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錄》 東晉三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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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三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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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淝水之戰東晉雖然取得了重大勝利,但并沒有給它帶來任何的好運,不久東晉在沒有外患的干擾下自己就垮臺了,這可能和國人的擅長內斗有關系(由于東晉王朝皇權旁落,事實上采取的是一種類似于君主立憲制的政體,這種政體使得每一個能爬上權力金字塔頂端的權臣都特別精于內斗)。在大敵壓境的時候東晉政權往往會非常團結,稱其為“拋棄前嫌、上下一致、同仇敵愾、共御外侮”也不為過。而一旦外界的壓力消失或減輕,東晉的內亂馬上就不期而至。北方由強大的前秦帝國完成統一再演變成一片混亂只用了兩三年的時間,而東晉王朝由安定團結演變成一鍋稀粥所花的時間也不比這多多少。 
  《五胡錄》當中對于東晉的歷史有所忽略,其實同期東晉發生的種種故事并不比五胡十六國遜色多少。這里首先介紹一下本文主人公劉裕的三個主子,他們是晉孝武帝司馬曜、晉安帝司馬德宗、晉恭帝司馬德文。 
  晉孝武帝司馬曜是東晉歷史上最重要的皇帝之一,東晉諸帝當中他在皇帝寶座上呆的時間也最長。司馬曜十一歲登基,從公元372年396年,共當了二十四年的太平天子。經歷了桓溫倒臺、謝安執政、淝水之戰、東晉衰落等重大歷史事件,最后被他的寵妃活活悶死。 
  晉孝武帝死后,晉安帝司馬德宗繼位。司馬德宗的白癡程度可以排名為中國歷史上白癡皇帝排行榜的第一位,就連那位以一句“何不食肉糜”而“名垂青史”的晉惠帝司馬衷要是見了這位司馬德宗也會自嘆弗如的。據史書記載,晉安帝司馬德宗“口不能言,雖寒暑之變,無以辯也。”完完全全是個木偶。司馬德宗廢物到了極點以致于公元403年桓玄起兵造反占領建康稱帝后都懶得殺他(歷朝歷代的規矩,新王朝建立一般都會除掉舊皇帝,以絕后患。桓玄既然不殺他,說明桓玄壓根兒就沒把他當回事兒)。兩年后劉裕擊敗桓玄,再一次把司馬德宗扶上了皇位,于是,可憐的司馬德宗又當了十三年的木偶然后被殺掉。隨后上臺的晉恭帝司馬德文沒當兩年皇帝就被迫“禪讓”給劉裕了(精明狡詐的司馬懿如果泉下有知,準保會氣得再死一回)。 
  我們回過頭來看看公元372年晉孝武帝登基的時候,大權臣桓溫被謝安給活活氣死。由于桓溫這個幾乎使東晉王朝滅亡的家伙并非門閥世族出身,因此東晉朝廷更加確信自己的立國之本——門閥世族制度是絕對正確的。要想保證政權的延續就必須由具有純粹的門閥世族血統的大權臣來執政。這種執政理念使得東晉任何一個出身不良的人即使才能再出眾也無法接近至高無上的東晉皇權。于是血統最高貴的謝安成為新的大權臣(湊巧謝安這人還非常聰明,這使得“血統論”更加神圣不可侵犯)。我們可以看到,淝水之戰時東晉軍隊的指揮官大都姓謝,劉牢之這樣的人只能打打下手討個先鋒官當當。淝水之戰的勝利更加堅定了門閥世族理論的正確性。于是那些出身貧寒的知識分子更加難以跨進權力的門檻。其實無論是門閥世族還是貧寒庶族掌握權力后都會更加擁護門閥世族制度(殷浩、桓溫等人算是出身庶族而掌權的不多見的另類人物。他們意外地掌權之后,反而變本加厲地推行門閥世族制度,阻止其他寒門子弟步他們的后塵。他們的這種忘本行為起初或許讓人難以理解,但仔細研究一下就會發現在中國歷史曾經上演過無數次這樣的劇集)。 
  絕對的權力就會孳生絕對的腐敗,世襲的、沒有競爭壓力的權力就會孳生出遞進的、無窮無盡的腐敗。所以我們說士大夫階層是東晉王朝最腐朽的頑固勢力,而知識分子則是為虎作倀的人。那些貧寒出身的知識分子在沒當官之前對這個王朝的萬般不滿,可一旦主子發起善心來讓他們得到重用的時候,他們變起臉來比誰都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其實這些秀才們不過是想取代老一輩的士大夫坐上權力的寶座而已,如果上天開眼使得某幾位幸運的知識分子當上了士大夫,那么他們絕對不會要求開放仕途使得天下的知識分子都有一個公平的做官機會(那樣會會給自己的權力帶來潛在地威脅),而是想方設法地壓制那些沒有擠上權力快車的知識分子,并給自己加上正統的士大夫身份,以隔絕剩下的大多數人接觸權力的機會,從而確保自己以及自己的后代盡可能長久地把持國家的權力。所以說依靠知識分子本身是不可能推翻這種門閥世族制度的,只有等外來的力量改變或摧毀它,比如后面出現的孫恩、盧循之亂。
  淝水之戰獲勝后,謝安在大權臣的位置上并沒有呆多久,門閥世族指揮下獲勝使得東晉朝廷確信越是血統高貴的大臣就越有出眾的才能。為了避免謝安像桓溫一樣對東晉政權產生不必要的威脅,晉孝武帝的弟弟會稽王司馬道子被任命為司徒,準備剝奪謝安的權力。領揚江荊司豫徐兗青冀幽并梁益雍涼十五州大都督(好家伙,官名夠長的)的謝安被迫離開建康到前線指揮收復故土的作戰,不久就生病而死,司馬道子成為了東晉的新任大權臣(看看司馬道子排擠謝安所使的手段就知道此人愚蠢至極,手握重兵的謝安只要稍微有點異心他司馬道子豈能活過一天?而謝安被排擠出建康正是因為害怕他有異心,由此悖論可見司馬道子謀事之拙劣)。 
  前秦帝國解體,謝安病死,東晉可謂內憂外患皆除。晉孝武帝和司馬道子哥倆都沉溺于酒色之中,朝政自然開始走下坡路。司馬道子權傾朝野,隨口封官,連和尚道士戲子盜賊都被派往各地做官。這些官員一上任就竭盡所能地貪污,國家財政很快就供應不上了。幾年之后,晉孝武帝因寵妃爭風吃醋而被活活悶死,對外宣布為皇帝“暴崩”。司馬道子立天下第一白癡皇帝司馬德宗為帝,是為安帝。 
