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 朱幼棣:后望書8——大調水:用什么維系國家與民族的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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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朱幼棣,學者、作家。畢業于山東大學中文系,歷任新華社國內部副主編,工業采訪室副主任,教科文、政治采訪室主任,新華社新聞研究所副所長,中共山西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國務院研究室社會發展司司長,現已退休。主要著作有《悵望山河》、《后望書》、《大國醫改》等。

全文系作者授權刊載,轉載請注明出處。


規模空前、耗資空前的南水北調西線工程箭在弦上。

一本聲稱調西藏之水能救中國的書正在熱銷之中。

曠世工程,水變成油,怎能維系我們民族與國家的血脈?

那些傷口將永遠難以愈合,流淌鮮血。

現實、想象和理想,科學與偽科學。

緊鑼密鼓的造勢與宣傳,誰在"忽悠"中央?

  

一、調水工程:用不上水與用不起水


跨流域調水可以追溯到2 000多年前。

古代調水,多數是為了航運的需要,增加河流的水量,另外挖掘運河,溝通各個水系,就像修公路網。

如公元前360年動工開鑿的鴻溝工程,引黃河水東流,注入圃田澤,經過這個湖泊的調節,然后"又為大溝而引甫水(圃田澤)"東到大梁,即現在的開封附近。鴻溝二期工程分為兩支,分別把黃河水引入了淮河水系的汴水和沙河,大大增加了這兩條河流的流量。"北水南調"、"引黃濟淮"的"鴻溝水系",使中原地區成為古代全國交通的核心,這實際上是大運河的雛形,在歷史上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黃河流域是我國農耕文明的發源地。有人說黃河文明是一種"落后的文明"。黃河是害河,還是母親河?這個爭論肯定還會繼續下去。東漢時期,劉秀定都洛陽,全國政治中心移出關中,洛陽成了大批漕糧的集中地。洛陽修建了有名的陽渠,因勢利導,西引洛水為主源,又納入其他一些河流的水量,運糧的漕船可直抵城下。絲綢之路,在洛陽通過運河,與淮河和東南沿海地區其他運河對接。從漢、唐至宋代,調水,治理河道,在國家政治經濟中心從黃土高原腹地的關中,向東部平原地區的過渡和轉移中,各大水系運河網起了決定性作用。

曾7次被黃河水淹沒的古都開封,濃縮了古今黃河的變遷史,其中最嚴重的一次洪水,死亡人數達35萬之多,開封成了一座荒城。但不可忘記,開封幾度因河而廢,因河而興。北宋時正因為調黃河之水入汴河,航運之利使開封成為人口上百萬、富甲天下的國際大都會。至今,我們仍能從《清明上河圖》中領略汴京的繁華與舟楫之便。

當代跨流域、遠距離調水,主要是補充流域和區域淡水資源,以滿足工農業生產或城市用水。

在過去幾十年中,大規模、跨流域、遠距離調水有比較成功的,效益明顯的,如引灤(河)濟(天)津工程,至少天津增加了一個比較穩定的水源。也有眾說紛紜、評價不一的,如上世紀80年代投資10億元修建的引黃(河)濟青(島)工程--如果考慮到近百萬民工、6 000多名解放軍參加這一工程建設,還有6.5萬畝占地、移民費用等等,工程實際造價大大超過了預算。

引黃濟青工程全長290公里,從黃河邊的打漁張引水閘到青島,穿越小清河、淄河、濰河等數十條大大小小河流,有一座大型水庫蓄水,大量隧洞、涵閘、數百座橋梁,沿途有5座泵站逐級提水,引黃濟青工程建成后,設有工程管理局和分局。人員多,運行成本和管養費用高。水引到青島后,價格大大高于當地開源和節水的花費,因此青島盡量用本地的水源。但有關部門規定青島即使不用水,一年也要交數千萬元"水費",以維持這一工程的運營。據了解,引黃濟青工程利用率不到40%,引黃濟青工程并未達到原來論證和規劃設計的標準。另外,黃河下游頻頻出現斷流,進入上個世紀90年代后,平均每年斷流時間在102天左右,斷流河段長達400多公里,造成了冬春季節黃河常常無水可引。

--如果拋開計劃經濟國家投資不計成本,工程剛動工沿線城市自來水價格就全面上漲、"接軌"等政策性因素,單從經濟技術方面分析,引黃濟青與海水淡化的成本相差無幾,工程算不上"效益顯著"。

  

二、東線:清水與污水


進入新世紀后,跨流域調水的工程規模越來越大。

南水北調--即把長江干流或重要支流之水,調到黃河、海河流域,是世界上最大的跨流域調水工程,也是我國跨流域調水的"標志性"工程。現在,南水北調的中線與東線工程已相繼動工,西線工程也呼之欲出。

南水北調東線一期工程,南起蘇北揚州市附近的江都,至山東黃河邊上的東平湖,長663公里。二期工程分兩條輸水線路,一條是北上穿過黃河至天津的北大港水庫,長493公里;另一條輸水線向東,進入膠東半島,至威海的米山水庫,與"引黃濟青"的渠道相交,長701公里。--如果把東線一期與二期的線路相加,不管是把長江水引到山東半島還是天津,其長度都大大超過了1 000公里。

南水北調東線主要是利用京杭大運河及其平行的河道輸水。

就工程本身來說,東線的投資較少。且江蘇已有從長江提灌工程,向蘇北輸水,只要適當擴大規模,向北就可延伸到山東境內。

我們的祖先幾百年以前,就已經修建了溝通錢塘江、長江、淮河和黃河、海河各個水系的大運河。運河主要是為了溝通南北航運。從運河水的流向來說,基本上是以黃河為界,根據自然地形,分別南流與北流。

古人修建運河,依勢而成。在山東與蘇北,橫貫著一條長達數百公里的斷陷沉降帶,沿線有眾多的湖泊:東平湖、南陽湖、獨山湖、微山湖,以及洪澤湖、高郵湖等,其中梁山泊是當年英雄好漢們出沒嘯聚之地。這一連串湖泊可以調節水量,無須再建水壩蓄水。另外,高郵湖、洪澤湖等在豐水季節,可以直接從這些湖泊調水北上,縮短輸水距離。

