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拉·凱瑟與《教授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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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女作家威拉·凱瑟(Willa Cather,1873-1947)是美國20世紀初一位杰出的女作家,在美國現代文學史上占有獨特的地位。她的獨特之處在于她著力表現“拓荒時代”,她的作品具有高爽純潔的思想境界,舒緩清新的藝術風格以及不斷散發出來的抒情氣息,這一切都獨具一格,為別的作家所難以取代。
  威拉·凱瑟1873年生于弗吉尼亞州的農村,父親查爾斯·凱瑟是愛爾蘭血統移民的后裔。凱瑟九歲那年隨父母從弗吉尼亞州遷移到內布拉斯加州的紅云鎮,在麥田和仍未完全有人定居的草原上的波希米亞移民中長大。她與土地息息相通,學會了在塑造開拓型婦女時賦予她們以生機勃勃的秉性。1891年凱瑟進入內布拉斯加州大學學習。在此期間,她開始表現出寫作方面的才能。她曾担任過匹茲堡《領導人》雜志的編輯、紐約著名的《麥克盧爾》雜志的執行編輯等。凱瑟充分利用她在匹茲堡以及紐約雜志社工作的經驗,憑著她在弗吉尼亞童年和內布拉斯加青少年時代的生活素材寫出了感奮人心的作品,從此名聲大振。1918年凱瑟作為一位成熟的美國主要小說家的地位得到評論界的確認。至20年代,凱瑟已與德萊塞、弗羅斯特、華頓、奧尼爾和安德森等作家齊名,成為廣大讀者喜愛的作家;30年代凱瑟的聲譽有所下降,其作品的水準也不及早期作品。美國社會的變化是造成凱瑟在文學界地位沉浮的客觀原因。但是,凱瑟的作品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現已成為現代美國小說中的經典作品。凱瑟是一位多產作家,她一生共發表了12部長篇小說,近60篇中短篇小說,兩部詩集及8部其他有關著作。她的第一部詩集《四月黃昏》(April Twilights)于1903年出版。她早期的作品主要以短篇小說為主,收集在《旋轉花園》(The Troll Garden,1905)和《青春與聰明的美杜莎》(Youth and the BrightMedusa,1920)兩個短篇集子里,頗為世人矚目。威拉·凱瑟的短篇小說像她的長篇小說一樣,貫徹著精神美和心靈美的主題。《鄰居羅西基》("Neighbor Rosky")是其短篇小說的代表作。凱瑟的短篇小說于80年代被大量地介紹給中國讀者,如朱炯強選編的《波希米亞女郎——威拉·凱瑟中短篇小說選》(浙江文藝出版社,1986)、陳良廷等譯的短篇小說集《搖錢樹》(江西人民出版社,1985)和聶華苓等譯的《沒有點亮的燈》(北京出版社,1981)等,可以說她的中短篇大部分有中譯本了。但長篇小說除了《啊,拓荒者》、《我的安東妮亞》和《一個迷途的女人》外,其余尚未發現有中文譯本。凱瑟曾獲普利策獎和美國全國文學藝術學院金質獎章。(注:見王長榮:《現代美國小說史》(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2),pp.44-45.)她于1947年4月逝世于紐約市。
  在凱瑟的前期小說,如《啊,拓荒者》、《云雀之歌》、《我的安東尼亞》中,貫穿著一條熾熱的感情和純真的藝術熔化在一起的主線,這條主線給人們以精神上和情操上的享受。在這些“拓荒時代”的作品里她謳歌人類精神的本質,充滿拓荒者披荊斬棘的精神。她所描繪的幾位女性形象,色彩是明朗的,堅定的,在女性的柔和中透露出頑強的個性。在這些作品中,她突出表現拓荒者艱苦創業、積極樂觀的一面,宣揚不朽的“西部精神”。
  《啊,拓荒者》(Oh Pioneers!1913)是凱瑟歌頌移民拓荒者改造美國中西部草原生活的第一部小說。她在養育自己的故土找到了創作的源泉與力量。小說的女主人公亞歷山德拉是祖籍瑞典的農場女主人,年僅30,卻因父親去世而挑起了經營農場和撫養三個兄弟的重任。亞歷山德拉不僅熱愛土地,而且善于經營,又有遠見。嚴重的自然災害沒有把她壓垮,更沒有改變她變荒地為良田的決心。她從大平原的土地汲取到無窮無盡的力量,她的堅韌秉性幫助她度過了寂寞與悲傷。經過多年的奮斗,她的理想終于得到實現。亞歷山德拉是凱瑟塑造的一系列堅強女性中的第一位。
  《啊,拓荒者》是首次充分體現凱瑟自己風格的作品,是她奠定中西部鄉土小說文體的成名作。作者寫完該部作品后,感到“我這是頭一次用自己的腳走路”。(注:轉引自董衡巽:《美國現代小說家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p.29.)她終于“找到了自己文學創作的方向”。(注:引自Philip L.Gerbor,Willa Cather(Indianapolis:Bobbs-Merrill Educational Publishing,1975),p.151.)
