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華文文學透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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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多元化的前景
  澳洲究竟有多少華文文學?這是一些評論家曾經詰難過的問題。的確,如果在20年前,澳大利亞政府還在實行“白澳政策”的時期,澳洲是沒有多少華文文學可言的。它既沒有出現過諸如美國華裔作家賽珍珠的《土地》或包柏猗的《春月》那樣至少能引起人們爭論的文學作品,也沒有出現過象聶華苓或白先勇那樣在讀者中叫得響的作家。從1788年大量英國人移民澳大利亞大陸起,澳洲便成為一個以白人為主的地方。1901年“白澳政策”頒布,純按種族主義來吸納移民,對非白種民族來澳洲實行嚴格的限制。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澳大利亞無論在人口增長、國防以致工業發展方面,都需要增加人手,該政府對移民政策才稍有更改和放松,以吸納更多的移民來應付國家的需要。即使如此,澳大利亞政府當時的意圖也是希望同化移民,并不樂意接納他們的語言及文化,這當然談不上華文文學的地位。直到1973年澳大利亞政府需要擴大移民的種類及范圍,這才宣布廢除不合時宜的“白澳政策”,移民也不再視為須同化的“異類”,而成為澳洲人的一部分。這就為多元文化奠下了基礎。
  澳大利亞全國1700萬人口中,華裔人口占了將近40萬,雖說在非英語民族中華裔移民和意大利裔移民不分伯仲,但畢竟還是少數民族。由于澳大利亞政府實行多元文化政策,中華文化便有了立足點,華文文學也就由小到大的逐步發展起來。何謂多元文化?根據澳大利亞政府多元文化事務署制定的《多元文化澳大利亞全國議程指南》中所說:“多元文化是澳大利亞的一個事實存在。這個詞恰如其分地表現了澳大利亞社會豐富的文化構成。但是作為政府的政策,多元文化卻指如下三件事:一、所有澳大利亞人均有權表達和分享他們自己的文化傳統,信仰他們自己的宗教及為自己的母語而自豪;二、不論種族、宗教、語言和出生地,所有澳大利亞人均有權享受同等待遇與機會;三、澳大利亞在現在比以往更需要發展和依賴它所有的人民(不論他們是屬于哪個人種)的技能和才干。”這些白紙黑字的條文雖然未必都能兌現,種族歧視的情況還難免時有發生,特別是在就業和發揮技術專長上很難與澳洲白人平起平坐,但是有條文總比沒有條文好,華文文學畢竟爭得了一塊自己的天空。就說澳洲的悉尼吧,現在華文報刊越來越多,每日出版的大報有《星島日報》、《自立快報》、《新報》、《華聲日報》,每天皆印24版,全澳洲發行。另有留學生們創辦的《華聯時報》、《東方郵報》等周刊,還有免費贈送的《百家信息》、《綜合周刊》、《信報》周刊。雜志則有《滿江紅》、《新移民》、《大世界》等月刊、半月刊。這些報刊都有文藝副刊,或者以一定的篇幅刊登文學作品和評介文章。華文文學有了陣地,作者隊伍就得以逐漸擴大,文學作品也就可以不斷面世。
      二、四萬留學生的生力軍