南水北調,與航運不同,需要修建多座揚水站,多級提水。根據初步規劃,在2008年、2013年、2030年分別完成500立方米/秒、600立方米/秒和800立方米/秒的調水規模。--如此規模的流量,需要大量的電力,逐級提水。

這僅僅涉及調水的成本與水價,東線工程成敗在于治理污染。

東線從長江取水。長江下游水質尚好,現在主要指標為二類。根據規劃,向山東、河北、天津調水后仍要達到三類水質。如果一河污水向北流,凈化處理后達不到飲用水標準,則南水北調將沒有任何價值。

這看起來沒有什么問題。其實,難度之大,超過了南水北調工程本身。

東線地處諸水下游,橫貫南北。江蘇省境內,河流湖泊眾多,來水量大。運河上機聲帆影,船舶穿梭,運輸繁忙。沿岸碼頭村鎮眾多,運河水質看起來渾濁,但總體上污染還不太重,主要是一些生活污染,氨、氮等幾個指標超標。

由于運河、洪澤湖等水系涉及河南、安徽等淮河流域的匯水區,淮河是我國污染最嚴重的河流之一,干流幾乎全部是四五類水,水質濃臭得像醬缸--這就不能不危及南水北調。

每年雨季將臨,淮河干流潁河、蚌埠等各河閘陸續放水,污染水團下泄,在下游形成長達數十公里移動的污染帶,所到之處,魚蝦絕跡,甚至給洪澤湖帶來了滅頂之災。淮河污水團下泄造成的嚴重污染事故,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起,多次震驚了全國,在2003年還引起10年治淮成敗之爭。毫無疑問,淮河流域的污染治理,仍然任重道遠,不容樂觀。

幸也是不幸。南水北調東線工程山東段處于構造帶上,地勢低洼,有許多湖泊河道可以利用,作為輸水渠道。在這個斷裂帶的運河沿岸地區,坐落著曲阜、濟寧、萊蕪、菏澤等城市,人煙稠密。魯西南眾多的河流,泗水、大汶河、趙王河、萬福河等,都匯入了南四湖、東平湖和大運河。梁山野性的水泊,微山湖優美的風光,只留在歷史的記憶和書本里。在經濟快速發展的今天,南四湖47個斷面監測,水質全面超標,這些水域均為四類、五類或劣五類,有的河段已經喪失了利用價值,連澆莊稼都不行。

南水北調東線二期,將跨過黃河,途經河北與天津。而這一地區為海河扇形河網的下游,其水質全部為劣五類。要利用大運河北段,治污不能說無望,但任務之艱巨將超出想象。

需要對輸水線路上的河道湖泊進行治理。需要調整航運線路,拆除清理輸水干渠上的一些碼頭,改造運河上和湖泊里的船只,需要在水面船只上增設生活垃圾污物回收裝置。

不僅僅是河道與湖泊,把眼光放得更遠一些,還需要調整產業結構,限制和清理南水北調東線沿岸的造紙、釀造和化工等重污染企業,沿河沿湖的工業企業和生活污水廢水,禁止向湖中直排。此外,還要建立數十座城市污染處理廠,對重污染的河道進行截流。微山湖等水產養殖區域和面積要重新規劃,清理拆除不合理的水產養殖場。對規模化的畜禽養殖的污水廢物治理任務也極為艱巨。

即使不建設南水北調工程,河流、湖泊和城市的污水也同樣需要治理--從這個意義上說,南水北調東線的污染治理僅僅是先走一步。

問題是,魯西南是沿海省份山東經濟相對不發達地區,地方財力不足,居民收入水平較低。加快經濟發展,改變落后面貌,是人們的普遍愿望。可提高工業與生活污水達標排放的標準,提高工業企業準入的門檻,增加污水處理設施,關閉污染嚴重的企業,必然會增加生產成本,影響當地的"投資環境"和經濟發展。即使國家投資建設城市污水處理廠,如何維持正常運轉,也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看一看國家重點治理,規模空前的"三河"、"三湖"工程吧。

我曾任新華社教科文和政治采訪室主任,從事過十多年環境采訪報道,獲得過首屆環境最高獎"地球獎"。多次走過淮河、海河、遼河和滇池、太湖、巢湖,深知這些流域污染治理難度大的深層原因。國務院領導多次到這些流域進行現場辦公,決心把清澈的淮河帶入新的世紀--言猶在耳,決心大,投入多,而成效不顯,這讓人感慨不已。

十多年,甚至是一代人的努力,衰老了多少環境工作者和環保志愿者,國家投入數百億元,不能說付諸東流,但治污效果有限卻是事實。有些水域還多次出現反復,甚至有污染加重之勢。淮河、滇池變清的既定目標依然遙遠!

在這種情況下,東線諸多的湖泊與河道,人們對治理后水質能否達到三類標準存有疑慮是很正常的。

中央領導曾指出,南水北調東線是"先治污,后調水"。

事實上,調水相關工程閘壩、揚水站等已陸續動工,有的已經完成,而治污步伐遠遠落后--不是預感,到2008年至2013年,極有可能是揚水站建成了,閘壩建成了,原有的調水計劃無法完成。如果北調來的是滾滾污水,到時如何向全國人民交代?是選擇延期、追加投入,還是修改原有的計劃?--這一切都將大大增加調水的成本。

  

三、調水沿線,水價如潮上漲


冬日的下午,我泛舟在丹江口水庫。漢水與丹江,在這里匯合。青山如黛,水平似鏡,景色優美。

漢水和丹江,是中國古代溝通長江與黃河又一重要水道。特別是當中原戰亂、黃河奪淮造成水運交通中斷以后,這條水道就顯得更為重要。歷史上,許多驚心動魄的戰事,都在這條大通道上發生。南宋時期,元兵沿漢水南下,荊襄陷落,時局崩潰。李自成退出北京,回到西安,也是沿這條通路敗退湖北,最后在九宮山被殺。