  1915年出版的《云雀之歌》(The Song of the Lark)記敘了科羅拉多州穆恩斯通鎮的西埃·克朗伯格以自己清脆的歌喉享譽小鎮的故事。鐵路工人雷·肯尼迪在一次事故中不幸身亡,留下一筆錢給西埃·克朗伯格,讓她擺脫家庭的拖累與環境的羈絆,赴芝加哥學習音樂。克朗伯格逐步引起人們的注意。她潛心鉆研音樂,成了都市歌劇院著名的瓦格納女高音歌手,終于紅遍歐洲、紐約。在這部小說中,女主人公極力追求藝術上的盡善盡美,渴望生活的充實與高尚。
  《我的安東妮亞》(My Antonia,1918)是凱瑟最出色的一本小說,也是美國文學作品中的一部經典性著作。小說以欣喜的筆調描述安東妮亞——一個波希米亞姑娘的成長。安東妮亞象亞歷山德拉一樣,也是一位堅強、經歷過重重困難的女拓荒者。安東妮亞的父親是歐洲移民,因適應不了艱苦的草原生活而自殺,安東妮亞因此被迫中途輟學,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以后又因家境所迫去附近的黑鷹城當女傭,與人發生關系而懷孕,并遭到拋棄。但這一切并沒有使她喪失對生活的熱愛和信心。她克服困難,結婚成家,養育了一群健康結實的孩子,辦起了農場,滿腔熱忱地建設起自己的家庭生活。《我的安東妮亞》是拓荒時代的一支頌歌。
  作者筆下的安東妮亞是一個偉大的創造者,一個具有犧牲精神的母親。《我的安東妮亞》和《啊,拓荒者!》被稱為凱瑟描寫中西部生活的兩朵并蒂蓮,使凱瑟成為公認的描寫中西部草原生活的最佳作家。
  從20年代開始,凱瑟的創作出現了新的變化,其原因在于她對當時的美國社會生活有了新的認識。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標志著美國進入“爵士時代”。工業的迅速發展帶來了物質生活的相對富裕,隨之而來的是人欲橫流、物質主義盛行,人們的精神極度貧困。以拓荒造就的西部精神日漸消散,引起凱瑟的焦慮和惆悵。她深感在席卷而來的商業化浪潮面前,抒發對拓荒精神的贊美,不啻為一曲挽歌。這種低沉、失望的調子日益滲進她后來的作品。由于這種變化,她所執著的精神與倫理道德探索,便越來越顯出傳統文化培養的知識分子的懷舊情調。她明顯地改變了作品的傾向,理想主義的幻覺消失了,而代之以對人類命運的關心,對金錢萬能、物質第一、無個性可言的現象的諷刺和批判也就成為她一個重要的創作題材。《教授的住宅》就是這個時期的產物。
  《教授的住宅》(The Professor's House,1925)是凱瑟中期最主要的代表作,也是美國20世紀小說中的一部佳作。小說描述了以圣彼得教授為一方和以他的妻子女兒為另一方在精神生活與物質享受之間的對立,以及教授對社會及生活產生的絕望。小說的主人公是美國中西部哈密爾頓(Hamilton)市的一個大學教授、歐洲移民的后代戈德弗萊·圣彼得,他以拓荒者的頑強精神,花去數十年時光寫出了歷史巨著、八卷本《西班牙人美洲探險史》,還得了獎。但他在生活中卻很不如意,得不到心靈的安慰,因為在他周圍充滿著資本主義社會的銅臭氣,人與人之間唯一的聯系就是金錢,連他的家庭也逃脫不了這一厄運:他的妻子莉蓮只追求享受,想的是將丈夫的著作換成一幢漂亮的住宅;他的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富有的猶太企業家,另一個嫁給了藝術家,她們與他之間沒有共同語言,她們除了向教授索取錢財外,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溫暖。