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河憶嘆琴河

簡體傳統

       “珍珠無價玉無瑕，小字貪看問妾家。尋到白堤呼出見，月明勝雪映梅花。”# K4 ~# ^- ~' m  s* j, e- y
      琴河即今南京之秦淮河，莫名的我總將這兩個字看做“情河”。上引這首小詩雖是梅村寫給董小宛的，未嘗不可看做是秦淮八艷整體的寫照。尤其是卞賽，那個他生命中最沉重、最絢麗，也最堪嘆的愛戀，恰似“珍珠無價玉無瑕，月明勝雪映梅花。”一般。　 3 f9 X2 l; p' Y  D" I
      崇禎十四年，亦即公元1641年春，江南才子吳梅村在南京一次送別宴會上邂逅了卞賽、卞敏姐妹，她的容貌，據梅村自己說是：”雙眸泓然，日與佳墨良紙相映徹”，也就是說最美的是顧盼生輝的雙眸。并且她書法很好，能寫一筆漂亮的小楷，繪畫也不錯，特別擅長畫蘭，一落紙便是十余幅。還能彈琴，指法精妙。臨別時這位少女還即席賦詩一首：“剪燭巴山別思遙，送君蘭楫渡江皋。愿將一幅瀟湘種，寄與春風問薛濤。”
/ A7 Z: [8 z- Q; A       這位卞賽姑娘雖流落青樓，但平時不愛說話，寡言的很。只有在她自己青睞看重的人面前才談吐如云，令人傾倒。這樣美麗聰慧的女子，對于男人應該有致命的吸引力吧。時年三十出頭的梅村自然亦無法釋然。他心里，再也放不下她。　　
  b4 U- ^! l9 f2 t- V/ A+ r# o　　日漸深情，卞賽放下矜持，主動提出愿攜手一生。梅村卻猶豫不決，悲喜交集。喜的是佳人知音，傾心相報。悲的是，皇親國戚金陵選妃，卞賽等已入圍，一介書生，何以為敵？愛到濃時，方恨無力。
* P; U0 }; Y& ^' Z　　最終，他選擇了風夜立中霄，在心愛的姑娘門前，用幽幽的笛聲告別。那一夜，淚流滿面的男人，軟弱凄楚的笛聲，將秦淮河的水波漾了個蕩氣回腸。5 I" H& Q7 @( F/ X' v6 }7 ?
　　兩年后，卞賽下嫁。隨后乞身出家，黃娟裹身，青燈古佛。從此便成：玉京道人。
: V8 {4 h# b9 K! E7 o+ G. W# \       作為一個士大夫、詩名滿天下的才子，吳梅村這個時候雖然對卞賽遠超一般的感情，但并非癡情唯一。他對卞賽產生銘心刻骨的愛戀是明亡以后的事。國破家亡之后，再次相遇，滄桑悲歡，才使感情升華成為真正的患難知己。　　　　
2 T) V9 `0 k$ n6 n　　  后來，十年后的順治七年，一個偶然，吳梅村在常熟錢謙益柳如是夫妻處再次得到已是玉京道人的卞賽下落，恰好也在常熟。朋友都深知這段夙緣，于是撮合他們再見。車聲轆轆，卞玉京到了錢府。但她直入內宅，先是傳話更衣，接著托言身體不適，不愿同吳梅村見面。咫尺天涯，梅村一時百感交集，他想象不出卞玉京的心事。是在怨恨他的薄情，還是自傷憔悴？這些兵荒馬亂的年月，一個弱女子是怎樣走過來的？從常熟回來之后，他寫下了有名的四首七言律詩《琴河感舊》：“青山憔悴卿憐我，紅粉飄零我憶卿。記得橫塘秋夜好，玉釵恩重是前生。”
9 L, C4 w; z0 T2 T. N  G1 i6 k　　三個月以后，順治八年，仍是初春時節，卞玉京在讀到《琴河感舊》，得知梅村的眷戀之后，毅然在一名侍女的陪同下，乘船來到吳梅村的家中看望他。經歷了那么多的艱難痛苦，卞玉京仍然風姿綽約。但是，物是人非，她已出家。她給吳梅村彈奏了一首又一首的曲子，然后流著淚講述了自己這些年的遭遇。身世之悲、亡國之痛還有對昔日戀人不幸遭遇的同情與感慨一齊涌向吳梅村的心頭，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揮筆寫下了不朽名作《聽女道士卞玉京彈琴歌》。　
