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孫子》 第三講 (始)計第一 (始)計第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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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計第一(4)
    “地”,有無人之地和有人之地。無人之地是客觀存在的地形地貌,有人之地是以戰勢而劃分。地有三維,遠近是長短,廣狹是寬窄,高下是高低。三維之外,還有險易,險易是坡度。地勢險峻,近于90度,是險;平坦,近于0度,是易。今本只有“遠近、險易、廣狹”,沒有“高下”,簡本有之,更全面。戰勢,有多種分類,“死地”、“生地”是最大的兩類。安全地帶叫“生地”,危險地帶叫“死地”。《九地》講“死地”,解釋是“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反過來,是“生地”。
    “天”、“地”的后面是“將”、“法”。“將”、“法”是人事。
    “將”有五德,第一是智,第二是信,第三才是仁。對于將帥,智、信最重要。兵法是斗心眼的學問,第一重要是智。信也很重要,不僅是誠信,而且是威信,令行禁止,有權威性。上面對下面,說話算數;下面對上面,絕對服從,彼此可以信賴。司馬遷講李將軍(李廣),說“彼其忠實心誠信于士大夫也”(《史記·李將軍列傳》),這就叫信。仁和勇,仁在勇上。孔子說,“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論語·憲問》),“勇而無禮則亂”(《論語·泰伯》),“見義不為,無勇也”(《論語·為政》)。婆婆媽媽,婦人之仁,算不上真正的仁。好勇斗狠,匹夫之勇,算不上真正的勇。仁是愛兵如子,贏得士兵愛戴。勇是殺敵致果,令敵聞風喪膽。晏嬰說,司馬穰苴,“文能附眾,武能威敵”(《史記·司馬穰苴列傳》),就是對這兩個字的最好解釋。嚴,和下面的法有關,主要是管理嚴格,執法嚴格。
    “法”,不是一般的法,而是管理軍隊的法,古代叫軍法。我們中國,不是無法,歷代都有法,很多的法,其中也包括軍法。如《司馬法》,就是齊國很古老的軍法。軍法包括的東西很多,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凡與組建、供給、裝備、訓練軍隊有關的一切事,都屬于軍法。大家不要以為,軍法就是軍法從事,推出去斬首。當然,各種賞罚規定和紀律規定,也是軍法的內容。“曲制”,指軍隊編制。這個詞,又見于《管子·七法》。《管子·侈靡》也叫“曲政”,舊注多以部曲為說。漢代軍制有部、曲,曲是200人,部是400人。“部曲”這個詞,確實可能與“曲制”有關,但“曲制”是先秦固有的軍事術語。我做過一點考證,“曲制”即“曲折”,是按陣法的要求設計,“曲折相從,各有分部”的意思(《尉繚子·兵教下》)。“官道”,是與“曲制”相配,設官分職的制度規定。如軍有軍將,旅有旅帥,卒有卒長,伍有伍長。“主用”,是用于車馬兵甲、衣裝糧秣的各項花費,屬于軍事裝備、后勤保障。作者舉例,專講這三條。“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罚孰明”,不是“五事”以外多出的比較。一支軍隊,它的士兵是不是有戰斗力,平時訓練好不好,賞罚是否得當,這些都屬于軍法的范疇。
    這里的“五事七計”,用克勞塞維茨的說法,就是戰略要素。
    經過上面的比較和計算,原文說,“吾以此知勝負矣”。這就是定計。
    定計只是“知勝”,還不是真正的勝利。真正的勝利,還要到戰場上,“首先是投入戰斗,然后才見分曉”。這是拿破侖的名言。
    從知勝到制勝,一個好的計劃,要想得以實現,一切取決于人。第一是自己人,各級官兵,要貫徹意圖,執行計劃。貫徹執行不力,等于白搭。第二是敵人,敵人是否中計,是否上當,是否就范,牽著鼻子,乖乖跟你走。這點更重要。剃頭挑子一頭熱,敵人不配合,也是白搭。己方也好,敵方也好,都是“接受美學”。
    下面一段話,有兩個“聽”字,就是講接受。但這段話,主語是誰,兩個“聽”字上面的“將”字怎么解釋,歷來有爭論。一種解釋是,這段話是孫子對吳王講的話,他說,如果你肯接受我的計,我就留下來;不肯接受我的計,我就走人。“將”是虛詞,表示假想中可能發生的事。如果是這樣,就是要挾的口吻。一種解釋是,這段話是國君對將帥或主將對裨將說的話,就是說,如果將帥或裨將肯執行我的計,我就留用他;不肯執行我的計,我就撤掉他,“將”可以是實詞,指將帥或裨將。此外,還有一種可能,是說敵人是否中計,中就留下來,與敵周旋;不中,就趕緊撤離。三種解釋,無論哪一種,都是指計的接受和實現。中間一種,可能較大。上面我們說,廟算之后,要有拜將授命,這個環節,就是體現“聽”。
    這段話很重要。因為定計和用計怎么轉換,這是中介。紙上談兵的東西和實際操作的東西,前后如何銜接,光有“利”不行,還要有“聽”。上面說過,計的實現,不光取決于自己這一邊的接受,還要有敵人的接受。“利”只是計算上的優勢,光有計算的優勢,還不一定有真正的勝利。比如美國,有這彈那彈(過去的彈,不是人工智能的彈,是笨彈,現在才有聰明彈)。大家都知道,這些武器很厲害。但它要發動戰爭,首先要有民意的支持,想打也能打。其次,戰后的美國,因為炸德國、炸廣島,特別迷信大規模報復和核武威懾,但光是嚇唬,沒有靈活反應,還是不靈光。戰爭是活人和活人的較量,不光是斗力,還是意志的較量,智慧的較量,變數最多。如果對方不怕死,特別頑固,就是不投降,或者有什么辦法可以應付,戰爭還是無法避免。現代大國,厲害不厲害?它就連摧毀地球的能力都有,但還是不能光靠計算。你不能天真地設想,各國用電腦計算完,打個電話,通知對方,你不是對手,問題就解決了。克勞塞維茨說,不要以為,戰爭是計算的游戲,只要擺擺數字就能解決問題。自古以來,很多戰爭,實力懸殊,仍有一拼。對方是人,“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論語·子罕》),光是這口氣,就不能小視。當然,也有人相信,只要打下去,實力可以屈服意志。但即使如此,意志也還是不容忽略。心服口服,才能最終解決問題。
    【1.3】
    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也。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計利以聽”,是總結上文。承上而言,它的意思是,不但有計算上的優勢,而且被執行者接受。這是個條件句。下面兩句是說,在這個前提下,才制造“勢”,用來幫助我們在國外的作戰。“外”是對“內”而言,“內”是國內,“外”是國外。廟算在國內,作戰在國外。古人說,“計必先定于內,然后兵出乎境”(《管子·七法》)。軍隊一旦越過邊境,投入實際戰斗,不能光靠計算的優勢,還要靠“勢”。“勢”是什么?后面的《勢》篇有專門討論,這里只能簡單說一下。在《孫子》一書中,“形”、“勢”的概念很重要。這兩個字,連在一起講,含義比較模糊,可指任何軍事上的態勢。態勢是由兵力的分配和部署而造成。但《孫子》把它分為兩個概念。形是靜態的,勢是動態的。形是可見的,勢是不可見的。不可見,也就是“無形”。它們的關系,用拳術打比方,就是套路和散打。下棋,按行棋路線,有些地方,你可以去,但對方設局,形格勢禁,去了就是死。這種形格勢禁,也是“勢”。你看見的是形,看不見的是勢。定計是靠形,用計是靠勢。
 


李零 2013-08-21 15:2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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