我痛恨
看到這些可憐的人被追捕,可是我卻不得不閉嘴,保持沉默。”

 在民主政治中,政治家是憑嗅覺來判斷氣候的變化,來決定自己的公開政治表態的。反奴的
氣候不到,時機還不成熟,明確的激進反奴立場和表態,對林肯就可能是一種政治自殺。政治家
不僅要有自己的良知,有出自這種良知的政治理念,他還必須等待時機,等待民眾能夠聽得進他
的話,愿意跟著他走。所以,有時候他不得不保持沉默,甚至言不由衷。這時候政治家的表現就
像一個政客。

 由于憲法在制度上把廢奴的時間表留給了各州,也就等于承認了原有奴隸制存在的事實。北
方反對奴隸制度的政治主流無從在南方推進。軋棉籽機的使用刺激了南方棉花種植業,也刺激了
南方莊園主保持蓄奴制度的欲望。“路易斯安納購地案”使得美國的國土面積擴大了一倍多。西
部新開發的地方就陸續地要求作為新的州加入聯邦。這些新州是否容許蓄奴,會影響蓄奴和廢奴
的政治平衡。北方要求新州是自由州,而南方蓄奴州卻以“主權在民”為理由,要求讓新州自行
決定。而就嚴重缺乏勞力的西部民眾來說,很多是指望用奴隸勞動來發展種植業的。

 1817年,當密蘇里申請以州的名義加入聯邦的時候,在國會展開了激烈爭論,因為無論密
蘇里是以自由州還是以蓄奴州加入聯邦,都會開一個先例,以后相鄰地區進入聯邦,也會照此辦
理,從而影響國會里蓄奴和廢奴力量的消長。1820年,終于達成著名的密蘇里妥協:密蘇里州
以蓄奴州加入聯邦,而長期以來被南方參議員阻擋在聯邦門外的北方緬因州,以自由州加入聯邦,
一對一保持雙方在國會的平衡;同時,將密蘇里的南邊界,北緯36度30分往西延長,在“路易
斯安納購地案”范圍內,將來加入聯邦的州,在此線以北的,一律禁止蓄奴。史稱“密蘇里妥協”。

 密蘇里妥協給了蓄奴派和廢奴派20年的平衡,奴隸制度在南方又太平無事地延續了20年。
到19世紀40年代,大批移民來到密西西比西部大平原,美國進一步向西開發,進入了現在的新
墨西哥州和猶他州,顯然,將會有一些新的州加入聯邦。同時,由于自由州和蓄奴州的法規不同,
民眾對奴隸制的看法不同,很多奴隸向自由州逃亡。1850年,國會通過了一系列法規,強化了
《逃奴法》。在這個過程中,伊利諾伊州出了一個年輕的政治明星,那就是林肯的政敵參議員斯
蒂芬·道格拉斯。道格拉斯的武器就是“主權在民”,是地方自治,是新的開發地的人民自己決
定那兒是自由州還是蓄奴州。事實上,道格拉斯的武器就是“民主”。道格拉斯的黨,就叫民主
黨。

 1854年,道格拉斯發動在國會通過了“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這個法案打破35年前“密
蘇里妥協”,強調的是“民眾自決”。實際上是新開發州的白人自由民的“自決”。這樣的“民主”
訴求,不禁使人想起20年前,在托克維爾訪問美國后,在《美國的民主》里提出的“多數的暴
政”的概念。也讓人想起既贊同自由平等、又對民眾始終懷有警惕的保守的美國建國者。這一法


案在參議院以37∶14的大比數通過,在眾議院卻以113∶110接近比數通過。當時的皮爾斯總
統,無奈地在法定的最后一天簽署了這一法案,這說明行政的制約也沒有起作用。

 

