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紅》作者:張正隆 十三、最後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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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最後一戰


  “獨霸東北”,“最後一戰”叫得最響時,正是共產黨人嚴酷的冬天即將到來的時候。
  日出日落,雪白血紅,打了3年,當獨霸東北的最後一戰真的到來時,人們卻似乎把這兩個激動人心的口號忘卻了。
  本來就不值一提,也沒功夫提它了。
  第34章  時問不光是軍隊
  10月28日,遼西戰場槍炮聲剛剛停息,兩路煙塵沖出那些窩棚,又向新的目標撲去。
  1縱、2縱向束奔沈陽,7縱、8縱、9縱向南奔營口。
  10月31日,1縱和2縱進到沈陽西郊,與從長春南下的12縱和獨立師,對沈陽形成合圍態勢。11月1日,1縱、2縱由城西和西北方向突破,12縱由城南突破,各獨立師由城東和城北突破。守軍除207師稍作抵抗外,馀皆紛紛出降。
  10月27日,遼西戰役還未結束,9縱和南滿2師即東渡遼河,日夜兼程趕往營口。11月2日晨,未侍7縱和8縱趕到,即向營口發起攻擊。
  11月2日,歷時52天,以攻占沈陽和營口為終點的遼沈戰役,宣告結束。
  共殲俘國民黨官兵47萬2千馀人。
  看誰跑得快
  奪取沈陽、營口,與其說是戰斗,倒不如說更像馬拉松賽跑。
  拚命跑,就怕敵人跑了。
  還怕兄弟部隊跑前邊去了。
  石瑛老人說:從錦州奔遼西,我們是二梯隊,到那兒仗已經叫人家打得差不多了。正不是心思,總部電報到了,很簡單,“向沈陽開進”。從縱隊到師團營連,誰在前,誰在後,一聲令下開步走。“開會”呀,“研究”呀,沒那一說。
  不是走,是跑,小跑,每小時20里左右。吉普扔在黑山那邊老爺嶺了,馬也騎不住,從師長到戰士都是“11”號。跑到新民,一個參謀向我報告,他望我,我望他,呼哧呼哧光張著嘴己喘,說不出話了。
  劉學友老人說:當時的口號是:“打到沈陽去,解放全東北!”“能跑就跑,能飛就飛,到沈陽就是勝利!”“誰先到誰好漢!”看到遼西那樣子,就知道這仗不快打就打不上了。又是去沈陽,“樓上摟下,電燈電話”,那是“理想”,誰不高興?
  飯走著吃,覺走著睡,尿也走著撒,都澆褲子上了。後來也沒尿了,都順汗淌了,到沈陽邊上是夜里,看不見“樓上摟下,電燈電話”,就是渴,都要乾透腔了。進城後,路邊放著半人高,缸口粗細的鐵桶,幾百米一個,也不知是干甚麼的,後來明白那是防火水桶。
  也不知多少年月,那水都綠了,黏乎乎的。一個人上去喝,大家都趴上去喝,老牛似的咕咚咕咚灌一肚子再跑。現在若灌那麼一家伙呀,都得去火葬場爬煙囪。那時那人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8縱22師66團組織股長趙熙敏,南下北寧線時背著一大挎包獎章。以為打完錦州能發下去,打完遼西也沒功夫發,又“唏哩嘩啦”背著往營口跑。
  老人說:團長尉章(離休前為山東省軍區副司令員)把馬給戰士騎,揮著手槍在後邊壓陣,誰慢了就吐吐朝天上放槍:不跑斃了你!哪是不跑呀,跑不動啦。開頭你扶我我架你的,後來掉隊就掉隊,也不管了。
  掉隊的在路邊走,我們在中間跑,有的連隊甩下一半多。團長也跑不動了,又騎上馬。那馬汗淋淋的,也跑不動了。跑不動了也得跑,不跑敵人就跑了。
  過牛莊不遠,讓停止前進,也不知道營口已經解放了。一停就倒那兒了,倒下就著,那才齊呢。天蒙蒙亮,地上一層霜,就那麼倒著,像死人似的,把路都鋪滿了。每連兩個站崗的,也睡那去了。那鼾打的,山呼海嘯。
  你想想,從打錦州起就沒睡過足覺,沒白沒黑再跑上個把星期,那人會乏成啥樣?
