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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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譯文]  平生足跡遍及塞北江南,閑居歲月中頭發花白,容顏衰老了。秋夜一夢醒來,眼前依然是祖國遼闊的江山。

  [出典]   南宋  辛棄疾  《清平樂》

  注:

  1、《清平樂·獨宿博山王氏庵》 辛棄疾

    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2、注釋:

    博山,今江西廣豐縣西南。

     王氏庵:姓王人家的破舊小草庵(茅屋)。庵:草屋

     翻燈舞:繞燈飛來飛去。

     破紙窗間自語:意思是破窗紙在風吹動下,發出響聲,仿佛自言自語。

     塞北:泛指中原地區。

     歸來:指罷官歸隱。

     華發蒼顏:花白頭發,容顏蒼老。

     夢覺:夢醒。

 

  3、譯文:

     饑餓的老鼠繞著床竄來竄去,蝙蝠圍著昏黑的油燈上下翻舞。狂風夾帶著松濤,猶如洶涌波濤般放聲呼嘯;大雨瓢潑而下,急促地敲打著屋頂;糊窗紙被風撕裂,呼呼作響,仿佛自說自話。

  (回顧自己的一生,辛棄疾心潮澎湃):從塞北輾轉江南,如今歸隱山林,已是容顏蒼老,滿頭白發。一陣凄冷的秋風吹透了單薄的布被,詞人突然驚醒,眼前依稀還是夢中的萬里江山。

 

   4、辛棄疾生平見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

     王國維說:“幼安之侍處,在有性情,在有境界。”深沉強烈的愛國情懷正是辛棄疾“性情”之所在。歸根結底,他譏評朝權勉勵友人,都是因為秉持著一顆拳拳愛國之心、雄雄北伐之志,其情殷殷,其志切切。詞人驅詞用典,不失當行本色,全在意氣平心之間,全詞讀來鏗鏘有聲,清切感人。

  辛棄疾的這種強烈愛國之情是伴隨著強烈的批判而存在的,兩者相互影響,相互作用。正是因為朝廷腐朽勢力和奸佞偏安之徒的阻撓,在造成了他政治上的壓抑,而他越秉持英雄的使命感,越為國家大事出謀劃策、傾盡全力就越是與那些茍安勢力相沖突、相齟齬。所以,報國無路、壯志難酬的憂憤與不平和對朝中投降派偏安誤國的諷刺和鞭笞,與抗金北伐恢復中原的豪情壯志交織在一起,共同構成了辛棄疾愛國情懷的體現。

  宋末劉辰翁高度評價辛對古代語言的提煉與豐富之功: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豈與群兒雌聲學語較工拙;然猶未至用經用史,牽《雅頌》入鄭衛也。自辛稼軒前,用一語如此者必且掩口。及稼軒橫豎爛漫,乃如禪宗棒喝,頭頭皆是;又悲茄萬鼓,平生不平事并卮酒,但覺賓主酣暢,談不及暇。詞至此亦足矣。

 

   5、 不少專家都曾指出過辛詞的多樣性特點,肯定各種風格的作品往往又都達到了很高的文學成就,讀者一旦細讀了辛詞,便會有極深的感受。就拿這闋《清平樂》來說,可以講是代表了辛詞的一種藝術風格,全詞僅有八句話四十六個字,但是卻描繪了一幅蕭瑟破敗的風情畫。夜出覓食的饑鼠繞床爬行,蝙蝠居然也到室內圍燈翻飛,而屋外卻正逢風雨交加,破裂的糊窗紙也在鳴響。“自語”二字,自然而又風趣地將風吹紙響擬人化、性格化了。獨宿的這個“王氏庵”,是久已無人居住的破屋。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作者一個平生為了國事奔馳于塞北江南,失意歸來后則已頭發花白、容顏蒼老的老人出現了。心境如此,環境如此,“秋宵夢覺”分明指出了時令,同時也暗示了主人公難以入睡。半夜醒來,眼前不是饑鼠蝙蝠,殘燈破窗,而是祖國的“萬里江山”。很顯然,他“夢中行遍,江南江北”(《滿江紅》),醒后猶自留連夢境,故云“眼前萬里江山”。這一句與“平生塞北江南”相呼應,而把上闋四句推到背后。平生經歷使他心懷祖國河山,形諸夢寐;眼前現實使他逆境益思奮勉,不墜壯志。全詞因有這一句,思想境界頓然提高。

