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親嘴》第三輯 1957年的基督徒右派分子們 三自運動:信仰的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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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自運動:信仰的淪陷


  早在反右運動之前,中共借助“三自籌備會”及吳耀宗、丁光訓等人,在反帝、愛國、擁護共產黨的政治立場下,一統分散的基督教會。1949年9月,中共高層欽點了當時在教會內并無重要地位的吳耀宗、劉良模等5人,作為基督教代表,參加產生新政府的全國政治協商會議。中共精心培育他們的地位,讓吳耀宗在會后率宗教界代表團全國巡訪,在各地均受到黨政首腦迎接。嘗到甜果子后,周恩來在1950年5月短短一個月內,接連三次接見以吳耀宗為首的19位基督教領袖,開始攤牌。
  第一次接見,周恩來以一句話為中國的基督教定下調子,即傳教是與帝國主義侵略相聯系的。由此他提出三項建議,第一,教會應發起一場反帝愛國的運動,徹底清算與帝國主義的關系,清算教徒中的“帝國主義走狗”。第二,基督教在新中國要受約束,不要到街上去傳教。第三,教會應該獨立自主,切斷與帝國主義的聯系,建立“自治、自養、自傳”的教會。這個講話迄今為止,仍然是基督教“三自愛國會”的基調,也是官方基督教史界迄今為止理解近代教會史的一個基調。
  第二次接見,周恩來開始語帶威脅,說教會必須完成自己的“歷史使命”,就是擁護《共同綱領》,使宗教活動有益于新民主主義社會。他再提出一個具體限制,教會不能再邀請外國傳教士來華傳教,也不能再向境外募捐。
  第三次接見,主要關于政教關系。周恩來轉而向教會示好,說政府的“統一戰線”要擴大,能不能加入統一戰線,關鍵不看唯心論還是唯物論,而是看“是否與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切斷了聯系”。他進一步提出兩個更為兇狠的威脅,一是重申要把宗教界的害群之馬、極少數的走狗清除出去,這樣廣大的基督徒就不會因為少數壞人而受到歧視。二是要求教會內部開展自我批評,對自己進行“檢討和整理”。
  周恩來這三次緊鑼密鼓的講話,仿佛魔鬼在曠野的三次試探,瞬間便把中國的教會領袖們逼上了絕路。緊接著,毛澤東又在6月6日的中共中央全體會議上發言,宣布“帝國主義在我國設立的教會學校和宗教界的反動勢力,都是我們的敵人,我們要同這些敵人作斗爭”。
  一個號稱新民主主義政權下的信仰自由,就這樣被葬送了。中國的基督徒和教會領袖們隨后作出了他們的選擇。要么妥協,走背主賣友的路。要么像曠野中的耶穌拒絕撒旦那樣,拒絕共產黨的權勢,走一條殉道和護教的路。在這兩條路上,就分別產生出今天的“三自會”和“家庭教會”。
  