* g' Y! Q% g, Q% u/ B( V# X" f4 ~       玉京離去的時候，他一直把她送到一百多里之外的蘇州橫塘。他把自己為她寫的《琴河感舊》四首和《臨江仙·逢舊》抄贈于她：“薄幸蕭郎憔悴甚，此生終負卿卿。” 他終于有機會對卞玉京說出了內心的愧疚和悔恨。這一次悲苦的見面給他們的戀情畫上了句號。* N6 C# @3 X5 W: }% m+ E% b
      再后來，他們還有一次相見，我們只知道，那時她已心如死灰。短暫的相逢，她，執方外禮而已。
! }: T; b- E3 p　　又約數載，卞賽懷著心頭那一抹溫情，還有吳梅村寫給她的那些詩句，病逝，葬于惠山柢陀庵錦樹林。
  s. P  m" Q" L( f. m　　  這個自謂“薄幸蕭郎憔悴甚，此生終負卿卿”的男子，不顧長途的跋涉，來到她的墓前。書寫下了情意綿綿的《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這，和《琴河感舊》、《臨江仙逢舊》、《聽女道士卞玉京彈琴歌》，終做了卞賽最哀婉也最華麗的懷念。+ I# b5 R$ S" Y' _/ n2 O" C: r& z  B0 F
　　最后，他也選擇了一條自我放逐的道路。穿上和尚的僧服，葬在鄧尉山、靈巖山之間，墓前立一塊圓石，題曰：詩人吳梅村之墓。
3 b* ?! }- ?4 e8 e: b　　沉默是最后的尊嚴，遺忘是永久的紀念，陌生是一切的終點。那些纏綿的焦灼，孤單的痛楚，未盡的執念，在放手的一刻，都將隨風而落。紛紛煙塵，歸于泥土，余生平靜，一如歸宿。- f3 S& @0 h6 d
      + S% `8 @  I: D. V
      黯然寫下這些嘮叨的文字，只因重讀梅村的《聽女道士卞玉京彈琴歌》，又名《歌行》。一直找不到權威的注釋，只能以我的水平去解讀，梅村詩里用典極多，有時真恨自己才疏學淺。
& u$ U6 S' x) y0 J    駕鵝逢天風，北向驚飛鳴。
# B4 v6 ?: P. D' d; ]# q　　飛鳴入夜急，側聽彈琴聲。
( _. s5 a* R! g% T4 |　　借問彈著誰？云是當年卞玉京。 8 F4 y  p; H; S  n# i1 x
　　玉京與我南中遇，家近大功坊底路。
' ]7 d8 f6 [8 ^8 c2 n　　小院青樓大道邊，對門卻是山中住。
) |/ u) w4 K+ B7 f* ]6 q　　中山有女嬌無雙，清眸皓齒垂明珰。
8 |) U, f" D% s6 j　　曾因內宴直歌舞，坐中瞥見涂鴉黃。 7 w5 \- X7 \* {; T7 L$ R/ u' y
　　問年十六尚未嫁，知音識曲彈清商。
  O* x- }( ]9 S0 x　　歸來女伴洗紅妝，枉將絕技矜平康，如此才足當侯王。
) k) S! \2 E9 p# G1 v  E$ J9 y1 p4 J    萬事倉皇在南渡，大家幾日能枝梧。 7 h$ ^; x+ {7 ~) F# Z. v9 N  J
　　詔書忽下選蛾眉，細馬輕車不知數。
) M7 B  Z; K. U; E1 Q1 g　　中山好女光徘徊，一時粉黛無人顧。 2 ~$ H! o/ y" N9 f4 W
　　艷色知為天下傳，高門愁被旁人妒。
. j! U, l5 b4 T$ W* |　　盡道當前黃屋尊，誰知轉盼紅顏誤。
/ N: L. l  x1 P* G　　南內方看起桂宮，北兵早報臨瓜步。
+ }8 s: P8 j7 N3 E# H　　聞道君王走玉驄，犢車不用聘昭容。 7 R( G0 p5 C9 i$ `
　　幸遲身入陳宮里，卻早明填代籍中。
5 y: M" Q; M7 H( @　　依稀記得祁與阮，同時亦中三宮選。
7 O' }9 }2 R6 e- |$ S" W. U% h+ q　　可憐俱未識君王，軍府抄名被驅遣。 ( T& z# z( d2 h/ ~* Q: b2 i8 A
　　漫詠臨春瓊樹篇，玉顏零落委花鈿。 : q1 S) P8 A3 f, J& s1 U5 D8 N  U/ l
　　當時錯怨韓擒虎，張孔承恩已十年。 2 B3 ?2 q$ t- G6 h) K9 K% ?