  此時司馬道子對治理國政已是徹底厭倦,他任命了兩個弄臣王國寶和王緒總攬朝政大權。但這二王卻不自量力地覺得軍政合一指揮起來才夠爽,就異想天開地準備剝奪全國各路外地鎮守武將的兵權。東晉的朝政經過司馬道子的幾年荒廢,早就喪失了對外鎮武將的控制權,軍隊無疑是外鎮武將的命根子,一聽說朝廷要收回兵權他們當然不答應,鎮守京口的平北將軍王恭首先發兵進攻建康。京口離建康不過百來里一天之內就能到達,司馬道子害怕極了,只好處死了王國寶和王緒,向王恭表示屈服。 
  經歷了這場風波后,司馬道子認為外姓大臣都不足信,便任命自己十六歲的兒子司馬元顯為侍中代理自己的職務,這一舉措更是授予一些野心家以口實。不久,兗州刺史王恭便聯合荊州刺史殷仲堪共同起兵討伐司馬元顯。司馬元顯果然比他爹有能為的多,竟然派間諜說動王恭手下名將劉牢之叛變殺死王恭,并許諾事成之后委任劉牢之全權處理長江以北戰區。王恭死后,殷仲堪獨木難支,只好怏怏而回,這次叛亂不費一兵一卒就被平息了。 
  司馬元顯第一次做大事就取得了圓滿成功,其野心頓時迸發出來,他樂觀地認為天下諸事不過如此簡單而已。一天,他趁老爸司馬道子喝醉酒,私自頒發圣旨將司馬道子的所有職務一并轉到自己名下。司馬道子酒醒之后才發現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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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三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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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歲的少年司馬元顯有了兵權,便成了東晉事實上的皇帝。他任意抓捕流民來擴充自己的軍隊,百姓被他搞得苦不堪言,很快司馬元顯就聚集了能和荊州殷仲堪、徐州劉牢之相抗衡的兵力。接著荊州刺史殷仲堪的參謀官桓玄又擊敗殷仲堪,桓玄和他老爹桓溫一樣的野心勃勃,擊敗殷仲堪后桓玄馬上自立為荊州刺史,盤踞在長江中上游地區,再加上控制長江下游以北的劉牢之和江南的司馬元顯,東晉事實上已經分裂成為三塊,形勢發展到這一步大戰已是一觸即發。 
  由于東晉殘酷的高壓統治,百姓無法生存下去,很多人都靠信教來獲得精神上的解脫。東晉瑯琊人孫泰曾經習練過五斗米道(屬道教的一支)。趁這個機會他自稱得道,靠作法事和一些希奇古怪的儀式來謀取暴利,就連司馬元顯父子倆也曾沉湎于此。但不久就有人舉報說孫泰意圖謀反,于是東晉安全機關立即將孫泰逮捕并斬首示眾。 
  孫泰的侄子孫恩只身逃到舟山島,他在逃亡的路上到處宣揚孫泰得道成仙,平日飛升,不少百姓都對此深信不疑,紛紛資助孫恩逃亡。孫恩逃到舟山島后糾集了百余名亡命徒開始反攻大陸。由于他事先的宣傳工作很有成效,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都來投靠,不出幾天孫恩的部隊就擴大到了數萬人。孫恩就自稱征東將軍,以會稽為大本營,整個江南地區紛紛響應,亂民過處一片狼藉。司馬元顯嚇得不知如何處理,只得向劉牢之示好,請他率精銳北府兵入吳作戰。 
  孫恩的暴亂活動意外地打破了劍拔弩張的東晉局勢,使得司馬元顯被迫和劉牢之聯合起來鎮壓民亂(雖然孫恩之亂重創了司馬元顯和劉牢之兩方的實力,但也促使得劉牢之這棵墻頭草倒向了東晉朝廷,也使得后來桓玄攻陷建康處死劉牢之和司馬元顯后還有劉裕給他們翻本。如果不是孫恩之亂,恐怕桓玄、劉牢之以及司馬元顯三方混戰隨時都可能發生,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本文的主人公劉裕可能就根本沒出頭之日)。
  東晉三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
  (下)
  劉裕的祖先是漢高祖劉邦的親戚,因此被認為是江蘇徐州人氏,但到了劉裕這一代已經是家貧如洗。年輕時的劉裕“尚豪俠,有大志”,但就是不學無術,靠給別人打零工過活,間或打架斗毆賭博,別人都瞧不起他。而且劉裕賭博時手氣常常很差,經常因為輸個精光被人捆起來痛打,這種局面直到他當兵后可能才稍有好轉。但劉裕直到三十三歲前,都是草頭兵一個。 
  劉裕因為孫恩民變而發跡。公元398年,江南地區爆發孫恩之亂,在東晉朝廷野獸般的統治之下,苦難深重的百姓只能用暴動來應對國家的暴政,孫恩暴動只不過是東晉末年大規模暴動的導火索。孫恩在荒島上宣布造反的時候手下只有一百來號亡命徒,但僅僅十來天東晉全境就有數十萬活不下去的百姓自發響應孫恩之亂,效率比兩百年前東漢末年的黃巾之亂還要高得多(和創立太平道的張角不同,孫恩不過是個有點名氣的神漢而已,本來就沒什么力量,而且也沒有四下里去通知信徒們起事)。 
  孫恩暴動不能算作是農民暴動,因為在當時的東晉帝國境內有人身自由的農民都快絕種了,絕大多數農民都被門閥世族們圈地圈成了農奴。盡管東晉政府屢次清查戶口清退農奴,但都是前腳清退完后面接著又圈進去,而且越圈規模越大,到后來大貴族占的土地往往橫跨數郡,綿延幾百里,蔭庇數萬農奴(門閥貴族就靠農奴來攫取財富,門閥貴族的政府怎么可能自斷生路呢)。在東晉國內不斷積累的各種矛盾的催化之下,孫恩暴動終于成功地葬送了東晉王朝。 