丹江在湖北與陜南的崇山峻嶺間,倏然掉頭南下--紫荊關就據于這山與河之間。

紫荊關是依水而建的古鎮,也無關城留存。這里地勢險要,扼水陸交通要沖。溯漢水而上的航船,必須在這里卸貨,換裝小船,然后再北上西行,直抵商南龍駒寨,棄舟登岸,改走陸路驛道。翻越秦嶺隘口,直達長安關中,或從潼關過黃河。北方南下的貨物也是如此。流經豫、鄂、陜三省的丹江,民航商運相當繁忙,棉花、棉布、糧食、煙葉、紙張、皮毛、茶葉等,都需經紫荊關轉運。如1900年,八國聯軍攻占北京后,"兩宮西幸,漕運米包由漢江入丹江,運至龍駒寨……此歷來官運之經過情形也"。

有幾個老人坐在街邊下棋,過去的會館,改成了小學校。徘徊在紫荊關古鎮寞落的十里長街上,昔日的繁華依稀可見,有一種莫名的憂傷--這使我想起了陜西丹鳳凋敝的老街,那是丹江水運的終點,情景十分相似。紫荊關古鎮上船戶捐資修建的"平浪宮",山西、陜西商人聯合籌建的"山陜會館"等古建筑群,見證了丹江作為我國南北水陸交通要沖的繁榮與衰落。

漢水和丹江,作為我國中西部交通大動脈地位的逆轉與衰落,與現代交通的興起,特別是京漢鐵路與隴海鐵路的修建有關,大宗貨物,用不著再走水路了,"在昔龍駒寨碼頭盛時,馱騾船只絡繹不絕,今則馱騾絕跡,船只偶或一至豫鄂"。但漢水、丹江上游航運的最后斷絕,卻是丹江大壩的阻斷--設計規劃時,丹江口也是集"發電航運灌溉防洪"各種功能的綜合水利樞紐工程。水庫建成將"有利于航運",還建有船閘一座。世間的常識往往似是而非,航線已被切斷,航運樞紐也成無稽之談。--當然,也有其他原因。氣候、降水和環境變化,山林植被的破壞,上游水庫的修建,漢水與丹江水量銳減,河灘亂石盡出。

其實不僅僅是丹江,治理黃河、淮河時,各水系大修水壩河閘,通航設施大都沒有與水利工程同時建設,河枯水淺,閘壩礙航。僅河南省境內6 000多公里的通航航道,30年里萎縮至不到1 000公里。黃河下游,航運已經徹底退出了歷史。即使像淮河這樣的曾經是水運大動脈的大河上,鮮有航船,風光不再。

還有一些過去被我們忽略了的事情,值得再提,這就是被丹江口水庫淹沒的大量古跡文物。

丹江口水庫大壩在湖北省。河南省淅川是主要淹沒區,其中包括龍城、下寺龍山嶺等重要的遺址,均沒入水底。

淅川是一座古城,舜帝時為堯子丹朱的封地,西周時為楚熊繹的封地。上個世紀70年代,丹江水庫水位下降,露出了被淹沒的春秋楚墓群。到1979年,已相繼發掘了25座楚墓及5座大型車馬坑。從這個墓群中,共出土文物8 000余件,其中青銅禮器160余件、鼎48件、樂器129件……這些都是無價之寶。其中規模最大的古墓為楚王子午的陵墓。從該墓中出土的15件青銅鼎,形體高大、奇特,工藝精湛,為難得的春秋楚國重器。特別是一式上升的列鼎,高達76厘米、口徑66厘米,在其銘文中有"王子午"、"令尹子庚"的名字。出土的隨葬品中,還有青銅甬鐘26件,由小到大依次排列,最大者重達180公斤①。當我在淅川縣博物館中看到這些青銅器時,驚嘆不已。為什么在這偏僻皖西山區的狹小河谷平原中,深藏如此輝煌的古代文明?

有專家研究后認為,楚國最早的都城,當在下寺附近,后來,隨著楚國疆域的擴大,進入江漢平原--現在,這一切和古城一起,沒入了丹江口水庫。

時代的局限。不僅是楚國早期的都城遺址,還有許多漢唐的古跡,同樣被沒入了水底。其中包括規模宏大的香巖寺下寺。這座寺院歷史上高僧輩出,在不少佛教典籍中都有記載。

作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水源,丹江水庫需要加高大壩。即使如此,丹江與漢水是否有足夠的水量也是值得疑問的。按水利部原有的規劃,年可調水量190億立方米。不知為什么,后來又減少到150億立方米,2002年底再縮減為130億立方米,投資為1 700億元。工程剛剛動工,計劃調水量就不斷減少,這僅僅是漢江水量不穩定性的反映?

先節水,后調水的原則,還停留在紙上和文件上--事實上調水工程的積極性,大大高于節水。有人提出,為了保證南水北調有足夠的水量,需要從長江三峽庫區再往丹江口調水--一個工程剛剛啟動,下一個項目又打算接上來了。總之,有干不完的活。

2006年,北京西長安街的延長線上,在繁華的街邊,一夜間豎立起了"南水北調,造福北京人民--長安街管線穿越"的巨大圍板,上面畫著動人的綠色宣傳畫,似乎長江水進北京已經近在眼前了。根據計劃,南水北調中線工程2008年最終調到北京的水量,只有10億立方米,僅占計劃調水總量的十幾分之一。

那么,其余100多億立方米的水都到哪里去了?

多數流向河南、河北一些地區。黃淮河平原,80%以上的水資源都用于農業灌溉。對農業來說,這點調來的水是杯水車薪。而實際上,灌溉莊稼,種麥子和玉米,也用不起每立方數元成本的昂貴的長江之水。

現在農業用水浪費巨大,農業節水比城市節水有更大的潛力。能不能換一種思路,如果向農民和農業"買水"--農業少用一噸水,水務部門付給農民0.5或0.8元,不比千里迢迢的調水成本要降低許多嗎?而農民則可以拿這些錢,建設現代化的灌溉系統。

再說,黃河是地上河,從黃河小浪底水庫往華北平原輸水,在可見的將來也基本足夠,用得著如此巨額投資,從漢水往黃淮海平原引水嗎?

