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詩壇名宿向明詩選:隔海捎來一只風箏 鳳凰詩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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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向明


向明本名董平,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生,湖南長沙人。軍事學校畢業,藍星詩社同仁。曾任《藍星詩刊》主編、《中華日報編輯》、《臺灣詩學季刊》社長。作品被譯成英、法、德、日、意、印度等國文字,并收入國內各大詩選。出版詩集有《雨天書》、《狼煙》、《五弦琴》、《青春的臉》、《向明自選集》、《水的回想》、《隨身的糾纏》,詩話集《客子光陰詩卷里》,童詩集《螢火蟲》。曾主編《七十三年詩選》、《七十九年詩選》、《八十一年詩選》。向明素有“詩壇儒者”之稱。論者謂其詩是生活的詩,在生命的意義上有所探索,在嚴肅的問題上有所堅持;是一位進而介入現實,出而批評人生,兼顧文學與社會使命的詩人。他的詩每從小事細節切入,幾經轉折,終入要害。其語言平白而精煉,擅用意象與譬喻,骨肉停勻;其詩體則融眾體,前后呼應,有機發展。是當代臺灣重要詩人之一。曾獲文藝獎章、中山文藝獎、國家文藝獎。一九八八年世界藝術與文化學院曾授予榮譽文學博士學位。



《巍峨》


我吞砂石

我嚼水泥

我大桶大桶的喝水

我是那巨口大腹的

攪拌機

吃一切硬的

   粗糙的

   未曾消毒的

在不停的忙碌中

在不停的歌唱中

你們看見么?

