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 中學語文老師細數古詩文教學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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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金霞(高中語文教師)


今天,學習李密的《陳情表》,講到“讀諸葛孔明《出師表》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忠;讀李令伯《陳情表》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孝……”,孩子們紛紛喊道:“初中背默《出師表》,墮淚!高中背默《陳情表》,墮淚!”


說到古詩文的背誦與默寫,每一個中小學生,恐怕都是一把辛酸淚。



詩文鑒賞淪為“物理運動”


目前,小學教材中的古詩文篇目,可謂不少矣。僅以蘇教版為例,小學階段必背古詩就有75首,很多學校,對于必背的75首古詩,要求課前誦讀,有古詩擂臺賽,甚至有考級。


談到小學的古詩文教學,北師大語文教育研究所所長任翔的觀點,很有代表性:“在這個階段主要是誦讀,感受文字的優美,慢慢地就可以體會古詩文的涵義了。”事實上,大部分中小學的語文教師,也確實是在這樣教授古詩文。


考試就是指揮棒,考什么教什么,怎么考怎么教。大部分地方的中考,除了默寫之外,是不考古詩鑒賞的。即便有些地方中考有古詩鑒賞,也不過是考一些用了什么手法、表達了什么感情之類的模式化考題,答這種題目,甚至不需要讀懂詩歌,只要知道答題套路,用練就的模板一套,即可八九不離十,拿到分數。既然有捷徑可走,也就沒有多少人會費力不討好,花費精力,教孩子們如何去品讀鑒賞古詩詞了。


多年的機械背誦,使孩子們早已養成了生吞活剝死記硬背的習慣,背誦一首古詩或者一篇古文,像小和尚念經一般,一字字一句句哼哼唧唧,重復又重復,唧唧復唧唧,背誦時,一口氣從頭哼到尾,千萬不敢喘氣,一喘氣就會中斷,一中斷必須從頭再來,孩子們背誦,憑借的不是悟性靈性,更不是邏輯關系梳理,意群歸納分析,更不要說揣摩回味涵泳體會,主要是靠——“慣性”。背誦,成了一個物理運動,而不是思維活動,更沒有情感體驗。


“煮鶴焚琴”蔚然成風


中小學的古詩文教學,可謂層層欠賬。小學應該是培養興趣的階段,機械的背誦,讓孩子視背詩為苦役,只為完成任務,追求量的積累,鸚鵡學舌,食而不化;初中本應該是學會審美的階段,嚴苛的默寫,讓孩子見古詩文而生厭,以得分為目的,急功近利,不求甚解。


“慢慢地”,孩子們讀到了高中,提起杜牧的《山行》,都會背,卻沒有幾人知道“坐”是“因為”的意思,問起“小扣柴扉久不開”的出處,幾乎都能答出是葉紹翁的《游園不值》,卻幾乎誰都不知道“值”的涵義。



面對這種情況,高中老師,別無他法,只得從頭教:培養閱讀興趣,教授背誦方法,乃至理解字詞,介紹作家生平,講述時代背景……可是,十年所遺漏的知識,三年時間能彌補多少?十年所養成的陋習,更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


而事實上,高考除了有10分左右的古詩鑒賞題,還有10分左右的古詩文默寫題,10分左右的文言翻譯題,10分左右的實詞虛詞題,比較而言,古詩文默寫比鑒賞可更容易抓住分數,甚至,只要你以抓出血來的力度抓,抓個滿分也不是問題。其次,就是盯緊翻譯的實詞虛詞和特殊句式的識記和梳理了!所以,以識記實詞虛詞特殊句式為主導的古文學習與以背誦默寫為要務的古詩學習——這種焚琴煮鶴的現象,也便在高中古詩文教學中蔚然成風。



禍起考試or禍起蒙學?


那么,造成中小學古詩文教學唯背誦默寫為要義之現狀的罪魁禍首就是考試嗎?


