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小說史研究中的若干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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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0597(2002)01-0003-04
  在中國現代文學的四種體裁中,若論數量最大、讀者最多、建樹最突出、影響最深遠 ,當屬小說。與此相應,關于現代小說史的學術積累也最為豐厚。在通史、分期史、地 域史等性質的現代文學史中,小說占有重要位置自不待言,單以專門的小說史性質的著 作來看,據不完全統計,就有十幾部之多。其類別有小說通史、小說流派史、地域小說 史、形象視角的小說史、通俗小說史等。成績毋庸置疑,但要想有所突破與拓展,須先 明了以往的現代小說史研究存在著怎樣的問題。
   一
  先來談重規律輕現象的問題。
  在一些學者看來,對于文學史研究來說,現象是表層的、無足輕重的,而規律才是深 層次的、最重要的。規律的總結方能見出學術層次的高低,而規律總結的怎樣,關鍵在 于是否掌握了某種理論與方法。這其實是一種誤解。這種規律意識的極端性表現,是在 接觸大量歷史資料之前就有一個源自某種觀念或某種需求的規律預設,然后到史料中去 尋找例證,合則采納,不合則視而不見。當把階級斗爭為綱、路線斗爭為綱之類的政治 觀念作為初設規律之源時,其“規律”同文學歷史的實際相去甚遠,是無源之水、無本 之木、沙灘之塔,也許在一定背景下因其符合時代“流行色”而能走俏一時,然而一旦 事過境遷,立刻成為隔日黃花。歷史已經證明,這種演繹式的“研究”是一條死胡同。
  小說史研究,固然可以借助某些觀念、方法,但即便是合適的研究工具也不能代替研 究的對象,更不必說不能等同于研究的目的。小說史研究的對象是紛紜復雜的小說史現 象,研究的目的在于再現歷史的基本面貌,對于重要的文學現象給出科學的闡釋,并就 其來龍去脈做出規律性的總結。要達到這些目的,必須從現象入手。可是,實際上,由 于規律意識過強,忽略了大量重要的歷史信息的搜集、分析與利用,使不少小說史著作 歷史描述失之單薄、評價缺少足夠的史實支持,因而規律提煉的準確性及其涵蓋的廣闊 性不能不大打折扣,本來應該根深葉茂的小說史變得枝葉寥落甚至主干彎曲。作家是小 說史的基本元素之一,談及作家,應該關注其生存狀態、心理狀態同創作(創作過程、 作品的題材、主題與風格)之間的關系。譬如張恨水初期章回小說藝術上有些粗糙,就 同他四處奔波的報人生活與同時創作幾部小說(最多時有7部)的寫作方式有關,作品中 關于纏綿悱惻愛情的描寫除了章回小說的傳統因素之外,也是他個人婚姻生活不如意的 一種折射。《八十一夢》對貪官污吏等社會腐敗現象諷刺得那樣犀利,顯然植根于作家 對戰時重慶生活的觀察與體驗。為了說清作品的背景與題材的現實性,不妨引入有代表 性的社會事件與作家苦況。再如張愛玲作品的陰冷色調,如果不結合作家特殊的家世與 生活經歷來看,闡釋總嫌隔膜。在這種情況下,作家的身世、經歷與生存狀態的引入對 于小說史來說就算不得贅筆了。現代小說與古代小說的一個重要區別是“生產流程”不 同,現代大多數小說是先在報刊上發表而后才結集或以單行本出版的,連載方式、發表 周期、編輯要求、讀者反饋等因素,對作品的情節發展、性格塑造、語言風格等都有直 接的影響。小說史研究應該納入“生產流程”的考察,關注作家與報刊編輯、出版商、 讀者之間的關系,包括出版商獲利與作家收益二者的比例,一部暢銷書或經典之作究竟 印行了幾版,每一版有無改動及為什么改動,每次發行了多少冊,對一般讀者與小說發 展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其讀者群的分布有何特點,等等。