這種高價水只能賣給市民,賣給企業。而且,未飲漢江之水,水價已借南水北調之名先大漲了。從2005年起,石家莊市每立方自來水增收0.7元"南水北調基金",工業用水每噸達到了4元。原先企業一部分水就用的是地下水,不行,也要加收"南水北調基金",這有道理嗎?我在調查時,華北制藥廠一位專家說,實在不理解,為什么要拿南水北調來"捆綁"全部水價,即使在國際上,水資源也不是某一個部門,更不是一個企業的,籌集基金也不是靠漲價得來的。

作為共和國制藥工業的"長子"、"一五"計劃的重點項目,20世紀50年代華北制藥廠選址時,就考慮到石家莊地區有較為豐富的水資源。抗生素生產采用發酵工藝,耗水量大。華北制藥廠因水價上漲因素,每年增加成本1 000多萬,加上電價和其他原材料提價,2005年生產開始逆轉出現虧損。華藥是中國最大的抗生素生產基地,其青霉素生產已有近五十年的歷史,面臨著全面停產的可能。據了解,一些制藥企業正考慮把抗生素部分生產轉移到內蒙古河套地區,那里是黃河中游,用水好解決一些,但也能給黃河造成嚴重污染。

生物制藥是國際上競爭激烈的技術產業。我不久前去了美國中部北卡羅來納州。這里密集著生物工程項目,尤以生物制藥聞名于世,經濟蓬勃發展。依托生物工程產業,杜克大學進入美國排名前10位的高校行列。如果調水未到,而水價普遍漲高,連高技術企業都有不能承受之重,那么,我國中部的黃淮海地區還能發展什么產業?!

關于水價問題,還要多說一點。

水務、自來水公司也是壟斷行業,連年各地自來水提價漲聲一片。據說,提價是"為了提高人們的節水意識",此外還有"與一些發達國家相比仍有上漲空間"等等。香港等地,水價是政府有補助的,公益性的,自然沒有可比性。人們最愿意拿來比較的是日本。不說日本人均年收入,不說人民幣的匯率與購買力評估上的問題。1999年,日本城市平均自來水價格141日元/立方米,平均供水成本181日元/噸,因為日本的自來水可直接飲用,幾乎達到礦泉水和純凈水的標準,處理成本較高。即使按1元人民幣兌換13.6日元計算,每噸水約10元人民幣--要求大幅上調水價的人,總喜歡拿水價與瓶裝礦泉水比較,為何不拿桶裝礦泉水與日本自來水比較?城市居民拿出10元錢,能買到1噸可直接飲用的自來水嗎?

另外,日本2000年全國平均工業用水價格24.08日元,折合人民幣不到2元錢。財政對工業用水設施的建設多有補助,中央負担的比例高達50%,這是為了促進工業的發展。我國城市工業用水的平均價格是多少?

至此,我們就明白了,中國以改革名義的水價上漲,有可能走入一條不歸路,最終將可能推動物價的全面上漲,制約經濟與社會的發展。

  

四、西線--青藏高原,長江黃河上游的"惡搞"


南水北調西線工程箭在弦上。

需要把目光投向長江、黃河的源頭,投向青藏高原。

這是一片什么樣的神奇高原?

1985年7月,中日聯合黃河水源探查隊宣布:黃河長江水源源頭只相隔200米。長江與黃河發源后又大致并行著,向東奔跑了數百公里,然后分手。

這不是偶然。

長江發源于唐古拉山北麓的格拉丹東雪山,黃河發源于巴顏喀拉山北麓各姿各雅雪山--這大抵是以源頭各支流的長度來考量的。一條世界聞名的大河發源于哪一條川谷小溪并不重要。至于考察黃河、長江發源于哪一條冰川,那更多的是地理和探險上的意義。長江黃河源區位于巴顏喀拉山的兩側,上游許多支流十分接近,都在同一區域,這是世界上十分罕見的。

其實,人們對那片土地、那片高原大陸所知甚少。

那片土地為何有如此豐沛的水量,同時哺育了世界上兩條著名的河流長江、黃河,令兩條大江河比鄰而出?

毫無疑問,在青藏高原,在江河源地區,一定有非常獨特的生態系統,上空一定有獨特的大氣降水機制--探討與研究這一獨特的生態系統與機制,對保護我們的母親河至關重要。

青藏高原的隆起,改變了全球的大氣環流。

高原上橫亙著4條東西走向的雄偉山脈--自南向北,依次是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唐古拉山和昆侖山。4條山脈的平均高度,從南向北遞降了1 000~1 500米。多年平均降水量在300毫米以下,年蒸發量超過1 000毫米,可依然能同時供應長江、黃河、瀾滄江等世界重要江河發源,已經"匪夷所思"。

在昆侖山的北面,則是塔克拉瑪干沙漠、柴達木盆地--都是極其干旱少雨地區。

青藏高原上空的水汽,主要來自孟加拉灣和印度洋。根據地形抬水理論,越往南,山高近海,攔截的水汽越多,降水量也就越大。這就是為什么全球降水的極值--年降水量2.6萬毫米--出現在喜馬拉雅山南坡的原因。

長江黃河發源于半干旱的青藏高原主體北緣。

大氣降水有年際月際的變化,季風地區尤其明顯。考察世界各大河的發源,能夠發現其河源地區都有穩定充沛的水源,或者沼澤湖泊,或者雪山冰川,能夠常年進行天然的調節。如果江河在上游就經常斷流、奄奄一息,必定沒有奔流萬里的創造力。

高原地的"水源"同樣來自南方。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唐古拉山,高聳的峰巒不可能攔截所有的高空水汽和流云。山脈呈鋸齒狀,有一個個山口。這些山口就是輸送印度洋水汽的條條通道。

到過青藏高原的人都知道,許多山口都是終年云霧繚繞,雨雪紛飛,像通往藏北的,念青唐古拉山山口,正是輸送水汽的重要通道。因為降水量大,海拔5 082米的巴顏喀拉山口,即青康公路(214國道)通過的地方,素以積雪最深、封山時間最長而著稱。

青藏高原大氣相對濕度較大,但絕對水汽含量卻很小,沒有特定的自然生態系統,就形不成有效的降水。平均海拔4 500多米的青藏高原,已經凸伸到了對流層大氣的三分之一處。與地中海相等的250萬平方公里的面積,足以孕育出一個獨特的地理單元。

寫這一章節的時候,我再次溫習了生態系統的定義:在一定的空間和時間內,生物及其存在環境以及生物與生物之間相互作用,彼此通過物質循環、能量流動和信息交換,形成一個不可分割的自然整體。生態系統由大氣圈、地圈、水圈和生物圈組成。

