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享】周濂:父親是女兒的保護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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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是孩子們最喜歡的節日,也因此成為了父母們最喜歡的節日。對父母來說,孩子是恩賜。思享會今天挑選兩位父親寫給兒女的舊文,帶大家一起感受父親理性外表下的柔軟內心。

父親是女兒的保護傘

作者 | 周濂

“我女兒布谷現在10個月零6天(2013年12月26日)。10個月的孩子是個什么樣子呢?她會叫媽媽,會叫貓,認識奶奶外婆爸爸阿姨電燈電視鬧鐘,以及墻上各種固定的動物圖案,喜歡出門,喜歡照鏡子,喜歡臉朝前方抱著,開心了就手舞足蹈像個電動玩具小人。她最喜歡的公仔是一個猴子外形的熱水袋,每晚睡覺都要緊緊抱著。對了,目前為止她總共叫過3次爸爸,我都記著呢。現在的她開始有強烈的自主意識,想要什么東西或者要去哪里,她都手指著那邊啊啊啊地叫。她出生一個月后我就總結出她哭的類型,哎喲哎喲哎喲喲是吃不到奶的急躁,哎呀哎呀哎呀呀是吃奶吃累了,做嘴唇發抖狀長一聲短三聲的哇是餓極了餓瘋了,咿咿呀呀則是吃飽了心滿意足。裝睡?還沒有,但她有裝哭過。當她想要一個東西,你不給她,她就開始干嚎。你一塞給她,她立刻就好了。

要孩子對我們來說是水到渠成的事兒。我們之前并沒有具體規劃,就覺得如果老天送我們一個寶貝,我們就把她接下來。一切順其自然。

哦,這是我的孩子

實際上對于我來說,父親的角色感差不多是她出生兩三個月后慢慢才有的。女人之前有10個月的準備,身體一步步的變化她自己能感受得特別清晰。男人不一樣,吧唧扔給你一個小孩,你要非常強努著告訴自己:哦這是我的孩子。這不是那么natural的過程。


▲周濂,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外國哲學教研室副教授。

剛抱到布谷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此時我應該表現出感動來。其實很怪異,因為布谷是剖腹產,父親是不能全程跟蹤的。我進去以后就看到一個血刺呼啦的嬰兒躺在那里,身上黏糊糊臟兮兮的,呱呱地哭。你肯定第一反應就是,啊這是我孩子,這竟然是我的孩子。

我當時有點托大。我們其實請了阿姨,但我跟阿姨說你就在家里等著吧,我自己陪著老婆。當晚在醫院,我一個人抱著6斤重的布谷,忙這忙那。她一晚上大概拉了六七次大便——新生兒要把胎糞拉干凈,是那種黑綠色的。然后你就手忙腳亂給她換尿布啊,用針管給她打奶水什么的,折騰了一晚上。沒覺得惡心,就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因為那個生命太脆弱了,你不知道怎么抱她她會舒服。那時候你就會真正懂得,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

世界與孩子

我們沒糾結過生與不生。“這個世界配不上我們的孩子,”我身邊也有一些朋友這么說。我覺得這種抽象的論調沒有意義。這世界配不上太多東西了,按這個標準,我們隨時可以直接離開這個世界。但你會發現,每個人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煩惱,但他們總會在某一時刻過得還挺有滋味的,對吧?人生還是有很多很美好的東西。

毫無疑問,父母和子女間生來就是不平等的。你剛才說人的降生是個無從選擇的過程,這當然是事實。有一種論調我特別不認同,有些子女對父母說,你沒有征得我的同意把我生下來,所以你應該為我做的任何事情負責。我很反感。世界上所有的事物,一開始都是個“被拋”的過程。自主性是在“被拋”之后,在生命的展開過程中逐漸獲得的。

子女和父母間也這樣,一開始都是無限的依賴。隨著孩子的成長,她生理和心理上的臍帶被剪斷,慢慢獲得自己的獨立性,然后她就有了自由意識、反抗意識,有了對自由平等這些抽象價值的訴求。我雖然在政治上是個自由主義者,但在倫理上,我其實還是偏儒家的。這種對獨立性和自主性的訴求,不能夠從政治領域徹底移植到家庭倫理中來。至少在倫理親情的層面,父母對子女就是有一種天然的權威在里面。在家庭教育中,一方面你要充分地放手,讓子女去自由發展,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要以徹底喪失家庭倫常為代價。它應該可以找到一個比較好的契合點。

以后布谷想成為鋼琴家、小學教師,或是街頭賣煎餅的人,我也許都不會特別去干涉。但如果布谷不懂禮貌,成為一個不友善的人,那我可能會在這方面對她做很多的情感教育,我會讓她見到老人要問好,有人打招呼要回應,不能自顧自。把冷漠當成是性格,把傲慢當成是獨立,我不會培養她這種情感。

性別與性向

其實生之前,我對于孩子的性別是有期待的,我希望他是男孩,因為我自己打籃球。我經常想象帶著我兒子去打球,那會是很美妙的時刻。當然生了女兒之后,你就要糾正這種想象,我可以帶她打羽毛球。為什么想到的都是運動?因為運動對一個人的成長很重要,我覺得身體上的自信是最根本的自信,這種自信其實比你成績好的自信要更實在、更根本,我自己深有體會。