  如果說,在八十年代澳洲華文文壇主要是老一代的華裔移民在默默耕耘,那么,進入九十年代,新一代的移民卻在文壇上異軍突起。這便是四萬多的留學生先后在澳洲取得永居身份,他們為華文文壇增加了一支強勁的生力軍。這四萬多的華裔留學生,有的在澳洲居留七、八年,有的五、六年,說是留學,實則打工為主。由于他們當時拿的只是學生簽證,打工既有時間的限制,在工錢方面又給老板殘酷克扣,為生活所迫,第一需要就是吃飯、睡覺,談不上娛樂,更遑論文學創作。但是,自從1993年以后,這4萬多的華裔留學生都先后取得了永居的身份,他們之中的不少人,原本在國內就是大學中文系出身,或者在國內報刊、雜志、出版社担任過要職,很自然的便想重操舊業,殺進文壇。另外一些人雖然沒有寫過什么作品,但是對文學的心儀已久,現在有了永居身份,找工作容易些,也想在業余時間玩玩文學。事實上,這些華裔留學生(確切地說,他們早就離開了學校,成了新一代的移民)沖進文壇,已經取得了不容忽視的成績。人們比較熟悉的一部長篇小說《我的財富在澳洲》(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年出版),作者劉觀德,也是早期赴澳的留學生。這部小說描寫了留學生在澳洲找工的遭遇,刻畫了他們為什么紛紛舉債到南半球“闖關”的心理。該書于1992年獲上海長中篇小說二等獎,成為留澳文學青年首次在大陸獲得榮譽的文學作品。同期在大陸出書的留學生還有海倫女士的《留澳日記》,它的影響雖不及《我的財富在澳洲》,但也是早期的一枝報春花。這以后,留學生文學異軍突起,來自北京的李煒,他的《遺失的人性》以賭場為前景,描寫一群聚集在悉尼的留學生,在人生的賭海中追逐情欲、金錢而終于失去了人性的故事。來自上海的袁煒,他的《留給悉尼的熊貓公仔》描寫男女主人公彼此相愛,但因男主人公沒有澳洲公民身份,而終于不得不離散的殘酷現實。來自天津的武力,他以口述實錄文體《懺悔錄》反映了一些留學生的心態。他的另一部長篇小說《娶個外國女人做太太》,雖然讀者褒貶不一,他卻是留澳學生中少數將自己的作品拿到大陸出版的幸運兒之一。還有來自湘江的金杏,以《悉尼的故事》、《異域》、《天堂鳥》為其代表作。這些作品以女性特有的細膩和敏感,寫出了男女之戀情和赤子之心。至于發表在報刊雜志上的短篇,更是不勝枚舉。
  1994年,澳大利亞華文作家協會悉尼分會評選出十位杰出的青年作家,包括小說、散文、詩歌、戲劇、評論等方面的作者。1995年,悉尼《自立快報》舉辦澳洲中文創作文學獎征文活動,共收到250多篇稿件,聘請了中國大陸著名作家白樺先生,臺灣著名詩人向陽先生,香港著名作家劉以鬯先生,澳洲著名漢學家陳順妍博士,澳洲著名婦女文學研究專家肖虹博士為評委,共評出短篇小說優秀佳作獎兩篇:趙川《溝底的童車》、劉江《小黑》;散文優秀佳作獎一篇:黃惟群《賽思和他的女人與狗》。另外,還評出短篇小說獎五篇和散文獎五篇。這些都可算是澳洲華文文壇的盛事,也是澳洲華裔新一代移民進軍文壇的號角。目前在市場上能見到的四份華文日報雖然均以老華人為主理背景,但其他一些周報、雜志的老板均以留學生新移民為前景。有人曾這樣預測,在將來的幾年中,在澳洲的報刊會受到這批新移民的沖擊,大部分報刊都會在這批新移民手中操縱,在一、二年內,新移民的日報就會推出,這便是澳洲華文文壇的新動向。
      三、故土情結是共同的主題
  澳洲華文文學,不論是老一輩移民的作者,還是新一代移民的作者,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主題,便是故土情結。他們或者來自祖國大陸,或者來自香港、臺灣,都背負著中華文化的傳統,他們過去就是在這種文化傳統中沐浴成長起來的,而今來到異域他鄉,面對著的是另一種西方文化的沖擊,不僅語言、風俗習慣迥然不同,而且面臨著生活的重壓。這種文化背景的迅速變更而帶來的心靈撞擊,這種對昔日的思戀和對當下的彷徨,交織成一種萬般無奈莫可如何的心理。華裔移民作者反映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無奈心理,自然是駕輕就熟,心里有許多話可說。作家安吉拉的一篇散文《異域心情》就頗能代表華裔移民的諸般心態。