  孫恩是神漢出身,帶兵打仗如同跳大神(神族部隊?),稱呼自己的部下叫“長生人”,就是刀槍不入的軍隊。就這么一群烏合之眾收拾起腐敗透頂的東晉朝廷直屬部隊還是挺管用的,孫恩大軍所到之處官兵是望風即潰。孫恩每占一城就召集百姓加入他的部隊,凡是不服從的一律滅族,連嬰兒也不放過(真夠狠的)。而服從他的百姓就命令他們把自己的房子都燒掉從軍,但是不準帶孩子走。凡是抱著孩子的婦女一律“囊簏盛嬰兒投于水”,然后圍觀者紛紛向被殺死的孩子的母親恭喜她的孩子先上了天堂。于是孫恩所至之地百姓十死七八。 
  東晉朝廷不得不借劉牢之的北府兵來平亂,劉裕在平亂過程中因作戰驍勇而嶄露頭角,劉裕曾經有過一個人擊敗一支部隊的記錄,他還經常帶著幾百人阻擊孫恩的數萬軍隊的攻勢,后來他幾乎獨當一面地担任了平息孫恩之亂的主力軍。孫恩亂軍最盛的時候達到了二十余萬,而劉裕只靠著幾千人的部隊就將孫恩打得暈頭轉向。東晉軍隊經過四年的艱苦奮戰,終于迫使孫恩自殺。 
  孫恩的死并不意味著和平的到來,孫恩死后其妹夫盧循(盧循的曾祖父盧諶是劉琨的部將,劉琨的那首慷慨悲憤的五言詩《贈別駕盧諶》就是寫給他的)接過了孫恩的衣缽,他坐船殺到廣州,盤踞在華南一帶,這樣一來亂軍的規模就更為龐大。 
  劉裕消滅孫恩的同時,盤踞在荊州的桓玄以討伐司馬元顯為名發動叛亂,向東晉都城建康發動進攻。東晉的正規軍在司馬元顯的指揮下被桓玄打得一敗涂地,慌亂之下司馬元顯只好向盤踞在江北的大軍閥劉牢之求援。劉牢之則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他本來就指望靠桓玄鏟除司馬元顯,然后自己再想辦法消滅桓玄,然后獨攬東晉大權。所以劉牢之名義上向司馬元顯表示效忠,真正打起仗來卻有意保存實力,等桓玄一到建康,劉牢之又馬上宣布向桓玄效忠。司馬元顯大勢已去,和他爹司馬道子一起被殺。這時候桓玄又使出了一個狠招,成功地剝奪了意圖謀反的劉牢之的兵權,劉牢之見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不得不自殺。桓玄成功地接管了東晉的政權。 
  桓玄消滅了所有的敵對勢力后,迫不及待地在建康稱帝,改國號為楚,他的行為引起了劉牢之的嫡系部隊——北府兵勢力的不滿。不久,在平定孫恩之亂中立下赫赫戰功的劉裕在建康對岸的京口宣布造反,率領自己的一千七百常勝軍大敗桓玄的兩萬軍隊,進而消滅了桓玄的勢力,接著又把晉安帝扶上了寶座。劉裕順理成章地成為東晉歷史上最后一任大權臣。 
  飽經戰亂的東晉變得一片狼藉,所以東晉在公元404年桓玄之亂被平息到公元408年東晉進攻西蜀這段時間里幾乎沒發生什么大事——一直在修養生息。 
  公元409年開始,劉裕發動了一系列的對外戰爭,他先后滅南燕、平徐道覆、平盧循、滅西蜀、敗北魏、滅后秦,這一系列戰役都是以絕對優勢取得勝利(劉裕這次出兵,一路上都是順風順水,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惟有他的長安留守軍被赫連勃勃殺得只剩兒子劉義真一人逃脫這件事,給劉裕的全勝戰績蒙上了一層陰影),這也是東晉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輝煌戰果(當然,如果是謝安那種人領導東晉萬幸地收復了北方失地的話,那么誕生的政權恐怕是五胡十六國中最讓人倒胃的國家了)。即使在整個中國的南北戰爭史上,劉裕的北伐也是最有成就的勝利之一(可以比較一下后世的宋朝借遼金之戰和金蒙之戰的機會發動的兩次愚蠢的北伐)。
  劉裕在北伐戰爭中,捎帶手地鏟除了異己,樹立了不二的威望。公元420年劉裕正式稱帝,國號為宋,東晉王朝從此壽終正寢。 
  劉裕登基不久就殺掉了被他廢黜的晉恭帝司馬德文,此后中國歷史上的君主大都喜歡把亡國的帝王趕盡殺絕。劉裕這么做,或許是平民出身的他在向那些士族豪門示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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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三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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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南朝的第一個皇帝,劉裕的日常生活卻十分簡樸。他到地方上巡視時只帶十幾名隨從,而且為了激勵子孫后代繼續保持這種優良傳統,他還特地把當年自己打短工時留下的麻繩扁担和土炕燈籠等陳列起來,表示自己不忘本。但劉裕的兒孫們幾乎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最不成器的帝王,他們竟然認為“田舍公得此,以為過矣。”不知道劉裕泉下有知該作何感想。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劉裕能以一介平民的身份當上皇帝并且得到門第觀念極強的江南社會的認可,確實是很不簡單。 
  東晉滅亡后,漫長的中國封建社會歷史上惟一的一次民主政治嘗試至此完全失敗。劉宋建國后,中國歷史上再也沒有出現過東晉王朝這種宰相執政重臣制約的局面。 
  這種類似于君主立憲制的權臣政治制度僅僅出現在東晉。權臣政治和中國歷史上實行過的其他政治制度有很大的差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可以認為,從政體上比較東晉是中國歷史上與西方的君主立憲制最接近的朝代。 
  權臣政治和中國歷史上其他政治制度的不同主要表現在如下幾點。 
