貍奴往事:貓兒偶然經過,你不要踹它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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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佚名《貍奴圖》


夜宮貍影

貓是月光下的神秘獨行者,當它們在重門鎖閉、簾幕拂垂的皇宮永巷中潛行時更增添了宮闈的神秘性。宋朝民間將貓稱為“天子妃”,它源起于一段悲傷的唐宮往事。唐高宗李治寵妃蕭淑妃受武則天迫害,被打入冷宮,削為庶人。被囚之初,蕭良娣發下毒咒說:“愿阿武(則天)為鼠,吾作貓兒,生生扼其喉!”

武則天既驚且怒,便在宮中立了一道禁貓令,以防“天子妃"蕭良娣復蕭淑妃的話能令武則天如此恐懼,原因說來也巧,因為武則天生肖屬鼠。

貓兒亦與大宋的鳳冠與皇位的歸屬有聯系。它們在宋朝有數個別稱,以貓·和·貍奴·最為常用。“貍貓換太子”是包公案系列中最驚心動魄的宮廷秘案.情節大致如下:已屆中年的宋真宗,尚無子嗣,他的兩位愛妃劉妃和李妃相繼懷上龍種,皇帝和她們立約:誰先生下皇子,就冊封誰為皇后李妃先:下了龍兒。心如蛇蝎的劉妃與一名心腹太監相勾結,將李氏的嬰兒換成·只剝了皮的貍貓,再誣告李妃生下妖孽。李妃封后不成,還淪為深宮里的絕望女囚,大內總管陳琳心地善良,怕李妃的孩子會遭劉妃的毒手,便與宮女寇珠合作,將嬰兒藏進食盒中,偷送出宮,請八賢王代為養育。劉妃起了疑心,派陳琳拷問寇珠,寇珠為守秘,撞柱自盡。之后,李妃所住的宮室離奇起火,她伺機逃出皇城,從此流落民間,其后,劉妃升為皇后,因劉氏子病天,李妃之子亦被立為皇儲十多年間,李妃那個不知情的孩子誤認劉皇后是他的生母再后來,這個孩子繼位為帝,是為宋仁宗。在他派包拯巡撫民間時,李妃向包拯申說奇冤。經過多番波折,包拯審清了案情。最后,宋仁宗將李妃接回宮里,悉心孝養貍貓換太子"的真相終于大白天下。不過,小說只是小說,并不是真史,貓換太子一事只是清代說書藝人石玉昆的臆造。



宋·佚名《富貴花貓圖》


宋孝宗趙昚被立為太子,還真托了一只貍奴的福。紹興二年(1132年)尚無子嗣的趙構年歲漸高,為了延續大宋國祚,便詔令官員在宗室中征選十名七歲以下的童子,作為太子的備選。這十人入宮后,從中又選選出了二人。這兩個宗子―胖―瘦,趙構較中意較胖的那個,就賜給瘦子300兩銀子,遣他回家。瘦子還未走出殿門,趙構卻喚他回來,因為他又動搖了。趙構讓他們叉手并立:倏然間,一只貓從他們跟前晃過。胖子飛起一腳,將這搗亂的貓踢將開去。這腳也踢碎了胖子的太子夢。趙構板著臉說:“貓兒偶然經過,有必要踹它腳嗎?你為人如此輕率,安能執掌國璽?”于是,胖子被送走,瘦子留宮這位不踢貓的孩子就是后來的孝宗皇帝趙昚。

南宋皇室盛行養貓,胖子的暴行在任何時候均會遭譴。但反之,臣下若和皇帝談到宮里的御貓,縱是犯忌,皇帝亦多會寬諒他們。宋理宗在祭祀時,問隨特的大臣徐清叟:“貓兒捕鼠,你怎么看?”徐清叟根據貓的習性,說:“愛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因為老鼠落到貓爪中時,貓會先留著老鼠,玩上幾再吃貓食鼠時撕咬的動作較殘暴。話音才落,徐清叟就知自己失言,因為理宗生肖正屬鼠。但愛貓的皇帝卻毫不在意。宮廷的侍臣和宦官為求得到君王的重用,爭相搜求各地名貓,進獻御前。