小說的寫作與出版同新聞檢查 制度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聯,有一位海外漢學家就專門研究20世紀30年代的新聞檢查制 度問題,可是在本來十分注重政治與文學關系的我們這里,對此卻缺少系統、深入的考 察,實在是應該早日彌補的遺憾。小說發展史是豐富多彩的,小說史著作自然可以有多 種視角、多種寫法、多種取舍,但小說史既然稱史,無論哪一種都應該反映出歷史原本 態的豐富性與生動性。干巴巴幾條筋的小說史,普通讀者讀不進去,拿它當教材的大學 生也不過把它當作考試的敲門磚而已,學的時候就沒有什么能夠吸引他、打動他,考完 試自然也就置之腦后了。這種小說史大半是專家圈子里看的,將其視為學術性的表征, 頗有幾分文人自戀的意味。學術性并不等于單純的抽象性,上乘的歷史著作不應排斥歷 史還原的豐富性與生動性。重規律而輕現象的問題不止于小說史,毋寧說是歷史學科的 通病。在當代許多通史著作里,歷史被簡約為政治史、軍事史、經濟史,讀者從中看到 的只有政壇人物走馬燈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至于黎民百姓的生活怎樣,婚喪嫁娶、吃 穿住行、言談舉止等等,皆屬“小道”,入不了正史。而想一想《史記》何其豐富,何 其生動,有多少錯綜交織的歷史線索,有多少堪稱經典的細節描寫。相比之下,今人撰 寫的歷史著作豈不是大為遜色?司馬遷并非不重視尋找歷史規律,“究天人之際,通古 今之變”就是再清楚不過的表述,但他是潛入到歷史的深層去體驗、去探求,而不是先 存一個什么預設;他是用歷史現象來反映歷史,而不是急于用所謂規律來概括歷史、代 替歷史。原生態的湮沒使得歷史著作枯燥無味還只是問題的表層,問題的要害在于煞費 苦心找出的規律是否符合歷史實際,尚需存疑。真正的規律應是從歷史實際出發歸納總 結出來的,而且在歷史著述中應有原生態的支撐。在這方面,不僅現代小說史,而且整 個歷史學界都應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早日寫出現象與規律渾融一體的歷史著作來。
  歷史現象林林總總,歷史著作自然不可能事無巨細一概納入,而是需要選擇最具典型 性的現象來表現歷史。就作家的典型性而言,不能用刻板的、單一的標準,而是應該用 變化的、多元的標準,如從歷史身份、社會影響、文學建樹等多重角度來遴選,這樣才 不至于漏掉具有典型性的作家。有的作家以獨特的身份進入小說史,如張資平,你可以 批評他的作品格調凡庸甚或低下、他的小說藝術粗陋,但他寫出了現代文學史上第一部 長篇小說《沖積期化石》,而且他的新式言情小說創作量那樣大,并一度擁有不少讀者 ,張資平在文學史上已經成為三角戀愛小說的一個標志,小說史就不能不提到他。有的 作家以實驗性進入小說史,如施蟄存,自覺地運用心理分析,探索人物深邃幽曲的精神 世界,開拓了文學世界的表現空間,小說史若忽略了這樣的作家,不僅失之眼界狹窄, 而且也顯得反應遲鈍。有的作家以風格別致進入小說史,如馮至本來是成績突出的詩人 ,但他的中篇小說《伍子胥》富于詩意,是詩化小說的重要代表。有的作家以性別視角 進入小說史,如蘇青,小說藝術說不上有多高,但她以切身體驗來寫受過新式教育的女 性在婚姻生活中的磨難與在社會上的掙扎,自有其特點,在淪陷時期的上海確有一定的 讀者群。如果只從思想性、或現實性、或藝術性來要求,上述作家可能會落選,小說史 將會出現不應有的空白。
