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宿池中樹,僧敲月下門。唐代詩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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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詩的繁榮,究其原因,不光有自上而下的興趣喜好,以文取士的激勵機制,以文會友的文化傳承,更為重要的一點,得益于唐詩是一種開放的、大眾化的文體,帝王將相,秀才淑女,平民布衣,兼容并包,來者不拒,甚至是參禪悟道的宗教人士,也都可以欣然加入。
  詩僧賈島,一個半僧半俗的寒酸文人,也憑借其獨特的詩文佳作,躋身詩林,自成一家。
  《唐才子傳》提到,晚唐時的李洞,對賈島的詩作佩服得五體投地,奉之為佛,“常持數珠念賈島佛,一日千遍”,成了典型的賈島迷,遇到有喜歡賈詩的人,他一定要手錄其詩,贈之,并且嘴里叮嚀復叮嚀:“此無異佛經,歸焚香拜之。”生怕別人對賈島的文章有絲毫褻瀆與不敬。李洞這樣的追星族,不光仰慕,還挑了賈島詩中的警句五十聯,與其他唐人警句十五聯,合集為《詩句圖》,自為序,大力推播。
  賈島起初也是一介文士。覺得學得差不多了,就去考試,滿懷信心地邁身皇城。在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應試儒生中,夢想著擷取桂冠,一舉成名,然后封官進爵,有所建樹,這幾乎是中國文人一個普遍且真切的謀生規劃。
  (賈)島,字閬仙,范陽人也。初,連敗文場,囊篋空甚,遂為浮屠,名無本。來東都,旋往京,居青龍寺。――《唐才子傳》
  舊時科舉,成就的是極少數幸運兒,更多的人屢屢遭受名落孫山的打擊。賈島的考試并不順利,“連敗文場,囊篋空甚”,可以想見,一考再考,不但沒有考出功名,反而考得滿身疲憊,帶來的銀子,全都花在了吃飯、住宿、交通上了。更為要命的是,賈島久考不舉,心有怨言,遂作了一首《病蟬》詩:
  病蟬飛不得,向我掌中行。拆翼猶能薄,酸吟尚極清。
  露華凝在腹,塵點誤侵睛。黃雀并鳶鳥,俱懷害爾情。
  意思很明顯,自己仿佛是一只滿腹才華的病蟬,而那些黃雀、鳶鳥一樣的權貴老爺們,并不能賞識,還心存不善,百般迫害。
  這首諷刺詩一經發表,立即引起軒然大波,那些“黃雀”和“鳶鳥”覺得賈島簡直是瘋了。不過他們也不甘示弱,立即對這樣的“病蟬”采取了強制措施,將他與其他的幾個口出狂言、擾亂考場的文士定性為“舉場十惡”,加以貶斥。夢想金榜題名,卻不料到頭來因為一首詩,引起權貴大怒,結果黯然離場,賈島心灰意冷,不禁仰天長嘆。失意之下,“遂為浮屠”,賈島干脆心一橫,入了佛門,穿起了袈裟,與另一個堂弟無可一起做了和尚,法名無本。
  即使當了和尚,賈島仍是身在佛門心在詩,研讀不輟。青燈黃卷,晨鐘暮鼓,這是一段特殊的生活經歷,使他有足夠的時間將禪味浸入詩中。縱觀中國歷代大儒,有許多都是晚年崇佛,他們由儒入佛,從諸子百家到參悟佛經,有時可以打通人生的思想芥蒂,站在更為高遠的時空境界里看淡事物,拔地而起,自成一尊。
  寺廟的生活,讓失意書生賈島漸漸冷靜下來,也許人生還不僅僅是求官一途,也許還有別樣的柳暗花明,玄之又玄,不可言說。佛寺的清靜,為賈島的讀書,提供了一個全新的環境。后來,在賈島的詩中,不乏有漸修頓悟的禪機妙語,夾雜其間,生色許多。環境的改變,導致了心態的轉變。賈島的急性子,開始慢慢平息下來。若干年后,他隨便寫了一首《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淺淺隨意的句子,蘊涵著咀嚼無窮的詩意禪境。
  賈島不能算是潛心研佛的高僧,卻是一個刻苦好學的詩人,作詩簡直到了癡癡迷迷的地步。一日騎驢,滿街游走,驢走驢的路,他構他的思。賈島一旦思考起來,便進入了滿心皆詩、不見其他、高度自由的精神世界,哪怕是王公貴人走在前面,也渾然不覺。
  時值深秋,落葉正黃,“落葉滿長安”一吟而出,想了許久,不得對,猛然間靈感勃發,得“秋風吹渭水”為對。這一下,可把賈和尚高興得不行,大約是一拍腿一聲喝,連人帶驢,沖撞了長安市的行政長官劉棲楚先生的大駕。結果被關了一夜,才被放了出來。
  