  一、權臣更替制度廢除了權力的世襲。中國歷史上的當權者無不希望自己的權力能夠恩澤子孫,萬年不朽,所以人們往往把主動將權力交還給皇帝的重臣看作圣人,比如伊尹、周公、霍光、諸葛亮等。而東晉的權臣制度則不成文地規定了權臣不能挑選自己的下一任(像袁世凱搞的總統制度是下任總統由現任總統推薦,這和皇帝也差不多了),而且在執政期間犯下錯誤的權臣必須引咎辭職(比較一下中國歷史上其他著名的重臣,像曹操、諸葛亮、賈似道、嚴嵩等,鮮有幾個是主動下臺的)。 
  二、權臣制度中,朝廷對擁有最高權力的大權臣有制約權,權臣在實際工作當中經常受到朝廷的掣肘,這有些類似于西方議會對首相權力的制約。這種權力制約機制在中國歷史上也極為罕見(像包公案里八賢王的鞭子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什么的,大家不覺得很滑稽么?)。
  三、社會倫理和哲學思想導致政治制度的差異。中國的傳統社會是以儒家思想為基礎的,它希望人與人之間能夠按部就班地生活,需要營造尊卑有序的社會制度,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等條條框框,都是為了維護等級森嚴的社會制度而設定的。而東晉的主導哲學思想是玄學,它和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種哲學思想都不同。玄學思想希望人人都能張揚個性,個性解放有一種創新的推動力,比如光屁股裸奔在中國其他任何朝代都被看做是異端,而在東晉就被看做是名士之風。在這么一個尊卑無序的社會中,其他時代被看作是僭越的權臣制度在東晉出現就很自然了。 
  四、民主制度的雛形,廣泛的辯論。一說到辯論大家往往會想起古希臘的雄辯家,或者是西方議會中鬧得不可開交的辯論活動等等,其實東晉時期人們對辯論的偏愛更是令人乍舌。當時的人們把辯論稱為“清談”,把擅長辯論的文人稱為“清談家”,而擅長辯論的官員就是“清官”,這樣的人受到全社會的尊重。“清官”自然人人都想做,一個擅長辯論的世家公子可以很容易地獲取政府的高級職位。所以辯論的藝術也日趨完美,擅長辯論的人收幾個來學辯論的徒弟是常事,甚至有專門的私立辯論培訓學校。這些現象在信奉“敏于行而訥于言”的行為規范的老儒生看來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 
  五、對自由的推崇,認為個人的身心自由是最可貴的。名士們甚至以裝瘋賣傻來表示自己是自由的,而統治者對此也不以為忤,所以兩晉十六國時期的這一類奇人出奇地多。這些奇人們不受哪個國家的管轄,在貴族階層中交游廣泛,見了皇帝也不磕頭。而且他們發光發熱的途徑也很廣泛,比如充當敵對國之間的調停人、外交合縱聯盟的說客等等。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政治信條逐漸占了上風,名士們一不留神就掉腦袋的概率也越來越高,所以后來就沒人再敢擺譜學做名士了。 
  提請列位看官注意,俺這里所說的東晉的這種民主政治制度僅僅適用于門閥貴族和高級知識分子,平民百姓是根本沒有份兒的(其實西方早期的民主制度也是有很大局限性的),這和古希臘的民選制度只對公民有效的道理是一樣的。東晉社會的大貴族、小貴族、平民、奴仆等各種門第之間的矛盾沖突不亞于世界上其他任何一種等級歧視制度,比如印度的種姓制度、元朝人分四等的制度、納粹德國的反猶制度、南非的種族歧視制度等等。其他等級制度的高等級階層如果殺掉了低等級階層的百姓,高等級階層的肇事者總要受到或多或少的懲罚,只有東晉實行的門第制度是個例外,東晉的門閥貴族們可以隨意殺掉屬于自己的農奴而不必承担任何責任。舉一個很“風雅”的例子:東晉首席大權臣王導小時候和弟弟王敦一塊兒去大臣王愷家吃飯。兄弟倆才十幾歲脾氣性格就有很大的不同,王導性格軟弱,王敦性格剛強,惟一的相同點就是他們都不喝酒。王愷聽說后感到很有趣,就找了數十名美女奏樂,又安排刀斧手在美女們的后面監督,凡是音律失調者馬上處死,須臾連殺數名美女。王導被嚇得臉色大變,而王敦則神色自若,繼續和主人談笑風生。王愷又命美女們向客人勸酒,凡勸說不動客人的也立即處死。當美女把酒端給王導時,王導急忙喝掉,而當美女把酒端給王敦時,王敦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即使美女悲哭失聲他也不搭理。王愷連殺數名勸酒的美女王敦都是如此,由此王愷對王敦非常器重(門閥制度實在太可怕了,現在一想還虧得它沒有被延續下來)。 
  鮮卑四人人喊打的“賽諸葛”崔浩
  鮮卑拓跋部落建立的北魏帝國統一了中國北方,這可以算是五胡十六國時期最讓人感到意外的事件之一。這個自命為正宗嫡系鮮卑的民族影響了中國數千年的歷史進程。 
  前面曾提到過在傳說中鮮卑人的祖先就是黃帝的小兒子,這種說法目前還沒有找到相關的文物來佐證,這里姑且暫以史書為據(《宋書》說拓跋部是李陵的后代,似乎沒有多少依據)。
  這支部落不停地向北方遷徙,為了表示對腳下這片土地的尊重,就給自己的部落取了個姓叫做“拓跋”。“拓”就是土的意思,“跋”就是后的意思。表示自己永遠不忘記后土。拓跋部落靠放牧為生,沒有文字,只能用刻木結繩的方式來記載歷史。據說在堯舜時期拓跋部落和中原還有些聯系,但到了后來隨著匈奴的逐漸強大,拓跋部落只好被迫繼續北遷,最后被人們遺忘了。 