宋·佚名《貍奴嬰戲圖》


華府貓跡

貓在皇宮過得闊氣,在貴族的華府中,它們過得也不賴。依功能,宋代的后可分為“捕鼠之貓”與“不捕之貓”。不難揣知,平民養的貓多是捕鼠之在普通人的認知中,捕鼠必然是貓的天職。但隨著國人生活的日益富足,只供玩的不捕之貓也日益增多。飼養者多是社會的上層精英。過慣了好日子的貓是不捉老鼠的,因為它們在日常食物中已汲取所需的全部粉,何須再高抬貓爪呢?還不如美美睡上個懶覺呢!經多個世代的人工篩選自然退化,個別寵物貓就喪失了狩獵技能。南宋桐江有一富翁,家養二貓,寵愛甚深。它們坐臥不離身,日間在富翁懷中接受愛撫,夜間隨他入寢。富翁出外時,就托付奴婢好生伺候它們有天,—老鼠跳進甕中偷吃糧食,奴婢急告主人。主人想他的貓兒終有用武之地了樂呵呵地抱著一只貓投進甕中。老鼠嚇得上躥下跳,叫聲慘絕。那貓卻不敢攻擊它而被老鼠嚇得從甕底一躍而出富翁笑笑,將另一只貓也放入甕中。豈料它也從甕中逃出,庭中恰好有一只小雞,落進雞爪的小貓竟被活活啄死!這真不啻“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貓版!

蘇軾是講求實用的名臣,他并不倡導養“不捕之貓”。他在奏章中曾說:“養貓以捕鼠,不可以無鼠而養不捕之貓。”但這正像我們的現代社會雖有人反感愛寵人士,但因有閑階級的存在及壯大,寵物貓狗的總量只增不減。


宋·易元吉《猴貓圖》


在南宋的官僚貴人府中,流行養一種黃白相間的寵物貓“獅子貓”。《夢粱錄獸之品》說:(獅子貓)不能捕鼠,以為美觀,多府第貴官諸司人畜之;特見貴愛。”南宋臨安城百業旺盛,養貓人還能在一些商鋪里購得供獅子貓食用的貓糧和貓窩。顧客們的愛寵更能在鋪中享受到諸如剪毛美容等服務。專售貓食的商鋪在北宋時已初見端倪。據《東京夢華錄》說,在故都開封的市集中已有專賣貓糧的店子,“養貓則供貓食并小魚”。

秦檜那個受封“崇國夫人”、小名“童夫人”的孫女丟過一只獅子貓。相府走丟獅貓與杭州市民有何相干呢?但對養尊處優的秦府大小姐來講,這可是天大的事。秦府責令臨安府必須在限期之內尋回“寶貓”。期滿,臨安府的官使仍未破案。為使秦小姐消氣,他們就將臨近秦府的居民——拘來問審,并擬讓一名武官充當替罪羊。那名無辜的武官很惶恐,他整日漫行,四處搜尋。凡見獅貓,他都悉數捕來,但童夫人卻說這不是她家的那只貓。武官賄賂了秦府一名老衛兵,得知了那獅貓的特征和長相,然后便在杭州城的各處酒樓茶肆張貼上百張帶圖的尋貓啟事,以求線索。臨安知府心生惻隱,央求秦府的一個受寵小人,替活受罪的人們向秦小姐求情。經連番懇求,童夫人才不再深究此事,了卻這樁“獅貓案”。


宋·佚名《冬日嬰戲圖》


宋人愛貓成習,“涉貓”的犯罪活動,雖讓人生厭,但也無可避免地產生了。杭州城房舍低矮,地氣潮濕,小貓性本貪玩就常到室外嬉耍,趁便曬浴。偷貓賊亦游蕩于街巷中。他們偷到小貓后,為了不讓它們嚎叫,常把它們浸入水中。貓是有潔癖的動物,皮毛一打濕,它們便會不停舔著身上的水分,直到舔凈為止。但到了那時,它們離家已經極遠。被盜走的貓,多半會被轉賣給餐館,據岳飛孫子岳珂所著的《桯史》載,杭州有一家名為“鬻野味”的食店,以廉物美的貓肉和狗肉為賣點,吸引了成堆的顧客。