 這一法案是政治家打著民眾自決旗號取得的勝利。看起來是民主的勝利,其實是多數暴政的
勝利。可是,美國傳統的政治家良知在對抗這種勝利。這一法案萌發了民主黨內部的分裂。同時,
北方以及南北邊境州民眾對奴隸制擴張的担憂,創造了新的政治氣氛。在道格拉斯的家鄉伊利諾
伊州,原來在奴隸制問題上態度并不鮮明的林肯,順應自由州民眾對奴隸制擴張的憂心,站出來
大聲疾呼,利用同道格拉斯對抗的機會,登上了聯邦政治的舞臺。

 在奴隸制問題的尖銳沖突中,林肯以前一貫采取的是一種溫和的中間立場。林肯出任第二任
州議員的時候,還不到30歲,當時奴隸制問題在全國激發了大討論,尤其在是不是允許首都華
盛頓市所在的哥倫比亞特區蓄奴的問題上。哥倫比亞特區位于南北之間,卻是在蓄奴州弗吉尼亞
和馬里蘭的包圍之中。林肯的態度是,依據憲法,聯邦政府無權強令南方州廢奴,但是聯邦政府
無疑有權在聯邦管轄的首都地區禁止蓄奴,這無疑是符合憲法的。可是他話頭一轉,又說,聯邦
政府的這一權力,只有在“哥倫比亞特區人民的要求下”才能行使。林肯認為,自由州人民首要
考慮的,應該是怎樣維持聯邦制度,為此,應該讓蓄奴州自行其是,同時也不要直接或間接地幫
助奴隸制,而是讓奴隸制度“自然死亡”。

 1854年的“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在北方引起了對奴隸制擴張的憂慮。可是,北方多數
民眾當時也絕非要沖到南方去廢除奴隸制,而是担心奴隸制在新州擴張之后,會逐漸擴張到北方
來。北方民眾中,很多人并不喜歡黑人,甚至恐懼黑人。他們反對奴隸制擴張,是担心自己住的
地方因此會出現很多黑人。而南方蓄奴州的許多白人民眾,担心和害怕的是黑奴一朝即被解放。

 林肯看到了這一點,深知能夠被南北民眾共同接受的觀點是什么。因此他公開提出的,不是
在全國范圍內廢奴,而是禁止奴隸制度的擴張。1854年10月4日,“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
一經通過,林肯一生中第一次公開譴責奴隸制。他在伊利諾伊州議會發表演講:“我痛恨奴隸制,
因為奴隸制本身駭人聽聞的不公正。”但是他又解釋說,他對南方民眾并無偏見,他理解南方人
說的,找不到令人滿意的辦法來結束奴隸制度。“我當然不會指責他們沒有做到我自己也不知道
該怎么做的事情。如果我握有一切大權,我也不知道拿現有的奴隸制怎么辦。我的第一個沖動是
讓所有奴隸自由,然后送他們去利比里亞,回到他們自己的家鄉。”可是他又說,立即把黑人都
移民非洲事實上是不可能的,所以讓他們自由后,必然要讓他們在此生活。“那么以后怎么辦呢?
讓他們自由并讓他們在政治上和我們平等?我自己的感情令我不會這樣做,即使我會,我們知道
白人大眾也不會。”他說,白人大眾這種廣泛的感情,是不能被漠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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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和內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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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里,典型地表現出了現代民主政治下,政治家的兩面性:他們既要以自己的正義的理念
來引導民眾,又不得不追隨民眾。林肯和杰佛遜不同,他不可能像杰佛遜那樣超脫,只需洋洋灑
灑地表達他的理想主義。林肯必須是務實的。一方面,他堅信奴隸制在道德上是錯誤的,糾正這
種錯誤是他作為民眾向導,作為一個政治家的責任和使命;另一方面,他也得像他的政敵道格拉
斯一樣,承認主權在民,民眾自治,他不能違背廣大民眾的感情和意愿。他比道格拉斯高明的地
方在于,道格拉斯只向一方面發出訴求,而他在兩方面找到了一個平衡點、一種中間立場,他向
兩方面發出訴求。道格拉斯提出和促進“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利用“民主”訴求要求讓
新州自決是否蓄奴,只能取得南方蓄奴主義者的支持;而林肯提出讓老的蓄奴州不受干預地“自
然死亡”,同時限制奴隸制度擴張,既得到了北方州的支持,也能被廢奴主義者接受,并且在一
定程度上緩和同南方蓄奴州的尖銳對立。