  拓跋部落在沒人知道的地方繁衍壯大,歷經了六十七代后,出了一位厲害的酋長,叫做拓跋毛。拓跋毛逐漸統一了三十六個小部落,并創造了九十九個姓,成為北方的一股強大勢力。又過了五代,拓跋部落出了一位叫做拓跋推寅的酋長,推寅就是鉆研的意思,拓跋推寅鉆研了一下認為眼下他們生活的地方不適合居住,就領著部落南遷到方圓千余里的大澤(很有可能就是貝加爾湖),這個鬼地方“厥土昏冥沮洳(我也不曉得這是啥意思,呵呵)”,又過了七代(注意,他們開始進入了能估算出紀元時期的信史時代),應該是在東漢末年,部落的酋長拓跋鄰接到神仙的指示說“此土荒遐,未足以建都邑,宜復徙居。”拓跋鄰酋長考慮到自己年老體衰,已經無法完成神仙的指示了,就傳位給兒子拓跋詰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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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三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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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詰汾繼位后的首要任務就是尊奉神仙和老爹的命令搬家。但南遷的道路崎嶇艱險,而且沒有人認識路。大家正在為是否繼續南遷而爭論不休的時候,一匹神獸從天而降,它長的像馬,叫聲像牛,指引著拓跋部落繼續南遷。經過一年多的時間,他們終于走出了“山谷高深,九難八阻”的蒙古高原(或者是大興安嶺,如果拓跋詰汾不幸祖籍在嘎仙洞的話,那么拓跋部落就是由北向南地走過了整個大興安嶺),來到了昔日匈奴全盛時的故地(這樣看起來拓跋部落的身世就很可疑,因為黃帝時由中原到西伯利亞的道路,并不比拓跋詰汾時大澤到匈奴故地的路好走多少。但“拓跋”、“推寅”這幾個古字在漢語中的解釋和鮮卑語又是相近的,可見拓跋部落也許和中原有一定的聯系)。 
  公元174年(注意已經有確切紀年),拓跋詰汾在種地的時候,看到了一輛華麗的大車從天上開到他面前,車上下來一位美麗的仙女,自稱受天命來和他做那事(少兒不宜),完事之后仙女就和拓跋詰汾約定一年之后在這里再次見面。一年后仙女果然如約而至,并送給拓跋詰汾一個男孩,說:“此君之子也,當世為帝王。”然后駕車而去。拓跋詰汾就立這個男孩為太子,并給他取名叫拓跋力微。 
  拓跋詰汾十分思念那位仙女,于是他終身不娶(他倒是蠻癡情的,不知那位仙女姐姐是不是也終身不嫁?)。不久就傳出來謠言說:“詰汾皇帝無婦家,力微皇帝無舅家(這個謠言也有問題,因為那時候他們根本不懂得啥是皇帝)。”拓跋詰汾也不以為意。公元220年,拓跋詰汾病死,他和仙女所生的人神混血的兒子拓跋力微就成為拓跋部落的新首領。拓跋力微是個很有能力的酋長,他在位時繼續拓展疆土,不久就擁有人口二十多萬戶,并開始和漢人發生接觸。
  公元258年,拓跋力微遷都到盛樂(今內蒙古和林格爾),并召集所屬部落的酋長們召開部落代表大會,規定遲到者皆斬首,從而樹立起了威信。在大會上,大家商量說應該和中原交好(在此前的南鮮卑酋長軻比能和中原的魏國交情很惡劣,后來魏國派刺客殺死軻比能,拓跋力微才得以吞并南鮮卑的領土)。于是在公元261年,中原從沒聽說過的鮮卑拓跋部落突然出現在今內蒙古一帶,并向魏國進貢。魏國對這些人把頭發編成辮子的風俗感到很好奇,就稱呼他們為索頭部。 
  公元275年6月,拓跋力微派遣太子拓跋沙漠汗到晉國朝貢。拓跋沙漠汗聰明好學,老謀深算的衛瓘對此深為憂慮,就竭力挽留拓跋沙漠汗在洛陽當留學生學習中原的先進文化(估計和劉淵、張軌、慕容廆等都在一個班),并買通了拓跋沙漠汗的隨從叫他們在拓跋部落多搗亂。 
  三年后,拓跋沙漠汗學成回國。這時候的拓跋力微已經是一位一百零四歲高齡的老人,他在位五十八年,早已經變得昏庸無比。部落的大臣們問拓跋沙漠汗在中原都學了些什么本領,拓跋沙漠汗就從兜里掏出來一個彈弓,對著天空啪地一下,打下一只鳥來。 
  拓跋部落的大臣們從來都沒見過彈弓,于是大驚失色,皆認為太子在中原學了邪術,私下議論說:“太子才藝非常,引空弓而落飛鳥,似得晉人異法怪術,此乃亂國害民之兆。其若繼國統,變易舊俗,吾等必不得志。”慫恿拓跋力微將拓跋沙漠汗處死,拓跋力微果真下令處死了兒子拓跋沙漠汗。 
  這時候衛瓘當年花錢培訓的那些臥底們紛紛跳出來造謠說“可汗恨汝曹讒殺太子,欲盡收汝曹長子殺之。”意思是說拓跋力微后悔殺死太子,要追究那些大臣的責任,于是那些大臣們只好四處逃亡。拓跋力微被活活氣死,拓跋部落開始衰敗,而衛瓘則因此功勞被封侯。 
  通過這個故事,我們可以看出拓跋部落當時無論是觀念還是文化都是相當落后的,它和鮮卑慕容部落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當然拓跋部落是地下了)。拓跋力微之后的幾任酋長一個比一個不成器,還個個都是短命鬼。在連續死了三個酋長后的公元292年,一個叫拓跋祿官的酋長把拓跋部落分為三部分,一部分鄰接鮮卑宇文部落,自任酋長,另一部分在參合陂一帶。還有一部分在盛樂故城,担任酋長的叫做拓跋猗盧。 
  這時候天下大亂的勢頭已經不可避免。公元305年,拓跋猗盧又重新統一了拓跋部落。不久,匈奴漢國崛起,西晉政府無力抗拒,并州刺史劉琨向拓跋猗盧求援助戰。拓跋猗盧在和匈奴漢國的戰斗中立下赫赫戰功,被西晉朝廷封為代王,但這時的西晉政權已經無可就藥地邁向了崩潰之途。
  公元316年,拓跋代國發生連續內亂,在歷經了六位短命國王后,第七任代王拓跋什翼犍又重新統一了漠北。公元339年,十九歲的拓跋什翼犍與下屬諸酋長在參合陂會盟,宣布重組新代國。這時的代國西至烏孫、東到扶余、南接后趙、北無盡頭,幾乎擁有今天的內、外蒙古的全境外加西伯利亞地區。 
  據說拓跋什翼犍天生異相,具體表現是他的乳房特別大,躺下來奶頭可以夠著地面(好家伙,他到底是男是女?)。此人性格和善,在位的近四十年里戰亂不是很多,國家還算是比較穩定。 
  后來的情況大家在《五胡錄》中應該都看到了。公元371年,前秦大將苻洛領兵三十萬征討代王拓跋什翼犍,代軍數戰皆敗,只好向陰山一帶逃跑。這時候拓跋什翼犍的一個兒子起來造反殺死了拓跋什翼犍(另有一說是兒子把老子抓起來獻給了苻堅),并向前秦投降,代國就此滅亡。 