  時段不長的現代小說史,無論怎樣發掘,具有典型性的作家畢竟有限,而對于作品典 型性的辨析,卻有著更為廣闊的前景。《阿Q正傳》問世80年來,海內外好評如潮,同 時也不斷遭到置疑、甚至是苛酷的貶抑,但后者并不能湮沒這部經典的輝煌,反倒提供 了走近經典的另一條途徑。對《子夜》的評價起伏較大,但無論如何,現代小說史不能 沒有《子夜》。《金鎖記》屬于另一類經典,它不關注社會政治,但表現出鮮明的性別 政治色彩——作者沒有渲染曹七巧出嫁的包辦色彩,而是通過她最初的認同來表現傳統 社會賦予女性的生存方式,通過她后來痛苦的掙扎與扭曲來質疑這種生存方式;它不理 會社會現實,但異乎尋常地挖掘了人的心理現實,尤其是女性心理變態后的陰暗心理。 蕭紅的《呼蘭河傳》較之《生死場》,藝術上更加成熟,是一部難得的佳作,但在相當 長時間內沒有得到應有的全面評價。茅盾就曾經在肯定其藝術之美的同時,對作者的“ 寂寞”心境及其投射在作品中的“暗影”表示過惋惜[1]。其實寂寞的鄉愁在抗戰時期 具有特殊的意義,“暗影”也未始不是戰爭陰云的折射。《呼蘭河傳》對啟蒙主題的執 著開掘再次表明,這一主題線索并未因“五四”落潮而中斷,而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更 為深沉地向前推進,其意義理應得到文學史研究的確認。以往小說史在主題、題材的勾 勒、闡釋上做了很多努力,但這方面仍有很大的空間。譬如暴力問題,現代小說的暴力 題材很多,視角及敘事態度并非一律。有的揭露與抨擊壓迫者、剝削者對人民的濫施暴 力;有的嘔歌被賦予正義色彩的社會底層的暴力反抗,肯定以暴克暴;有的則對社會底 層的暴力行為有所分析,如茅盾的《動搖》、端木蕻良的《科爾沁旗草原》、李jié @①人的《大波》里有對暴民趁機搶劫、施暴的批判性描寫,趙樹理的《李家莊的變遷 》與丁玲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里有對群眾在斗爭地主的過程中的殘忍的過火行為的 批評,只是過去我們沒有注意到或者有意掩飾了這方面的內容;有的對暴力行為給予精 神分析的觀照,如施蟄存的《石秀》;沈從文在早期作品中,有時為了渲染湘西野性, 對底層社會的暴力行為不無欣賞之意,但后來對暴力則多了些冷靜的分析色彩,對無休 止的血腥復仇持有否定態度。現象是自然存在的,而典型現象則需要挖掘與提煉。魯迅 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兼顧小說的內涵與文體,以“志怪”、“傳奇”、“話本”、 “講史”、“神魔小說”、“人情小說”、“諷刺小說”、“狹邪小說”、“俠義小說 ”、“譴責小說”等的演進,來梳理中國小說的發展歷程。《漢文學史綱要》以“《書 》與《詩》”、“老莊”、“屈原及宋玉”、“李斯”、“漢宮之楚聲”、“賈誼與晁 錯”、“藩國之文術”、“武帝時文術之盛”、“司馬相如與司馬遷”等為篇名;計劃 中的《中國文學史》的分章是:(一)從文字到文章,(二)思無邪(《詩經》),(三)諸子 ,(四)從《離騷》到《反離騷》,(五)酒,藥,女,佛(六朝),(六)廊廟與山林。[2] 這些標題所擷取或概括的,有的是經典文本,有的是經典作家,有的是文化氛圍,有的 是文化象征,均為能夠反映當時文學面貌與特征的典型現象,所謂規律自然寓于其中。 比較起來,現代小說史研究中雖然也有不乏精辟之見的典型現象概括(諸如思潮、流派 與作家個性等方面),但總體看來,從理論框架與體系建構出發已經成為一種研究模式 ,而從文學史實中提煉典型現象則遠遠不夠。就作家創作個性而言,譬如老舍,一些小 說史從市民作家的角度加以闡釋,固然不無道理,確實抓住了老舍小說的精神、題材及 語言特征,但僅僅如此,還不能明確地區別于其他市民作家,而如果從笑與淚交融的角 度來看,也許能夠更加貼近審美層面,把握老舍小說的美學特征。以笑與淚為軸心,還 可以展開對現代小說史上喜劇風格的探究,諸如李jié@①人、沙汀、沈從文、張天 翼、張恨水,可以將《阿麗思中國游記》、《鬼土日記》、《貓城記》與《八十一夢》 等寓言體小說加以比較研究。再如張愛玲,她的小說里總能或隱或現地看見一輪蒼涼的 月亮,若從這一意象切入,可以發現她那獨特的女性視角、女性體認、人生感悟、奇崛 冷艷與淡雅俗白雜糅的審美特色。在歷時性的角度上,不妨把冰心、謝冰瑩、蘇青等帶 有女性主義色彩的女性作家從“反月亮”的角度進行對照研究;在共時性的角度上,蒼 涼的月亮也折射出日本侵華戰爭給淪陷區人民投下的心理陰影,由此展開對淪陷區文學 的研究。
