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理想國的覆滅 第八章 從霜月到熱月:道德理想國盛極而亡 五、熱月顛覆——顛覆者被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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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熱月顛覆——顛覆者被顛覆

  從牧月法令通過,到熱月政變,不到50天的時間,僅巴黎一地就處死1376人,平均每周達196人,殺人最多時每天達50人。P J

  塞納河水,實在是太紅了。

  美德越位,恐怖越位,斷頭臺也大大越位。盧梭的革命,開始大量吞食盧梭之子:處死者中屬于原特權等級者逐步減少,6月只占16B 5%,7月更降到5%,其余均為資產階級、下層群眾、軍人、官員,其中下層群眾則高達40%以上!P K

   “廣場”上一片沉寂,“洞穴”內“暗室”四起。雅各賓派失盡人心,國民公會內種種反對派陰謀四處蔓延。有些議員自牧月法令公布之日起,即不敢回家睡覺,害怕被捕。牧月24日(6月12日),布爾東和梅蘭在議會發言,要求澄清牧月法令是否廢止了議員不受逮捕的豁免權。羅伯斯庇爾認為,這兩個議員的發言是“企圖把救國委員會從山岳黨人分離出來”。

   他說:“允許一些陰謀家分裂山岳黨人,并且自封為黨派領袖,就是對人民的殘忍,對人民的謀殺。”

   布爾東要求出示證據:“我決不想自封為一黨領袖,我要求你拿出剛才那番指控的證據,我已經被說成一個邪惡者了”!

   羅伯斯庇爾:“我決不是指布爾東。誰要是對號入座,算他活該。我的職責迫使我描繪這樣一幅肖像,如果他認出這便是他,我沒有權力阻止他。是的,山岳黨人是純潔的。它是高尚的,而陰謀家絕不是山岳黨成員。”

   一個聲音高叫著:“指出他的名字!”

  羅伯斯庇爾:“到應該指出來的時候,我會指出他的名字!”P L

  辯論表明,羅伯斯庇爾已再現盧梭晚年的這一心態:既然我是道德的,那么反對者只可能是站在反道德立場上反對我;而反道德者不是有錯,只可能是有罪;唯我有美德,他人在犯罪……羅伯斯庇爾已經進入內心確信狀態,不需要證據,他就可以憑直覺指控任何一個反對者。這樣一個直覺敏銳者、“激情迅猛者”,又是大權在握!議院內人人自危,如湯澆蚊穴,一片慌亂。

   牧月27日(6月15日),瓦迪埃向國民公會報告卡特琳 ·泰奧事件。被告泰奧是個民間巫婆,逮捕時在她的草墊下發現了一封給羅伯斯庇爾的信,信中把羅伯斯庇爾稱為“神人”、 “救世主”。泰奧于5月28日被捕,即花月法令前,拖到此時來公布,顯然是有反對派暗中活動,以此敗壞羅伯斯庇爾花月法令、牧月法令的道德聲譽。羅伯斯庇爾閉門起草反擊報告。他悲憤地寫道:

   “這是為什么,我們總是要提及我們自己?……

   “我們為什么不為自己辯護,就不能為共和國辯護?

   “他們為什么總是要把我們和公共利益綁在一起,以致我們如果不為自己辯解,就不能為政府,為國民公會的各項原則辯解?”P M

   羅伯斯庇爾已無可挽回地進入了盧梭晚年的悲劇處境,控訴者被控訴,連語言都極其相似。當他仰天悲問,“他們為什么總是要把我們和公共利益綁在一起—pourquoinousaR tR onliésàlZ intéreC tgénéral?”他已預設了一個前提:他為自己辯護,就是為人民辯護。“我就是人民”,在這里又一次出現。奇理斯瑪的外傾語式是“無限上綱”:不同政見者必是道德邪惡者,道德邪惡者必是道德罪惡者。奇理斯瑪的內傾語式是“無限聯系”:把自己和人民、共和國聯成一體,攻擊他,就是攻擊人民,攻擊共和國。前者為矛,后者為盾。“我——道德——人民”,成了奇理斯瑪祛魅入巫所陷入的最大語言巫區。7月9日,羅伯斯庇爾出現于雅各賓俱樂部講演,他再一次強調花月法令的意義:

   所有拯救過共和國的法令中,最崇高的法令唯有這一項法令:它把共和國從腐敗者的手中奪了回來,它使所有的人民從暴君手中釋放了出來,這就是使得美德和誠實成為生活秩序的法令。然而,那些只愿戴著自由面具的人,卻在美德法則的貫徹過程中投下了巨大的障礙。P N

   又過了一星期,離事變前10天,他再次把自己的困境歸結為花月法令激起的抵抗,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對美德這一詞語的信念,僅限于家政和私人義務,決不愿將其理解為公共道德,理解為對人民事業的全部奉獻,而后一點正是美德的英雄主義、共和國的唯一支柱、人類幸福的唯一保證。Q E

  羅伯斯庇爾似乎朦朧意識到,所有的問題就出在這個道德邊界的認定?道德通常被人理解為私人事務,而他則堅持道德必須成為強制性的公共狀態,心須成為國家、政治、乃至文明歷史的唯一基礎。

   7月26日,臨事變前夜,他在國民公會演說,也是他生平最后一次演說。歷史學家將其稱為他的“政治遺囑”。冥冥之中,他似乎預感到什么,急不可待地向歷史交代,他此生信仰與這一場革命統一于美德這一基點:

   我只知道有兩種人:正直的公民與邪惡的公民。愛國主義不是一個政治黨派問題,而是心靈問題。誰能作出這種區別?良知和正義。我說的是什么?美德!沒有美德,一場偉大的革命只不過是一種亂哄,是一種罪惡摧毀另一種罪惡。拿走我的良知,我就成了一個可憐的人。Q F

   7月27日晚,熱月事件發生。羅伯斯庇爾在國民公會議員們的叫罵聲中被捕,他留給這個嘈雜大廳的最后一句話是: “強盜們得勝,共和國完了。”當晚8點半至11點,他曾被短暫地營救出3個小時。但在這3個小時內,他無所作為,只是用手槍打碎了自己的下巴。在被人推上斷頭臺前,他先打碎了自己的鐵嘴——語言器官。7月28日下午6點,羅伯斯庇爾一行22人被送到停放斷頭臺的廣場。7點半,他被推上斷頭臺。他臨刑前沉默不語,亦不能語,只是在沉默中最后一次聆聽廣場上的群眾歡呼:“國民公會萬歲!”


朱學勤 2013-08-20 15: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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