組成長江、黃河源地區的自然生態系統,融合了大氣圈、地圈、水圈的要素,并形成物質循環、能量流動的關鍵,是高原濕地。長江、黃河、瀾滄江"三江"源地區,高原濕地的總面積達31.8萬平方公里,這里有"中華水塔"之稱。

高原的雨季,集中在每年的6~7月間。

總有幾次印度洋季風,帶著大量水汽翻涌而至,高原上的暴雨來臨了。三江源沼澤濕地長滿綠草,平闊坦蕩、儲水量大,能留住一年之中少有的幾場大雨帶來的降水。此后,這些沼澤上的積水,蒸騰,又化為降水,形成循環,超過了年降水量的六成。據專家測算,在總面積達30多萬平方公里的三江源濕地,每天受熱,蒸發對流,會生成100~120個中小型對流單體,這有如"熱帶海洋",為濕地上零散的對流熱泡,提供了鋒面抬升這種強烈而有組織的上升運動,促其合并加強,形成十分強烈的對流,結果便是有異常多的降水集中落在巴顏喀拉山的兩側,足夠同時供江河發源。

近年,三江源地區土地沙化趨勢加劇的消息不斷見諸報端,高原濕地破壞已經引起了國內外的關注。

黃河流域水資源嚴重不足,近十幾年來黃河流域河川徑流量減少。南水北調西線工程計劃從長江上游向黃河補充水源,有人鼓吹這是"解決黃河流域缺水的根本途徑"--當然,也有氣魄更大的,膽子更大的,放話"西藏之水才能救中國"。

走近鎖閉的無盡群山,走近連綿的青藏高原。

我們看一看規劃中的南水北調西線工程。

舉世矚目,在于它獨特的地理位置。

引水工程位于青藏高原東部,在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果洛藏族自治州和四川甘孜州、阿壩州境內。海拔高達3 500~4 200米,高寒缺氧,交通條件極差,生態環境十分脆弱。

根據規劃,從長江上游三條主要河流年共調水170億立方米,其中從通天河調水80億方米,從雅礱江干流調水50億立方米,從雅礱江和大渡河支流調水40億立方米。①主體工程的總投資4 000多億元,工期30年。

西線工程經過幾十年大量超前期和前期準備工作,在很多方案的比選中,已經"篩選"出了若干建電站抽水線路方案和筑高壩讓長江水自流入黃河的方案。有關部門、地區和水利工程專家的積極性也很高漲,認為工程已經基本成熟可行,建議"將其盡早提上重要議事日程,使這一惠及西北地區和黃河流域的戰略性工程早日實施"。

長江黃河均發源于巴顏喀拉山,從地圖上看,直線距離很短。實際距離也不太遠,有的支流末端相隔只有幾公里。長江黃河發源后大致平行東流數百公里,看起來調水不難。但兩者在地形上高差很大,黃河河床高出長江80~450米。

這是一個難以兩全的矛盾:越往上游,江河的距離越近,但可供調的水量也越少;而把工程往下移,可調的水多,但距離遠,地質構造復雜,黃河與長江河床高差更大,要使"水往高處流"并非易事。

南水北調西線幾個方案中,建揚水站,用電力多級提水,工程建設投資雖然少些,但維持運行需要建造發電廠,費用極高。而且在高海拔地區揚水站的管理也有很多問題,因此基本上已被排除。

現在的方案傾向于采用自流方案。尚需在干流與支流上修建數座高壩,抬升幾百米的高程,使長江水位高于黃河。但這其中有幾個難點:

一是通天河、雅礱江、大渡河上均需建高壩,擬建中的各個壩址所在地,海拔均超過3 400米,其中通天河的兩座壩址海拔超過3 800米,在高海拔地區修建高壩,要十分慎重。

二是自流方案需要一定的流速才能保證穩定的流量,這就要求兩地需要有一定的落差。在南水北調西線工程中,需分段逐級調水,最短的雅礱江引水線路131~304公里,通天河至雅礱江段407~504公里,大渡河至雅礱江段171~260公里。超長隧洞和引水渠道要有一定的坡降,如果按0.5%計算,引水起點和終點落差至少在100米以上。如果考慮到長江與黃河原有的高差,實現自流修建的高壩至少要達到250~300米以上。有專家甚至認為,長江黃河源區和青藏高原切割強烈的地帶修建300米左右的高壩,無異于在"太歲頭上動土",影響和風險不能低估。

100米的落差是如何計算出來的?

南水北調中線丹江水源不是比北京僅高幾十米,也都能實現自流嗎?

--要知道,計劃年調到北京的水實際只有10億立方米,水盡管可以慢慢流,流上幾十天、幾個月也無妨。西線工程向黃河年調水170億立方米,是往北京調水的17倍,而在高原,冬季三、四個月沒有解凍,無法調水;夏秋三個月雨季,黃河中下游暴雨成災,也不用調水。青藏高原的調水區的凌汛雖有差別,但在海拔3 000米以上高寒地區,封凍的時間不會很短。

因此,可以肯定,實際能調水的時間不到半年,平均每天至少要調水1億立方米,只有相當的流速才能保證足夠的流量。幾百公里的輸水渠道,100米的高差,很可能還不夠。

第三個難點是南水北調西線工程將形成高原上數千平方公里的"大湖"--不是"高峽平湖",而是高原巨澤。從長江上游年調水170億立方米,必須在雨季把幾百億立方米的水攔蓄起來。因為200多米壩高以下是死庫容,不能調,那么這幾座水庫總庫蓄水多少?水面多大?這些大壩湖泊,對青藏高原生態有何影響?需要深入的科學評估。

還是找一個參照的湖泊。

黃河源頭地區"姊妹湖"扎陵湖和鄂陵湖是高原淺型湖泊,總蓄水量約150億立方米,湖面已經超過1 100平方公里;青海湖面積近4 000平方公里,儲水量呈約700億立方米。初步計算,引黃西線工程建成后,在長江干支流上游修建若干座250~300米高以上的大壩,形成的"高原湖泊"總面積將會超過2 500平方公里,與洞庭湖或鄱陽湖的面積相仿。

第四個難點是昆侖山地區地殼極不穩定,為地震和地質災害多發區。調水工程位于可可西里-金沙江地震帶內,該地震帶為青藏高原地震區強震帶,褶皺非常強烈,活動斷裂發育。另外,引水工程需要通過多年凍土和季節凍土帶,凍融循環系數高,施工難度大,對明渠渡漕等施工質量都有影響。有方案提出,在雅礱江支流上的V型峽谷中,采用爆破山體壅塞河流的方法建筑290米的高壩,省工省錢,埋下幾千噸上萬噸炸藥,一個大爆破,掀掉半邊山,形成一個壅塞湖即解決問題。

可壅塞湖一旦潰決,將對下游造成滅頂之災。即使不潰決,工程對地質環境造成的破壞,及可能引發的滑坡泥石流等災害隱患,足使人不敢輕舉妄動。

  

五、是否會影響三江源獨特的大氣降水機制?