宋高宗時期發生過―起關于貓的奇案。家住杭州北門外西邊小巷的孫三:每日都趕早出門,四處兜售熟肉。孫三和妻子原先過著平淡如水的清寒日子但過了些時,孫三出門前,都要叮囑妻子:“看好咱家的貓兒,偌大個臨安府:誰有咱家這種貓?你可不能教別人瞧見它!它一跑到門外去,別人定會偷走它,這可會要我老命!我們老而無子,它就相當于我們的孩子!”街坊們平鵲孫氏夫婦來往絕少,也從未見過孫家的奇貓。他們聽到孫三的嘮叨,起初只是納罕,但聽慣后就煩了,只道那貓是過去罕見、如今易見的虎紋斑貓。忽有―日只拖著繩子的貓從孫三家里躥出,孫婆飛也似的從后緊追,將它抱回室內。他們見了都嘖嘖嘆奇,那貓渾身深紅,它的尾巴、貓爪、胡須亦是烈火般的赤紅色。孫三賣完肉回家時,從鄰人的口中聞知紅貓逃奔一事。孫三氣得關起門狠狠暴打了孫婆。此后,孫三家有奇貓的傳言便不脛而走。—名有權勢的宦官想買下這貓進獻皇上,就派人和孫三接洽。孫三不肯割愛,他說:“我一世技能混口飯吃就夠了,自己也花不了幾個錢。但我愛貓如命,我不能沒有它!我不賣!”

宦官不肯死心,一再加碼。當他開出300貫的天價時,孫三流著淚,將愛貓交到宦官派來的人手上。孫三沒了貓就似丟了魂。他在當夜打罵妻子說:“都怪你!300貫錢能否買回我兒?”宦官卻似撿到寶,盡心喂養調教,欲待它馴服后,再送進宮。才過幾天,貓毛逐漸褪色,僅過半個月,紅貓就變成渾白色的家貓。宦官得知自己上當了,便急急忙忙領著人去尋孫三夫婦。但這對夫妻早已攜款潛逃!孫三的騙術并不高明,他只是用染麻繩的法子,將白貓染成了“紅貓”。


宋·佚名《戲貓圖》局部


護書銜蟬

宋代詩人多愛貓。黃庭堅飼養的家貓壽終后,沒有天敵的老鼠就成了夜里的惡魔。它們整夜競奔,翻盤弄碗,擾得黃庭堅睡難安眠。正巧黃庭堅聽說某位官員的母貓待產,就買了幾斤魚,以貓魚為手禮,請主人分贈一只貓。黃庭堅以《乞貓詩》紀事:

秋來鼠輩欺貓死,窺甕翻盆攪夜眠。

聞道貍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

“銜蟬”是貓的另一代稱。后唐瓊花公主有兩只貓一只“白而口銜花朵”,名“銜蟬奴”,另一只“烏而白尾”,名“昆侖妲己”。黃庭堅的朋友周文送過一只貓給他。黃庭堅作了一首《謝周文只送貓兒》一詩答謝他的惠贈,兼贊周家貓的雄風:

養得貍奴立戰功,將軍細柳有家風。

一簞未免魚餐薄,四壁常令鼠空空。

周家貓戰功昭著,殺鼠如麻,頗有西漢細柳營大將周亞夫的風范。它還很“仁義”,并不計較吃住,亦不嫌主人家貧。每頓飯雖只有魚可吃,也無所因為它還有老鼠可吃,黃庭堅因而家無一鼠。林逋是北宋杭州隱士,他不娶不仕,結廬西湖孤山下,畜養白鶴,植梅自娛人謂之“梅妻鶴子”。林逋在《貓兒詩》中,以詼諧的口吻安慰他的貓兒:

纖鉤時得小溪魚,飽臥花陰興有余。

自是鼠嫌貧不到,莫慚尸素在吾廬。

林逋釣到的溪魚都成了小貓的食糧,小貓吃飽后,時常睡進臥花之夢中。林逋在末句勸道:“我家實在太窮了,連老鼠也不來光顧。你可別因為無所事事而拋下我和我的草廬。”人說貓勢利,不如狗之忠義。此話的對錯尚且不論至少,林逋認為老鼠比小貓還要勢利。


南宋·李迪《貍奴小影》


貓在北宋已是國人的友伴,它們一旦離去,也會造成人的心靈創傷,一如親人的逝去。仁宗朝詩壇巨擘梅堯臣有一首《祭貓詩》,深情回憶了它昨昔的種種。那天早晨,它去世了。當日,梅堯臣替它舉辦了“水葬”,將它的遺體放在河中,任它隨水漂流,“送之于中河”。他所用的祭品是貓最愛吃的米飯和魚,“祭與飯與魚”。這只貓名叫“五白”,“自有五白貓,鼠不侵我書”。五白擅長于運用“殺一儆百”的戰術,它捕到老鼠時定將戰利品銜在嘴里,繞著庭院環行,警告幸存的老鼠要么逃,要么死。“昔爾嚙一鼠,銜鳴繞庭除。欲使眾鼠驚,意將清我廬。”五白早已是梅家的一分子,梅堯臣乘船到外地時,也要帶著它,同住一個船艙:“一從登舟來,船中同屋居。”五白生前是一只勤快的貓,梅堯臣感嘆它“有勤勝雞豬”。世人大多倚重馬驢的馱運耐力,認為貓的功用價值不如前者,痛失愛貓的梅堯臣無心和他們爭論,而深而深埋于無盡的唏噓當中,“已矣莫復論,為爾聊唏噓”。梁實秋說《祭貓詩》還是著重于貓的實用性,但“忘形至爾汝(指梅堯臣與貓以你我相稱,已經寫出了對貓的一份情”。

