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專欄:中老胡同32號的教授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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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東北方向不遠有一條東西向的老胡同——中老胡同,胡同不寬,稍微走走就到頭。32號是一處幾座小四合院構成的深宅,據說原來東院花園里有座假山,山上有個小亭子,站在亭子上用望遠鏡向西南望,可以望見故宮。一百年前,光緒的妃子瑾妃因為思念母親,便買了這座宅子,娘倆定好時間,瑾妃登上御花園的亭子,老太太登上中老胡同的亭子,兩人用望遠鏡互相觀望,以解相思之苦。


這個出身高貴的院子,1946年到1952年曾經是北京大學的教工宿舍,先后住過30多戶,說起那些名字,今天仍為人稱道:美學家朱光潛、作家沈從文、詩人馮至、哲學家賀麟、數學家江澤涵……


32號院子里的故事溫馨而甜美:門房老趙敢把樹上的蟲子捉下來炸著吃;長得像洋娃娃的陳琚理有個外號叫“baby陳”;馮至雖然嚴厲,卻會給孩子們表演耳朵會動的“絕技”;院子里的伯母們有的是江南閨秀、有的是清華校花、有的是洋派小姐,但個個有著難以言喻的魅力……但我最關注的,除了這些充滿生活情趣的瞬間,還是1946年到1949年,這個中國知識分子心態最為敏感的時期,大院里的教授們做出的選擇。


1948年,西語系教授王珉源懷孕的妻子張祥保到協和醫院做產前檢查,大夫林巧稚告訴她:“你們北大的胡校長走了。”32號院里,最早知道這個消息的是江澤涵家,胡適是他的堂姐夫。胡適問江澤涵的大兒子江丕桓是否愿意跟他們走,江回答:“你們走你們的路,我們走我們的路。”32號院的教授,都做出了和江家一樣的選擇。


在64年前的中老胡同里,孩子們因為不上課而更加玩得開心,大人們沒有了往日的閑閑之色,連最愛踱步思考數學問題的數學家莊圻泰都不出來散步了。教授們忙著在院內挖防空壕,“各家門窗玻璃上都貼了米字形的紙條……可以防炮擊時震碎玻璃。只有教育學系陳友松家的玻璃上,糊的不是米字,而是‘風雨同舟’四個大字的剪紙。”沈虎雛回憶道,陳友松是“baby陳”的爸爸。


傅作義曾經派兵給每位教授送來一袋面,馮至很惱火,不肯出去接,他寫下散文《決斷》,發表在鄰居朱光潛主編的《文學雜志》上,極力勸告同仁好友“是作出決斷的時候了”。馮至還曾經語氣很重地用德語跟賀麟說:“現在是一個最后決定的關頭,親人的決定不同也要鬧翻。” 賀麟担心自己贊成唯心論,也許共產黨不能“容他”。很快,地下黨傳來話,“希望賀先生不要到南京去,我們認為賀先生對青年人的態度是好的”。


賀麟最終選擇了留下,他三次拒絕了南京政府請他離開北平飛往南京的要求。1948年12月北大50周年校慶時,賀麟的學生們送給他一面錦旗,上面寫著“我們的保姆”,這是他多次營救保護學生的口碑。然而這面錦旗卻在“文革”中給他招來大禍,因為他們說,他保釋出來的學生都是“叛徒”,他營救他們的理由是“為了把他們發展成特務”。


化學系教授孫承諤雖然不在32號院里,卻一樣面臨抉擇。他12歲考上清華留美預備班、24歲美國博士畢業成為北大最年輕的教授。孫承諤當時剛從美國歸國,和許多舊友在上海不期而遇,“最關心的問題還是何去何從”。舊友們勸他帶上家眷一起去臺灣大學教書,孫承諤回絕了。分別時,他們彼此笑著說:“等10年以后,咱們再看誰做得對。”許多年之后,孫承諤的兒女們問他后不后悔,他仍舊回答:“我覺得我做得對。”



Vista看天下 2015-08-23 08:4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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