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一:醫療業也需要“4S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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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每年約350萬人死于各類心血管病,占總死亡原因之首,平均每十秒鐘就死一個患者。一半以上的人首次發作就是心肌梗死或者猝死。

醫生支架手術做的越多,就能發表越多的論文,名氣也越大。這使中國成為了世界上支架手術最多的國家。

著名心血管病專家胡大一對“知道”(微信號nz_zhidao)說,“我們的醫院就像是賣汽車的,賣了之后就不管了,沒有售后服務,病人回家后,沒人幫他保養維護”。


2014年10月16日至19日,第二十五屆長城國際心臟病學會議(以下簡稱長城會)在北京召開。“在所有導致人類死亡的疾病中,心腦血管疾病排名首位。”長城會創立者、北京和睦家醫院心臟中心主任胡大一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中國每年約有350萬人死于心血管病,每10秒鐘就有1人死于心血管病,每5個成年人中就有1個患心血管病。”


長城會上公布的數據顯示,企業家、高級白領心血管患者不斷增多。一項針對北京、上海等城市2000名企業高管的健康調查顯示,超重或肥胖者為55%,血脂異常率為全國平均血脂異常發病率的2倍以上,脂肪肝的患病率為全國成年人脂肪肝發病率的3倍以上。如果沒有科學的血管健康管理,這些人群發生心腦血管病的風險極高。


作為國內知名的心血管專家,學科帶頭人,胡大一出生于醫學世家。1987年,他從美國回國,就在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組建了心電生理科,如今還會去國內幾百家醫院會診指導。但多年下來,他發現心血管疾病從醫療模式,到公眾對疾病的認知都存在諸多問題。


“我們都知道心血管病預防最重要,但那么多大醫院,還是看了一次就不管后續。”在胡大一看來,醫院好多都是坐堂醫生,等著人生病求醫,病人則總是不注重恢復和預防。久而久之,陷入了“醫生等得病,病人等復發”的怪圈。


而被稱為“焦慮的專門器官”——心臟,其疾病往往受到心理和情緒的影響更大。因此,相比治療方法的進步,他更看重心臟康復和“雙心門診”的推廣。


盡管年近七旬,但他身體矯健,語速很快,思路十分清晰。在長城會開幕式上,胡大一宣布下屆大會主席將由安貞醫院心臟內科主任馬長生担任。在卸任之際,胡大一接受了南方周末記者的專訪。


南方周末:據說現在心血管病的發病率一直在上升,是這樣嗎?


胡大一:是的,目前我國心血管病患者約有2.9億人,每年約350萬人死于各類心血管病,占總死亡原因之首。平均每十秒鐘就死一個患者。一半的人首次發作就是心肌梗死或者猝死,所以心血管病往往發病突然,致殘致死率很高。


南方周末:患者有什么變化嗎?


胡大一:得心血管疾病的年紀明顯提前。在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的患者中,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心肌梗死患者都不到五十歲,且以男性居多。


南方周末:怎么看現在得心血管病的這個群體?


胡大一:我一直說這是一個“堰塞湖”:“前缺防,后缺管,得了心梗救治晚。”一邊是帶病生存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用很高的成本,比如很貴的支架、起搏器、藥物來維持一些患病群體,另一方面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提前進入到這個“湖”里。盡管我們的人均壽命和歐美相差無幾,但我們的健康期望壽命男性只有四十歲,女性只有四十八歲,這意味著,至少有二十年我們是帶病生存的,發達國家只有十年。我們的企業家非常愛惜自己的汽車,定期去4S店做清潔、定期保養、定期檢修,卻從不對自己的心臟進行保養,很多患者心血管問題做了支架,出院后還不改變生活方式,不注意復查保養,結果血管又堵了。


南方周末:上世紀90年代初,您就開始推廣冠心病介入療法、支架技術,現在怎么看?


胡大一:心血管疾病大多數不是先天性的,而是生活方式不健康造成的,很多人認為只要放了支架就可以一勞永逸,其實心血管病到了需要放支架的程度,已經不能逆轉為原來的健康狀態,支架治療只能是多害相較取其輕。現在我們醫院越來越大,檢查設備越來越多,支架手術越來越多。冠心病的支架手術,十年前是每年兩萬例,2013年是四十多萬例,今年將突破五十萬。中國成為了世界上支架手術最多的國家。我常說,把我們的醫院比喻成是賣汽車的,賣了之后就不管了,沒有售后服務,病人回家后,沒人幫他保養維護。患者經常是反復住院,再介入、再搭橋,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南方周末:你把數字都記得那么清楚。對于醫院來說,手術例數多就是業績嗎?


胡大一:當然是。現在的醫療模式是趨利性的醫學模式。每個醫院都在宣揚毛收入多少,手術例數多少,儀器多少,支架數多少。公立醫院水平用手術和毛收入量化的指標來衡量。而且醫生支架手術做的越多,就能發表越多的論文,名氣也越大。這是一個很荒謬的事情。


南方周末:這會產生哪些問題?


