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與戈爾巴喬夫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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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既是為了解放和發展生產力,也是對原來利益格局的重新調整,在蘇聯原有體制中的受益者——克格勃和蘇聯軍隊并不歡迎改革,他們在蘇聯制度中受益頗多。蘇聯政府的各個部門,尤其是與軍工綜合體有關的部門,都將因為經濟體制的市場化改革而動搖它們本固若金湯的地位,因此,他們并不歡迎改革。制造改革障礙機制的不止是官僚主義者,工人階級也不是很歡迎。據蘇共中央社會科學學院1988年初進行的社會學調查資料表明,在普通工作人員中僅有1/5至1/4的人無保留地支持經濟改革,并期望能在最近 2―3年取得好的效果。其余的人對改革的成功表示懷疑并認為要在遙遠的未來才能見到成效。在被調查的人中僅有1/4的人認為重新調整自己的工作是必要的。改革主要觸及經濟界領導層、商業、公共飲食業、生活服務業、管理機關工作人員等階層的利益,他們的生活條件比大多數居民好,有一定的特權,對改革并不熱心。集體農莊農民、合作社社員和個體勞動者大多數人支持改革。對改革最積極的是人文社會科學的知識分子,他們不僅支持改革,而且是激進的社會力量,是推動改革重心轉向政治體制的重要力量。
知識分子急于改變現狀的重要原因是他們對原體制不滿。在任何社會,從事創造性勞動的知識分子都是推動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隨著新技術革命的進行,知識經濟時代的來臨,更是如此。但蘇共沒有看到人民的文化水平在提高,科學技術和知識分子的作用在增強,仍然堅持所謂階級原則。在吸收黨員時,他們只注意使工人階級、農民、婦女在蘇共中占有相應的比重,而忽視了國內工人力量結構已經發生變化,忽視了把科學技術和創作知識分子積極推向前臺,因為這些知識分子就其修養水平和在經濟、科學、文化中所占的關鍵地位來說起著越來越大的作用。知識分子收入不高,隨著高等教育的發展,許多人不得不從事一般工人的工作。蘇聯知識分子長期沒有表達意見的自由,蘇聯共產黨對知識產品嚴格的監督,與知識分子要求獨立思想和表達自己思想的愿望發生了嚴重矛盾,他們“被迫戴上緊箍咒,而施法的人卻是那些對他們的專業知之甚少的黨委領導”。“在我們社會缺乏公開性、精神停滯和開始腐敗的時期,社會——人文知識分子的地位,無論是物質方面,還是精神道德方面,都是低下的。其特點是,有損尊嚴的低工資,非常有限的額外收入,很低的社會威望,最后,無論在教育、醫學、文化、藝術,還是在科學方面,都不可能進行個人創造性活動……社會——人文知識分子比其他集團更多地遭受過壓制民主、公開性,歪曲社會主義關系和降低社會道德之害。”因此,他們擁護改革,特別擁護尊重創作的自由,發展公開性和民主。
1988年年中出版了《別無選擇》一書,把該書可以看成是改革力量的宣言。書中收錄了阿法納西耶夫、扎斯拉夫斯卡婭、薩哈羅夫、波波夫、謝柳寧等幾十位知名學者的文章,歷史學家巴特金在文章中指出,由于蘇聯社會顛倒了政治與經濟的關系,政權機構變成了命運的主宰,“因此一開始就必須實現政治改革,也就是必須把政權從政府機構的手中拿過來歸還社會,即改變現今的基礎。這同時也意味著生產關系的改革,即現今的上層建筑的改革,也就是恢復它們(整個經營活動,還有一切其他活動,精神和實踐活動、科學和技術活動,醫學醫療活動,教育活動等)應有的獨立性、第一性、基礎性”。經濟學家扎斯拉夫斯卡婭提出:“黨、國家和經濟管理的職能徹底分工,取消政治機關對企業經濟活動的不必要和有害的監督。黨的機關要集中解決社會的政治發展的戰略問題,深入研究和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選拔、教育干部和評價干部工作。蘇維埃管理機關要集中加強法律秩序和社會主義法制,保證各區域的綜合社會經濟發展,滿足居民的物質和社會需求。”當時參與改革的知識分子,幾乎都把進行政治體制改革看成是使改革不發生逆轉的保證,也認為政治體制改革可以滿足人們的利益需求,爭取民眾支持,克服改革的阻力。從這些有代表性的言論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們普遍認為蘇聯現有的政治體制是不民主、不科學的,應該建立有監督制衡的民主的政治體制,讓公民對社會的發展和決策負責任。