 從1854年的“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到1860年大選,林肯在六年中發表演講,把訴
求對象鎖定在北方白人勞動大眾。為“討好”北方廢奴主義者,他一再宣布奴隸制道德上是錯誤
的,宣布他痛恨奴隸制;為了不激怒南方民眾,他又一再宣稱,他并不主張立即廢奴。他主張的
是,禁止奴隸制度擴散。他說,如果不是這樣,那么早晚奴隸制會成為一種全國性制度,全國會
到處都是黑奴,這對于白人勞動者是不利的。為了拢住大眾,林肯的演講有時候表現出自己的道
德感和追隨民眾的現實壓力之間明顯的尷尬。

 1858年7月10日,在北方廢奴主義的大本營芝加哥,林肯演講說:“讓我們拋棄這種人那
種人,這個種族那個種族,某種族更低級故而必須置于一種低級地位,諸如此類的無稽之談。讓
我們拋棄所有這一類的東西,在這塊土地上,團結如一人,直到我們能夠再一次站起來宣布,所
有的人生來平等。”

 兩個月后的9月18日,在南方查爾斯頓,在這個蓄奴主義者的大本營,林肯發表演說:

 我必須說,我不是,也從來沒有,主張用任何方式實行白人和黑人種族的社會和政治平等;
我不是,也從來沒有,主張讓黑人也有選舉權,也能當陪審員,也能担任公職,也能和白人通婚。

 著名史學家理查德·霍夫斯塔德指出,很難說,在北方和南方發表演講的林肯,哪個是真正
的林肯,這是尋求民眾選票支持的職業政治家的典型表現。

 林肯當選總統后,還沒有宣誓就職,南方七個州就宣布分離了。林肯接手的是一個不完整的
聯邦,國家已經分裂。對于林肯來說,首要的問題不是奴隸制,而是要不要恢復國家的統一和完
整,怎樣來恢復。南北戰爭的故事我以前已經講過,可是,我還是想從林肯總統作為一個政治家
的角度,再多聊幾句。

 民眾的分裂,絕不是任何民選總統樂于見到的事情。在就職演說上,林肯還是想拢住南方人。
他一再重復以前的話,保證聯邦政府不會干預南方州的奴隸制。那時,國會剛通過了一個憲法修


正案,規定聯邦政府將永遠不干預州對奴隸制的決策。這個修正案是在奴隸制問題上開倒車。這
個修正案還沒有正式成為憲法的一部分,因為按照程序,還必須在3/4的州里得以通過。如果它
真的通過,就會相當有力地鞏固奴隸制,將使未來廢奴變得更困難。可是林肯在上臺伊始,為了
拢住南方,他表示不反對這個修正案在州一級被通過。

 你已經知道,南方七州在分離以后,聯合成立了南方邦聯,選出了密西西比州的原來的戰爭
部長杰佛遜·戴維斯為總統。這個南方總統甚至比林肯總統還早一點宣誓就職。對于南方邦聯來
說,已經是兩個國家了,他們要的是保持這樣的狀態,把南北沖突變成兩個國家之間的外交事務。
所以,南方肯定不愿意再興出什么風波來。

 而林肯要恢復國家統一的話,就必須改變這種狀態,必須在南北之間找一點事端。而無論是
什么事端,他作為一個民選總統,又必須得到民眾的支持。不管做什么,先要有民眾支持方能動
手。這是民主時代政治家的特點。

 可是北方民眾也不愿意開戰。北方的大多數民眾,不會愿意用一場戰爭來解決南方的黑奴問
題。事實上,后來南北戰爭一開始,處于南北之間的四個邊界州,包括老牌政治中心弗吉尼亞州,
就分離出去加入了南方邦聯。只有一種情況下才可能團結北方打一場戰爭,這就是南方打到家門
口來,逼得你不能不打。