留在圣彼得教授心中的只有對他心愛的學生、鐵路工人出身的湯姆·奧特蘭的回憶,奧特蘭曾致力于對古代印第安人懸崖文化的研究,搜集到許多珍貴的文物資料,可惜他在一次大戰中死了,他所積累的這些寶貴資料業已轉換成商品。這些使教授感到傷心,他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只有頑固地躲在自己的舊房子里,拒絕和妻子一起搬到新居中去,也許還能使他得到一點安慰,因為他的研究工作就是在舊房子的那間閣樓里完成的,他要死死守住它。當圣彼得面臨精神崩潰之際,前來挽救他的是在他家做裁縫工的來自德國的女裁縫奧古斯塔——一個誠實的孤獨的女性。她給了教授生活下去的勇氣,此刻,圣彼得臉上的表情雖然還是冷漠的,然而“至少他腳下還有一片地。”(P.272)(注:本文中所有引文皆由筆者譯自Willa Cather,TheProfessor's House(Leipzig:BernhardTauchnitz,1926),后面引文頁碼隨文注出,不再加注。)湯姆·奧特蘭是作者理想中的典型,他孜孜不倦地工作,竭力去挖掘印第安人古老的文明,他曾說:“我是懷著虔誠的心情去閱讀這些拉丁文的詩的,它使我產生了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真情實感。”所以作者認為“他來自大地,又回到大地中去”,他是大地之子,人類精神的楷模。圣彼得的最后心愿就是要把已故學生的研究繼續下去,在整理古代印第安人遺跡中去發掘人類傳統的價值。(注:見毛信德:《美國20世紀文壇之魂》(航空工業出版社,1994),pp.90-91。)
  凱瑟對創作技巧很有興趣,經常探索新的手法,尤其喜歡借用音樂、繪畫的手法,是小說技巧的革新派。在凱瑟的眾多作品中,《教授的住宅》是她最引起爭議的、最有趣的一部小說。凱瑟稱這是她的“一次有趣試驗”,(注:譯自Jo AnnMiddleton,Willa Cather's Modernism:A Study of Style and Technique (Fairlaigh Dickinson University Press,1945),p.104.)她試圖使用一種不同于平常寫小說的慣用手法,把故事分成三個部分,因而打破了傳統小說的連續性,故事突然從一個人轉到另一個人。她說她這是有意模仿“奏鳴曲的形式”,(注:轉引自董衡巽,p.35.)以此來獲得一種特殊效果。對此,許多評論家對她的這種創作手法持有爭議,有的認為《教授的住宅》是凱瑟的一部杰作,而約瑟夫·伍德·克魯齊則認為該小說是“不完整的、不能使人信服的”,(注:譯自Jo AnnMiddleton,p.108.)艾爾弗雷德·卡津也認為小說的結構是“一個技術的錯誤”,(注:譯自Jo AnnMiddleton,p.108.)破壞了整個故事的整體感。凱瑟在小說中插入“湯姆·奧特蘭的故事”的手法是模仿荷蘭17世紀的油畫。這些油畫經常表現一個室內的景象;房內陳設雜亂,但后面總有個窗子,窗外可看到滔滔大海,同擁擠的房間對比,顯得格外清新寬闊。在《教授的住宅》中,凱瑟說她有意把
  圣彼得教授的住宅寫得擁擠不堪,塞滿新的事物,包括美國的禮節、服裝、皮貨、小小的野心、令人顫動的妒忌心,使你感到窒息。然后我要打開長窗,讓藍色方山上的新鮮空氣吹進來,還有湯姆·奧特蘭臉上和行動上表現出來的那種對細小的瑣事不屑一顧的態度。(注:譯自Willa Cather,"On the Professor's House",Willa Cather on Writing (Now York:Alfred A.Knopf,1949),p.31.)