  這首詞用文字構筑的畫面和表達的感情,若改用線條和色彩是完全能夠表達出來的,可見作者用抽象的文字符號所捕捉、表現的景物的具象化程度了。而且,每一句話都是一件事物、一個景點,把它們拼接起來,居然連連接詞都可以省略掉,因此自然就形成了這幅難得的風情畫!通過畫面,讀者幾乎可以觸摸到作者那顆激烈跳動著的凄苦的心,那顆熱愛祖國大好河山的執著的心!盡管作者有意要把它掩藏起來。

  從詞的格調看,近似田園派,或者歸隱派,同作者的那些豪放之作相去太遠了,而且還算不上是代表作。不過,這首詞別具一格同樣帶給了人們美好的藝術享受。從創作來說,作品總反映著作家的所歷、所見、所聞,所感,總反映著作家的一生及其一生的各個方面,即反映作家的全人。從創作的角度講,任何作家也總是從題材內容出發,去努力尋求不同的形式和風格,他們之間的區別權在于成就的高低而已。象作者這樣,能夠在斷承、發展蘇軾詞風的基礎上,成為豪放派大家,同時還能在閑淡、細膩、婉約等格調方面取得突出成就,在文學史上倒是不多見的。正如劉克莊在序《辛稼軒集》時所說:“公所作,大聲鏜鎝,小聲鏗鍧,橫絕六合,掃空萬古。……其秾纖綿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博山,在江西永豐境內(今江西省廣豐縣),古名通元峰,由于其形狀像廬山香爐峰,所以改稱博山。(博山爐是外表雕刻成重疊山形的香爐,見《西京雜記》)。作者在上饒帶湖閑居期間曾多次游覽博山,并留有頗多的題詠。

 

   6、“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辛大哥開頭兩句表現了小屋的破敗、境況的荒涼,立馬加上“屋上松風吹急雨”,描出了令人傷心的夜景圖。進而,采用了擬人手法,將破窗紙颯颯作響寫作“自語”,渲染凄涼、孤寂的環境,襯托出閑居的悲苦心情。及至下段,辛大哥直抒胸臆:“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 兩句,概括了他大半生的經歷,突出了“華發蒼顏”的老態,隱含萬分感慨。盡管如此,他在“秋宵夢醒”之后,想的卻還是祖國的“萬里河山”!思想境界著實崇高。想咱辛大哥43歲被罷官,遭受沉重打擊還不以己悲,一如既往地憂國憂民。這是何等偉岸之男兒啊!有這樣的大哥,吾心足矣!

  整首詞語言平易簡練,感情渾重深厚,不失為詞中杰作。

 

   7、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

  饑餓的老鼠繞著床竄來竄去,蝙蝠圍著昏黑的油燈上下翻舞。詞的開篇兩句,就營造出一種荒落、陰森的氛圍。

  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

  狂風夾帶著松濤,猶如洶涌波濤般放聲呼嘯;大雨瓢潑而下,急促地敲打著屋頂;糊窗紙被風撕裂,呼呼作響,仿佛自說自話。

  這是一個陰森森的破庵。與諸多寧靜的山寺不同,這里充滿了動蕩不安的因子。詞人見到的,不是面色平和的佛像,而是躁亂的老鼠、蝙蝠;聽到的,不是悠揚的鐘聲,而是狂風的怒吼。

  在這間荒寂破敗的空庵,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辛棄疾獨宿難眠,前塵往事一并涌上心頭。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

  回顧自己的一生,辛棄疾心潮澎湃:從塞北輾轉江南,如今歸隱山林,已是容顏蒼老,滿頭白發。

  歲月流逝,盛年不再。當年的辛棄疾,“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何等豪邁雄壯!為驅走入侵者,光復家國,他遠離故鄉,來到江南。然而,時間蹉跎,壯志始終難酬。此時的他,已過不惑之年,只能悲嘆“早生華發”。他是那么想收復中原,報效國家,那么想勵精圖治,讓百姓安居樂業,但所有努力換來的結果卻是被罷官免職,惟有閑居度日。

  回首往事,辛棄疾無論如何也無法平息滿懷的悲慨抑郁。但是,歷盡波折的他依然“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一陣凄冷的秋風吹透了單薄的布被,詞人突然驚醒,眼前依稀還是夢中的萬里江山。

  盡管青春不再、遲暮已至,盡管身處逆境、壯志東流,辛棄疾仍然胸懷天下,即便是在夢中,也始終不忘收復失地、一統國家的大業。

  這樣的結尾,將之前凄涼悲傷的基調,立刻轉變成壯懷激烈的豪情。全詞的境界頓時提高,使人蕩氣回腸、振奮激昂。

  同時期的愛國詩人陸游在《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詩中寫道:“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相似的環境,一樣的夢境,不論陸游,還是辛棄疾,都從來沒有忘記過失地之痛、人民之苦。