  離休前為黑龍江省軍區副參謀長的張魁印老人,當時是2師偵察參謀。
  老人說:跑路最多,也最倒霉的,是我們1縱,塔山打,錦州打,炮聲隆隆,我們在高橋當預備隊。一會兒說遼西緊張了,我們經義縣往黑山,北鎮那邊跑。跑到半路,說那邊沒事了,塔山吃緊了,趕緊又往回跑。跑到半路,說那邊沒事了,塔山吃緊了,趕緊又往回跑。跑回來,人家4縱不讓上,還在高橋等著,大凌河不知過了幾個來回,哪兒也沒打上。打廖耀湘好歹算沒白跑,硬仗也都讓人家撈去了,我們還不如人家獨立師。“1縱命不好。”
  打完遼西讓去營口,跑到半拉門西南“停止待命”。侍一會兒命令到了,讓去遼中堵截敵人。跑半道上又說敵人沒南逃,還在沈陽,掉頭又跑。一天晚上變三次,忙三火四跑到皇姑屯,一問路邊掉隊的,是2縱的。這個憋氣窩火呀,人家又搶我們前邊去了。
  戚惠林老人說:我們12縱趕到沈陽邊上時,路上車呀人的擠不下了,漫到兩邊田地里,“八路軍”,十八路軍,二十八路軍也有,前沒頭,後沒尾,都往城里跑,撩著蹶子跑。
  打沈陽差不多就剩跑了。
  比打仗還累。
  瞿文清和黃達宣老人說:跟林彪打仗,第一條就得能跑,向後跑得快,向前跑得更快。東北那3年算是跑出來了,習慣了,大家都明白,跑路越多,流血越少,勝仗越大。
  11月3日,“林羅劉”有封電報”:
  軍委東北局:
  (一)沈陽戰斗,估計昨日黃昏可結束,守敵可全殲。
  (二)營口戰斗已結束,五十二軍從海上逃走多少,被殲多少,現不明。
  (三)我們昨晚自打虎山以西轉移,今晨到新民西,擬今晚去沈陽。
  林羅劉
  同一天,“林羅譚”在給各兵團、縱隊“各首長并報軍委東北局”的電報”中說:
  為恢復體力,各部在到達駐地後的前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不必正式出操上課,開會亦求內容扼要,應多進行文化娛樂工作。
  林彪此時的心情,從這兩封電報中,可揣見一斑,最後一戰,跑得上氣下接下氣,還是讓52軍軍部率25師(缺一個團)和特務團從營口跑掉了。
  10月25日18時,毛澤東在給“林羅劉”并告東北局的電報中說:
  你們事先完全不估計到敵人以營口為退路之一,在我們數電指出之後,又根據五十二軍西進的不確實消息,忽視對營口的控制,致使五十二軍部隊於三十四日占領營口,是個不小的失著。⑴。
  “批林批孔”中,這是批判林彪“對抗毛主席關于遼沈戰役戰略方針”的專題之一。有的文章甚至說林彪是故意留個缺口,讓52軍跑掉的。
  52軍進占營口之際,正是遼西圍殲戰即將展開的關鍵時刻。林彪全神貫注于廖耀湘這條大魚,雖曾命令9縱東渡遼河趕往營口,但已晚了一步。
  有的老人說:遼南獨2師改變計劃到遼西,林彪是報告了毛主席的,毛主席是同意的,組織手續是全的。獨2師正好截住廖耀湘退營口先頭部隊,歪打正著,使敵人產生錯覺,是起了重要作用的。不然,廖耀湘退營口會不會得逞?獨2師去營口就能堵住嗎?
  有的老人說:遼沈戰役殲敵47萬,跑掉1萬,本來不算個甚麼問題,平津戰役跑掉5萬敵人,淮海戰役跑掉六個軍,這麼比也不算個問題。毛主席當時提出批評,是担心遼西和沈陽敵人從營口跑掉,遼沈戰役結束後這個問題就不復存在了。後來那麼批,太苛求了,不公道,墻倒眾人推,鼓破亂棍捶,叫人後怕。
  軍事科學院一位戰史專家說:現在寫遼沈戰役,用不著提這個了。
  其實,這本書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節外生枝,用不著提的。
  “起義”? “投誠”?
  十一月一日拂曉,一陣激烈的槍炮聲后,防線很快被突破,各路部隊迅速擁入沈陽的大街小巷。
  六師十六團尖刀連一連連長黃達宣,率隊從火車站南攻入,一路搜索前進。
  到處都在響槍,哪兒也沒有像樣的戰斗。開頭還能見到敵人,邊跑邊回頭打幾槍,后來連個人影也見不到了。
  黃達宣和指導員蘇福林,駁殼槍大張著機頭,率隊貼著街道兩邊墻根前進。進到大西門里附近,“世合公”銀行探出兩個國軍腦袋,一閃又縮了回去。黃達宣沖進去,幾扇門大敞著,里面都是敵人。站著的,坐著的,躺著的,清一色盒子槍,有的放在桌子上,有的扔在地上,毫無反抗意識。黃達宣問當官的在哪兒,不吱聲,都朝樓上指。踏著木制樓梯“噔噔噔”跑上去,一扇門里走出個穿長袍,戴禮帽,商人模樣的人。駁殼槍頂上去∶交槍不殺!那人說∶請長官小聲些,我們長官都在這兒。這時里面走出個中上個頭,挺魁梧,又挺有派頭的漢子,說∶我是周福成,我們正在和你們的三縱隊(實際是獨立師——筆者)商討投誠事宜。
  當時,黃達宣從未聽過“周福成”這個名字,不知道周福成是國民黨八兵團司令官兼五十三軍軍長——這時是沈陽守備兵團司令官。
  不到一天時間,一連劃拉一千多俘虜。“世合公”銀行后有個操場,列好隊,黃達宣親自挑選“解放戰士”,個頭沒他1。75米的不要。看中一個撥拉出來一個,撥拉出來八十個。一報數,少一個。他一眼就瞅住俘虜堆中一個大個子,說∶你怎么又回去了?那大個子說∶我想回家。黃達宣說∶東北解放了,關里沒解放呢。說著,又給撥拉過來了。
  這個“大個子”,就是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徐惠滋中將。
  有的老人說∶黃達宣抓了個國民黨中將兵團司令官,還給我軍“撥拉過來”個中將副總參謀長。
  過去說就說了,當了軍長,成了上級,還這麼說。黃達宣覺得不好意思,說∶軍長,你再別說了。徐惠滋說∶老連長,這是歷史呀。