我和布媽有個共識,不會特別強化她的性別意識。我們可能會偏中性地培養她,不會說你作為一個女孩子就應該怎么樣。歸根結底,男人女人都是人嘛,我們有一個對人的最基本的要求。至于性向,我當然希望她是一個,怎么說,喜歡男生的女生。那她萬一喜歡女生,我完全可以接受,沒有任何問題。

家長制

《爸爸去哪兒》我也看啊!剛開始不太喜歡王岳倫,還有Angela。但是看到最后,我覺得他女兒真的很可愛,天生憨傻呆萌范兒,對人特友善。你要說我更喜歡誰,是不是還是那個男神張亮啊。我覺得張亮和他兒子的相處模式很好,完全打成一片,但又能保持父親一定的權威。我覺得這種權威是必要的,在小孩漫長的成長過程當中,你其實是她的保護者。在很多時候你可以跟她平等交流,但是孩子畢竟是個理性不足的人,她不知道危險,不知道對錯,必須要給她指導。這跟什么自由民主都沒關系。

我覺得一定意義上的家長制,自由主義者會認同。比方在英國,你要騎自行車就必須戴頭盔,必須穿有反光的馬甲,自行車的前面和后面必須要有燈,沒有這些設施是不讓你上路的。這當然是一個家長制的體現。它背后的預設是,政府會假定你雖然是一個理性的成年人,但你依然不知道用最正確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的安全。我覺得自由主義者會接受一定意義上的家長制。自由主義要確保的是什么呢,是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關于美好人生的理解,也應該有這個機會和權利去追求他的美好人生。

我剛才說了很多,布谷未來要成為什么樣的人,她覺得什么樣的人生是最美好的,在這個問題上,我會作為一個平等交流者來跟她商榷。我不會強行命令她按我的模式去走。但在她的性格培養上面,情感的表達方式上面,我覺得我應該給她設定一些條條框框。

如何面對假丑惡

如何面對社會的陰暗真的很難。我們每個成年人都在不斷地自我說服,你看到這個社會有很多問題,你也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又不想同流合污。我相信這對于孩子的教育是一個巨大的難題,我肯定不會給她刻意塑造一個童話般的世界。我會告訴她你應該誠實待人,但是呢,你也應該意識到這個世界有很多謊言,有很多騙子,你要有自我保護的意識。我知道現在有很多人教孩子:你應該先下手為強,你應該成為這個游戲規則的獲勝者。我希望我的孩子不要被這個游戲規則徹底地俘虜,因為我相信這個社會還是有一定的空間,讓那些不那么遵守游戲規則的人能夠活得還不錯。

比方說,布谷長大后也許會去人大附小上學。在那個小環境里沒準她能找到三五個挺好的朋友,構成一個還算能抵御外部壓力的小圈子。如果說她不行,我也許要給她換一個環境。我有一個朋友,他覺得他的孩子在那個幼兒園里備受凌辱,就選擇移民去美國了。我們也討論過,如果未來發現國內的教育環境很差,我們會讓她去國外。

我的期許

現在在路上看到四五歲的小女孩,直到二十多歲的姑娘,我都會想象布谷長大會是什么樣子。我會在別人的眉目之間,尋找布谷的痕跡。

有女兒后,我認為父親就該是女兒的保護傘,你應該給她提供絕對的安全感。你要說我有什么自我預期的話,我希望我以后能做到這一點。對孩子的期待呢,其實當父母之后,你會發現對孩子的要求真的很低,你不會奢求她成為一個天才,成為一個成功的人。你就想跟天底下所有最普通的父母一樣,希望她健康。我記得懷孕六七個月的時候,我們去做產檢,當時大夫說,“胎兒的唇部有一個地方有一點陰影。因為胎兒的體位不是很好,照得不是很清晰,你們先從B超室出去一下,轉個15分鐘回來再照。”

在那15分鐘里,我們倆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措。我們設想了最壞的可能性,如果有唇裂怎么辦。所以那時候你就能體會到天底下父母最樸素的期許,希望孩子是健康的。她生出來以后,你希望她這輩子是開心的,是幸福的。當然,你慢慢又會有更多的期待,外在的社會壓力會不斷地push你,我覺得你只能努力地克制自己這些非分的要求,比如為什么我的孩子必須要是班上第一名,全班有50個孩子呢,所有的孩子都當第一名怎么可能?我覺得學習不好沒關系,但你要有一技之長,它足以保證你可以在班上不會見人矮三分,不會徹底地摧毀你的自信心。你有一種自豪感,有尊嚴,這就挺好的。

她可以去當一個成功的廚師,一個成功的幼教老師。不成功也沒關系,只要她對這個工作滿心歡喜。比方說,你當一個圖書管理員,你喜歡讀書,喜歡圖書館的氛圍,你在里面很happy,你跟來借書的老師和同學能建立良好的溝通關系,你每天去上班非常開心,你很享受這個工作,我覺得這就是成功的人生。在這一點上,我們對布谷確實沒有特別多的要求。這個時代,做一件自己喜歡并且擅長的事情,其實是很難的。無數的人每天早上去擠地鐵,到一個他們非常討厭的環境,面對非常討厭的人,做一份非常不喜歡的工作,不是嗎?

本文選自南方人物周刊,轉載請注明來源



騰訊思享會 周濂 2015-08-23 08:5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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