  拓跋部落的鄰居鐵弗部是拓跋部的世仇,但這兩個部落實力相當,誰也奈何不了誰。這兩個部落的歷代宗主國所制定的管理這兩個部落的政策都很明智,那就是誰強就打壓誰。所以百年來,無論是拓跋部落還是鐵弗部落都無力向外侵攻,對中原國家來說河套地區還算比較穩定(后燕對它們的放任政策就非常愚蠢,坐視拓跋部落消滅了鐵弗部落,結果使拓跋部落和鐵弗部落都建立起了強大的國家,而且后燕最終也被拓跋部落給滅掉了)。代國滅亡后,苻堅把代國的領土一分為二,由鐵弗部落劉衛辰和拓跋什翼犍的外甥劉庫仁分別統治,仍然保持了河套地區各派勢力的均衡。 
  拓跋什翼犍和幾個兒子經過一番火并后同歸于盡,只留下了剛滿月的孫子拓跋珪。據說拓跋珪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正值半夜,卻夢見太陽從房間里蹦出來,接著整個部落的族人都看到夜晚的天空中一片光明。更稀奇的是拓跋珪剛生下來就會說話,體重是正常嬰兒的兩倍(可能是巨嬰癥患者吧),大家都堅信這孩子會給整個拓跋部落帶來好運氣。 
  年幼的拓跋珪被寄養在劉庫仁家里。公元386年,拓跋珪十六歲,劉庫仁的兒子劉顯殺死父親自立為王。為絕后患,劉顯還要殺死拓跋珪,拓跋珪的母親就把他藏在馬廄里躲避風頭。到了半夜時分,拓跋珪偷了匹馬逃出了劉顯的領地,然后他召集舊部擊敗了劉顯,得到周邊的數百個部落的擁護,在盛樂重建代國。這個代國比五胡十六國中的任何一個國家的壽命都要長,它在史書上有個新的名字:北魏。公元386年也通常被看作是北魏建國之年。 
  劉顯在被拓跋珪擊敗后逃到了西燕,他不甘心失敗,就向西燕國主慕容永借兵攻打拓跋珪。拓跋珪趕緊跑到西燕的死敵后燕處尋求庇護。拓跋珪得到了實力強大的后燕撐腰,劉顯被打得一敗涂地。重建后的代國消除了劉顯這個不穩定因素,開始飛速發展,同年改國號為魏,史稱北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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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三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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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憂一除,北魏的擴張野心馬上顯露出來。公元392年,拓跋珪出兵進攻鐵弗部落的劉衛辰。按道理講后燕應當對同屬附庸的兩個部落之間的糾紛進行調解,不知道慕容垂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派軍隊幫助北魏對劉衛辰實行兩面夾攻,于是拓跋珪出奇順利地擊敗并殺死了劉衛辰,滅掉了鐵弗部落。拓跋珪也夠狠的,他把劉衛辰的數千親屬全部押到黃河岸邊砍頭,然后把尸體扔進黃河。劉衛辰的小兒子劉勃勃僥幸逃了出來,他后來創建了夏國,并改姓赫連,但是終其一生赫連勃勃也沒敢去找北魏復仇。 
  北魏消滅了鐵弗部落,統一了河套地區。但下一步如何發展拓跋珪并沒有明確的計劃。這時北魏和其宗主國后燕之間發生了一起突發事件,導致兩國的關系開始日漸疏遠。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拓跋珪為了感謝后燕幫助自己消滅劉顯,派弟弟拓跋觚專程去向慕容垂道謝。但是后燕諸小將覬覦北魏盛產的良馬,竟然唆使慕容垂把拓跋觚扣為人質向拓跋珪索要馬匹,后燕帝國的這種做法把拓跋珪搞得大為光火。
  公元394年,后燕進攻西燕,北魏悄悄地派出援軍打算支援西燕。但由于后燕軍隊實在太厲害,北魏的援兵還沒趕到西燕就被消滅了。北魏的這次行動已經擺明了要跟后燕翻臉。于是,在消滅西燕之后的第二年,慕容垂派遣兒子慕容寶帶領大軍征討北魏。 
  后燕軍隊的戰斗力排名天下第一,君主慕容垂縱橫沙場六十年身經百戰無一敗績,是天下無敵的名將,慕容寶帶領的這支九萬八千人的軍隊更是后燕精銳中的精銳。而北魏僅有處理部落糾紛的戰斗經驗。對于這次戰爭旁觀者都認為后燕必勝無疑,只有慕容垂的參謀高湖(這個高湖就是南北朝時期大名鼎鼎的高歡的曾祖父)認為慕容寶必然會輕敵落敗而堅決反對出兵,慕容垂不但不聽,反而將高湖投進了監獄。 
  面對強敵拓跋珪沉著應對,征集了全部落的成年男子二十三萬人,并實行堅壁清野,將戰場附近的所有人財物都遷至漠北,準備以舉國之力和后燕決一死戰。正是“皇國興廢在此一戰,全體將士齊心協力,”得勝則可,如果戰敗的話拓跋部落就真的要滅族了。 
  慕容寶比高湖所預料的還要無能十倍,他率領后燕軍隊一直追到五原,和北魏軍隔著黃河相對。雙方對峙了半年之久,慕容寶也沒拿出什么像樣的渡河方針,交通線又被拓跋珪的游騎所斷。隨著冬季的到來,為了避免使部隊陷于困境,慕容寶只好連夜帶軍往后方撤退。 
  北魏軍沒有渡船,只好干看著后燕軍收拾東西逃跑。
  似乎是天要滅后燕。數天之后寒流來襲,黃河一夜封凍,拓跋珪帶著追兵日夜兼程追擊敵人,終于在一星期后于參合陂追上了后燕的軍隊。于是北魏軍大開殺戒,幾乎全殲慕容寶率領的軍隊。戰斗結束之后,拓跋珪聽從手下謀士的建議,將后燕的四萬戰俘全部就地活埋。后燕帝國從此一蹶不振。慕容垂也被活活氣死。 
  北魏出人意料地取得大勝,一躍成為北方最強大的國家。拓跋珪打算再接再厲,擴大戰果。參合陂之戰的次年,他征兵四十萬再攻后燕,由于后燕內部矛盾重重,幾乎沒遇到什么抵抗拓跋珪就占領了整個的河北,將后燕的地盤蠶食得只剩下南北兩部分。不久拓跋珪又在滹沱河之戰當中再次大敗后燕。當時正是公元397年2月,卻意外發生了倒春寒現象。后燕潰兵完全沒有御寒的準備,十三萬軍隊全部被凍死。經此一戰后,后燕徹底喪失了同北魏作戰的本錢。次年,北魏遷都平城,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家。 