  三月三十一日晚,沈陽守備兵團司令周福成,將指揮權交給五十三軍副軍長趙鎮藩,躲進“世合公”銀行甩手不干了。兵團參謀長蔣希斌,命令機關各處、科原地待命,等待解放軍接收。參謀處長戴鴻圖,通告各部隊也照此執行。
  樹倒猢猻散,守軍紛紛樹起白旗。有的將槍炮車輛堆列好,拿著花名冊等待“共軍”,有的駕著吉普車,上街尋找、迎接“共軍”。在遼西,一個女文工團員喊一嗓子,就能聚來一群潰兵。在沈陽,一個班、排長帶幾個戰士,就能接收一個團。
  有點挑肥揀瘦的,是都要向正規軍投降,不愛向獨立師交槍。有的還堅持要舉行個“正規”儀式。在長春投降的新七軍,也是如此。
  有點火藥味兒的,是關于“起義”,還是“投誠”的爭執。
  五十三軍,作為張學良帶進關內三十萬東北軍剩下的唯一一個軍,也作為防守沈陽的主力,共產黨曾派入“內線”策動起義,五十三軍內部也有人想起義,都因為周福成而不能成功。十月二十七日,沈陽已危如累卵。他的女兒帶著“張大帥”張作霖夫人的親筆信,趕來勸他起義。他火了,竟要槍斃親生女兒。
  如今,周福成被帶到十六團后,一再堅持自己不是被俘,而是“投誠”。
  一些守軍則紛紛要求“火線起義”。
  十一月一日上午,駐守在鐵西區北路的東北第二守備總隊(相當于師),派代表找到二縱五師十四團,邀十四團派代表去總隊談判。總隊長毛芝荃和副總隊長佟道,要求承認其部為“火線起義”。十四團政治處主任王邦佐不同意,指令其交出防御部署圖,撤到指定地點集中。毛芝荃和佟道說解放軍有位“周政委”,已經答應他們“起義”了。不談了,去五十三軍軍部找這個“周政委”,根本沒有此人。
  下午又談,一方堅持要求“起義”,一方堅決不同意,言來語去迸出火星子。
  “起義”,還是“投誠”,關系前途和命運,當然非同小可,是個“原則問題”。可是,當十四團部隊逼近總隊司令部,迫使警衛排放下武器后,也就沒甚么“原則”可爭執的了。
  拚死拚活,好歹算從遼西逃回沈陽的新三軍暫五十九師師長梁鐵豹,也要求“火線起義”。
  比較曲折復雜的,是駐守在沈陽東郊的新1軍暫53師的“起義”。
  做為王牌中的雜牌,遼西戰役后期,師長許庚楊就醞釀起義。10月28日,遼北軍區和所屬獨1師進至東郊,許庚楊即派人與獨1師晤談,要求起義。10月31日,遼北軍區同意暫53師所屬三個團為起義。
  當天,“林羅”兩次來電,批評遼北軍區先斬后奏,認為暫53師是在大兵壓境下迫于形勢,不能算起義,應按“反正”(即投誠)對待。
  但協議已經達成,代表已經派出,功城和起義即將開始,來不及改正了。
  11月7日,“林羅劉”在給軍委的電報中說:
  現五十三師整個建制仍未動開至法庫(應為“開原”——筆者)整訓,目前似乎只有承認該部起義的辦法⑵。
  軍委復電表示同意。
  后來,暫53師并未按起義對待,而被宣布為“反正”。1949年4月,起義后被授予“東北人民解放軍第五十三師”的暫53師,被解散了。
  究竟是“起義”,還是“投誠”,有些“官司”直到1986年才有定論。
  在宦海中行將滅頂的將校們,抓緊最后的時刻,用盡最后一絲氣力,苦苦掙扎,討價還價,拼命要在官場上保住一頂那怕是多么可憐的烏紗帽。
  士兵們則見了“共軍”就問∶誰管我們那?怎么還不“解放”我們啊?
  離休前為某師副政委的張天鑄老人,當時是“剿總”特務團二營六連中士班長。
  老人說∶
  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二營奉命到機場保護飛機,好讓大員們逃命。飛機飛了,團長沒了,營長也不見了。四連的兵提著槍到處找連長,說連長把他們多少錢揣跑了。回到營房,營副讓把槍架在院子里,讓大家進屋等著,也沒說等甚么。第二天,聽說四連跑光了,機槍連也沒幾個人了。六連剛從安徽征來不少新兵,東南西北還沒弄明白,一個個哭眼抹淚地說∶你們到哪兒我們到哪兒,可別把我們扔了呀!
  排長王福蔭和我是老鄉,都是長春人,南下到廣西留在南寧軍分區了。他說咱們回家吧,我們就走。當時也不知道長春解放了,廖耀湘完蛋了,反正就知道這國民黨的天算是塌了,我們這些小兵蛋子也都成了“打敗的鵪鶉斗敗的雞”。
  走到南湖,槍越響越密,不敢走了,躲進一個跑光的國民黨大官家里。一天一夜沒合眼,也不敢露面,不知外面怎么的了。第二天上午來幾個八路,把我們嚇的呀。他們看我們一眼,帶搭不理的說,你們到樓上去住,下邊要住部隊,就走了。
  王福蔭說,這八路見國民黨怎么不抓呀?還讓咱和他們住一塊,晚上若往上邊扔顆手榴彈不完了嗎?他說咱倆還是回營房吧,反正天塌下來大家擎著。
  街上亂哄哄的都是兵,八路,國軍,你來我往,誰也誰不管誰,那才有意思呢。八路東張西望,一雙眼睛不夠用了,國軍有的問八路到哪兒集合、“解放”,有的想上去問又不大敢。有個背著個電臺的國軍,問我們是不是“解放”了,要跟我們走。有的手里搖晃著錢,去敲路邊飯館的門。過去老遠見了,老板早就點頭哈腰迎上來了,不給錢也得擠出笑臉。這回怎么敲,怎么商量,也沒人理。八路是看西洋景,國軍是肚子造反了,都盼著找個吃飯的地方。
  走到南八條特務團衛生所門口,一個國軍在門口站崗。馬路對面一座大院門口,站著個八路哨兵。倆人隔條馬路,就那么持槍站著,望著。那國軍站得筆直,瞅著比八路還認真。當時我們挺羨慕那個國軍,覺得他就像個共產黨了。
  槍還在院里架著,也是國軍哨兵。來一撥八路,當官的就上去敬禮,報告,要求接收。一些兵就要跟八路走。八路說你們把東西看好,后邊有人管你們,說完就走了。一些人就開玩笑,說哪有給槍不要,當兵也不要的?