 可事實上南方更不愿意打。一方面是它已經分離出去,只圖保持獨立狀態;另外一方面是它
無論從國土、人口還是經濟上,相對北方,都是明顯的弱勢。而林肯要恢復國家統一,他是欲圖
發動戰爭的一方,卻又必須讓南方先打第一槍。

 南方有一些原來屬于聯邦的軍事要塞,在南方分離以后,有些撤了,有些還堅持著。最引人
注目的是南方的心臟查爾斯頓港口,有一個孤島要塞叫蘇姆特要塞。這個要塞可以說是在查爾斯
頓的咽喉上。當時,這個要塞遠離北方,缺少給養,已經有點支持不下去了。而南方人看這個要
塞,有如骨鯁在喉。

 這個要塞此時對北方軍事戰略上的意義并不大。但對林肯來說,下令撤回這個要塞,等于宣
布對南方讓步,在政治上不妥。可要派出遠征軍去支援,在軍事上卻風險很大,而且還要冒首先
挑起戰爭的危險。1861年3月29日,林肯下令海軍部長從海上派出船只,為要塞補充給養。同
時通知了查爾斯頓的南卡羅來納州州長,此行只是補充給養,如果沒有受到干擾,不會對要塞增
加人員、武器和彈藥。

 這一增援,在北方民眾眼里可謂完全正當,而南方卻必然會感受到威脅,他們只圖一勞永逸
地解決這個麻煩,而戰術上這又很簡單,畢竟這只是一個百十來人的孤島。果然,4月12日,
南軍開始炮轟蘇姆特要塞,并且最終迫使要塞投降。

 投降以后的要塞官兵,都被送上船,打發回北方去。在南北戰爭的這個第一仗中,南方的指
揮官還曾經是要塞司令的學生。這師生之間的戰斗,是南北戰爭中惟一的沒有死亡的戰斗。可是,


這一仗卻是林肯正在等待的。不管身邊的廢奴激進派多么激動,他只是好言許諾,卻不采取公開
政治行動。他在觀察民眾的反應,觀察廢奴主義者的反應,觀察周圍政治情緒的變化,就像觀察
溫度儀。他對一位急躁的廢奴主義參議員說,請給我一點時間,如果我一開始就激怒他們,我將
永遠得不到足夠的選票把我送到這兒來。他還對下面的人說,我們需要在民眾中積累反對奴隸制
度的情緒,需要說服民眾,來積累這種反奴隸制民意,為此,需要的時候你們可以不客氣地公開
批評我。

 1863年1月,林肯終于走出了重要的一步,發布了解放奴隸宣言。雖然這一解放宣言在當
時十分有限,只是宣布仍然在南方邦聯控制下的地區的黑奴得到解放,成為自由人,所以普遍被
看做是一種“軍事需要”,而且對黑人來說,具體的效果微乎其微。但是,這實際上是依據林肯
的愿望,悄悄更換了戰爭的訴求。

 南北戰爭延續了四年,雙方總共損失了61 8萬青壯年。這一慘重結果,是林肯在戰爭開
始的時候沒有預料到的。林肯的總統任期,就是領導戰爭的任期,他是一個戰時總統。但是他生
來不是一個軍人,也不是一個好戰好斗的人。1864年,在他被暗殺的前一年,他在回顧以往時
說:我從不認為是我控制了時勢,我得坦承,是時勢控制著我。可是,林肯雖然在民意中游走,
他卻不是一個政客。分裂的局面推動了林肯,可是,他始終有自己固定的政治目標,這個目標就
是南北統一。他在不同的時期或是表面地迎合民眾,或是在誘導民眾,或是在利用民眾。最終他
運用了戰爭的方式,只是,把這種方式看得太簡單太容易了,把戰爭的代價估計得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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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和內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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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肯總統曾經坦承,常常是時勢控制著他。尤其在南北戰爭開始之后,要說有時候是局勢自
己在走,大概都不為過。林肯總統最大的失誤,是對戰爭的規模和艱難程度的估計,可以說是離
題萬里。不僅是他低估了這場戰爭,在當時對戰爭最為悲觀的人,都做夢也沒有想到,戰爭會打
到這種地步。林肯的第一個征兵令是征集7 5萬人,為期三個月。而到了年底,北軍人數已經
高達50萬人。最終雙方僅是陣亡士兵,就高達61 8萬人。