  這時的北魏還是非常落后的。通過漢人的介紹,拓跋珪仿照“九品中正制”設置了文武百官,但各級官員的名稱仍然沿用鮮卑舊俗。比如將使者稱作“鳧鴨”,因為它飛的快;候補官員叫“白鷺”,因為他們都像白鷺一樣伸長了脖子等空額(名字起得倒是滿形象的)。 
  公元402年,北魏在汾河河谷殲滅了后秦的四萬軍隊,國力變得更加強大。拓跋珪也開始更加倚重漢族官員,其中最受拓跋珪重用的是一個名叫崔浩的漢人(本章的主人公開始粉墨登場了)。 
  崔浩最初是拓跋珪手下的一名文書官員,因為寫得一手好字而受到了拓跋珪的高度評價。拓跋珪晚年迷信道術,經常吃寒食散之類的丹藥,脾氣也越來越很古怪(肯定是吃丹藥吃的),往往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濫殺大臣。崔浩由于為人老成持重,拓跋珪對他格外信任。 
  拓跋珪因服食丹藥過量只活了39歲就“得道升仙”了。因為他戎馬一生,肇造北魏帝國,所以被謚為道武皇帝。 
  拓跋珪剛剛滿月即遭遇到了人倫慘變,少年時代又歷經坎坷,這些人生經歷造就了他心機深沉、敢于冒險的性格,一生面臨無數驚濤駭浪都能夠從容應對。雖然在他生命的最后時期同大臣們之間關系緊張,但大部分時間里他和武將們的關系都還是很不錯的。他提拔過不少有才能的武將,這些人大都不識字,但作戰勇猛,敢打敢拼,尤其是開國的諸武將更是厲害無比。比較典型的像《五胡錄》最后一章里提到的黑槊將軍于栗磾,當他守衛黃河的時候連劉裕這樣的一個牛人都不敢輕易來犯。劉裕征伐后秦時經過他的防區還得給他送上買路錢。據說當年拓跋珪在白登山和當地秀容川酋長爾朱羽健打獵的時候,于栗磾在一旁護駕。拓跋珪有心炫耀自己的武力,正巧前方有一頭大熊帶著幾只小熊從遠處走過來。拓跋珪就問于栗磾:“能搏之乎?”于栗磾立刻翻身下馬沖上前去掄起大拳頭對著這幾只熊劈里啪啦一陣暴打,少頃,就見他一個人牽著那幾只熊過來復命。于栗磾甕聲甕氣地對拓跋珪說:“若搏之不勝,豈不虛斃一壯士!”拓跋珪非常慚愧,急忙“顧而謝之。”
  拓跋珪死后,太子拓跋嗣繼位,崔浩因為担任過太子的老師被新皇帝所重用。拓跋嗣性格溫和,知書達禮,曾有著作《說苑新集》三十篇流傳于世,是個理想的守成君主。他在位十四年,宵衣旰食,勵精圖治,使國家得到了修養生息,經濟也逐漸地繁榮起來,從而確保北魏帝國在拓跋嗣統治的后期有力量向劉宋發動一系列的南北大戰。 
  公元416年,劉裕發動北伐進攻后秦,一路上進展都很順利,其先鋒部隊已經抵達潼關城下。就在這節骨眼兒上東晉的邊關守將投降了北魏,并向拓跋嗣匯報說劉裕今在洛陽,如北魏出兵截斷其后路便可一舉吞并江南。拓跋嗣聽了十分高興,就征求崔浩的意見。崔浩回答說:“姚興好養虛名,而無實用。子泓又病,眾叛親離。裕乘其危,兵精將勇,以臣觀之,克之必矣。”拓跋嗣想起了讓北魏人人聞風喪膽的慕容垂,便問崔浩:“劉裕何如慕容垂?”崔浩便回答:“慕容垂承父祖世君之資,生便尊貴,同類歸之,若夜蛾之赴火,少加倚仗,便足立功。劉裕挺出寒微,不階尺土之資,不因一卒之用,奮臂大呼而夷滅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盧循等,僭晉陵遲,遂執國命,可見裕勝。”拓跋嗣對崔浩的回答大為贊賞,又進一步問崔浩當前時局如何,崔浩對整體局勢做了十分精辟的論述。他認為“若王猛之治國,苻堅之管仲也;慕容玄恭之輔少主,慕容暐之霍光也;劉裕之平逆亂,司馬德宗之曹操也。”目前國家“兵眾雖盛,而將無韓白(韓指的是漢將韓信,白指的是秦將白起),”滿朝文武無一是劉裕的對手,必須等劉裕去世后才能動手。拓跋嗣對崔浩的這番分析深以為然,于是便打消了進攻劉裕的念頭。隨后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證明崔浩對時局的分析是完全正確的。
  公元420年,劉裕去世,拓跋嗣就迫不及待地要發動南征,崔浩以鄰國居喪不宜吊伐為由而加以反對,這一回拓跋嗣沒有聽從他的意見,從而發動了第一次南北大戰。這次大戰北魏順利地奪取了黃河流域的大片土地和人口。拓跋嗣在勝利回師的路上突患急病而死,年僅三十二歲。他的兒子、年方十五歲的拓跋燾繼承了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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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三氣吞萬里如虎的劉裕(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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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燾和他爹拓跋嗣一樣器重崔浩,這樣一來崔浩就成為輔佐拓跋氏三代的北魏重臣。再加上他博學多才,能力出眾,自然深為拓跋燾所信賴,拓跋燾做的許多大事都是在崔浩的謀劃之下完成的。但崔浩在提建議的時候總喜歡排斥別人的意見。就是說,崔浩的提出的幾乎所有的計謀,都是別人絕對想不到或極力反對的(當然主要是因為朝廷里的文盲大臣多的緣故)。而崔浩這個人又非常較真,經常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反對者進行辯論,而且不把對方搞的下不了臺就不罷休。很多大臣連漢語都說不好,更不要說跟崔浩擺事實和講道理了。而崔浩似乎有一種不把人整得很難看就不滿足的嗜好,所以滿朝大臣幾乎個個都受過他的搶白,大家對他意見很大。偏偏皇帝還特別寵著崔浩,于是崔浩與其他大臣的關系都很緊張。 