  等兩天才接收。軍官站一邊,士兵站一邊。聽說軍官都發路費讓回家,士兵要補充當八路,有的兵就站到軍官那邊去了。當時我就尋思,當兩年國軍,再當八路也好,回家也好,兵就是兵,別鬧那個景了。一挑,說我個小,一米六零出點頭,不要。我說個大割不去,個小還能長,我才十八歲。其實我現在也沒長大,這兩年還抽巴回去一些。怎么又要了?因為我高小畢業,是個“知識分子”。現在講這個叫孩子們笑話,那時有這文化程度可就是個寶了。
  把我分到二縱五師十三團二營六連一班。班長樂壞了,歡迎會上說∶這個新戰友是個“大知識分子”,今后就當咱們的“學習組長”,大家跟他好好學。我說∶這“學習組長”是干什么的?班長說∶就是平時教大家學文化,開會討論記個錄。
  我說∶甚么叫“討論”呀?班長說∶你連這個也不懂呀?
  連隊選舉士兵委員會主席,往碗里扔黃豆。營長跑來坐在我那只碗跟前,指點著說∶這是張天鑄的,這只碗是張天鑄的。
  那時可重視文化知識了,對解放戰士一點兒也不歧視。
  吳法憲受了處分
  沈陽潰散國軍沒人管,一個挺重要的原因,是有些部隊只顧抓物資了。
  拚命往沈陽跑,怕敵人跑了,怕打不上仗,還怕東西叫別人搶去了。
  張耀東老人說:我們2縱進沈陽最早,好吃的,好用的,大部叫我們占上了,可發大財了,身上里外三新,全換了。香姻,罐頭,餅乾,糖,酒,衣服,都是美國貨。最多的是加拿大白面,一粒一粒的,叫“砂子面”,比現在的精粉好多了。上頓餃子,下頓烙餅,北京解放了還沒吃了。有的部隊南下了,還拉著加拿大白面。有的部隊說2縱“爪子長”,“抓得快”,是“鐵爪子”。我們說:能抓你也抓呀?2縱真能打,也真能抓,李兆書老人說:吳法憲帶上我們幾個人,坐著吉普看倉庫,看了九個。吳法憲看得可認真了,還問我們應該把哪些倉庫給1縱。那時領導都這樣,打仗看地形,重要繳獲親自過目,可不是光用嘴深入實際。後來給1縱三個不大不小的倉庫。誰好孩子往廟上舍?
  張文星老人說:師里讓我帶個連在南八條那兒看倉庫,一個被服庫,兩個加拿大白面庫。剛看上,36團3營長帶兩個連來搶了。我上去阻攔,他們把幾袋面壓我身上,弄得面人似的,差點兒憋死。老百姓看了,說這八路怎麼這個樣子呀?我找他們團長告狀,團長把3營長猛擼一頓,記大過一次,搶去的白面全部沒收。3營長後來見到我,嘿嘿笑,說你小子可把我告苦了。
  劉學友老人說:當時沈陽紅十字會醫院(現202醫院)收治不少國民黨傷兵,就把它當成國民黨醫院了,6師17團一個指導員莊嚴,帶人搬走一些藥品,有的戰士把一些設備也砸了。後來召集沈陽各界名流開會,有人說八路軍搶砸醫院。師政委李少元火了,要槍斃莊嚴。莊嚴才19歲。後來沒愴斃,不知怎麼處理了,17團黨委受到集體記過處分,團長和政委各記大過一次。
  2縱政委吳法憲也受到記過處分。
  不光是要承担領導責任,還因為2縱進到沈陽附近時,他不讓架設電臺收發報,怕總部變更命令不讓進沈陽,撈不到油水。
  在“林羅劉”簽署的一份《沈陽解放後關于火炮調整的命令》中,有這樣一段:
  調出炮數,一縱山炮五門,二縱山炮十八門(包括九四山二),一四野四門,化迫三門,美十榴五門,十五迫六門,共三十五門,三縱三八野一門,一四十榴三門,美十榴三門共七門,五縱化迫五門,十三迫六門,共十一門,六縱山炮三門,三八野炮八門,共十一門,七縱山炮六門,十二迫六門,共十三門,八縱美十榴五門,十縱美十榴七門,十三縱美十榴四門。⑶。
  2縱調出火炮,占總數的36%還多。
  跑得最快,打仗最多,功勞最大,傷亡最大,繳獲最多,受的處分也最多。
  要物不要人,并非自沈陽始,也不止一個2縱。
  1948年12月,東北野戰軍政治部《關於秋季戰役(遼沈戰役當時被稱為“秋季戰役”)中城市紀律情況報告》中,說:
  “秋季攻熱開始時在義縣、興城、昌黎等戰斗中城市紀律是很好的,群眾反映稱為‘仁義之師’,一天半至兩天就大致恢復秩序,部隊有錯拿電話局一把鉗子,也查明送還,部隊出城,連隊都進行檢查,做到繳獲統一分配。但這都是小城市,參戰部隊不超過兩個縱隊,故易維持紀律。”
  “錦州收復后,物資特多,參戰者有五個縱隊,地方黨政工作接收的準備也很不夠,尤其當時敵廖兵團南來,錦州可能再失,且敵機轟炸較烈,覺得如其便宜敵人還不如便宜自己,故決定讓各部隊爭取迅速將物資搬出,且首先補充自已,當時三四天內,各部隊搬出了大量物資。這是一個特殊的不得已的情況,卻必然發生一些不好的影響。如有的搬多,有的搬少,有苦藥不均現象,有的部隊吃大米白面,有的連高粱也吃不上。也發生爭奪物資鬧不團結,其中七縱為各部所不滿,如不照顧他部,到他部防區搬東西,占領之倉庠不肯上交,給他部之俘虜將青壯者挑出一些,戰斗將結束時對舊城內尚有敵萬余,他們拒絕別部參戰,自己獨吞,怕別人染指。……另一偏向,則是因物資多,大家爭搬大倉庫,而對收容俘虜,打掃戰場反不注意,故錦戰結束後三四天內,市內散俘傷俘尚到處亂走,無人收容。”
  “長春敵投降前夜,有的部隊其軍官已失去統制力量,士兵自動走散,加之我軍缺乏受降經驗,和有些干部的洋財思想,致在新七軍投降後,有的受降部隊只要武器不管俘虜、有受降一兩個團而俘虜不過三四百人。”
  “戰場上的零星物資的統一分配可以做到,但所規定的整批物資及倉庫只能看守不得搬運,則不能完全做到,因為大家有’遵守紀律就必然吃虧’的思想,覺得別人拿了,我不拿不合算,統一分配沒有自己分的多,或認為‘大家分了,也不是本人貪污’,這種思想就是抓一把的基礎,而這主要是干部的思想問題,故錦戰中有的部隊得了米面被服很多,別的部隊則發生了羨慕思想,於是沈陽戰役中也就抓一把。”