  評 解

  詞的上片寫獨宿王氏庵的深夜見聞,用筆精細,詞境凄厲。下片抒情寫夢境,大處落筆,寓千里于尺幅之中。結尾奇峰突起,境界大變。在萬里江山的闊大背景下,我們似乎看到了詞人高大的愛國者形象,觸撫到了他躍動著的拳拳之心。

 

    8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辛棄疾《清平樂獨宿博山王氏庵》 

受王國維先生影響,近來越發喜歡辛棄疾寫的詞。像所有憂國傷世的士大夫一樣,稼軒一生以國為家,念念不忘疆域的恢復和國家的強盛。你看詞中所寫,屋里是老鼠蝙蝠,屋外是急風驟雨,連那窗紙都是破的,無人作陪,獨自言語,獨自睡眠。可午夜詞人醒后,首先想到的竟是:萬里江山!只因一生為國事南北奔波,到頭來落得個頭發花白、容顏蒼老。

寫到這里,心情竟有些沉重,如我等凡人整日為鎖碎小事糾纏,不免拘泥于自身的利益多一些,胸懷不免有些狹窄,偶而吃一頓飯也會抱怨菜品的質量,如果住在這們一個屋子里,能睡下嗎?其實一個人能夠心懷社會并付諸行動,必將提升生命的內涵,也不枉了此生。

 

9、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夜半,草屋在風雨里飄搖,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走。

    辛公你,憶起半生若風雨,奔波江南塞北,依舊壯志未酬,不覺戚戚然。

    再次醒來,黑暗中涌來的,還是江山萬里。

     是的,辛公,就是在那一瞬間,我知道你還是那么年輕,還是那年南下的少年,豪邁曠達。

      縱然此時你再瘦弱,再年邁,你的夢想是年輕的,是遼闊的,仿佛那磅礴的江山萬里,奔涌不息。

 

     六十四歲,南宋朝廷再次亂作一團。你在宋庭連番急招下,因身體不支,病逝。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

  

     山河破碎,歲月無情。

    那個騎戰馬榮歸故里的少年;那個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的英雄;

    那個勇冠三軍縱橫疆場有望收復中原的辛侯。

     終于隕落,溘然長逝。辛公你收復中原的夢想并沒有實現,你的人生卻就此落幕。

 

    我的心,在你的風骨前,化身為煙,為你守一段素凈。

     怪只怪晚生千年,不能伴君沙場秋點兵。

    怨只怨,塵世無法穿越,不能在冬夜相守,做一回狐,為君紅袖添香。

    月光凜冽,拈起一路劍花雨,吟盡滄桑,舞斷紅塵。

    撥開風塵,將嘆息關在心門之外。只讀你的醉里挑燈看劍,只念你的夢回吹角連營,任,風云奔走。

 

    10、如果世界上有一種頹廢是悲憤的,這種頹廢在辛棄疾的詞里:

饒床饑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清平樂

這一夜,辛棄疾住在久無人居的破廟里,饑鼠蝙蝠,殘燈破窗,他想起平生所系的祖國山河,如同夢寐。“我見青山多嫵媚,/料定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賀新郎》)英雄在他意識到畢生的追求行將化為泡影的時候,真的可用上一詞:英雄遲暮!

 

11、上饒帶湖距鉛山瓢泉百里之遙,辛棄疾拖著病體奔走各書院,長年不辭辛勞。有《清平樂》為證,其小序云:“獨宿博山王氏菴。”

  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前自語。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蒼顏華發。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今日鉛山瓢泉,巨松成林,風景獨好。縣志記載,巨松多為辛棄疾當年親手所栽。

  抗金的英雄,最終成為我們的文化英雄。他迸發的豪氣,他描繪的鄉村,他眷戀的佳人,他懷念的友人,他喝過的酒讀過的書彈過的琴,經由他那巨筆,淋漓盡致地呈現給我們。

  向辛棄疾致敬!