 戰爭打到1863年,越打越慘烈,陣亡人數劇增。北方嚴重缺乏兵員;南方也一樣。可是,
南北戰爭的戰場是在南方,你可以說,是北方在入侵南方。南方人必須保衛家園,一方面別無選
擇,另一方面也更容易被激起怒火和仇恨,必須承認,這是士兵的勇氣來源之一。而對北方的平
民來說,“國家統一”,即便它是林肯總統的偉大理想和英明決策,也不是北方民眾在大量犧牲之
后仍然覺得必須堅持的事情。反對的聲浪當然會起來。而戰爭一旦開始就騎虎難下。我們以最良
善的出發點猜度,林肯總統也是別無選擇。事至如今,他只能不管用什么方式,堅持把已經成為
僵局的戰爭打贏。你說他還有什么別的路可走?


 我們看到,一個國家的社會歷史發展,是錯綜復雜的。可能出現意外的情況,可能一步棋下
去之后,后面就只能窮于應付。

 為了壓制來自自己陣營的反對聲浪,林肯總統因此將憲法所規定的終止“人身保護狀”的權
力,劃入戰時總統的權力范圍。他兩次宣布,在整個北方,只要某人被宣布為有“不忠實行為”,
就可以被終止他所擁有的“人身保護狀”權利。在紐約州,民主黨的州長西摩提出抗議,認為“戰
爭不能窒息自由”。可是,站在共和黨立場的《紐約時報》卻回應說,“國家安全就是最高法”。
至今為止,幾乎沒有人認為,林肯總統的個性就是一個暴君,可是,在戰爭的逼迫下,他還是動
用了擴大行政權力的方法,矛頭直指公民權利。人們今天注意的,不是這對林肯總統個人帶來多
大的損毀,而是注意權力和民眾之間的關系。民選官員仍然必須時時被監督和制約,否則民眾的
自由仍然是脆弱的。這正是建國者們當初担心的事情。

 在南北戰爭期間,北方政府逮捕了超過千人,范圍從反對派報紙的編輯到民主黨的政治人物
都有,甚至還有一些罵了一句總統“混賬東西”的平民。而在南方,同樣的民選官員,照樣聽任
軍事法庭把數千名擁護聯邦的南方人關進監獄,甚至有被處死的。雙方在戰時發生的這種事情,
異曲同工。

 這場林肯總統的內戰,因為缺乏廣泛的民意基礎,最要命的還是征兵。第一次征兵是在戰爭
未打響的時候,北方人在動員號召下,熱血沸騰、群情激昂,征兵很容易。第一次出陣,后面還
跟著一大串看熱鬧的平民,似乎是志在必得的神氣。流血死亡的戰爭殘酷,要在戰斗打響之后,
才會顯出它的猙獰面目。大批傷亡出現之后,這樣一場內戰的兵源肯定是困難的。

 聯邦政府招兵,理想的宣言和軍餉的誘惑已經越來越難以奏效,必須借助戰爭對抗本身引出
的仇恨和對抗心理。可是當招兵數量太大、犧牲太多的時候,還是出現募兵越來越難的困境。那
個時代,每天有很多歐洲移民從紐約市的港口入境。當時的征兵官員,甚至在這些移民上岸的時
候,就直接把他們征為北軍士兵,送上南北戰爭的前線。即便如此,兵員仍然不足。自愿的募兵
方式已經不足以應付戰爭。