  這種對比反映了作者對現實社會的看法,她對現實社會越疏遠、越反感,對遠古就越來越緬懷,越采取理想化的態度。作者在該小說中流露的正是這樣一種情緒。
  《教授的住宅》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家庭”(The Family)是整部小說的中心部分。小說一開始,是對圣彼得教授舊宅的描寫,它像一個被遺棄的世界一樣,空空蕩蕩,只有在閣樓教授的書房里還留有一張書桌、一條沙發及幾個奧古斯塔做裁縫用的模特人形。此時圣彼得教授已完成了他的巨著,并且他的巨著換來了妻兒所傾心的一座新房子,及新房子里的一切物質享受。妻子女兒對物質的貪婪、對名利的追求使圣彼得感到悲哀和厭惡。他看不慣崇拜金錢的妻子和女兒,看不慣靠投機鉆營、剽竊他人研究成果而起家的女婿路易·馬塞魯斯,也看不慣庸俗的學校當局。總之,在他看來,周圍的一切都已經墮落了,同他的精神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所以,他不愿與妻女一起搬進新宅,寧愿一人留在他的舊宅里,回憶他的過去,更回憶他最賞識的學生湯姆·奧特蘭及其講述的他在平靜幽美的藍色方山上發現古代印第安人遺址的情形。這猶如打開長窗讓新鮮空氣吹進他那被金錢及物質財產玷污的房子。他對現實生活產生了幻滅感及厭倦感。小說第一部分結束時,教授拒絕與家人一起去法國度假,鐵定心要“逃離他的家庭”,(P.154)要“把自己與別人隔離”。(P.155)他寧愿一人留在舊宅里整理湯姆的遺稿,沉溺于對湯姆的回憶之中。第二部分“湯姆·奧特蘭的故事”(Tom Outland's Story)講述了湯姆在來到圣彼得教授任教的中西部學院前,便在新墨西哥峽谷中發現了一個崖居人村,這個村莊雖久經滄桑,但依然保存完好。作者在“湯姆·奧特蘭的故事”中詳細描寫了湯姆發現這個崖居人村的經過。這個拓荒者——湯姆·奧特蘭用自己的雙手和信念,建立起一種文明并把它留傳給后人。第三部分“教授”(The Professor)是小說的尾聲,也是小說的高潮部分。此時圣彼得教授精神恍惚,終日在回憶湯姆之中度過,他在湯姆身上仿佛又看到年青時的自己。但回憶與追憶并不能取代冷漠的現實,年輕時的理想早已往事如煙,古印第安人的文化也屬于久已塵封的歷史陳跡。圣彼得對峽谷內被毀城市的認識比他企圖自殺更能表明對生活的完全否定。閣樓上的書房成了他的墳墓,死亡是他最后的逃避手段。孤獨苦悶之際,教授甘愿死于煤氣泄漏事故,卻被營救。經過這次危機,教授面帶漠然,繼續生活下去。他認識到他必須“學會過一種沒有樂趣的生活”。(P.271)《教授的住宅》滲透著凱瑟日漸濃化的懷舊情緒。
  《教授的住宅》標題中的“住宅”隱含著深刻的諷刺意味,教授在此度過了他的一生,它代表了他的輝煌、他的成就,同時它又是教授的墳墓。而卷首的引語則具有更深刻的諷刺含義,它使讀者能更深層地理解整個故事。這則引語是凱瑟引用書中人物路易的話:“嵌著銀的綠松石,是嗎?……是的,用晦暗白銀鑲嵌的綠松石。”(P.2)這一幕是發生在圣誕節的晚餐上,路易和妻子羅莎蒙德(教授的女兒)來到教授的新宅,羅莎蒙德脖子上戴著的是路易送她的金項鏈,而不是那塊湯姆從前送給她的綠松石。那塊綠松石是世上買不到的、獨一無二的,是已經消失的古印第安文明的產物,絕不象路易買給他妻子的那條艷麗俗氣的金項鏈。在這兒,已經被遺忘的古印第安寶石代表著真正的美,而價值昂貴的金項鏈則代表著現代社會的虛偽。凱瑟用路易的話做引語,其諷刺意味不言自明。
  如果把小說中的第二部看成是“綠松石”,那么第一及第三部卻是那“晦暗的白銀”。凱瑟的用意是很明顯的。她不僅是要在兩塊珠寶之間,更主要的是要在兩種文明之間、兩種不同時代之間、兩個不同男人(湯姆和路易)之間作一個鮮明的諷刺性對比。