蘇共第十九次代表會議召開前,知識界特別活躍,建立了許多團體。1988年春建立了由“紀念碑”、“民主改革”、“改革―1988”和“人民協商”等團體參加的跨俱樂部政治團體。其領導人有丘拜斯、古謝夫、雷先科等,他們向黨的第十九次代表會議進言,要求加快改革步伐,許多蘇共黨員也參加進來。在1989年3月進行的人民代表的選舉中,許多知識分子參與競選人民代表。從當時的政治力量看,盡管參與競選者形形色色,但競爭和選擇主要在蘇共和“民主派”之間展開。當選者除“在冊權貴”外,主要是激進派和知識分子的代表,他們的競選口號主要是號召建立民主的社會、實現社會公正、有保障、清潔環境,等等。在許多情況下,這樣的候選人都在選舉中戰勝了“官方”的競爭者,這反映了政權的嚴重危機。蘇共沒有為蘇聯人民創造行使政治權利、進行民主政治訓練的條件,蘇聯的政治體制造就了閉塞、馴服、消極、盲目、參政能力低下的人民群眾。因此,能說會道的知識分子得到了民眾更多的認可。
在俄羅斯聯邦有232人參與競選(俄羅斯選舉代表總數是 645人),結果有78%的高層領導在選舉中落選,有47%的中層領導落選,相反,有72%的知識分子卻在這場選舉中獲勝。在俄羅斯的645名代表中,知識分子占28%,黨和政府官員占 21%,工人占 16%,企業管理人員占14%,農民領袖占13%,農民占8%。而在城市地區,知識分子占當選代表的37%。正如阿卡耶夫在評價列寧格勒大學教授索布恰克的行為時所說的,“他用內容深刻、形式鮮明的演講摧毀了幾十年形成的和建立在對蘇共唯命是從基礎上的蘇維埃議會體制”。索布恰克在其所在的選區得到76.5%的選票。莫斯科大學教授波波夫也高票當選,這兩位蘇聯一流大學的教授后來又當選了列寧格勒和莫斯科的市長。
蘇聯的知識分子實際上也不具備提出使國家擺脫危機方案的能力,蘇聯著名經濟學家阿巴爾金、梅德韋杰夫、亞夫林斯基、沙塔林,法學家彼特拉科夫,歷史學家阿法納西耶夫等人都是改革的參與者,有的還身居高位,担任了副總理或政治局委員,但是,他們并沒有表現得更優秀。直接參與制定經濟改革方案的阿巴爾金并沒有超出當年柯西金的水平,沙塔林等人拿出來的“500天計劃”現在看來簡直是異想天開。
知識分子們在討論蘇聯改革的方案時脫離實際。在蘇聯,共產黨不僅是政黨,更是國家機關,改革應該從黨的民主化開始,而不是拋開蘇共這個社會的穩定器。蘇聯是個大國,改革應該采取漸進的方式。但是,大多數知識分子認為,蘇聯“這個制度的實質,是一黨政權與國家的結合,而國家的實質是一黨政權與經濟的結合。因為黨被叫做蘇聯共產黨,而國家被叫做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所以這個制度在國內和世界被看做社會主義或者共產主義(而在意識形態上則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相應體現。由此得出一個似乎完全合乎邏輯的結論:不徹底消滅社會主義(不僅在其實際體現上,而且在理論上),民主就永遠不能取得勝利”。正如俄羅斯科學院哲學研究所首席研究員瓦?梅茹耶夫所總結的:“這個結論迅速支配了充滿激情地開始改革的知識分子的頭腦,他們認為自己是比改革進程的倡導者更徹底的民主派。我深信,是他們葬送了改革的思想,他們成了葉利欽的情緒和意見的揚聲器,他們賦予改革進程的不是改良的性質,而是真正革命的性質。蘇聯以實際發生的那種形式解體,隨后戈爾巴喬夫被解除權力,雖然這都是叛亂引起的,但不是以法律方式,因而也不是民主方式解決問題的實例,而更像在上層發動的一場政變。”(《奔向自由——戈爾巴喬夫改革二十年后的評說》,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年,第281―282頁)
蘇聯的教訓表明,在現代社會正確對待知識分子十分重要。知識分子是社會的良心和大腦,任何社會制度沒有他們的認可和大力支持都不可能長久。要讓他們發揮應有的作用,就必須尊重他們的勞動,給他們提供寬松的環境,充分發揮他們的才智。


左鳳榮 2011-12-25 20: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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