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福潮:《書海泛舟記》吳山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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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山夜話
    南方周末    2004-09-23 15:20:23

  ■書海泛舟記
  □范福潮

  雨后的清晨,寒意料峭,一輛解放牌卡車拉著我們這支學生墾荒隊,開了一個多小時,來到吳山腳下的新街公社廟川大隊。天空泛著水晶般的藍色,路邊的草葉上掛著露珠,群峰競秀,溪流清澈,草木繁茂,彩蝶飛舞,與喧囂的城市相比,這里宛如仙境。
  汽車停在木橋邊,我們背著行李上山。離村子不遠的一片核桃林里,有幾間破瓦房,原是生產隊的倉庫,租給我們暫住。廖大哥和打前站的王老師正準備做午飯,我剛放下行李,他就遞給我一條扁担,讓我跟王老師去挑水。沿林間小路下山,行五六分鐘,即到河邊。王老師用大桶,我用小桶,一担水約有六十斤,回程坡陡,要歇兩次。王老師五十多歲,因解放前在市政府工作,“文革”中挨過批斗,后來不讓他教書了,在傳達室上班。挑水回來,同學們已分好了住處,鋪好了床,我的行李還在樹下,廖大哥把我的行李提到廚房的里間,放在王老師床上說:“你在廚房幫灶,每天干什么活兒,聽王老師安排。”我鋪床的時候,一抖床單,掉出一本《九三年》,廖大哥撿起書說:“你到這兒是勞動來的,不許看書。”他又拉著臉對王老師說:“你看好他,發現他看書你就把書收了給我,你若不管,惟你是問。”
  凌晨五點起床,燒火熬粥。早飯后,師生上山開荒,我把水缸挑滿,下午,我還要挑水、劈柴、幫王老師洗菜、壓面條,晚飯后,涮鍋、掃地,干完廚房的活兒,天已黑了。王老師被廖大哥叫去下棋,我點上馬燈,從枕套里取出一本蘇聯小說《山崗上的篝火》,正看的入迷,聽見門響,書還未藏好,王老師已進來了,他沖我詭譎一笑:“圣上有旨,豈敢不遵?把書給我吧。”他把書放進箱子,關燈睡覺。
  第二天上午,王老師把饅頭上了鍋,要去供銷社買鹽,叮囑我半個鐘頭下屜。他走后,我從他的箱子里拿出《山崗上的篝火》,一邊燒火一邊看,主人公奧保林斯基舌戰英國海軍軍官派克爾一節吸引了我,正看得過癮,聞見一股嗆鼻的煳味兒,抬頭看表,呀,五十分鐘了,干鍋了!我趕緊熄火、下屜,竹籠屜已經燒煳了。王老師回來后,見書還在案板上,全明白了,他沒埋怨我,把書鎖進箱子。
  我惴惴不安地跟王老師上山送飯,他挑著一担開水,我背著一背簍蒸饃、咸菜,爬到嶺上,已是氣喘吁吁。天高云淡,放眼望去,只見鎮西峰凌空飛峙,巍峨俊秀,大賢、靈應、望輦、會仙四峰,逶迤環列,層巒疊翠,煞是壯觀。王老師是此地人,他指點群峰,自豪、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知道嗎?吳山,古稱西岳,為雍州第一名山,歷代帝王三年一小祭,五年一大祭,每祭必立石刻旨,山下吳岳廟建于隋代,經歷朝帝王降敕增修,殿閣輝煌,頗具規模,可惜屢遭兵燹,十不存一,清康熙帝親書‘五峰挺秀’碑,為吳山眾多碑刻中的珍品。明年暑假,我領你把五峰全爬一遍,但你得答應我,這些日子別看書。”我點頭應允。
  自此,王老師每晚不再去下棋,洗漱完就催我上床,他熄了燈,坐在床頭抽煙、唱戲、講故事,一直說到我睡著。“我祖父是秀才,鄉試不中,后來,朝廷廢了科舉,斷了仕途。我父親是獨子,襲了他的秉性,也是個散淡的人,我自幼受父親熏陶,嗜書成癖,不思學業,不務農商,守著田產,每日游山戲水,吟詩作對,悠閑自得,神仙一般。中學畢業后,祖父催我去西安念書,想讓我將來考大學,當博士,彌補他科舉落第的缺憾。我在西安住校念書,無父輩管束,逍遙自在,常逛書肆,以搜購小說詞曲為樂事,后又沉迷于秦腔,與一幫票友吹拉彈唱,天天泡戲園子,大學考試兩次落榜。抗戰勝利那年,我娶了鳳翔戲班子里的花旦,當年得子,不幸父親病重,賣盡田產亦未治愈,從此家道衰落,窘困不堪,常常衣食無著,友人介紹我到稅務局當文書,未及三月,因上班時看小說被局長辭退,后來在市政府謀到一個文書的差事,又因熬夜看書、上班遲到三次被開除,從此戒了小說,在小學當了算術教員,得以養家糊口。我自幼天分極好,機緣也好,一生失敗,皆因嗜讀閑書所致。俗言開卷有益,其實并非如此,開卷有害之處甚多。如今謀生艱難,少年應以做事為首務,讀書次之,書要拿得起,放得下,千萬莫要因書誤事……你與我少時性情相同,前車之鑒,不可不察。”(之十三)
 


范福潮 2013-08-20 14:0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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