  當時,吳耀宗等人在信仰上受自由派(現代派)神學影響。連他在內,三自陣營中的幾位主要角色,均曾在自由派的大本營——美國紐約協和神學院進修。不可否認,他們的確也有一種真誠的愛國和反帝心理,和當時幾乎所有自由知識分子一樣,也對新政權和社會主義革命充滿盼望。如在1948年,深受“社會福音”影響的新派神學家趙紫宸,以一種悲涼的語氣寫道,“大批不顧個人安危的年輕人站在了共產黨人一邊,他們根本不把拯救民族的希望寄托于教會。”
  這些越來越傾向于左翼社會思想的基督教新派人物,開始圍繞在吳耀宗的周圍。1948年,吳耀宗曾寫下《基督教的時代悲劇》一文,宣稱基督教在華的實質就是資本主義與帝國主義。他說,“如果我們的思想與西方基督教的思想一樣,我們實際上就變成了西方帝國主義侵略的無意識的工具。在求解放的廣大民眾眼里,我們不過是鴉片”。
  這些新派“基督徒”看到了社會參與的重要性,但因身受自由派神學的捆綁,無法歸正基督教正統信仰的救恩論,去恰當地認識個人救恩與社會變革的關系。于是對他們來說,“基督的救贖與社會變革是一回事”。他們所謂的基督信仰,已和世俗的社會主義相去不遠。吳耀宗的兒子吳宗素,于2006年11月其父的遺體遷徙儀式上,在宗教局官員面前為父親辯護,仍然苦口婆心地提及吳耀宗堅持認為“基督教和共產主義并無矛盾”。中國教會史專家、法國的沙百里神父在其著作中評論說,這正是“三自運動”從新教開端的原因。共產黨顯然注意到了吳耀宗等人的思想,“他們對此相當重視并充分加以利用”。
  尤其在韓戰爆發之后,西方傳教士更迅速地被逐出中國,少數人被政府逮捕。國內民族主義情緒也高漲,對這些自由派的教會領袖觸動更大。吳耀宗寫下《共產黨教育了我》,重慶神學院院長陳崇桂寫出《我政治思想轉變的過程》,在隨后的三自革新運動中,成為對廣大基督徒進行思想改造的兩篇范文。他們最后的結論都是,原來共產黨的理論是正確的,“唯有共產主義才能救中國,才能救全世界”。他們承認,自己已從一個改良主義者變成了革命者。
  而另一些教會領袖,則在政府首腦的三次威脅后,感到山雨欲來風滿樓,對自己所信的也喪失了盼望。轉而認為若不妥協,教會就會徹底被摧毀,于是懷著一種忍辱負重的想法接受對政治的依附。如上海靈修神學院院長、改革宗的神學家賈玉銘,曾公開宣稱,“參加三自會是違背神旨意的”。但到了1954年春天,幾個宗教干部去他辦公室密談數小時之后,他參加了三自會,并當選為全國副主席。聚會處的領袖倪柝聲,早期也公開反對三自,不久也改變態度,甚至為三自辯護,說“教會是一個杯子,政府是一個盤子“。杯子要放在盤子上,是理所應當的。可政府已決意拿他殺一儆百,1952年,他還是因反革命罪而在沈陽被捕。其他人,則有出于恐懼而隨波逐流的。也有極個別倡導者,是共產黨很早之前就派遣滲透入教會的秘密黨員。就和他們在二十年代“非基運動”中暗中策劃和鼓動的手法一樣。如在上海組建三自會的主要人物、秘密黨員李儲文“牧師”,1961年后任全國“三自愛國會”秘書長,后在文革中經受不住紅衛兵毆打,亮出藏于家中的黨員證求饒。身份暴露后,離開基督教界,改任上海外事辦主任,后調任新華社駐香港分社副社長。
  隨后吳耀宗“根據周總理的指示”,很快拿出了一個表明基督教政治立場的宣言,《中國基督教在新中國建設中努力的途徑》,以團結全國基督徒愛國、愛黨,反帝、反美為宗旨。并根據政府授意,邀請了40名教會領袖聯名發起。這個宣言的最后定稿經周恩來過目,政務院批準。連同第一批共1500余人的簽名名單,全文刊登于9月23日的《人民日報》。9月26日,中共中央作出《關于在基督教、天主教中展開響應“基督教宣言”運動的指示》。隨后在當局扶持下,開展了一場持續數年的簽名運動。
  當時全國約10,000間教會,8千傳道人,84萬基督徒,人人都必須過關,簽名以自保。簽,就是愛國,不簽,就是反革命。到1951年4月,簽名者達18萬人,年底達到36萬。到1954年“三自愛國會”正式成立時,親筆簽下姓名的基督徒達到41萬6千余人。
  至于中共在1949年后,為什么采用軟硬兼施的辦法控制教會,而沒有直接以暴力消滅宗教。表面上冠冕堂皇的說法是毛澤東的“人民內部矛盾說”。不過亦可參考1956年11月,第一任宗教事務局局長何成湘接見澳洲圣公會代表團時的講話。他說到三個原因,第一,基督徒們大多有一技之長,可以改造他們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第二,可以利用基督徒,和西方國家建立友好關系。第三,政府不想制造殉道者,引起反抗。另外,中共負責宗教工作的李維漢,也曾在1961年一次內部會議上,對黨內左派做過一次很直率的解釋。為什么帝國主義、地主、資本家我們都消滅了,卻要留下宗教呢?李維漢說,容許宗教的繼續存在,“更有利于‘促退’宗教信仰,而不是更有利于‘促進’宗教信仰”。他反對一些激進做法,如在信徒中開展無神論的教育和辯論。他說,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是出于國內外的統戰考慮,請大家一定要理解。但這種溫和的傾向僅一年后就消失了,李維漢遭到不點名批評,被視為修正主義和投降路線的典型。隨后中共一度開始強制取消宗教。李維漢也開始搞“無宗教區”實驗,他派工作組到溫州,徹底“砸爛”基督教會。但溫州的地下教會反而越打越多,文革后成為基督教最復興的地區,甚至有“中國的耶路撒冷”之稱。李維漢在80年代承認,直接消滅是一種徹底失敗的政策。
  可惜當時中國的精英知識分子們,尚沉浸在對新民主主義的浪漫設想,及20年代“非基運動”以來對基督教的偏見中。沒有一個知識分子想去討論共產主義與宗教自由的議題。也幾乎無人關注基督徒這一邊緣群體的政治命運。但基督徒在1950年至1956的遭遇,人人過關、思想改造、控訴大會,這一切都在1957年重演,成為主流知識分子的惡夢。當一個社會失去了宗教信仰的自由,就連一般的思想和言論自由也失去了。由周恩來一手導演的對基督徒的信仰禁錮與迫害,到1957年就變成了由毛澤東引蛇出洞的全面的思想禁錮與迫害。這令人不禁回想起納粹時代尼莫拉牧師那一段椎心刺骨的懺悔:
  
  起初,他們抓共產黨員,我不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會員;后來,他們抓猶太人,我不說話,因為我是亞利安人。后來他們抓天主教徒,我不說話,因為我是新教徒。最后他們來抓我,已經沒人能為我說話了。


王怡 2013-08-23 16:4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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