  北魏有著濃厚的尚武習俗,換句話說就是奶油小生在那里不吃香。剛毅勇武力大無比的英雄會受到人民的尊重,而崔浩“此人纖尪懦弱,手不能彎弓持矛”,很多人把他看作是皇帝身邊的弄臣。偏偏崔浩出的主意又是非常有道理,這使得其他人對崔浩是既鄙視又嫉妒。 
  如果崔浩僅僅是嘴里面缺把門的這么一個毛病,大臣們或許還能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原諒他,但由崔浩所引發的拓跋燾滅佛事件卻使雙方徹底地陷入勢同水火的境地。 
  北魏有一位名叫寇謙之的道士,他學識淵博,著作豐富(他可以看作是中國道教系統的創始人)。崔浩是個信仰道教的人,他虔誠地拜寇謙之道長為師,向他學藝,并把皇帝拓跋燾也拉拢過來信了道教。拓跋燾比崔浩還要迷信道教,他尊奉寇謙之為天師,并立下規矩以后新皇即位時必須擁有道士們獻上的受命符箓才算有資格(佛教在中國從未取得過如此高的地位)。 
  公元456年,拓跋燾征討本國境內的蓋吳之亂時曾發現和尚飲酒并私藏兵器,這讓他極為震怒。偏偏這時候崔浩為了積累功德,又向他火上澆油,煽動皇帝禁止佛教在中國傳播。拓跋燾聽從了崔浩的建議,下了一道非常嚴厲的滅佛詔書,在國內大肆收繳、焚燒佛經,屠殺佛教徒。發生在北魏的這次“滅佛”事件是佛教在中國傳播的過程中所遭遇到的最大的一次挫折。 
  拓跋燾自己信道不信佛,這并不影響全北魏人民都信仰佛教。在經歷了數百年戰亂的中國,佛教的轉世思想無疑是飽經苦難的百姓們少有的安慰。拓跋燾的“滅佛”令一下達,全國上下信仰佛教的官員就趕緊把和尚以及佛經、佛像等都保護起來(跟皇帝玩起了捉迷藏),只有那些不能搬運隱藏的廟宇寶塔等全部被燒光。冤有頭債有主,這場浩劫是崔浩挑起來的,大家自然對崔浩這個“禍害精”恨之入骨。
  不久,崔浩接受了編修國史的任務。任務圓滿完成后,為了標新立異,崔浩就把寫好的史書鐫刻在巨大的石碑上,樹立在道路的兩旁。由于崔浩一向喜歡較真,在編修國史的時候他對北魏早期的歷史全部都毫不避諱地據實以載,這在當時無疑是一種極不禮貌的忤逆行為。那些對“滅佛”事件一直耿耿于懷的人這回可算逮著了機會,于是“北人咸悉忿毒,相與構浩于帝”。拓跋燾架不住告狀的人多,心里便也對崔浩產生了懷疑,于是下令將崔浩下獄治罪。 
  本來憑著皇帝對他的禮遇,崔浩極可能會免于一死。但由于崔浩平時就樹敵很多,再加上“滅佛”事件招惹了眾怒,這一回他倒霉了人們就開始爭先恐后地落井下石。結果,拓跋燾不光滅了崔浩全族,與崔浩有姻親關系的北方大族,包括清河崔氏、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等也都被株連滅族。就連那些負責北魏史書編撰、抄寫、刻字工作的數百人也全部被殺頭。
  崔浩死時所受的待遇當然是所有人里面最悲慘的。史書記載七十歲的崔浩被“置之檻內,送于城南,使衛士數十人溲其上,呼聲嗷嗷,聞于行路。”遍覽中國歷史,沒有一位大臣像崔浩這樣遭受如此虐待而慘死。他死之后,全北魏沒有一個人同情他,反而 “皆以為報應之驗也”。崔浩的可悲結局與當年“世祖(拓跋燾的廟號)每幸浩第,(浩)倉卒不及束帶,奉進疏食,不暇精美。世祖為舉匕箸,或立嘗而旋”的待遇真可算是天壤之別了。 
  崔浩的個人際遇遠非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崔浩當時雖然“謀雖蓋世”,但是“威未震主”。如此說來,他被殺的原因并非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也并非是簡單的異族文化融合時產生的反彈,更不是所謂漢奸奴才觸怒了主子。比較客觀地說,崔浩雖然年紀活了一大把,但卻始終不懂得如何與別人相處。他自忖才能當世無二,便從不把別人放在眼里。在他看來,只有學問比他大的人(如寇謙之等)或級別比他高的人(拓跋氏三代皇帝)才配和他對等說話,一般的人和他共處一室崔浩都覺得自己有失身份。尤其是攛掇拓跋燾“滅佛”一案,可以說崔浩是以一人之力,企圖和天下英雄一較高低。他從來不懂得寬容,從來不講究調和,崔浩的被殺,不妨看作是一個才能出眾的狂生(類似于孔融、彌衡之流),在取得了一系列的成功之后的全盤皆輸。 
  崔浩死后,又過了數年,拓跋燾第三次進攻江南,他終于品嘗到了失去漢族知識分子支持的苦頭,取得了不知道該說是勝利還是失敗的戰果。在北魏所發生的這一系列的意外事件實在是既出人意料又不得不相信其中有著某種必然性。
  這時候突然想起了后來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所搞的改革,他重建了北方世族制度。不知道是否能把這看作是他對當年祖宗所犯下的暴行的一種謝罪。不管怎樣,北魏這個國家卻因這次改革而滅國,和鮮卑民族一道退出了中國歷史的大舞臺。 
  經過千秋百代的風霜,滄海桑田的巨變,鮮卑這個對中華文明影響巨大的民族的主體部分已經不復存在。作為中華民族的一部分,它已經溶入到了像你我他一樣的無數個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的中國人的身體中。作為《五胡錄》及其附錄的結尾,寫下這么幾句讓我感慨良久的話。這種感慨,和我第一次登上泰山、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跨過長江、第一次觸摸黃河時的感慨是一樣的。 
  最后說一句,有人認為今天的錫伯族是鮮卑人的后代,這種說法尚缺乏考古學的支持。
 

火焰塔 2013-08-22 22:3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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