  在整部小說中,“住宅”形成一條主線。教授的舊宅是個象征物,象征著舊的但是美好的事物的衰亡。就在閣樓上的舊書房里,教授完成了他的不朽歷史巨著。在那兒,他有著許多美好的回憶。就書房的陳設和條件而言,它或許不是個理想的書房,沒有暖氣,沒有良好的照明。它比不上在新房里他妻子為他準備的寬敞明亮的新書房,但教授卻認為那是唯一一處他可以脫離家人的地方,可“免于家庭生活的一種隔絕狀態。”(P.25)從“拆掉了的窗戶”,他可以俯視他自己建起的“有圍墻圍著的后花園”,那是“他生命中的安慰”,是他的避難所。(P.14)就在那花園里,他和湯姆“常常在那溫暖和煦的夜晚坐著談到深夜”。(P.15)從這些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圣彼得試圖過著一種逃避婚姻、逃避家庭的生活,他頑固地躲在他的閣樓里,躲進他的歷史里,把對現實的憂慮放到昔日年代中去獲得解脫。教授的舊宅成了他的一種精神象征,與商業世界中的酒肆茶樓、歌榭舞館形成了強烈對比。甚至是教授妻子購置的那幢新宅也已經染上了污垢,成了罪惡的所在。然而,教授的房子畢竟是舊了,它已經破落了,衰老了,凋零了,凱瑟對此感到莫大的悲哀,她同教授一樣留戀舊宅,留戀過去,想從現代生活中撤退,在往昔的美好時光中找尋一種精神慰藉。凱瑟用這樣一個理想破滅的蒼老的教授作為小說中的主角,事實上是摻雜了自己的思想經歷。“在1922年前后凱瑟的世界分裂成兩半了”,(注:見毛信德,p.92.)這一主題自始自終貫穿著小說《教授的住宅》。在凱瑟的筆下小說中圣彼得的世界也分裂成了兩半一半留在了“舊宅”,一半留在“新宅”,正如凱瑟的一半留在現在,而另一半則給了過去一樣,表達了作者對拓荒時代終結的哀傷之情。
  在作者的筆下,往昔是美好的,它意味著“秩序與安定”,(注:引自董衡巽,p.33.)孕育了腳踏實地的創造精神,體現了真誠友善的人際關系,造就出德才兼備的人才。但這一切就象“舊宅”一樣,成為即將逝去的過去,或只能存留于人們的記憶之中。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新宅”里的欲望與銅臭氣。“新宅”里充斥著對金錢的渴望、貪戀。我們看到了金錢對人際感情的破壞作用。新宅里,兩個女兒互相仇視,夫人與女婿路易——一個心術不正的富有商人關系很不正常。路易是個猶太人,雖然“除了他的鼻子以外,他的外表沒有任何猶太人的特征。”(P.43)他長得英俊瀟灑,討女人喜歡,他甚至沒有表現出很庸俗、貪婪,至少表面上沒有。相反,凱瑟把他描繪成一個慷慨大方的人物,經常送妻子昂貴的禮物。但教授卻對路易非常反感,他喜愛湯姆。路易是他女兒的現任丈夫,湯姆是他女兒的前任未婚夫。路易用他猶太人的精明把湯姆的發明變成了巨額利潤,并用這筆錢建了一座新房子,并以奧特蘭命名,以炫耀他的勝利。在圣彼得教授眼里,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男人,湯姆代表了真正的美國拓荒傳統,而路易則毫無傳統可言;湯姆具有創造性,一方面,他是個考古學家,他發現、探索并竭力保存古印第安文明的手工藝品,想以此對美國的歷史追根溯源;另一方面,他是個理論物理學家,致力于實驗室的研究,想把人類的知識再向前推進。但是這兩項活動都沒給湯姆帶來利潤,他也壓根兒沒想以此獲利,湯姆追求的是一種精神的東西。與此相反,路易身上沒有一點創造天賦,但深知如何賺錢,他的聰明在于如何獲取。他如今的財富完全來自于湯姆的發明。在凱瑟眼里,以湯姆為代表的民族是創造者、革新者,而以路易為代表的猶太人卻是剝削者、侵略者,他威脅并毀壞了美好的過去,他象征著現今世風的墮落。凱瑟在這部小說中的反猶太主義傾向是明顯的。
  正象凱瑟和湯姆一樣,當圣彼得教授還是個孩子時,就隨父母來到西部,他象征著美國的傳統。湯姆是教授想要的兒子,路易是他實際獲得的兒子。如果我們把教授當作是美國的象征,那么凱瑟所要傳達的信息則很顯然,即美國正落入猶太人的手中。這就是凱瑟安排教授的女兒和湯姆的發現最終都落入路易手中的意圖。同時也表明了作者的思想傾向,她的世界確確實實“分裂成了兩半”。