　　但教一日見天子，玉兒甘為東昏死。
0 P7 ~. B, w: H& h5 w　　羊車望幸阿誰知？青冢凄涼竟如此！
  l/ r! E) O; a+ c7 Q/ G　　我向花間拂素琴，一彈三嘆為傷心。
: G9 z) S7 q1 A5 d+ Q' S% F# Y* M　　暗將別鵠離鸞引，寫入悲風怨雨吟。 8 a( `' N3 r( Q2 a+ r' b5 i5 v0 X
　　昨夜城頭吹篳篥，教坊也被傳呼急。
7 t; B7 o8 n  I. w　　碧玉班中怕點留，樂營門外盧家泣。 ' d( W& r0 z$ C' h1 `
　　私更裝束出江邊，恰遇丹陽下渚船。 , ~, s+ ^& {' u& p
　　翦就黃絁貪入道，攜來綠綺訴嬋娟。 6 y. i: V% |, v4 t, `; I; ]
　　此地繇來盛歌舞，子弟三班十番鼓。
% k# z0 B* v) |5 m; D　　月明弦索更無聲，山塘寂寞遭兵苦。
0 Q; f: C- P* a3 h6 C　　十年同伴兩三人，沙董朱顏盡黃土。
/ X' o; J) A; `3 P4 t8 g0 M* z　　貴戚深閨陌上塵，吾輩漂零何足數。
/ _( \' S" I9 H& _' t　　坐客聞言起嘆嗟，江山蕭瑟隱悲笳。 $ t, p$ u3 B; ?' @5 v" R6 Q% {
　　莫將蔡女邊頭曲，落盡吳王苑里花。3 ?2 s6 J5 j: q# i* ?0 B( K! b
   “駕鵝”即是“野鵝”。“鴉黃”為古時女子涂額的化妝黃粉。這幾句貌似平淡的開場，隱含了作者歷經滄桑后痛楚的平靜。首句用野鵝北飛大風中悲鳴來起興，也暗喻國亡家破的悲涼。通過玉京的家庭住址引出中山女。
: s3 V/ C: N$ k9 q( O6 C. _    “清商”：古代五音之一。一般代指其調凄清悲涼，也代指秋風。“平康”唐代長安有“平康里”，泛指藝妓歌舞集中之所。這兩句描寫中山女精湛的琴技，足以在藝壇稱王成侯。% ^& L  g. x, ~" `4 f/ A% C; Q
      “枝梧”我理解即“支撐”之意。“萬事倉皇在南渡，大家幾日能枝梧。”北宋滅亡，宋室南渡，明朝崇禎帝吊死景山后，南明小朝廷建立，所以說“倉皇在南渡”，但不成器的君臣們誰知能支撐幾天？饒是這樣，大敵當前，還要下詔廣選美女，真諷刺入骨。" h8 I! J1 Q2 c4 b
   “光徘徊”用王昭君裝扮出宮典故。言中山女美麗。“轉盼”轉眼的意思。這兩句是說都以為中山女可以選入宮為尊為后，結果卻誤了青春。“南內方看起桂宮，北兵早報臨瓜步”，“南內”南京的小朝廷宮廷。“北兵”指滿洲八旗兵。“瓜步”：地名，在江蘇。這兩句詩是說南明小朝廷正熱火朝天的在宮廷內大興木土，而北方的八旗勁旅已經打到了瓜步這個地方。) @) [. ~$ t2 t4 S/ ]
      玉驄：泛指駿馬。昭容：古宮中女官。代籍：這個典故比較復雜，說是呂后時有一個宮女被選入皇宮，好不容易放出，正要回家，卻被遣送的宦官誤填錯了檔案，填入了賜給代王的宮女名單里，只好將錯就錯，宮女差點氣死，可后來代王卻獨寵此女。這幾句的意思是說聽說南明皇帝只愛騎駿馬，不會選大量女官入宮，中山女正慶幸呢，卻不料還是躲不過。
% a" r' y" l+ @5 e+ Z. B3 K8 _    “依稀記得祁與阮，同時亦中三宮選。”前一句典故不懂，“三宮”：諸侯夫人之宮。這句大約是說中山女被選入了宮中。
/ s% [. G8 u- m$ I, {! p% v3 W) V       接下來，“ 東昏”：東昏侯，歷史上臭名昭著的昏君。“羊車望幸”：用晉武帝司馬炎好色之典，后泛指希望得到別人的重視或者寵愛。這幾句總體上是說選入宮廷的姑娘們根本就見不到君王，心里悲涼凄苦，突顯南明小朝廷的腐敗透頂。; ~5 Z- e% m9 p3 j
      篳篥：一種樂器。盧家：指善奏樂器的女子。這幾句是說這個腐敗的小朝廷連樂坊的歌女都不放過，全部要搜羅供其一人淫樂。
6 x/ Z/ Z7 l' j       最后十幾句是說歌女為避難換裝出逃，遇到智者說了一番話，言江南繁華，自兵革遍地烽火起，已經破敗不堪寂寥無人。同伴十不存一，王孫名媛亦難逃此劫難，不要說普通人了。所有人聞言都唏噓泣下，感嘆山河破碎人飄絮。“蔡女”：我理解是指蔡文姬。亂世才女佳人入胡塵，只有吟唱悲苦的胡笳十八拍，如此胡鬧下去，吳王夫差的結局亦必然是南明王朝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