  “一般爭執事件很多,領導干部間拍電報,寫信,當面控訴,往返答辨,影響到下面則有因互爭而開槍打死打傷人者。”
  “這些爭執,每個戰役都有,而且幾乎是包括了所有的參戰部隊。”⑷。
  同年5月10日,東北野戰軍後勤部副政委陳沂,在後勤會議上的報告”中說:
  “這次打四平,搶了醫院,連老百姓的兩三個西藥店都搶了,這就叫本位主義害死了,為了自本位搞點西藥,竟不顧黨的影響,這簡直是強盜,而不是人民解放軍。”
  “去年某縱打進四平,光是倉庫里的雨衣,皮衣,棉衣就是好幾萬套,他們派人看守,不要別的部隊去拿,結果第三天被炸的光光的,這些人是只許讓飛機炸不許別人拿,這是甚麼話?本位主義從紅軍時代就反對起,到現在還是這樣的嚴重,今天我不詳細舉例子了,我們部隊中的本位主義照東北人的口語來說:‘老鼻子啦。’”
  遼沈戰役後,“林羅劉譚”狠抓了這個問題。
  被抓了典型的吳法憲,也護了狠:打開天津誰再發一點洋財,就槍斃他!
  四野給天津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進入北平就更好了。
  衡寶戰役後,有些部隊老毛病又犯了。
  很想寫幾位當年黑土地上的縱隊政委,老人們卻都對他們的司令員津津樂道。
  談的較多的,是後來成了“五虎上將”之一的吳法憲。
  對于當年就有“吳胖子”之稱的吳法憲,比較一致的看法,是他沒架子,挺隨和,聯系群眾。說他挺愛開玩笑,有時見了下級也敬個禮,“沒大小”,和人挺處得來。
  有的老人說他當年瞅著也挺正派,沒甚麼壤心眼,後來怎麼就變成那樣子了呢?人可真不好看。
  有的老人說當年批判黃克誠時,吳法憲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扮演這種角色的也不光他一個,不過他垮臺了,成“死拘”了,就怎麼批判都行了。
  有異議的是關于他的能力。
  有人說他當年就是個“草包政委”,沒甚麼主見,魄力,就是個“坐車的”,說他一聽說甚麼事情沒弄好,就“娘賣*的,娘賣*的,咋搞的,咋搞的。”
  有人說比起那種出類拔萃的,他不行,可講話辦事也是很有一套的,不白給。他若是個“草包”,“飯桶”,怎麼能當上縱隊政委?共產黨沒人了怎麼的?
  生活是一本書,生活中的人也是一本書,一本用各自密碼編寫的很難破譯的書。
  但是,“壞人=草包十飯桶十笨蛋十白癡”,確是我們曾經有過的一個公式。好像他們的垮臺,就是因為他們的無能。而且,壞人在娘胎里就不是好東西,好人生下來就是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
  但是,生活中確實有些干得很精彩,很出色的人,并沒有被歷史留下來,或是在某段歷史時期中被埋沒著,一些本來很平庸的人反倒少不了。歷史有時需要這種角色。他們是被歷史推到那兒去的,并不一定是積極主動創造、爭取的。他們是歷史的幸運兒,也是歷史的悲哀。比之那些因出類拔苯而多災多難的人,他們活得實在是夠輕松的,他們中有的人若不是在某個時刻投了一下機,本來會繼續輕松地活下去,甚至青云直上。
  一位“羅榮桓傳記寫作組”的老人說,他們去監獄找吳法憲了解羅榮桓情況時,吳法憲站起來立正報告,張口就叫“首長”。這回可是正兒巴經,沒一點開玩笑的意思,卻愈發使人忍俊不禁,又不能不強制忍往。
  (一些人在臺上時曾是何等“風度”,一旦失勢怎麼就“幽默”如此呢?)。
  這位在黑土地曾被吳法憲開玩笑敬過禮的老人說,吳法憲“態度最好”,問甚麼講甚麼,寫的材料最多,水份也最多。比較之下,李作鵬正好相反。
  當年黑土地上的名將黃永勝,18年徒刑服了三分二就病死了。
  和吳法憲一樣被判17年徒刑,早已監外就醫的李作鵬,依然是個“燒鍋”,愛喝酒。他每天的工作是寫回憶錄。他有得寫的。
  筆老采訪時已經釋放的邱會作,和吳法憲、李作鵬一樣,每月200元生活費。夫人參軍前是個護士,後在延安醫大畢業。“九·一三”後也被關了幾年。現在,她辦個執照,開個體診所。據說生意還挺好——“邱會作”三個字無形中所起的廣告作用,大概是不能低估的。
  吳法憲經常上街買菜。人們都認識他,有的叫他“吳大爺”,有的叫他“老吳頭””老胖頭”,叫甚麼他都答應,依然挺隨和。看見他挎著籃子來了,就讓他先買,說照顧老年人,有的還說“老紅軍可以不排隊。”
  會打仗卻打了敗仗的杜聿明等人,在監獄中學會了做工,種田。
  從人類進化的意義講,這是一種從猿到人的進步。他們終于成人了。
  從堂堂“空軍司令”到“吳大爺”,“老吳頭”,“老胖頭”,吳法憲也成人了。
  當他和售貨員或小販數點角幣和鋼崩兒(不知他會不會討價還價,也不知“九·一三”前是否認識人民幣——林彪是不認識的)時,當他提著裝著親手挑的蔬菜的菜籃子回家(開頭,他會橫過馬路,會識別紅綠燈嗎?)時,他會想些甚麼?是彈雨中沖殺,風雪中行軍,打了勝仗和部下開個玩笑的歲月?還是蒙著黑色窗簾的“紅旗”,戒備森嚴的豪華庭院,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後擁的笑臉?他是為權力的失落而懊喪?還是為人性的復歸而慶幸?