 1863年3月3日,林肯總統宣布了《征兵登記法》。南北戰爭,在北方一邊,自愿的募兵制
已經變成了強制征兵。這個《征兵法》有數項免征條款,其中一條是可以用繳納一筆300美元的
“替代款”(commutation fee),免服兵役。在1863年,300美元是一筆很大的錢,是有錢人家
的孩子才可能做到的。于是,在北方各大城市引起抗議,紐約市成為抗議的中心。而林肯總統這
時又要求征兵30萬人。

 在美國這樣一個新生的移民國家,在很長時期里民眾來自五湖四海,社會也就處在四分五裂
的狀態。所謂的核心文化,只存在于中上層、至少是生活基本穩定的民眾之中。而動蕩的因素卻
很多很多。當時,潮水一般的新移民涌進這個還很貧窮、制度還在實踐半途之中的國家。移民們
帶來他們自己的文化、他們解決問題的方式,也帶來他們的幫派和械斗。年輕人不要說法治教育,


連基本教育也沒有,移民們互相甚至連語言都不通。尋求社會公平的渠道也無法完全暢通,不公
平的政策非常容易引發惡性的暴動。

 1863年7月11日,紐約市的征兵辦公室,用轉輪抽簽的方式,確定了紐約市的第一批1236
名被強征入伍的名單。這批名單第二天在《早報》刊出,也在大街小巷張貼了告示。非常不巧的
是,就在同一天,剛剛結束的蓋提斯堡戰役的紐約市士兵傷亡名單,也在街頭公布。蓋提斯堡戰
役,是南北戰爭最慘烈的一場戰役,也是傷亡人數最高的一次。戰死和征兵兩批名單同時公布,
加上《征兵法》本身的不公正,如同在民眾的怒火上澆了一桶柴油,頃刻之間,點燃了民眾的暴
動烈焰。

 1863年7月13日,一開始,是暴動的民眾焚燒了位于第三大道和第46街的征兵辦公室。
大城市一旦暴動,就會迅速蔓延,警力根本不足以控制局面。紐約完全陷于黑暗之中。鐵路被切
斷。暴動最后卷入數萬人,其中大多數為愛爾蘭移民。他們本來就貧窮、謀生困難,再加上在生
存競爭中,為爭搶工作機會,平時就經常和黑人發生暴力沖突。也由于當時林肯總統已經切換了
戰爭主題,從求“統一”變換為“解放黑奴”,結果,使得憤怒的暴動民眾很快從攻擊征兵官員
和警察,轉為遷怒于廢奴主義者和紐約的黑人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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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和內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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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暴的民眾開始發泄,攻擊和私刑處死黑人,甚至焚燒黑人的孤兒院。紐約到處發生縱火、
搶劫和謀殺。局面完全失控。暴民殺死至少105人,財產損失至少價值當時的150萬美元。

 警察和調來的軍人都無法重新控制局面。最后,聯邦政府從賓夕法尼亞州調來步兵團彈壓,
暴亂才逐漸平息。這一事件被“吉尼斯紀錄”評為歷史上最血腥的暴亂。在軍隊彈壓下的死亡人
數在2000人左右。事后,將近6000軍人在紐約扎營幾個星期。我們最近參觀了美國國家檔案
館,在那里至今還保存著一些素描作品,是當時的人用畫筆記錄的這段時期軍隊駐扎紐約的情況。
這是紐約市歷史上最悲慘的一幕,也是美國歷史上異常悲慘的一幕。

 由于“紐約征兵暴亂事件”發生在蓋提斯堡戰役剛剛結束之后,和這個戰役的大悲劇和巨大
傷亡相比,紐約事件居然都“小”到很少再被人特別提起。當它成為歷史,它又成為南北戰爭歷
史的一部分,和死亡61 8萬人的一場自相殘殺的內戰相比,它似乎“只是”一個“小插曲”。
戰爭本身壓倒性的分量和戰后收拾殘局的艱難,形成巨大的身影,擋住了人們對這一悲慘事件的
充分討論。