  眼下的江西省生態環境之好,舉世矚目。江西是陶淵明的故鄉,辛棄疾的第二故鄉。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1207年9月10日,辛棄疾長眠于鉛山地下。距今剛好八百年。

 

12、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我以為一首詩摒開意趣妙處不談,撇開神筆丹心不論,首先要算得上詩,它就必須夠俱詩的基本特征,即意象存在的價值,至少也該有入詩的資本。中國的詩歌在唐代達到顛峰造極的境界,后代的人難以在此基礎上再創輝煌,于是,文人們開始絞盡腦汁從側道入手,為了追求詩的新異性,大大拓寬了詩的題材,我們最常見的詩歌有關于愛情的,思鄉的,政治抒情的,愛國的,戰爭的,民生的,等等。從最早的詩經開始,就脫離不開這些題材,且經典名篇無數。

到了宋朝,一個文化空前繁榮的時代,詩暫不論優劣,也定是其中重要組成部份。可惜了宋朝,詩歌成了一抹暗色,我最不喜歡的江西詩派,在這個朝代大行其道,也將詩顛覆成要么曲奧隱晦化,悖于常理,要么生糙口語化,美感全無。詩人們的視線開始從詩意美轉向生存味。

我這里說生存味而不說生活美有自己的理由。人的生存空間包括其內在的一切事物,無論美丑善惡,老弱病殘,這些零零總總的總和,便構成了生活存在。生活美通常是與人有關的,與美相連著的,即使是悲傷,是絕望,它用詩的筆法去表達,加深的濃烈,也是一種悲劇美,撕碎的美,它依然屬于美的范疇。

后來出現的很多詩人推開了這層美,另辟他路,他們甚至熱衷于描寫蒼蠅的生活習性,描寫垃圾的難聞氣味,因此我很不喜歡詩歌中出現諸如“饑鼠”、“蝙蝠”等一系列的詞語,覺得它們并不適合出現在高雅的詩詞中,這不僅會剝離了詩詞的藝術,也弱化了文學之于文學的意義。

稼軒此詞的開篇,就不客氣地撞上了我的硬傷,我頗不以為意,只安慰道是將就看看,哪知越往下看,心越覺沉重,最后竟有無力起身之感。反復看著,突然被一種安靜而森涼的情懷打動,久久無法平靜。我是先寫了部份,隔了好一段時間,才開始繼續下去。然而在這其間,我始終無法忘記這淚水的溫度。好像即使在荒涼的夜,都能感受到千年前的那顆跳動的心。

破敗蕭瑟如此,讓人易忘老卻的時光,只在寒涼中感受片甲的辛酸。然而稼軒既給了我這樣破敗的殘境,我便忍不住,跟隨他的腳步,走進那個膽小的我一定害怕的世界。

細碎的聲音在昏魅的燭光中影影綽綽,一陣低沉的嘆息聲修飾了他眉目深鎖的目光。

凝重而壓抑的呼吸,徘徊在無人的深夜,像唱情歌的王子,在頹廢中傷然地悲歌。午夜最讓人寂寞,所以夜里心碎的歌聲具有熬傷靈魂的力量,略帶嘶啞的聲音,愈發震憾。稼軒則不然,他這看似情歌的心情遠遠超過了小兒女的寡情眷意。

他在獨處,獨處中的人最易蔓生出孤獨的無力感。

寂寞和孤獨在本質上是不同的生命體驗,寂寞是世俗煙火的情緒感,是人皆有的源自于本能的感受,孤獨則是超越一般情緒,升華為融于天地的深沉情感,它厚重到會讓人感到齊天地、平日月的脫俗之境,是一般人難以承受的大境界。所以情歌唱得再好,還是寂寞,而稼軒此詞一出,便倍感孤獨。

他的孤獨,在一片雜亂的聲音中更顯寂靜。

看,饑鼠繞床,發出唏唏簌簌的聲音,蝙蝠翻燈,上下拍舞的翅膀做祟。

他用這極不討好的角色開篇,始得情感的定位在乍讀之下,就無法快意。太晦澀,太陰暗,太詭異,太曲折,太孤寂。室內如此,室外更是這樣。松風起吹,急雨傾盆,破窗紙語,愁煞人腸。

忽而讀懂了當年杜甫破碎又凝沉的哀傷,寥落干枯的風貌還刻在那個遙遠的草堂。我想只有感情這么深邃的人,才會有如此大氣摒吸的深痛——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俄傾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杜甫在破敗不堪的草堂家中,被生活折磨得哪還顧得上詩意閑情?但他還寫詩,寫得平直而真摯,寫出肺腑和眼淚,他明知關心得太不自量力,卻始終無法控制。他不怕苦,甚至不怕死,只要天下寒士能有避居之所,他寧可拋卻性命!