  只要深入到歷史中去,總能發現一些值得深入研究的典型現象。如有的作品相當出色 ,卻留有明顯的瑕疵,可謂“半部成功”,如《子夜》就存在著結構的失衡與農村部分 的公式化概念化問題;有的作品有了令人稱奇的第一部,第二部的水準卻相去甚遠,有 的根本就未能完成,如端木蕻良的《科爾沁旗草原》第二部只寫了五章即告夭折。這些 不妨稱之為“半部現象”,透過這一現象可以進行文學的創傷研究,看究竟哪些因素導 致了并非個別的“半部現象”。《子夜》試圖全面表現30年代中國社會全景,以回答中 國社會性質問題,結果局部蒼白,關于社會性質問題的回答也不盡如人意。丁玲的《母 親》是一部能夠充分顯示作家創作個性的作品,女性解放的歷程,女性獨特的感受,女 性的細膩,因作者被捕而中止,但為什么逃出牢籠后不能續寫,始終未能完成,留下了 永遠的遺憾呢?老舍的《正紅旗下》也只是撩開了一個可以窺得見輝煌前景的帷幕,便 不告而終了。“半部現象”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政治意志的過多介入干擾了作家正常的 形象思維活動。這種研究有助于總結教訓,為將來的文學發展提供借鑒,這其實也是文 學史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
  規律不是空中樓閣,而是潛在于現象之中。抓住了典型現象,就等于抓住了規律,在 這個意義上,可以說,典型現象即規律。將歷史原生態還原出來,把典型現象提煉出來 ,讓歷史本身說話,比研究者的判斷更有力,也可以給讀者提供更多的思考空間以及與 歷史和研究者對話的平臺。
   二
  再來談小說史研究中的內外關系問題。
  最初,現代文學史等同于新文學史,鴛鴦蝴蝶派以新文學的對立面出現在五四時期的 歷史敘述中,此后便不見了蹤影,至于創作量巨大、讀者市場廣闊的通俗小說則視而不 見。楊義《中國小說史》第三卷第一次為“舊派通俗小說”立專章,論及張恨水以及社 會與言情、偵探與武俠小說的幾位代表作家,乃至舊派小說之蛻變,認為“經過五四時 期新舊文學的激烈爭論和20年間的探索性建設,新文學獲得了文壇上正宗地位,并且超 越了早期‘突圍者’的峻急心態,重新省視自身與大眾讀者的關系。在先后展開的文藝 大眾化和民族形式的討論中,逐漸改變了對傳統技巧的鄙夷態度。在民族危機的關頭, 舊派作家也不同程度地改變了文學游戲心態,他們撰寫的‘國難小說’多少帶有使命感 ,不少人向新文學或外來文學借鑒新技巧,對舊技巧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改良。這就出現 了文學的新舊雅俗之間在不同社會層面上的共存、互斥,而又相互呼應、滲透的新格局 。”[3]近年來,有學者重審茅盾接編以前一段時間的《小說月報》,對其“鴛鴦蝴蝶 派性質”的認定提出質疑[4]。徐德明《中國現代小說雅俗流變與整合》[5]進而注意到 新舊小說“對峙”中的“衍生”,指出了現代大眾小說中的傳統的支撐與滲透,并以老 舍為例,探討了新文學作家雅俗詩學的整合。這些都給新文學發展過程中的新舊之間的 關系提供了富有啟發性的思路。我們循此可以進一步探索,不止張恨水等人的通俗小說 有現代氣息,《呂梁英雄傳》、《新兒女英雄傳》等有傳統色彩,而且像茅盾、端木蕻 良、路翎等人的一些作品,表面上看來歐化色彩明顯,但內里卻含有傳統的底蘊。有學 者主張捍衛現代文學的現代性,將舊體詩詞與舊派小說排除于現代文學的研究框架之外 。問題在于:即使把現代文學的“現代”不界定為時間概念,而是理解為性質,那么, 在新舊文學的交替轉型階段,新舊之間并非那樣水火不相容,而是相互對峙、相互滲透 的關系,二者之間如何斷得開?