氣象學把降水分為外循環降水和內循環降水。

三江(長江、黃河、瀾滄江)源區遠離印度洋,地勢高寒,大氣儲水力甚差,但有總面積達30多萬平方公里的高原濕地,其中國家級三江源自然保護區(不含可可西里地區)面積為15.23萬平方公里,占青海省國土面積的21%。

濕地又分河流濕地、湖泊濕地、沼澤濕地,比較著名的有星宿海、當曲沼澤、扎阿曲沼澤等等。黃河和長江源區一年里僅有幾次較強的印度洋暖濕氣流,在雨季形成較為集中的降雨,這些降水大部分被貯存在高原濕地里。由于海拔高、地表植被稀疏,所以日出后地面一經受熱便迅速升溫,對邊界層大氣加熱率極高。據中科院蘭州大氣所計算,日升溫可達15度,15~25攝氏度正是青藏高原日氣溫的正常變幅。邊界層加熱的同時,在大片的濕地激發起活躍的中小尺度對流,低空水汽在上升過程中成云致雨,每10萬平方公里的濕地上就有20~50個發展得很好的積雨云,不斷進行的"內循環型"降雨,保證了供江河發源的充足水量。

"中華水塔"不是指這一地區的水資源如何豐富--年降水只有300多毫米,實際上還是半干旱地區--由于高原濕地獨特的氣候與降水機制,對流層大氣相當濕潤,雨季甚至可以達到飽和,內循環使長年雨雪不斷,源源不斷地供應著江河發源。

現在這種循環正在被打斷。

三江源區環境惡化,降水量減少,已經引起了廣泛的關注。過度放牧、土地沙化等原因,肯定是長江黃河源濕地受到破壞的原因之一。

在甘肅瑪曲,如今一條百余公里長的黃沙正在草原和黃河間延伸。瑪曲縣地處甘、青、川三省的結合部,是著名的黃河九曲之首曲,境內河流縱橫,沼澤遍布,是黃河上游重要的水源涵養地和補充地。近年,隨著全球氣候變暖和當地人畜活動增多,瑪曲縣的生態環境正在惡化。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黃河源頭地區近幾年由于過度放牧、土地沙化等原因,造成了長江黃河源濕地破壞,導致降水明顯減少。自1997年以來,黃河源頭干流已多次出現過斷流,其中最長的時間已達半年之久。湖面水位下降,黃河源電站建成了,但經常因斷流而無水可發電。

氣候改變,生態惡化也同樣在長江源區繼續著,曾經在視野中的雪線年年抬升,許多過去的雪山上已經看不到冰雪的影子,那僅存在雪水之巔的冰蓋也正在萎縮。君曲,是長江南源的四大支流之一,河水流量曾在牙曲之上。現在,君曲流域數千平方公里的沼澤草場已經蕩然無存,一半的草場已經嚴重沙化。源頭的雪山冰峰上已經見不到皚皚白雪。許多小河小泉已經干涸。地處"中華水塔",牧人卻找不到水源,不得不飲用僅存的零星沼澤地中的積水。

紅軍長征經過的川、甘、青三省交界處的松潘草地(南水北調西線雅礱江調水工程需經過這一區域),原來也是降水頻繁的高原沼澤濕地,幾十年來修建水庫等,濕地生態系統已經基本消失,氣候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降水也明顯減少。

高原濕地是自4 000萬年前長江黃河誕生以來,水分在水圈、大氣圈、巖石圈和生物圈之間循環而達到平衡的反映,在江河發源諸環節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這種平衡一旦破壞,可能產生超出我們想象的嚴重后果。不僅工程施工本身可能影響山體穩定和破壞生態植被,而且修建高壩將在黃河長江源濕地區域內形成總水面達數千平方公里的大湖,其對高原氣象和降水機制的影響需要認真評估。

會不會工程建成了,卻發現沒有多少水可引?

  

六、降水時空分布:長江黃河上游互補性的缺失


雄偉的巴顏喀拉山,在海拔4 000多米的青藏高原并不顯得特別高大。青藏高原也應該是一個思想的高原、科學的高原。

也許,大多數中國人一生中很難有機會走近長江源頭,走近那里的冰川雪山。但這并不意味著冰川雪山與他們無關。事實上,把長江、黃河和瀾滄江源頭,列為同一個生態區,即國家三江源自然保護區,表明了其地理地貌、氣象環境、降水機理、自然生物等等,都具有相同的特點,具有同一性。

于是,缺少互補性,是從長江上游往黃河上游調水的最大困惑之一。

長江黃河源區雨季和旱季分明,5~10月為多雨階段,11月至翌年4月為少雨季節。

雨季的降水量占全年降水量的80%以上。長江源區與黃河源區的雨季開始時間和降水特征并無差別,同屬單峰型降水類型。降雨月份的變化曲線只有一個最大值,不存在兩個多雨時段,即長江上游降水黃河也降水。三江源區的降水最大月份常常出現在8月份。在雨季中后期,降水也明顯多于前期。