 “紐約征兵暴亂事件”之后,林肯的聯邦政府征兵的方式之一,只得用300美元一個,“買”
來雇傭軍人。甚至招募者萬里迢迢去歐洲招兵。所以,美國的南北戰爭,聯邦的北軍一方,有毫
不相干的歐洲雇傭兵。其中有個因為和繼父不和,一心想當兵逃離家庭的17歲年輕人,他又瘦


又高,完全和一根竹竿一樣晃來晃去。他試圖加入法國軍隊和奧地利的軍隊,都因為體弱而沒人
要,最后竟然被招到北美,參加南北戰爭。他聰明之極,估計到招募者要中間抽成,就在船即將
到達美國的時候,跳船游上岸,又坐火車趕到紐約,把300美元全數領進自己的腰包。好在那已
經是1864年,戰爭很快結束,他在美國留了下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約瑟夫·普利策。現在我
們常常聽到的美國普利策新聞獎的建立者。

 查閱一份份描述“紐約征兵暴亂事件”的資料,令人很難平靜。

 今天,回顧、記錄和研究這一事件最多的是黑人社區的居民,因為他們是暴亂的受害者。可
是,事件本身的教訓,遠遠超出了種族沖突。在這一時期發生的一系列問題,讓我們看到,在民
主體制之下,仍然有這樣的問題:即便是直接的民選政府,還是可能建立不公平的法案,損害民
眾的利益。即便這個制度已經提供了司法申訴的渠道,還是有大量民眾,如這一事件中暴亂的愛
爾蘭移民們,根本不熟悉這樣的渠道。他們有自己習慣的解決方法,在一些非常條件下,情況可
能突然惡化。

 講述這個故事,是讓你看到,在美國這樣一個擁有大量移民、民主起步非常早、由差異非常
大的獨立地區聯合起來的特殊國家,紙上的制度必定會經受很嚴峻的考驗。不僅美國是一個非常
特殊的國家,紐約當時也是移民人口自然暴漲起來的大都市,任何一個處理不當,一個導火索,
都可能引爆不同文化移民間的暴力沖突,更不要說還遭遇內戰這樣的非常狀態。即使在和平時期,
如何防止城市沖突釀成暴亂,都是美國這個特定社會長時期必須面對和處理的問題。美國200年
的社會進步,也是逐漸尋找緩解社會矛盾,把社會矛盾引向合理的出口的過程。

 戰爭這樣一個非常狀態,嚴重破壞了美國建國以來的制度設置。國會里一度只有北方人。所
幸的是,由于南北雙方對憲法的認同,使美國在戰后盡可能避免走極端,不人為地加深戰爭帶來
的怨恨,而是以較快的速度,嘗試回到原來的法治傳統之中。

 在制度上,南北戰爭之后的成就是:在1804年的第12修正案整整60年以后,美國又一次
增加了憲法修正案。憲法第13修正案正式宣布廢除奴隸制;憲法第14修正案規定所有公民都受
到法律的“平等保護”;憲法第15修正案規定公民的投票權不受種族膚色和其他因素的影響。

 南北戰爭后的三大憲法修正案,在制度上回應了我在前面的信里提到的民主的困惑。民主制
度是多數的統治,可是多數也會侵犯他人的權利,也就是托克維爾所担心的“多數的暴政”;多
數也會犯錯誤,多數也會被政治家蠱惑操縱。因此,僅僅是能夠保證多數統治的民主制度是不夠
的。好的民主制度,必須保證少數人的自由,保障個人的基本權利。如果說,公平的選舉程序能
夠實現多數統治的話,那么,保障個人自由必須依靠憲法和法律,也依靠民眾對法律的尊重和服
從。南北戰爭之后,美國的回答就是:用憲法,用權利法案和憲法第13、14、15修正案,來保
障一個少數人也有自由的民主制度。從此以后,“民主”在美國的含義,開始逐漸“現代化”。在
經過幾次民權運動之后,今天在人們提到“民主”這個詞的時候,和美國建國初期時的概念已經


不同,少數人的自由,已經理所當然地成為“民主”的題中應有之意。

 下次再聊。

 祝好!

 林達


林達 2013-08-20 08:2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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