  高處不勝寒,還是人間好。
  第35章  葫蘆島不是“。”
  黑土地上最後一面“青天白日”旗,是從葫蘆島的碼頭上消逝的。
  南廣北銳,中腰狹窄,只有6里長的小島,凝固在萬頃碧波之中,像只葫蘆,又像個“!”。
  最後歸宿的那個臺灣島,則像個“、”,或者“,”。
    從秦皇島到葫蘆島
     ——再續戰犯錄之一
  10月20日,徐州“剿總”副總司令兼2兵團司令官杜聿明,調任沈陽“剿總”副總司令兼冀熱遼邊區司令官。
  10月27日,就在東進兵團徒勞無功的終于攻占塔山這一天,廖耀湘兵團電訊聯絡中斷。杜聿明立即命令停止東進,退守原來陣地。11月2日,沈陽失守。于是,杜聿明的使命,就由東進變成西退。
  廖耀湘兵團被殲,沈陽易幟,錦西和葫蘆島的國軍成了驚弓之鳥,唯恐共軍頃刻間趕來,再把他們席卷一空。有的說應從陸上跑,有的說應從海上走,有的說還是海上走安全,但若船來晚了,掩護部隊無法走掉。有的說有重要機器設備,奉主管機關命令要盡快撤退,有的說有檔案文件必須先走。邊區司令部門口擁擠著一重又一重人,爭吵不休。連侯鏡如都急了,催杜聿明當機立斷,快些從陸路走。
  面色黃瘦,一副病容的杜聿明不動聲色。給前方部隊的命令是“向共軍搜索攻擊”,給後方部隊的命令是“向某地轉移”。等部隊到了葫蘆島碼頭,才發出上船命令。
  11月8日午夜,最後一支部隊54軍8師經錦西機場去碼頭登船時,杜聿明很安閑地站在跑道旁,向8師副師長施有仁招手道:不要慌,沉著點。
  衛立煌逃跑時,連“剿總”樓上的國防部戰地督察組長都忘了打聲招呼。儒將杜聿明,在這里把人心徨徨的10萬大軍的撤退,組織調理得有條不紊。
  只是,林彪錦西撤退建立功名,杜聿明功名何在?
  從昆侖關到山海關,他在黑土地上指揮打響了內戰的第一槍。從秦皇島到葫蘆島,他在黑土地上撤退了最後一名國軍士兵。當年他揭幕,如今他謝幕,有始有終,倒是一個全過程。
  離開黑土地兩天後,杜聿明飛赴淮海戰場,兩個月後,他在河南省永城縣陳官莊被俘,從此走出軍界。
  對于黑土地,對于杜聿明,戰爭結束了。
  一切都完結了嗎?
  11月4日,“林羅劉”在給“軍委東北局”的電報”中說:
  日前由沈陽至打虎山,由打虎山至錦州,由沈陽至營口之棧,到處是漬兵,三五成群,絡繹不絕,已令各部收容補充。
  王繼武老人說,打下錦州後奔遼西,路上到處都是迎頭走來的國民黨官兵和家屬,羊群似的,亂哄哄的。也不知是打散的,還是拿到了還鄉證。過錦州西大橋時,橋上都滿了,我們是硬擠過去的。
  這些從“西大橋”上過去的,那些從營口跑到葫蘆島,又從葫蘆島和東進兵團一起跑掉的,有多少人回到了家,或是去了臺灣?回到家,去了臺灣,他們和他們留在大陸上的親人,苦難從此就了結了嗎?
  很多來華“觀光”、“投資”的日本人,一定要去看看他們當年的“故居”。當他們在那里流連時,其感情、感想大概是難以和盤托出的,卻也不無可以理解之處。而對于世世代代繁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卻只能對故土望洋興嘆,那又是一種怎樣的冷酷,殘忍?當他們中終于有人在有生之年如愿以償後,他們會不會想到要去當年的戰場上看看?他們中,可有在塔山和黑山等地幸存的“敢死隊員”?
  蔣介石死前留言:日後反攻大陸,要將遺體移返南京,葬於孫中山陵前,這和那些胸前衣服上寫著“想家”大字的去臺老兵,心境是一樣的嗎?
