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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腐高壓態勢之下，貪腐高官落馬早已不是大新聞，但貪腐高知落馬就不一樣了。2014年10月10日與11日，中紀委監察部官網先后公布，7名教授涉嫌套取國家科學重大專項資金2500多萬元被查，其中最年輕院士李寧等4人被捕；國家行政學院常務副院長何家成（正部級）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查。

沒想到啊沒想到，連這么濃眉大眼的也貪腐了。這兩起案件之所以引起這么大的關注，他們的知識分子身份恐脫不了干系。李寧，分子生物學家，工程院院士，担綱過國家973項目首席科學家；何家成，經濟學家，獲得過孫冶方經濟學科學獎，都是大知識分子。

知識分子可是有道德光環的。李寧獲得過2005年度五一勞動獎章、 863計劃先進個人與首都農業科技先進工作者等道德榮譽。 2006年，中國農業大學曾號召全校師生向李寧學習，稱其“師德高尚，治學嚴謹，學術卓著”。似乎距讓全國人民學習也就一步之遙了。

許多職業被神化了，如老師是春蠶到死絲方盡，醫生是白衣天使啊。但這些比不上對知識分子的神化。中國傳統社會士農工商，士是四民之首。對知識與知識分子那個崇拜啊，誰隨隨便便丟棄一張帶字的廢紙都被視為一種“罪過”，此之謂“敬惜字紙”。西方有知識分子是社會良心之說。誰讓所有的文字與書籍都是知識分子寫的呢，這就是渠道為王。

廣義的知識分子是以知識為業的人，不是一門職業，而是多門職業的加總。而任何正當職業，無非是通過給別人、給社會創造價值來換取資源的謀生手段而已，本質上都是非道德的，談不上一門正當職業比另一門更高尚。在這個意義上，知識分子本身就需要祛魅。

知識分子把自己置于道德上的高地很便利，但自己的才德配得上才行。否則，這種自我神化、自我道德化有很大的風險，讓社會對知識分子的道德水準有過高預期，一旦難孚眾望，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就像上市公司偽造業績拉高股價，一旦被曝光往往會超跌。現在，網友對李寧與何家成的種種嘲諷何嘗不是一種深度回調。

更進一步看，根據謀生性質的不同，知識分子可分為兩類：一是生產者/納稅人，與農民、工人、商人與企業家一樣在市場謀生；二是食稅人（Tax Consumers），與所有公職人員一樣靠納稅人的錢（政府收入）養活自己，包括但不限于公立教師與研究人員。

或有人說，公立大學教師也納稅，因此也是納稅人。前半句對，后半句錯。這些教師的收入來自納稅人的錢，再扣減掉一部分也改變不了他們（凈）食稅而非（凈）納稅的性質。

官員貪腐，無非是因為官員手中的權力太大、掌控的資源太多，內部制衡不夠，來自內部、公眾與市場的監督太少，當前進行的強勢反腐是治標、簡政放權是治本。

作為食稅人的知識分子，貪腐的原因與官員是一樣的。2012年，中國全社會研發支出達10298.4億，居全球第二，其中國家財政科學技術支出為5600.1億。同一年，全國教育經費總投入為27695.97億，其中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為22236.23億，占當年GDP的4.28%。由于科研經費大躍進，納稅人的錢給得太慷慨，許多大學都出不起配套經費了，誰數錢數到手抽筋？

花納稅人的錢是最爽的。國家科研經費就是一塊公地，化公為私也是“公地悲劇”。對許多科研人員來說，如何把納稅人的錢變為自己的錢，是首要的科研課題。李寧算是科研領域的大老虎了，但大小肥瘦的蒼蠅知多少？一旦申請到政府科研經費，老婆的化妝品、兒子的iPad與全家的日常用度，都有了報賬的地方，此類現象海了去了。

許多知識分子自辯：誰叫科研人員待遇低，誰叫科研經費使用管得太嚴？此說值得商榷。

其一，政府科研經費是用來科研的，不是給知識分子發財的。蓋政府科研項目一般沒有市場價值，有市場價值的企業早就捷足先登了。正如官員想發財，辭職去企業，知識分子想發財，也請去企業，看看你的“人力資本”在市場值不值錢。抱怨待遇低而不走，合理的推斷是去市場收入會更低。以待遇低而貪腐，那是盜竊納稅人的錢。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其二，要說政府科研經費使用規定有什么不合理，那就是管得太寬松、太粗獷了，而不是管得太嚴。中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資助經費管理辦法”只有30條，發放的項目經費后面往往是N個零。美國的國家科學基金（NSF），“申請、資助政策及程序指南”是一本168頁的書，資助的項目經費精確到1美元。要是中國的政府科研經費管得像美國那樣嚴，現在偷得不亦樂乎的知識分子豈不是要哭死？

一言以蔽之，知識分子要從自我神化與被神化中走出來；食稅的知識分子，請敬惜納稅人的每一分錢，這才是最起碼的道德。納稅的知識分子與所有納稅人一道可推動其早日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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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2015-08-23 08:4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