稼軒也是這樣,在這蕭風冷寂的孤夜之中,他沒有想到自己,他并沒有心疼自己。甚至景況越慘,他的心沉得越重,他愛國愛得越深,才會如此痛徹。

沉郁頓挫,他們有共同被壓抑的無力的情感,他們的渴望其實簡單,只是在那時,因緣倒轉的我們無力承受命運的恩澤。時間錯過的是遺憾,時代遺忘的是這一份,或許已被模糊的記憶。

回首探去,還有誰愿意為這了然的心事去爭取?離開的變得遙遠,凋零的變得匆忙。他留下神思的眉目,在清風常眷處,繼續溫暖,繼續微涼。

于是,他們用悲痛去成全人生的意義,他們在失意中用悲憤的力量去換得一泓暖流,感動日月,感動每一顆趨于冷卻的心上。

我想,任何一個正常人,當他落到相當不濟的地位,他首要關注的,當然是自己本身。樂觀向上的朋友,會采取一系列辦法讓自己盡快從這泥沼中脫離出來,會在悲傷中尋找讓自己快樂的因子。悲觀消極的,會怨天尤人自甘墮落,最后庸庸走向生命的終結。但有極個別的人是根本區別于這兩類人的,他們能夠推己及它,在更大的空間中尋求到一種共鳴,以及最本質的關懷。

窗紙自語。但在這樣的雨夜里,并不寂寞。是因為有了稼軒的陪伴,一切當不足為道。這荒涼的山間嶺路,這人跡罕至的深煙絕屋,這沉靜多年,破敗多年的心事,怎被他倏地全都撩起?

還是因為稼軒自己本身,有太多自語的愿望?而那樣的愿望,來自于他骨子里倔強的堅強。

選擇堅強也需要勇氣。

我喜歡聽搖滾,那肆意張揚的聲音里就裝有太多不服輸的性格,及不確定的心情。你無法左右卻想跟著他大聲唱和。聲嘶力竭的美既酣暢淋漓又精彩絕倫,它的氣度絕對可以殺向云霄去成就青春的精彩。

稼軒的這首詞有點搖滾的味道但絕不是搖滾,因為它沉到心底很深的地方去了。過于用力的音樂是無法靈動的,而過于沉重的詞亦是無法舒緩的。

相信么,一個人最老的時候不是他生命終結的前一秒,而是他在心力交瘁中看到的竟還是絕望的前方。

將滿腹心事寄予夢中的感受實在太多,料想即便走向了鐵馬金戈的戰場,,即便揮斥方遒起意氣的風發,那又能怎樣?

稼軒在夢中,他沒有忘記提醒,那最輝煌的,也不過就是夢一場。

越夢越失意,越醒越痛心。

塞北,江南。

他窮盡了一生,從塞北開始走,走向江南,卻始終走不進江南。沒有一個完整的位置來接納他。于是他徘徊著,這看似簡單的動作里他隱忍了多少悲憤與委屈?!

哪怕我就是知道,對于稼軒而言,富貴就是浮云,并沒有半點值得流戀。

對于飄然遠去的生活,他也喜歡的。這一段的歸隱,瀟灑且悠然,還有湖光山色,青山云影,有草木野芳,有碧田深深。帶湖的風光,自然是美不自勝。

他可以調素琴,閱金經,他可以在書淵文海中棲息尋得自我的空靈,他可以忘卻別人不以為然的憂愁去學習老莊天地道德的逍遙。他可以的,其實太多。

就像楊過和小龍女,張無忌和趙敏,能放下江湖的紛爭,拋卻富貴的環繞,或隱居或游走在別人打擾不到的地方。

可是稼軒就是做不到,他不止一次地嘗試,卻不曾成功過。這才明白,他不過是世俗之人,還不具仙風道骨能斬卻一切情根。

所以他也只好就由著任性的自己這樣下去。

辛棄疾是鐵錚錚的男兒,他本也可以像劉禹錫那樣,無論重用與否都不會影響自己的情緒。他們,畢竟都不是熱衷于功名利祿的人。

可是他竟沒有,國家的安危讓他根本沒有回旋的余地。只要他還愛著國家,他就無法忘卻這深重的災難,只要他還惦念著家鄉——那已淪為異族的土地,他就無法灑脫,無法徹底地隱遁。

人活著,什么都可以逃,唯有這責任,是逃不了的。它在與生俱來時,就已經注定要一生相隨。

稼軒和劉禹錫有一樣的性格,但由于時代環境的不同,他們作文的風格截然截然不同。而稼軒能寫出杜甫的感覺,則是由他們相似的情懷所決定的。

雨夜似乎不曾回緩,騰急的嘩嘩聲已然成了夢里的馬蹄金戈。他舉槍吶喊,座下的寶馬是他最親密的伙伴。他是一方將領,他絕代風華,轉瞬收復一系列的失地,延續了岳飛的神話……

意猶未盡處,突然夢醒。

萬里江山依稀還在眼前,手腳卻像突然被挑斷了筋骨。無力上前,也無力擁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安靜消失在眼簾……


莊燦煌的博客 2013-09-10 21:0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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