  1988年1月18日,臺灣《民眾日報》刊登去臺老兵楊榮華的一篇文章:
  我是個孤兒,是個沒有親屬,沒有黨籍,沒有教派,沒有啟蒙同窗,沒有孤兒院玩伴的老孤兒,……14歲那年,在山坡放牛,被國軍44軍連人帶牛抓進軍中,牛被宰殺烹食,我被迫成為軍夫,當炮灰,和鬼子打仗,跟共軍拚命(“抓”也好,“被迫”也好,“和鬼子打仗”與“跟共軍拚命”,是兩碼事情——筆者),直到金門古寧頭之仗,奮戰有功,放牛郎也能當官,升上排長,獲得想要的光榮。在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口號下,我視軍營為家,埋頭苦干,潛心求知,考上炮校,并能畢業,滿以為運途順暢,前這光明,未料47年(1958年——筆者)元月,突然莫名其妙被扣上“庸劣”帽子而被“撤職”,成為殺雞做猴的祭品。迄今含冤30年,也曾多次申訴,卻找不到半個包青天,怎不令我哀傷失望!尤其跟劫機“異”士,越南難民,駕機偷來臺灣領取黃金的那些人相比,會使我吐血、發狂,再想想目前孤寂凄涼饑寒苦境,連半分鐘都不想再活下去,真是先來的不如後來的,后來的不如偷來的啊!⑸。
  正是臺灣民間“返鄉拳”·唱得興致時,筆者在某地見到兩位上訪老人。一位是參加長春圍困戰的,一位是在長春起義的。在一間最下等的,被褥、床單和枕中油漬抹黑的房間里住了幾天,接待部門通知招待所,攆他們走。兩位長春城下的對手,又都在朝鮮吃過美國子彈的老人,聯合起來去找“首長”,這才重新有屋住,有飯吃。飯桌上,兩個小青年對那位起義老人說:你若去了臺灣,今天回來,看是啥成色?
  對比這些老人,這幾十萬拙仆的文字,應該首先獻給誰呢?
  政治家講“主義”,講“信仰”,并為之奮斗終身。一個人和一個民族,當然是要有信仰的。對于一個還不強盛的民族,尤其需要一種精神的力量。可在這里,對于那些在這場內戰中至今還沒有好結果的老人,這種不流血的戰爭是個甚麼東西?
  即便是對于去了八寶山的杜聿明,和那些在臺灣和在黑土地上把生命劃了“。”的不知名的人,在他們生命末尾處留給後人的,就是個“。”嗎?
  黑土地上的爆炸聲
  葫蘆島撤退前,杜聿明指示部隊,對錦西和葫蘆島地區工廠設備,能搬走的盡量搬走,不能搬走的必須徹底破壞。錦西發電廠,煉油廠,葫蘆島自來水塔,碼頭,機車,都指定部隊負責破壞,碼頭是要用到最後一刻的,待部隊全部登船遠去後,就用艦炮發射炮彈,誘發碼頭上預先埋設的大量TNT炸藥。
  在所有撤退前還來得及下手的城市,都能聽到破壞工廠礦山的隆隆爆炸聲。
  在所有來不及動手的城市,都派去飛機大肆轟炸。
  11月2日以後,國民黨飛機連續幾天轟炸沈陽,重點目標是兵工廠和倉庫。如果幾座彈藥庫被擊中,半座沈陽城就不會是今天這樣子了。
  四平,錦州,鞍山,木溪,吉林,營口,梅河口,凡是打過仗的城市,特別是曾經幾進幾出的城市,從廠房設備到一般公共建筑,完好無損的不多。有的炸平了,有的燒光了,有的洗劫一空。
  “兵不血刃”,未遭槍打炮轟的長春,“原有的400家中小型工廠,不僅完全停工,而且廠房設備都已大部毀壞殆盡。””全市輸電設備被毀三分之一左右。自來水凈送水設備百分之七十被毀。煤氣制造設備大部被毀。全部公共交通車輛。無一完好;部份有軌電車已被用作城防工事埋人土中”⑺。
  60軍撤退到長春前,鄭洞國飛去吉林傳達撤退命令,特別指示務必將小豐滿水電站徹底毀掉。果真如此,中國將失去一座最大的水電站,還有10多個縣將變成澤國。共產黨早已得知這個計劃,全力宣傳保護電站,發出警告:有膽敢破壞電站者,不論官兵,一律以戰犯論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擒拿歸案,決不寬宥!
  共產黨也曾想炸毀小豐滿。
  一位老人(老人并未說讓隱去他的姓名)說:四平撤退前,我跟副師長去趟小豐滿電站。那可真是個電的世界,取暖,仿飯,全用電,老百姓家也是電爐子,那人瞅看好像都帶著電。土八路開了眼界,也心痛,舍不得。開頭,管理人員以為我們是去保護電站的,挺熱情。後來見我們問哪兒是要害。聽出門道了,態度就變了,說“哪兒都是要害”。回去報告,上級又說不炸了,說早晚都是我們的。憑當時我們的技術力量,恐怕也不一定炸得了。
  1946年3月15H和16H,林彪有兩封電報:
  中央東北局:
  南滿蘇軍已撤,國民黨已進占沈陽并繼自關內增兵,估計其第三步行動將為占領南滿工業糧食區,這一帶我們無守住的充份把握,如和平後國民黨亦將這一帶劃成他的,故無論和、戰,這一帶我皆難於保持,因此,我意利用戰事期間在敵人將逼近時即將這一帶全部煤礦與工業進行大規模的爆炸破壞,將全部礦林淹沒,只要一停電,礦里的水不能排出礦即被淹,非一年半以上不能修復,所以我建議立即著手準備大破壞。盼你們即考慮答覆。
  11、3、15、未時
  中央東北局:
  一、昨未電意見作廢。
  二、我們擬不進行一般的破壞,只破壞無損於蘇聯利益和群眾生活利益的軍事工業部份,并只在盡量搬運後,對不能搬運運的部份進行破壞。以上意見望考慮覆電。
  三、為增加談判政治資本,請向國民黨方面提出和平聲明,如彼方繼續進行內戰,則東北礦山與工業有全部破壞的可能,其破壞責任應由戰事挑撥者完全負青。
  林
  第二天,中央覆電:
  林并東北局:
  3、16、卯時林刪電悉。關於南滿工業區不論和戰,我均不應有任何破壞。因為這將影響數百萬人的生活,并將在全國全世界留下長期破壞的影響。務望不要作此打算,并向有此思想的同志作堅定明確的解釋。
              中央
  破壞鞍鋼,中央軍委是同意的。
  6月2日,簫華有封電報:
  林彭報軍委:
  3、17鞍山制鋼所各種熔爐共破壞十座,毀火車頭十個變(發?)電所一座。
  立山至湯崗子段鐵路均己破壞。
        肖
  冬
  破壞最嚴重的就是鐵路。
  東北鐵路最多,扒的也最多。除了松花江北,各線幾乎沒有未被扒過的。有些重要線段,扒過不下10次。中央軍委幾次推廣東北扒鐵路的經驗。1947年10月21日,“軍委”致電“”劉鄧、陳栗、陳謝韓、徐滕薄、饒黎、張鄧、譚許、聶簫劉、楊楊耿、彭張、王王、賀肅、李周”⑻,轉發“東總介紹鐵路大翻身的方法”⑼,用這種方法,“一連人每小時可翻六里路長”。
  用黑土地上老人的話講:八路軍那可真是“扒路軍”呀!