我嘔心瀝血的

就是那一大片蒼茫空白處

拔地而起

堂皇硬朗的一種

占領

它的名字叫做

巍峨



《革石篇》


  1


流水不斷以激辯的語言

不信傳說中頑石曾經點頭


如有猙獰的頭首

豈會賴此險灘一直不走


  2


兩山間如隔夜夾擠過的

一塊塊“靠得住”的石頭


仍然一點也不溫柔

時間也沒將頑強壓趨


  3


石頭也有哀歌的時候

貼身的青苔聽得清楚


薄霧似的超低沉渾厚

全被趕路的水聲帶走


  4


石頭花整生的思索

苦心經營出艱澀的詩一首


除了孤獨寂寞

仍是寂寞孤獨


  5


用枯藤丈量好多個晨昏

石頭總估不出自己的厚度


水中看是扭腰的軟骨

水線上常有勃起的征候


  6


斧銼紋下它周身的丑陋

無非想和完美一樣天長地久


不服氣的風雨雷電頻頻擦拭

終究還它以清白的石頭


  7


這是一個棄圣絕智的環境

一疊疊頁巖的信史無人細讀


好奇的山鷹偶來啄磨

每一頁都落滿歷史的塵垢


 ——畫家楊震夷“讀石系列”觀后



《可憐一棵樹》


先是

風以十七級的蠻力強暴

繼之

電剪咬牙切齒的

凌遲

呆呆地從不知道

誰要對一棵樹

這么殘酷


而今

他用僅剩的幾枝斷臂

在怒指


生命的真相曝光后

一圈圈的年輪

從癡肥的民國

可以一直窺視到

干瘦的

光緒



向明與藍星詩社部分同仁合影。左起:夏菁、羅門、周夢蝶、向明、蓉子、商略。攝于1980年代。


《窗外的加德麗亞》


全未經意的

窗外那株淑女般的加德麗亞

一夜之間

暴露得

就象街頭那個

穿著褻衣招搖的尋歡婦


值此之時

我正低頭留神捕字入詩

想我的

非非心事

目光正經忙碌得

如一支穿梭黑夜的電炬

異色與我何干乎


當然

除非我的詩中

冷不防地

掉進了幾個

惹火煽情的

錯別字



《捉迷藏》


我要讓你看不見

連影子也不許露出尾巴

連呼吸也要小心被剪


我要讓你看不見

把所有的名字都涂成漆黑

讓詩句都悶成青煙


我要讓你看不見

絕不再伸頭探看天色

縮手拒向花月賒欠


我要讓你看不見

用蟬噪支開你的窺視

以禪七混淆所有的容顏


我要讓你看不見

象是鳥被卸下翅膀

有如麥子俯首秋天


終究,這世界還是太小

一轉身就被你看見了

你將我俘虜

用盡所有傳媒的眼線



《蕩秋千》


使力擺蕩吧

迎風而上

仰頭去與云比高

趁勢而下

俯首與泥土平行

最好橫成中間那條天地線

讓同伴側目

要對手驚心


窄窄的踏板

是落腳的唯一國土

只要兩手把持得穩

可以竄升為

一柱沖天的圖騰

或是,款擺成

時間滴答的

那支主控


蕩得越高

會看得越遠

會發現

墻外的喧嘩

只是一場虛驚

幾個同齡的頑童

看到一只鷹掠過高處時

發出艷羨的驚恐



《虹口公園遇魯迅》


談笑間,有人說

到了虹口公園

只一眼就瞥見

濃髭下那張憋氣的嘴

橫眉下那幅

緊繃的臉


當下或當年,該說的

你都再也說不出口了

說出的,已都具化成

中國永遠晦暗的

云煙


誰說百年孤寂

就在你身邊的法國梧桐下

阿Q,孔乙己,七大人,祥林嫂……

子子孫孫

還在圍著你

指指點點


而那只趙家的狗

東聞西嗅后

竟敢在你身后

開放地

隨地小便



《隔海捎來一只風箏》


就讓自己再年輕一次吧

臨老,你從隔海捎來一只風箏

青綠的雙翅暗鑲虎形斑紋

迎風一張,竟若那只垂天的大鵬

頎長的尾翼,拖曳出去

又是鳳凰來儀的莊重

暗示得好深長的一分期許

儼然,年輕時遺落的飛天大志

被你一頭捎了過來

要我再走一次年輕


可能嗎?再一次年輕

風骨當然還是當年耐寒的風骨

又硬又瘦又多棱角的幾方支撐

稍一激動還是撲撲有聲

仍舊愛和朔風頑抗

好高騖遠不脫靈頑的一只風箏

起落升沉了多少次起落升沉

居高不墜總羨日月星辰

愛恨割舍不了的是

那些拘絆拉扯的牽引


可能嗎?也許可以再一次年輕

把蕭蕭白發推成蕭颯草坪

放出白鴿、放出青鳥、放出囚禁的陰影

邀請風雨,邀請雷電,邀請旗幟

邀請一切愛在長空對決的諸靈

所有的啄喙,所有的箭矢

就請對準這只老不折翼的風箏

看它幾番騰躍,一路揚升而上

看它一個俯沖下去,從此舍身下去

時間在后面追成許多仰望的眼睛



周夢蝶告別式,向明誦詩《你的眼睛》。(2013年5月13日)


《午夜聽蛙》


非吳牛

非蜀犬

非悶雷

非撞針與子彈交媾之響亮

非酒后怦然心動之震驚

非荊聲

非楚語

非秦腔

非火花短命的無聲噗哧

非瀑布冗長的串串不服

非梵唱

非琴音

非魔歌

非過客馬蹄之達達

非舞者音步之恰恰

要嬰啼、亦

非鶯啼

非呢喃、亦

非喃喃

非捏碎手中一束憤懣的過癮

非搗毀心中一尊偶象的清醒

非燕語

非宣言

非擊壤

非街頭示威者口中泡沫的飛灰煙滅

非番茄加雞蛋加窗玻璃的嚴重失血

非鬼哭

非神號

非花叫

非鳳鳴

非……

非非……

非非非……

非惟夜之如此燠熱

非得有如此的

不知所云



《瘤》


你是潛藏于體內的

欲除之而后快的

那一種瘤

是一種久年無法治愈的

絕癥


除了灰飛煙滅

你絕不止過敏于花粉

夏秋間

一只蟬脫蛻時的痙攣

你也痙攣

而且,你頑固如掌上的一枚繭

剝去一層

另一層

又已懷孕


我吸取天地之精華

你吸取我

我口含閃電

你發出雷鳴

我胸中藏火

你燃之成燈


最后,你無非是

要把我瘦成一張薄薄的紙

紙上的一些什么

凡掃過的日月

競相含淚驚呼

這才是詩



《黃昏醉了》


飲盡了這一天

五味雜陳的

烈酒之后

黃昏醉了

它把一張艷紅的臉

朝著

遠山那挺得高聳的胸脯

埋首

睡去



《馬尼拉灣的落日》


還來不及呼痛

久待在馬尼拉半空的那枚烈日

黃昏的鐘響一催

便從濱海那棵椰子樹頂

躍入海天相割的那片銳利刀鋒

火辣的血

把整個馬尼拉灣

煮得通紅


多么壯烈的一種結束啊

我想起沿路遇見的

手執長刀的菲律賓人

也是這么犀利的刀鋒

立時割下滾落在地的

一顆顆熟透如落日的椰子

也是這么突然得

來不及呼痛



《暗示》


收到你寄來的一首詩

不立文字

豐美勝過全本圣經故事


收到你寄來的一首詩


沒有音韻

卻有一堆壓扁了的胭脂


不用再拿腳去想

也知道


你給我的暗示


收到你寄來的一首詩

沒有音韻

卻有一堆壓扁了的胭脂


不用再拿腳去想

也知道

你給我的暗示



《詩人的頂上功夫》


他是新詩人中一個異數

此詩每個動作后的聯想非常新

而且相當具跳躍性,是頗為現代,甚且朦朧的

發匠的胰子沫

同宇宙不相干

又好似魚相忘于江湖

匠人手下的剃刀

想起人類的理解

畫得許多痕跡

墻上下等的無線電開了

是靈魂的吐沫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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