而這時,整個長江和黃河流域都已經先后進入雨季,大地籠罩在蒼茫的煙雨之中。許多水庫都需要事先提閘放水,留出足夠的庫容。

雨季里,黃河干支流水量幾乎同時猛增,大小水庫均攔洪蓄水,特別是中游的陜西黃土高原區,常常暴雨成災,給下游的地上河帶來了極大的威脅,抗洪搶險是最重要的任務,這個季節無需從長江調水。此外,高寒區江河封凍季節長。瑪多、沱沱河等長江黃河源區年平均溫度為零下4攝氏度。① 其中長江上游沱沱河全年中低于零下10℃的冷期日數達196天。再如,2000年11月16日,黃河上游的包頭黃河鐵路大橋附近黃河首先封凍,至2001年3月24日,寧蒙河段全部開通,歷時129天,最大封凍長度約695公里。因此,工程年際實際可以調水時間將會大大減少,南水北調西線按一年中引水10個月規劃,不科學,也不符合實際情況。

按年有效引水時間近六個月計算,調水170億立方米,每晝夜平均流量要達到1億立方米,每秒流量要達到1 100多立方米。因此,南水北調西線引水渠和隧洞都要有相當大的斷面,這將是一條多么壯闊的大河啊!

修一條穿山隧洞、修一條引水渠夠不夠?要不要并行修建幾條?這些都需要比較論證。還需要科學地研究分析工程的地理與地質問題。在青藏高原上修建高壩,打通上百公里的涵洞和隧道,可不單純是水利工程技術上的問題。

在肯定從長江上游調水可以給黃河流域帶來巨大經濟和生態效益的同時,南水北調西線工程本身修建的高壩、長江上游流量減少乃至斷流,高海拔海地區出現數千平方公里的人工深水湖泊,對高原的氣候、濕地生態系統,特別是對降水機制和地質環境造成的各種復雜影響,需要進行多學科的綜合研究和論證評估。

  

七、誰能給黃河輸血?


古人對黃河總有一種敬畏的心情。

鄭州的黃河賓館大廳里,有一巨幅浮雕,李太白的詩意《黃河之水天上來》。站在這幅巨制前,會感到心潮澎湃。

我想,在傾瀉奔騰咆哮的黃河水前,偉大詩人肯定有過科學精神巡回的清醒瞬間。

"你們可以藐視一切,但不能藐視黃河。藐視黃河,就是藐視我們這個民族。"--不知道毛主席有沒有說過這句話,我至今沒有查到出處。這句話,更多的是從人文角度著眼的。毛主席生前遺憾不多,但沒有走一走黃河是個遺憾,他說:"人們說,不到黃河心不死,我是到了黃河也心不死。"毛主席"一定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的名言,引領著中國人民幾十年不間斷地"治黃"。

漢語中的一些詞匯有多種含義。比如毛主席喜歡用的"辦"。他對華國鋒也說"你辦事,我放心",如同現在比較流行的"搞",有"搞好"、"搞上去"、"惡搞"等等。

但毛主席沒有指出如何才能辦好被形容為"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的黃河,"安瀾"肯定是半個世紀前的首要目標。僅僅過了幾十年,在黃河干流上已建成了18座大壩,支流上的電站水庫更是不計其數。也許我們的祖先永遠也不會想到,黃河近二十年來竟會頻繁斷流。情況最嚴重的1997年,全年斷流時間長達226天,斷流的河段一度延至開封,山東境內黃河全線干涸。

黃河三角洲是我國最年輕的土地,黃河泥沙年復一年在這里繼續著"填海造陸"。上世紀80年代前,黃河下游水急沙多,每年送入河口十多億噸泥沙,黃河三角洲面積不斷擴展。但近二十年來,黃河來水驟減,海水蝕退陸地,黃河三角洲不僅停止擴展,而且出現了萎縮。1997年斷流最嚴重的一年,三角洲萎縮了七八千畝。

就在這一年,我到河口的墾利、利津,尋訪了自然保護區,黃河浮橋橫在干涸的河床上,白晃晃的河灘,在陽光下灼人眼目。接著,我又來到開封、鄭州,河道中還有一股細流。乘氣墊船溯流而上,但終于還是擱淺了。遠遠的,對岸的農民策馬而來,不斷招呼人們騎馬旅游過河。濺起的泥水,馬群馳過黃河,如同跑過雨后的莊稼地。

這就是黃河!馬蹄下的黃河!

對黃河水資源開發利用,需要總體把握和分析。

黃河是中國第二大河,全長5 460公里,橫貫中國東、中、西部,一級和二級支流眾多。工業和農牧業分布區域不同、地區差異極大。需要具體研究科學分析,黃河不同地理單元氣候和降水分布的時空規律,水資源及其開發利用狀況,并根據今后幾十年經濟和社會發展的需要,制定不同地區緩解水資源不足的相應對策和措施,整體上提高黃河流域水資源利用率。

近年來,黃河的徑流量不斷減少,有人把原因歸之于氣候變化,這是最簡單的辦法。

但根據氣象部門的材料,近十幾年的黃河全流域的年降水量雖有偏枯或偏豐的年際波動,但總體未顯著減少。目前大致處于下一個豐水期的前期。

水資源利用效率低,開發強度不斷增大。城市和工業生產用水進一步增加;上游水能水電開發進一步加快。

青海省境內黃河干流上就建有電站6座;三江源地區"小水電代柴"工程也全面展開。可以說,從源頭地區起,黃河就開始走向了"衰老"。

夏天,我從西寧出發,翻越達坂山,考察祁連南麓的大通河。

大通河是黃河上游最重要支流之一,水資源量達27億立方米。這條河流發源于祁連縣,經門源、天堂寺,在甘青邊界匯合湟水后,在蘭州附近注入黃河。從天堂寺到門源,大通河在祁連山與達坂山的峽谷中奔流,水流湍急,建有四五座低水頭電站,形成了一條"水電走廊"。大通河峽谷景色絕佳。

現在,大通河入黃水量已大大減少。

被稱為"西北都江堰"的引大(通河)入秦(王川)工程建成后,黃河水穿越祁連山,跨流域調入了甘肅蘭州市以北60公里永登境內的秦王川地區。2006年6月,新華社的《瞭望》周刊發表了《西北調水工程緣何屢成包袱》的文章,披露了這一工程存在問題。其實,這也是南水北調西線工程無法回避的難題。

在大通河的上游,海拔近4 000米的扁都口附近,我看到了另一處穿越祁連山的跨流域引水工程,即引大(通河)濟金(昌)工程。那里有景色極美的硫黃噴泉,在河道上形成黃白色的硫黃。