  馬克思說:“誰要想戰勝敵人,他就不會去同敵人討論戰爭的代價。”
  經濟力量是戰爭的基礎,不能占有它就摧毀它,反正不能讓敵人利用它。
  戰爭本來就是破壞的藝術。
  日本撤退前破壞,“老大哥”進來大肆劫掠,接著是中國人槍打炮轟TNT炸。
  3年內戰,中國這個最重要的工業基地受到怎樣的破壞?戰後生產力處于一種甚麼樣的水平?
  1948年5月10日,東北野戰軍後勤部副政委陳沂,在後勤工作會議上的報告”中說:
  兩年來我們的生產力比偽滿時不是擴大,而是縮小了,比九一八以前恐怕也是如此。
  一位作家這樣描寫鞍鋼:
  鞍鋼解放,只剩下沒法搬走的高爐殼了。……有些剛入廠的小青年,童心未退,休息的時候,還淘氣地在廠子里追兔子,抓野雞呢。那時候,高爐上雖然沒長出高粱,但是蒿草沒腰。白晝,蝎虎爬在爐壁上曬太陽;黃昏,烏鴉在卷揚機上聒噪;入夜,間或聽到狼嚎。⑽殘破的鞍鋼,殘破的黑土地,生產力又回到了“少帥”那個時代。
  共和國的黑土地,就從“少帥”時代起步。
  如果這場內戰再打上3年,5年,黑土地會回復到甚麼年代?
  注釋
  ⑴《毛澤東軍事文選》,492頁。
  ⑵沈陽軍區政治部聯絡部編(1986年8月5日):《遼沈戰役期間沈陽、錦州國民黨部隊起義投誠情況概述》(重新認定呈報材料),68頁。
  ⑶《東北三年解放戰爭軍事資料》,93頁。
  ⑷《沈陽軍區歷史資料選編》,183、184、185頁。
  ⑸見1988年1月25日(參考消息):《還我一頭牛!》。
  ⑹“返鄉拳”口訣是:一國,兩制,三通,四流,六萬(旅費),七天(簽證〕,八件(三大件五小件禮物),九別(久別),十全(全家團圓)。
  ⑺于徑著:《長春的起源發展和變化》,35、36頁,1987年6月,“長春市城市問題研討會村料之二”。
  ⑻即晉冀魯豫軍區司令員劉伯承,政委鄧小平;華東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陳毅,副司令良粟裕;晉冀魯豫野戰車4縱司令員陳賡,政委謝富治,副司令員韓鈞;晉冀唇豫軍區副司令員徐向前、滕代遠,副政委薄一波;華東軍區政委饒漱石,副政委黎玉;華中軍區司令員張鼎丞,政委鄧子恢;山東兵團政委譚震林,司令員許世友;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副司令員蕭克,副政委劉瀾濤;晉察冀野戰軍司令員楊得志,第二政委楊成武,參謀長耿飚;西北人民解放軍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彭德懷,副司令員張宗遜;“王王”、“賀簫”。“李周”不詳。
  ⑼電報全文如下:
  劉鄧、陳粟、陳謝韓、徐滕薄、饒黎、張鄧、譚許、聶肖劉、楊楊耿、彭張、王王、賀簫、李周:
  東總介紹鐵路大翻身的方法如日下:
  (一)以百人左右為一隊,幾十個人也可以,攜帶粗繩廿根,結實木廾根(內一部份可用鐵路上起道釘之鐵起子)及一二十把鐵鍬洋鎬。
  (二)第一步將鐵路一邊之兩根鐵軌連結之螺絲釘取掉(或毀棹),并取下結合處的兩槐小鐵板,只能截斷一邊鐵軌,不應截斷兩邊鐵軌。
  (三)第二步從兩根鐵軌斷開處,用工具將二、三十根枕木下的墊土刨空。
  (四)第三步,用粗繩隔一枕木,將鐵軌和枕木交叉處捆結實(十幾根繩子按次均捆上),然後以一部人用木(鐵)棒將分離開的一面鐵軌撬起來,同時用力拉繩子,使整個鐵軌枕木翻個筋頭,接著便很容易的往前。結果全部鐵路都翻了筋頭。
  (五)然後將枕木取下,堆集起來用火一燒,日前敵人修路極感頭痛的是沒有枕木,要從美國運枕木來,因此燒掉全部枕木,是重要的一著。
  (六)此法開始時較費力氣,只要開頭翻過,事後利用鐵軌本身重量及壓力,越翻越輕。據我們的經驗一連人每小時可翻六里長,所以這種方法的特點是方法簡單,動作迅速,破壞規模大,所費力量小,東北敵人十分怕鐵路翻身。
  軍委
  廿敬
  ⑽徐光夫著:《高爐熱浪十五年》。《新人新作選》,240、24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65年)。
 


張正隆 2013-08-20 10:0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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