  新與舊的關系說到底是傳統與現代之間的關系。近年來現代文學的研究向上溯及晚清 ,向下延伸到當代,歷史性得到加強,這無疑是一個值得肯定的趨向。論及作家作品時 也頗有一些同傳統小說的比較,譬如《紅樓夢》與巴金《家》、路翎的《財主底兒女們 》等作品的比較,還有從現代小說看到傳統文學的韻味,等等。但現代小說與古代小說 乃至古代文學的整體性的歷史聯系怎樣,則缺乏研究,諸如中國古代小說的淵源在神話 ,神話傳統除了作歷史小說(如魯迅的《故事新編》)的素材之外,在內部機理、神韻等 方面有沒有影響?唐傳奇及《聊齋志異》等小說的詩性與現代詩性小說有沒有關聯?沈從 文、蕭紅等人的散文體小說與古代筆記小說傳統是怎樣一種關系?這里以路翎的長篇小 說《財主底兒女們》為例,從其心路歷程的律動、意象、意境的創造等方面來看,可是 說是一部散文體的心靈史詩。在這一點上,與《離騷》頗有幾分相似之處。《離騷》的 抒情主人公出身高貴,賦予嘉名,追求自修美德,希冀為君盡忠,無奈得不到理解,反 被群小嫉恨進讒。他明知耿直不能討好,但寧可在孤獨、痛苦中煎熬,也不肯同乎流俗 、屈節卑躬。為了慰藉孤苦的靈魂,他上天入地,尋找意中人,但所求的宓妃、簡狄、 有虞氏二姚,或徒有美貌而品德不佳,或恐他人已捷足先登,或媒人拙弱而閑言稱雄, 難以如愿。無論怎樣受挫,他都矢志不移,最終志向難酬,使“從彭咸之所居”。《財 主底兒女們》雖然時代迥異,文體有別,抒情主人公的忠誠對象被敘事主人公的忠誠對 象“人民”所取代,但《離騷》里的那種“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的博愛情 懷,“博謇而好修兮,紛獨有此@②節”的特立獨行,“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 績”的社會憂思,“某不察余之中情兮”的人生挫折,“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 未悔”的精神升華,在自足與煩惱、遠行與顧念中彷徨的自我裂變的精神困境,“忽反 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的失望惆悵,“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執 著精神,對“時俗之流從”與“溷濁而嫉賢”之世態的厭惡、憤怒與無奈,在這部現代 小說里都能找得到,詩中“溘死以流亡”的預設結局,到小說里則變成悲壯的現實。心 路歷程如此相似,象喻體系也頗多相似之處。《離騷》設置了雙重精神家園,一個是自 然形態的,存在于蘭皋椒丘、荷衣蓮裳之中,另一個是神話形態的,存在于昆侖神話系 統。《財主底兒女們》也有兩個精神家園,一個是屬于蔣純祖的曠野,另一個是屬于蔣 家其他人的蘇州花園。前者的“求女”與后者的“求愛”均為尋找心理安慰的寄托。蔣 純祖困頓之際向之傾訴心聲的“克力”,從其神秘色彩與能同主人公對話的功能來看, 其原型恐怕可以上溯到《離騷》里的靈氛與巫咸[6]。以前由于知識結構與學術視野的 限制,現代小說與傳統文學的深刻關聯常常被我們忽略。譬如日本學者丸尾常喜就指出 :《阿Q正傳》的結構與中國“鬼戲”的起源“幽魂超度劇”的結構十分相似:一、“ 鬼”的生涯的陳述;二、審判;三、團圓。再如《故事新編》中現代生活細節的插入, 據王瑤指出,與傳統戲劇的丑角藝術有關;如果再放寬視野,當會發現,還與“說話” 藝術中隨時插入的段子及民間故事的詼諧插話等有著密切的聯系。以往談及傳統文學, 往往只關注文人文學,而對民間文學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自古至今,傳統總是由既有 區別、又相互滲透的文人文學與民間文學這兩條脈絡構成的。古代文人創作自覺不自覺 地汲取民間傳統,譬如小說汲取“說話”藝術,這已經成為文學史的常識,但在現代小 說研究中,由于資料的分散,也由于文人傳統的對民間文學的輕視心理,關于民間文學 對現代小說的發展究竟起到了哪些作用,并沒有深究。只要擴大視野,放眼民間,就會 有許多新的發現。如李jié@①人小說對四川的擺龍門陣有所汲取,插曲的插入與淡 出自由靈動,毫無掛礙;敘事者的旁白既有古代小說批評的評點痕跡,亦有川劇幫腔式 的語調,幽默生動,別具一格,敘事力度不同凡響。