沿黃兩岸,主要用于農業灌溉的引黃用水迅速增加。

上個世紀50年代,黃河年均引水量是128億立方米,到90年代增加到約300億立方米。引黃用水量最多的是1989年,全河高達334億立方米,接近黃河可利用的徑流量(340億~380億立方米)。①

黃河蘭州河段以下,有景泰電力引黃工程。這一高揚程、長管道、多梯級、大流量工程,由13級泵站、120臺大型抽水機提水,高程達504米,年灌溉近600平方公里土地。

寧夏、內蒙古引黃灌區面積的擴大,用水量居高不下。沿黃引水的工程星羅棋布,分散多樣,僅上中游就有引水、提水工程5萬處。黃土高原區為治理水土流失建有淤地壩18萬座,下游山東、河南境內引黃灌區面積不斷擴大。

這是一組經常被人們所引用的數字:黃河占全國2.2%的天然經流量,滋養全國12%的人口,灌溉著全國15%的耕地,還為沿岸400多座城鎮提供用水。近十年來,黃河水資源開發率已經高達60%以上,遠遠超過國際上公認的40%的警戒線。黃河下游的平灘流量,已從30年前的7 000立方米/秒,急劇下降到不足2 000立方米/秒。進入黃河的污水量在近20年內從21億噸/年,增加到44億噸/年。此外,黃河干流上大型水庫年蒸發損失的水量也超過了10億立方米。黃河水利委員會公布的《2004年黃河水資源公報》顯示,2004年資源總量482.65億立方米,總取水量為444.75億立方米,水資源取用率高達92%。

什么是解決黃河流域缺水問題的治本之策?

--爭水?節水?還是從長江調水?

南水北調西線的各項工作,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加緊進行的。

西線調水的意義。被稱為解決北方缺水,特別是黃河流域的城市和工農業生產缺水,解決黃河生態危機的唯一有效的措施。--此外還有一個更宏偉的目標,規劃由黃河向河西走廊的黑河、石羊河調水,解決西北更廣大地區的缺水問題。

其實,這些都經不起科學的分析。國家環保總局司長楊朝飛在《黃河斷流的生態思考》一文中指出,要走出新的認識誤區,依靠修建造水庫工程,依靠東、中、西線南水北調解決黃河斷流、維護生態平衡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出路。

--南水北調西線能解決北方城市的缺水嗎?

在調水工程規劃的簡介中,西安、咸陽、渭南、銅川、太原等大中城市缺水都被放在了突出位置。似乎從上游調長江水入黃河,就能解決這些城市的嚴重缺水。

差矣!

黃河干流在內蒙古托克托(河口鎮)以上為上游,河道長為3 472公里,沿黃僅有蘭州及銀川、包頭等幾座城市,且城市水源均為地下水和黃河支流上的水庫,而非直接引自黃河干流。托克托至花園口為中游,河長1 224公里,托克托至潼關是下游洪水和泥沙的主要來源地。黃河上游大中城市少,蘭州等沿黃城市缺水并不嚴重。

人口密集、經濟比較發達、水資源嚴重短缺的地區,包括西安、咸陽、太原、銅川等城市,幾乎都分布在黃河一二級支流上,南水北調西線工程幾乎不能惠及。若黃河中游一二級支流沿河城市缺水,都從干流提水調水,違反自然規律,顯然有很多問題。

--跨流域、長距離、高成本地往黃河干流輸水,能解決黃河的生態問題嗎?

黃河干流的水資源,85%左右用于灌溉。新華社在《母親河累了,讓她休養生息吧》的報道中說,從蘭州到河口鎮區間,氣候干旱,蒸發損失巨大。黃河的寧夏、內蒙兩大灌區,水資源利用效率低下、損耗浪費嚴重,僅寧夏灌區年引黃河水量最高時達90億立方米。據統計,全國農田畝均灌溉用水479立方米,而在"天下黃河富寧夏"的地方,畝均引黃超過1 100立方米。黃河下游告急,河套地區漫灌農業與搶水狀況,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最大的可能只能是"調水種糧"--若用調來的長江水來擴大高耗水、低收益的產業,無助于西北地區的經濟走上良性循環的發展軌道。

--從長江調水,能解決西北河西走廊,乃至新疆的缺水問題嗎?

答案也是否定的。黃河水利委員會主任在西北地區水資源問題及其對策高層研討會上,介紹了西北塔里木盆地、吐哈盆地、河西走廊等許多地區缺水的情況后說,南水北調西線工程作用巨大,一是緩解西北地區水資源緊缺形勢,為西部大開發戰略實施提供水資源保障,成為西北地區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基礎條件;二是可遏制西北地區生態與環境惡化趨勢,為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做出貢獻。

西北地域廣袤,不同地區缺水和生態問題,都能靠南水北調、靠黃河水來解決?--想象力從來都不缺乏。如何把黃河水調到河西走廊西部,調到新疆幾個缺水地區?是不是還要再進行"東水西調"工程?

黃河流域水資源已經嚴重短缺,河西走廊年蒸發量高達2 000毫米。景泰二期,從黃河提水至景泰灌區后,再調往石羊河流域的民勤綠洲,就因調水成本及滲漏等,難以為繼。有專家提出,除非萬不得已,不宜再從黃河向其他流域長距離調水,盲目增加用水量,盲目擴大灌溉面積。

--引長江之水,能解決黃河下游的生態問題嗎?

黃河中游干流蜿蜒在晉陜大峽谷中,山高谷深,引水量不大。南水西線工程,計劃從雅礱江、通天河、大渡河上游來水通過岷江支流達曲,引流到黃河上游賈曲再匯入黃河干流。從賈曲入黃河處至內蒙古河口鎮已有2 700多公里,到下游的河南花園口更有4 000公里之遙。而到下游后,還有河南、山東大灌區在等著引水。而這一地區,有南水北調中線、東線兩大工程,無論如何,都要比從長江上游調水合理得多。

用不著多大的學問和專業知識都知道,數千公里長距離輸送農業灌溉用水顯然是不可行的。  



燕南園愛思想 朱幼棣 2015-08-23 08:4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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