  閩國揚帆去,蟾蜍虧復團。
  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
  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
  蘭橈殊未返,消息海云端。――賈島《憶江上吳處士》
  關了一夜,他也沒有閑著,結果關出了一首名作,值得。尤其是“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一聯,成了經典名句。
  對于文學創作的態度,賈島是嚴肅認真的,以苦吟詩人著稱。苦吟二字,直白地說,頗有些書呆子氣。不過賈島比書呆子更甚,誠如他自己所說,“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他要是一天不作詩,便覺心中荒蕪,宛如廢井,可以想見對于創作是如何的勤勉了。
  好友王建說他“盡日吟詩坐忍饑”,肚子挨餓不算,有時騎驢出去,只顧著吟詩,驢放到田里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寫作的時候,冥思苦想,心中有詩,目中無人,注意力高度集中,因此,沖撞冒犯大駕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也就不足為奇了。
  有一回,還是賈島,還是騎驢,還是在路上冥思苦想。剛剛去了一趟個幽靜的去處,想用詩來表述,想了一句“鳥宿池邊樹”,又想了一句,“僧推月下門”,不過用“推”字還是用“敲”字更好呢,賈和尚神游象外,揣摩半天,也不能定論。結果,驢蹈覆轍,又沖撞了長安市的一位大官。這一次,冒犯的是當時的京兆尹――詩壇領袖韓愈先生。不僅撞出了答案,而且撞出了一段佳話,甚至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與韓愈相遇,成了賈島一生中重要的轉折點。當時的情況是,賈島沖撞了韓愈的車隊,左右將他帶到跟前。韓愈比那起位劉棲楚大人,說話做事還要人性化一點,詢問緣由,聽說因為吟詩所致,態度和藹,并且一起商榷,說,用“敲”門更佳。不但沒有關押責罚,還“并轡歸,共論詩道,結為布衣交”。
  和韓愈交朋友,是賈島不曾奢望的。他的堂弟無可隱居修行,終成高僧,賈島卻被韓愈勸說還了俗,做起了專職詩人。韓愈對他十分器重,將其與孟郊并重,有詩曰:
  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風云頓覺閑。
  天恐文章渾斷絕,再生賈島在人間。
 
  按照韓愈一生中對于佛教的態度來看,他一直堅持反佛主張,甚至因此受到重罚。但是,韓愈反佛歸反佛,卻始終與僧道保持著密切的交往。韓愈對賈島,也像對待孟郊的態度一樣,百般照顧,賈島的生活不好,“身上衣頻寄,甌中物亦分”,無私援助。而且對于賈島的名言警句,文章風格,也是推崇有加。
  一席話,說得賈島脫掉了袈裟,復為文士,從此聲名大振。
  不能不佩服韓愈的眼光,不能不佩服韓愈的影響力,幾個寒酸文士,經過他的獎掖提攜,李賀,孟郊,賈島……后來都名不虛傳,成為詩壇一景。
  有一則經學者考證為失實的佳話,說是唐宣宗某日微服來到賈島寄身的寺廟,聽得樓上吟誦之聲,乘興而來,拿起賈島的詩稿覽讀。賈島可能厭煩別人打岔,也不知對方的身份,將其視為無禮的搗亂,上來便奪,嘴里還說,瞧您這副鮮衣白胖的樣子,這些詩,哪里是您看得懂、弄得來的東西呢?宣宗的尷尬可想而知。
  其實,這段故事是牽強附會于賈島后來的無故被貶(《新唐書》載賈島“文宗時,坐飛謗,貶長江主簿”)。如此對待皇帝,態度傲慢,比起當年孟浩然對唐玄宗說出“不才明主棄”,性質要嚴重得多了。若真如此,后果遠不止如此,可以說明的是,賈島文心甚深,潛心做詩,而為官一途,基本上是失敗的。
  苦吟是賈島一生的寫照。他常常在路上吟詩,作為一個文化名人,畢竟受到社會名流的知曉,可他有時遇到達官貴人,仍然沉浸于他的苦吟之中,“雖逢值公卿貴人,皆不之覺也”,這樣不識時務的人,自然就會有人說他的壞話了,不就是有才嗎?有多了不起。你看不到我,我還瞧不起你呢。
  賈島有一個好朋友叫姚合,是開元名相姚崇的曾孫,也擅寫詩,他曾這樣回憶賈島:“洛下攻詩客,相逢只是吟。夜觴歡稍靜,寒屋坐多深”。即便是好友之間的聚會,賈島也是勉強應付一下,就鉆進自己的屋子,吟詩去了。
  在許多人眼里,詩既不能充饑,又不能顯耀,只是寂寂于此的日日苦吟。不過,賈島一首小詩《劍客》開頭的“十年磨一劍”一句,倒是與其苦吟形象十分匹配。
  據說每年初夕,賈島都要將一年之中的作品放置案上,焚香而拜。他對自己的苦心孤詣是心有贊同的。這一點,當今陜西作家賈平凹倒是和他十分相似,結婚的時候,叫妻子一同焚香拜稿紙,對于寫作的虔誠,可想而知。
  唐朝的詩人賈島一生貧窮,“臨死之日,家無一錢,惟病驢、古琴而已”,想起現時不少文化名人一年數本著作,如牛淺耕,一日數千字,量大酬高,令人長嘆。依我看,不如閑來讀讀賈島。

網載 2013-09-10 21:2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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