  現代小說研究不僅要注意內部的張力與歷史的聯系,也應貫穿與外國文學的橫向比較 。從目前所看到的比較文學研究來看,還遠遠不夠。一是比較文學的參照對象大多為翻 譯文學,而事實上,有些產生重要影響的文學作品并未翻譯過來,或翻譯的很少,或翻 譯得走了樣。研究者不懂外語,或外語不過關,或資料來源受到限制,無法占有外文方 面的第一手資料,這都給比較研究帶來很大局限性。二是比較研究大多停留在影響層面 ,而未能進入評價層面。深層的比較文學不能不進入到評價層面,只有大膽地與外國文 學比較,才能見出特色,也才能看到差距,使我們的文學能夠盡快突破習焉不察的樊籬 ,更快地發展。
  小說史研究要超越“時代背景+作家生平+作品”、“思潮+流派+作家作品”、“思想 內容+藝術特色”等模式,就必須從發現問題入手。而無論是要解決哪個方面的問題, 都必須有寬闊的胸襟,有廣博的知識,有歷史的眼光,有自覺的創新意識,這無疑給研 究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收稿日期:2001-12-23
廣播電視大學學報:哲社版呼和浩特3~6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秦弓20022002中國現代小說史研究要想有所突破,必須解決重規律輕現象的問題,要善于發現有意 味的現象、提煉典型現象,以現象來復現歷史原生態與呈示規律;必須在現代小說內部 新舊之間的關系、現代小說與包括民間文學在內的傳統文學的聯系、現代小說與外國文 學的比較等方面加強研究。中國現代小說史/規律/現象/內外關系/China's modern novel history/The law/The phenomcnon/Internal and external relationSeveral Questions Study in China's Modern Novel History  QIN Gong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China 100732China's modern novel history research should want to break through to some extent,must solve the problem of valuing law more than the phenomenon,Shoul d be good at finding that there is phenomenon meant and refine the typical p henomenon.reply the original ecology of history now with presenting the law of showing with the phenomenon;Must be here now It is inside novels in actin gs the new relation.modern novel connection with traditional literature incl uding folk literatures,modern novels between being the olds and The respects ,such as comparison of foreign literature,etc.are strengthened and studied.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 100732  秦弓(1955~),男,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現代室副主任,研 究員,博士。 作者:廣播電視大學學報:哲社版呼和浩特3~6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秦弓20022002中國現代小說史研究要想有所突破,必須解決重規律輕現象的問題,要善于發現有意 味的現象、提煉典型現象,以現象來復現歷史原生態與呈示規律;必須在現代小說內部 新舊之間的關系、現代小說與包括民間文學在內的傳統文學的聯系、現代小說與外國文 學的比較等方面加強研究。中國現代小說史/規律/現象/內外關系/China's modern novel history/The law/The phenomcnon/Internal and external relation

網載 2013-09-10 21:2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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