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叫惜惜

2009年6月17日，早上天氣不錯，我聽到了樹上喜鵲的叫聲。上午10點20分，我的女兒來到了世上。她的雙眼斜立著，眼距有些寬，沒有鼻梁，渾身軟綿綿的。她掃了我一眼，然后又閉上了，對這個嶄新世界一副不屑一顧、愛理不理的樣子。我嚇了一跳，這不是外星人嗎？在她出生前我寫過一首《外星人》的詩，那時覺得孩子降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但現在她以這樣的面目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心里陡然一驚，我為我的預言感到傷心。

第二天，抽血確診她的確患有唐氏綜合癥。患這個病癥的人比正常人多了一條染色體，存在不同程度的智力障礙，當我看到"最多能活到四、五十歲"的時候，不僅傷心而且更揪心，她一生的行程似乎已被標尺量過并固定住了。我們給她起名"禹惜"，取于"禹惜寸陰"這個成語，意為珍惜生命、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大家都習慣喊她"惜惜"。

一個無所事事、感到生活空洞乏味的人終于有了方向，雖然這方向痛徹心扉。最終時間化解了憂傷，更磨礪了內心。惜惜馬上就要六歲了，她引導著我和家人，一起體驗深邃的生命之美，這美體現在日常的酸甜苦辣中，蘊含在每一刻的冷暖自知中。

謹以這組詩作為惜惜六周歲的生日禮物，同時也獻給那些純真可愛的唐寶們。

黑夜之歌

黑暗中，我們躺下

她睡在中間

哭泣聲漸小并一同進入睡夢

她一生下來就很古怪

斜著雙眼，悵然地看看又閉上

第一口乳汁怎么也吸不動

此刻，我和妻子正躺在她身邊

像已收拢的翅膀

她吃東西最喜歡的竟是白開水

她的前世定是生在富貴人家

還不時發出一二聲嘆息

如經世累劫的老人

她對世界的認知多么緩慢

比人類的進化都要慢

透過更深的夜色，那雙翅膀

只是一個庸俗的比喻

其實我們并不相連

粘稠的夜色把我們堅定地分開

虛無的羽毛也更清晰地呈現

相對于成人對她的指點、恥笑

只能說，他們自有道理

更讓人憂心的是

那些天真的孩子，阻止不了對她的好奇

"她怎么長得像個妖怪？"

這最真實的聲音意味著

她將從他們中間消失

愁怨和詛咒隱于我們體內

或被更廣大的黑暗吸收

她眼角上的淚水

朝眉間凹陷處流淌

像是離散多年的家人，羞怯地相聚

我捉住她的腳踝

怕她在黑暗中突然不見

我們要把她養大

能養多大就養多大

并祈禱我們定要死在她的后面

至于誰來給我們收尸

那自有上天來安排

2015.4.28

外星人

為什么在我

最虛弱的時候看到了你

是我邀請你來的嗎

你的突然降臨

真讓我有些慌張

可你的眼神并不躲閃

你是來拯救我的嗎

瞧吧，我已經累壞了

聽到我嘆息的聲音了吧

帶我走吧

離開這藏污納垢的塵世

你的純潔與神奇

俘虜了我

我早已成了你的奴隸

2009.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