其實,考試可以成為指揮棒,也可以成為擋箭牌。在此問題上,它既是指揮棒,又是擋箭牌。甚至,更多地,是一塊擋箭牌。


《古詩文誦讀》叢書這樣寫道:“很多卓有成就的學者,在回憶自己成長歷程時,都感慨得益于早年的啟蒙教育,尤其是古詩文的誦讀……多年來,我們的語文教學一直有游離民族語文特點的傾向,對語文教學的傳統否定甚多。其實,傳統的蒙學教育能在漫長的兩千多年中有生命力,必有它的合理之處。比如說記誦,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與其讓學生去死記硬背那些應試的東西,不如讓學生背一些古詩文。”


這套叢書的編寫者所持之觀點,與前面所引任翔先生之觀點,如出一轍。按照這種觀點,孩提時代學古詩文,就應該以熟讀成誦為要務,“講書”是不必要的,因為“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這可是我們兩千年的傳統蒙學教育之精髓。只要大量地讀,反復地背,熟能成誦,自然就能受到熏陶,自然就能體會到美,慢慢地,就能夠體會其涵義了。


這種觀點,源遠流長,散布甚廣,影響巨大。可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首先,這種強調熟讀的蒙學教育法,是否有兩千年之久?這可真是要打個大大的問號——別的不說,至少這些年一些學校所熱衷的《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之類所謂國學經典,都沒有兩千年歷史。


是的,《論語》有兩千年之久了,可是,讀過《論語》的人應該都知道,《論語》所記錄的,正是孔子與其弟子的日常學習交流之對話:學生有問,孔子有答(如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學生有不解,孔子有詮釋(如“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學生有怠惰,孔子有批評(如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于予與何誅。”);學生有不滿,孔子有辯白(如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孔子責備,學生辯解(如季氏將伐顓頊)。翻遍《論語》,也沒看見孔老師揮舞教鞭讓學生背誦名言警句的情景,更沒有孔老師揮汗如雨批改默寫的記載。


學問大家們的啟蒙教育


古往今來,那些“卓有成就的學者”,他們“早年的啟蒙教育”,到底是怎樣的呢?是否幼時以熟讀成誦為主,慢慢地,參透了涵義呢?



《歐陽公事跡》中記載,歐陽修,四歲喪父,家貧無資。其母以荻畫地,教以書字。稍長,家無書讀,便借讀、抄錄。廢寢忘食,惟讀書是務。由此可知,歐陽子幼時讀書,絕非以背誦為旨歸,講讀實乃必須,否則,不可能“自幼所作詩賦文字,下筆已如成人”。


《宋史·蘇軾列傳》中記載,蘇軾,十歲時,父親蘇洵游學四方,母親程氏親自教他讀書,聽到古今成敗得失,常能“語其要”。程氏讀東漢《范滂傳》,慨然太息,蘇軾問道:“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氏說:“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邪?”讀者諸君,其母當如何教他,這個十歲的孩子方能與母親進行如是之對話?


胡適在其《四十自述》里記述,他3歲即被送進私塾讀書,其他小孩蒙館學金每年兩塊銀元,先生只教學生念書、背書,不給講解,那些孩子便只會背書而不知其意。而胡母的束脩卻特別優厚,第一年送六塊銀元,以后每年增加,最后一年加到十二元。對先生的要求是,要給胡適講書,每讀一字,須講一字的意思,每讀一句,須講一句的意思。據胡適回憶,有個孩子,《四書》都背過了,字也認得,可是一次偷讀家信,看到“父親大人膝下”一行字,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當我在《南方周末》讀到《十字路口的讀經村》中所記述的情況:一些從小讀經的孩子,可以將經典讀得爛熟,但是五六年后,有些家長卻發現他們的孩子認字都有問題,更不用說理解經典的涵義——一點也不會吃驚。


結語


機械地古詩文背誦,近乎變態的默寫要求,與填鴨式地應試訓練,本質并無區別——默寫,本身就是應試之一部分。把孩子當做工具,孩子怎么會成為一個有知覺的人?把孩子當做機器,孩子就只會刷作業,把孩子當做容器,孩子就只能成為傳聲筒。


不要再打著傳統的旗號,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了!連文化自覺都不能養成,遑論什么文化傳承!


衷心希望我的同仁們,能夠遵循認知的基本規律,潛心研究古詩文的教學方法,關注孩子真實的情感體驗,洞察孩子豐富的心靈世界,和孩子一起步入古詩文的園圃,觀看一朵花的開放,嗅聞一瓣落英的馨香。讓孩子在愉悅中吟誦體悟,在體悟中銘記成長,慢慢地讀,緩緩地背,帶著憧憬和想象,一句一句,微微陶醉地,寫下詩行。





新京報書評周刊 2015-08-23 08: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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