貓之于宋代文人,不唯是老鼠的克星,亦是文化的守護者。蘇軾的友人蔡天啟,也曾向人乞貓。他不是心疼自家的廚房遭到老鼠的糟蹋,因為他自己都吃不飽,鼠輩們還能吃到殘羹剩菜嗎?他唯怕老鼠“餓急敗壞”,會轉去啃咬他最寶貴的藏書。他亦作乞貓詩:

廚廩空虛鼠亦饑,終宵咬齧近秋帷。

腐儒生計惟黃卷,乞取銜蟬與護持。

貓的妙處并不止于“捕鼠”和“護書,還在于“報時”。古人還能通過貓瞳孔的形狀變化來判斷時辰。沈括《夢溪筆談》有一則“貓眼定時”的故事歐陽修藏有一幅古畫《牡丹叢》。畫中的花叢下趴著—只貓,歐陽修弄不懂畫家畫貓的用意。他的姻親吳育觀畫后說:“這是一株中午時的牡丹花。依據在哪呢?你看罷,它花瓣半蔫,花色黯淡,顯然是缺乏朝氣的日午牡丹。你再看看花下之貓,它的瞳孔細如絲線,只有正午時的貓才會這樣。”吳育又補充說“貓眼在晨時與暮時都是圓的,它隨著太陽的升高而漸變狹長,到日頭最高的中午,便瞇成一條線。”


清·任伯年《葵竹貓戲圖》


乞貓是中華的古老民俗,今日的廣東局部地區仍有此俗。人們想要得得到一只貓,例須用魚、鹽等食物向貓主人交換,而不是花錢購買。乞貓通常只限于親友鄰里之間,要貓的人要以“聘”的名義求貓,而在東南地區,最典型的聘禮是“鹽”,蓋因“鹽,與吳音的緣字諧音。陸游一生作詩近萬,其中即有多首愛貓詩。他多次以鹽為“聘禮迎請小貓。陸游家有名可考的家貓有兩只,詩人根據它們的體貌,將它們取名“雪兒”和“粉鼻”,并吟詩相贈,其一為《得貓于近村以雪兒名之戲為作詩》:

似虎能緣木,如駒不伏轅。但知空鼠穴,無意為魚餐。

薄荷時時醉,氍毹夜夜溫。前生舊童子,伴我老山村。

這名為“雪兒”的小貓是從鄰村聘來的。雪兒大概是世上最討喜的小貓,有虎性的它工作既盡職,又不貪吃。也不會提出過高的要求,只求能時時“醉薄荷”,夜夜能躺在溫暖的毯子上。在陸游眼中,雪兒不是平凡的貓兒,而是他前生的書童,陪伴閑居孤村的他度過今生的桑榆暮景。陸游在《贈粉鼻》中描述道:“連夕貍奴磔鼠頻,怒髯噴血護殘困。問渠何似朱門里,日飽魚餐睡錦茵?”看來,粉鼻習染了“朱門貴氣”,每日飽享口福之后,就睡到他家最值錢的錦織墊褥“錦茵”上。陸游看不下去了,不得不說上幾句。

晚年的陸游遭罷官,成了一名自耕農,光景亦時好時壞。他自己受苦不要緊,卻不愿讓貍奴隨他吃苦。陸游在《贈貓》詩中,向貍奴傳達了他的歉意:

裹鹽迎得小貍奴,盡護山房萬卷書。

慚愧家貧策勛薄,寒無氈坐食無魚。

本詩大意是:你是我書房的守衛者,無奈我家里太窮,無力富養你,供你坐的毛氈,供你享用的鮮魚,我統統欠奉。但貓性不比溝壑難填的人性,人類若能勻給它們—口剩菜,即便沒有魚,貓也會知足。貓是陸游的老友,它們相從陸游踏遍南宋的殘山剩水,陪著陸游一直到老。


摘自《風雅宋:宋朝生活圖志》


鳳凰讀書 梁志賓 2015-08-23 08:5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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