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我的校勘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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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約一周時間,終於把屬於我那部分的《子弟書全集》校對完畢。巧合的是,這是我上次接手的那部分,經過學長們的複查,現又來到了我的手上。已經有了兩次校對的經驗,理應會有一些感悟。

第一次做校對工作是在暑假,由於是第一次做,剛開始心情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終於可以真正接觸有關古文獻的實際工作,緊張的是面對陌生的工作生怕完成不好。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文體——評彈,繁體豎排,七字體例。學長囑咐只需校正錯誤就行了,長官的命令果然是簡約的。剛開始,我就按照校本逐字逐句查看清樣,腦袋時而左晃時而右晃,仿似在觀看一場快節奏的網球對打。時間久了,便覺得十分疲憊,而且,長時間地做同一工作,難免生厭。工作效率大不如初,校對的成功率也大打折扣。後來,我打開了唱片機,邊校對邊聽著柔和的古典音樂,悠揚的樂聲的確有助於緩解校對的勞累感。

俗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但對於校對來說并不是好事。由於了解尚淺,便出現許多大膽的妄改。如“姦”與“奸”,因不明其區別,便妄把“奸臣”改為“姦臣”,弄權的頓變偷情的,令其罪狀頓輕。一些當時習用的字,本應保留原貌,而我卻把它們“平反”了。上述種種是知識性錯誤,屬於根底淺的缺陷。而有些錯誤則是情商造成的,如出現的訛、脫、衍、倒,有不少錯誤就看漏眼了,勞煩老師學長幫忙改正,實在不該。還有一些錯誤是技術性的,如圈錯字,如圈地般的擅自圈過了界;字寫得入木三分,改錯了的字難以擦去以致留下傷痕,等等。以上均是我第一次做校對的青澀之處。

經過第一次校對,得到一些經驗,第二遍做就好一些。心裡首先平靜很多,同時也有掌握了一些方法。由於上次主要采用了對校,這次就先理校后對校。根據實際情況,這次校對,我分三遍完成,先理校,再對校,最後複核。第一遍理校,我把校字表記下來,先不看校本,而是去瀏覽一遍清樣,憑語感從邏輯和組詞上查看錯誤。先不看校本,可以省去一道工序,便於專心地從清樣中找出文字上的錯誤。在查看的過程中,把校字表中需要改正的字也改過來,同時把沒符合七行一句規範的句子標上號。發現錯字,就只尋回相應的校本查看即可。第二遍對教,我把改了字的清樣與校本兩相對照,主要是確認第一遍所改的句式、文字、分段等是否完全正確。第三遍,我把所改的字都檢查一遍,看是否有改錯的,或字跡模糊的。古人云韋編三絕,我也翻了三遍,力爭正確率為100%。

感嘆道:任何事情都要熟悉才能生巧。

在校對中也不全是咬文嚼字。文本本身充滿著美感。我所接手的那部分文本是屬於魏晉到唐朝時期的故事。從魏晉風流到大唐盛世,字裡行間,仿似進入了歷史真實的畫境。魏晉的《武陵源》,讓我回想起《桃花源記》的意境,唯美,悠遠,玄妙,奇幻;唐王朝的《打登州》等劇,讓我仿佛看到了唐將披堅執銳的霸氣。一段段昔日熟悉的歷史故事,今又通過優美的文字再現。歷史故事讓我置身其中,優美的文字又讓我出於其外,這種審美的確讓人如癡如醉。有時候,我竟忘了在校對,把故事看完,方才醒悟。

果真是如某位名人所說,校對并不缺少美,缺少的是發現的眼睛。

做完校對,我又重溫了一遍複試時讓我魂牽夢繞的《校讎廣義》。我這次看的,是王宣標師兄千叮萬囑要看的《校勘編》。

任何學科均有概論書籍概括論述其學科之源流與發展歷程,校勘學也不例外,《校勘編》當是校讎學的概論。對於校勘學起源、界定、發展、功用,對於校勘工作的具體技巧與方法,《校勘編》均作了詳細的介紹。其資料的豐富讓人驚嘆。

但深深打動我的,則是古人對於校書的態度。

竊以為,每種工作的背後,必然有一種精深博大的精神,這種精神的外在反映,就是對該工作的態度。古人校勘書籍,同樣有一種精深博大的精神,這種精神,這種態度,深深地打動著每位傳承者,且看以下例子。

“古人每校一書,先須細心紬繹,自始自終,改正字謬錯誤,校讎三四次,乃為盡善。……倘古人有誤處,有未改處,亦當改正。明板坊本、新鈔本,錯誤遺漏最多,須覓宋元板、舊鈔本、校正過底本,或收藏家秘本細細讎勘,反覆校過,連行款俱要照式改正,方為善本。……所以書籍不論鈔刻好歹,凡有校過之書,皆為至寶。”(孫從添《藏書記要》)

這個例子反映了古人校書的認真程度。細心紬繹,自始自終,校讎三四次方可。不僅校勘認真,而且,爲了保證文本的精確,執著地尋覓各種古今官坊本子予以校堪。經這樣校勘過的書,才讓古人滿意。對於我們來說,認真已不容易,何況要跑遍各地訪書尋本,大有“實不能至,而心嚮往之”的敬仰。再看以下這個不惜重金求得一字的例子。

敦煌卷子中有一首《菩薩蠻》詞:“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枰槌(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見,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眾多本子都把尾句的“日頭”誤作“月頭”。潘重規為探真相,遠赴重洋倒倫敦不列顛圖書館探看,果真是把“日頭”誤作“月頭”。因此,在《敦煌詞話:一字萬金》中潘重規這樣寫道:“惟‘日’誤‘月’字,一字之差,便損傷了全體真美。我有幸得見原卷,證明了一個‘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的關鍵字,省去後人不必要的揣測和猜疑,似乎對優美作品也有了一分‘參與感’,心中自然充滿無限喜悅。”以下他說此行的代價:“但一計算這次在倫敦小住,旅館日租二十英鎊,竟用去臺幣一萬元。‘一字萬金’,只說明我獲見作品真面目的代價。至於文章本身,縱然是倒海量珠,傾山獻玉,也不足評價它的身價了!”

遠涉重洋,耗費萬金,只爲還文本一個真相,這是多么讓人傾佩的精神。類似的校勘學家有很多,劉向、章學誠、孫詒讓、周亮工、俞樾、段玉裁、張元濟、王念孫、錢大昕、孫德謙……他們正是憑著堅韌不拔的執著,最大限度地還原文本真相、揭橥事實謎團。他們用身體力行詮釋了校勘學的精神,“他人讀書,受書之益;子讀書,則書受子之益。”他們真正配得上這個評價不僅留下了珍貴的文學遺產,還留給後人一種讓人敬仰的精神財富。

“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我們後學理應對他們表示嚮往、敬仰,乃至敬畏。我們缺少的,不僅僅是博學的知識,更是執著求真的精神。在中大的開學典禮上,校長提出要對學術懷有敬畏之情。我想,只有敬畏,方可端正態度,方可嚴肅認真,方可取得成就。


三國小曹 2010-07-15 08:3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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