胡大一:大量醫療衛生資源都用到了心臟問題發生后的急診救治和手術上了,病人反復住院、反復造影與介入治療以及高手術費用,這會造成一部分過度醫療。從而導致醫療資源的巨大浪費及患者對醫療結果的困惑與不滿。另一方面,心臟事件后的康復與二級預防體系基本缺失,且缺乏醫保支持。


南方周末:過度醫療沒法避免嗎?


胡大一:客觀的說,由于醫學的未知狀況,我們還很難完全避免不必要的診療和治療。其次,西醫是單一的生物醫學模式,容易忽視病人的心理問題。我就遇到一個31歲的女病人,胸悶氣短來看心臟。一開始,醫生讓她CT、造影做了一堆,什么都沒查出來。后來,我和她聊了發現就是因為焦慮導致的。如果缺乏對心理影響生理的正確認識,必然導致對生物技術的過度迷信,依賴檢測設備和結果。


南方周末:現在病人的困惑與不滿主要在哪兒?


胡大一:現在有三類病人都活得很痛苦。第一種,不需要做支架手術的做了支架。這種病人肯定感覺不好,不舒服。第二,即使支架做得很好,很成功,但如果沒有后續的康復保健,病人還會出現很多問題。因為對疾病不了解,即使放了支架,病人會很糾結,担心支架會出問題,患者會出現很怪的行為。比如有個患者睡覺前,會覺得支架在叮叮咚咚作響。醫生會說,怎么可能有問題?支架貼在血管壁上,不可能響動。這個患者不停地去看急診,覺得自己又犯病了。最嚴重的時候,患者會出現瀕死感,再度入院。第三類是一些因為年紀大了,身體素質問題,做不了支架,搭不了橋的病人。他們總是憂心忡忡,覺得內科外科都幫不了自己,肯定沒救了,實際上不是這樣。


南方周末:心理會有這么大影響嗎?


胡大一:對于心血管病的患者,不僅要關注疾病,更要關注心理。一個人精神不行,整個免疫功能,心理防線就全崩潰了。所以心理處方非常重要。上面我說的幾個患者,都是對支架機制不了解產生的焦慮,焦慮到極致產生了驚恐。要知道,心理和生理是互動的。心理問題很容易轉化為生理的表現,進而加重病情。最近有一個從成都來找我的病人,因為放了支架不敢坐飛機,寧愿坐三十個小時的火車來。其實不可能出事的。我和他說,你回去千萬別再坐火車了,出事我給你担保。如果醫生能從心理角度為患者著想,說服患者,讓患者安心,就會好很多。


南方周末:2012年,您卸下北京人民大學醫院心臟中心主任的職位,加盟民營醫院,是想改變什么嗎?


胡大一:我一直想做“雙心”(heart & Mind)服務,希望看一個病人,同時看心臟,也看心理,但這么多年我在公立醫院很難運作,因此想在和睦家做一些嘗試。現在,我有充足時間和病人溝通,也可以實現對病人康復治療。在整個醫學模式中,談到康復,大家都很難理解,覺得康復是給癱瘓病人的,治好病的人不再需要了。實際上,治療完后,病人營養怎么關注,運動如何開展,心理如何調節,都需要大量經過培訓的專業人員來做,而不是靜養。醫院最重要的其實是服務,應該以患者為中心,以團隊服務為模式,對患者管理服務和關愛。說的絕對一些,我們現在的醫院,除了不服務,啥都做。


南方周末:那么心臟康復到底指的是什么?


胡大一:心臟康復就是對有問題的心臟進行保養,幫助患者修復心理與身體的創傷,恢復生活質量、工作能力,從而回歸社會。對于心血管病,醫生不僅要知道病人治療的情況,更要跟蹤病人回家之后的恢復情況。病人手術后,至少應該進行三個月的康復治療。我們要讓他們改變不健康的生活方式,逐漸恢復運動,不僅要個體化的調整藥量,還要輔導他們的心理。數據顯示,有康復治療的人與沒有康復治療的人相比,總死亡率下降20%,心血管病死亡率下降30%,再次住院率也大幅下降。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醫療費用的不合理增長,也可以減少過度醫療。在美國、歐洲與日本等發達國家的臨床指南都將心臟康復列入一類推薦,并有相應的醫保配套支持。其中的一些城市,心血管病人手術結束進入康復醫院是硬性要求。


南方周末:我們國家現在做的怎么樣?


胡大一:現在我們的三甲醫院沒有,心臟康復也沒有醫保支持,患者對心臟康復的重要性缺乏認識。但未來一定是趨勢。我做這個是第三年了,包括和睦家在內,全國已經有一百多家康復醫院了。誰來做很重要。我認為,民營醫院和二級醫院包括中醫院都應該朝這個方向發展。我們傳統的大醫院做治療,而這些醫院做康復,做服務,做醫療業的“4S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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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2015-08-23 08:4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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