  在代表著退縮、死亡的舊宅和代表著“進步”的新宅之間是一座理想中的、永久的、古老的印第安懸崖人居住的巖洞。作者對印第安部落那座懸崖城的形象描寫使我們強烈感覺到了寧靜與煩亂、知足與貪婪、豁達與猥瑣之間的對比。它代表了另一個世界,這是作者及圣彼得教授心之向往的地方,是作者及教授理想中的世界。在這一部分故事里,湯姆是唯一的主角,沒有了前面紛繁的人際關系、婚姻及家庭,只有湯姆和羅德尼·布萊克(與湯姆一起在方山上挖掘古歷史文物的朋友)及他們之間無私、純潔的友誼;沒有了前面的自私和野心,只有對發掘古代歷史文明的熱望。在這里凱瑟把原始美麗的西南部方山上的浪漫過去與中西部哈密爾頓城市乏味沉悶的現在并列處理在一起,使讀者對二者作出自己的評價,教授家人的庸碌的生活與藍色方山上優美恬靜的生活形成強烈反差。那些曾經生活在懸崖城中的印第安人把自己的生命與心血都澆灌在這座方山上,賦予它人類文明的痕跡。這樣一個純潔的地方,與蕓蕓眾生的大都會相比,是有天壤之別的。在作者眼里,藍色方山代表著“人類文明”,是作者理想的自然美的象征,體現了一種“人和自然交融之后得到的至高無上的喜悅”。(注:見馬庫斯·坎利夫:《美國的文學》(上冊)(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5),p.173。)作者的心智和筆力,更傾注于追尋昔日道德理想的余輝。作者在這里抨擊了美國社會的拜金主義,鄙夷資本主義的物質文明,贊美了古代人類的精神境界,顯然帶有很大的理想主義成分。
  作為20世紀前50年一位有影響的女作家,凱瑟所描寫的正是被美國資本主義經濟高速發展所掩蓋和吞噬了的人類古老的精神文明。凱瑟一生的創作表明,西部拓荒生活及由此形成的精神和道德傳統,是她文學活動和價值取向的真正立足之地。無論是抒寫理想,還是寄情懷舊,她創作所經歷的深化過程,都源自這個基本點。由此,生發出凱瑟小說藝術上的一些重要特色:清新、明麗的環境描繪和氣氛渲染,蘊含深厚的情感和心理因素;精練傳神的人物刻畫既富于生活的本色,又是作者的特殊氣質和道德理想的圖騰;在技巧上既重視文學的洗練又在小說結構、敘述角度方面進行大膽試驗而獲得好評。她的小說既有現實主義的寫生又有浪漫主義的抒情,同時兼有象征主義的寓意和印象主義的意境。鮮明的個性特征,使她在美國文學史上占有獨特地位。近些年來,她的作品在西方聲譽越來越高,許多評論家把她與亨利·詹姆斯、海明威、福克納并列,稱她為“美國建國以來一位最偉大的女作家”。(注:見傅景川,《二十世紀美國小說史》(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p.51。)
  在本世紀末的中國,工業化的飛速發展使我們國家正處于一個商品日益豐富的社會,生活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我們也面臨凱瑟在20年代的美國所遇到的一些問題,金錢的腐蝕作用,使一些人喪失了精神的追求。凱瑟的著作不僅給我們帶來一股“早晨的清新氣息”,(注:見張友松譯,“關于威拉·凱瑟”,《美國文學叢刊》1981年第2期。)它還警醒我們不能放棄精神上的追求,而且她的優美文筆也給我們提供了一種藝術上的享受。
  
  
  
外國文學京75~80J4外國文學研究蘇蓉19981998蘇蓉 作者單位:福州大學 作者:外國文學京75~80J4外國文學研究蘇蓉19981998

網載 2013-09-10 21:4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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