作者原是國內某大學的一名講師,過去也寫過一些作品,但是來到悉尼之后的種種遭遇,卻說不清是失落?惆悵?還是傷感?“現實中的中國留學生早出晚歸,首都醫院的外科醫生在制作烤雞,名牌大學的講師當清潔工。中國人每小時工資最低的只有2元澳幣。”中國同學在學校里,大家最關心的話題就是找工。講得最流利也最為重要的一句英文就是:“我需要一份工作!”“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國家,但不是我的國家。”“這里號稱天堂,但是這一切和我們有什么關系?除夕的晚上,大家都捧著電話機撥那相同的地區號碼,但是總是占線!占線!占線!,全澳洲的中國留學生都在想家,都在此時此刻想聽到親人的聲音。他們雖然隔著赤道、隔著半個地球,而且還得熬下去,那是因為,他們有一個隨時可以歸去的家。”
  超yuè@①的另一篇散文《不再年輕》,卻從另一角度表達了“既來之,則安之”的堅忍奮斗精神。一個四十歲的女人,把自己連根拔起,植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里,這里面包含了多少無奈和勇氣!她離開祖國,告別長江的時候,曾經雙手合十,沉重地禱告:“不管我走到那里,我都會牢記你的恩情!”她到澳洲后,已習慣于面對困難,面對窘境。經過數不清的失敗之后,她的性格變得心平氣和起來。找工賺錢,做生意發大財,這是很多留學生的澳洲夢。但是,她卻始終鐘情于文學,握慣了鋼筆的手不得不去刷盤子,刷過盤子之后,她還是想在那傷口流血的地方寫出動人的故事來,啟示后人。她雖然不再年輕,然而卻更有魅力!
  老一輩華裔移民作者寫故土情結,是情長誼深,委婉動人,千里恩情一線牽。這線雖然是虛的,然而它若隱若現,總是纏繞不斷。而新一代移民作者則不同,他們也寫了對大地母親的眷戀,經過六、七年的闊別,在取得身份之后,都想回故鄉一睹昔日的風采。但是他們在故土居住了一段時間之后,又仍然重新踏上這南半球的國土。這種情結,又正如安吉拉的《異域心情》中結尾所寫的:“五年后,我終于踏上了回家的路。我在家一住住了半年。除了陪著年邁的父母,就是每天早晚練太極拳。半年后,我再度回到澳洲。有一根很長很長的線斷了,有一段永遠不能了的情結束了,就此又明白了,我們無法回到真正的老家。”這種兩邊不著邊的無可奈何心情,正是困擾著新一代移民,成為華文文學的一個反復吟詠和咀嚼的主題。
      四、對現實的否定是另一主題
  澳洲華文文學還關注著另一個共同點,就是對現實生活的強烈否定。老一輩的華裔移民離開他們的故國家園,大都是為生活所迫,希望到新的國土能安居樂業。而新一代移民千里迢迢來到南半球的袋鼠之國,卻是做著各種各樣的創業美夢。他們和老一輩移民的最大不同之處,就是他們都有文化,都有一定的專長,在國內或原居地都還混得不錯;也就是說,他們原來都有一個起點,而且這起點還不算低,只是憧憬著美好的將來,不滿足于現狀,或者追求所謂的“自由”、“幸福”,所以才遠涉重洋,背水一戰。然而,現實生活卻是那樣的無情,不說自己原來的專業人家根本不承認,就連找份洗大碟、掃地板的粗工,也還得看人家的臉色,動不動就被喝斥:“滾蛋!”這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不忿之情,既不堪回首話當年,又懷疑現實,否定現實,也包括否定了自己。這種對現實的強烈否定,也就難免流露出世紀末的絕望和自暴自棄的心情。這在文學作品中也反映得頗為突出。王世彥的中篇小說《我想告訴你的故事》中的女主角達達,有一段自白是令人膽戰心寒的。她對她的女朋友說:“告訴你,我想去讀大學,趕在我還沒有把那些公式定理忘得一干二凈之前。每年1萬4千元學費,另加生活費6千,2萬元。4萬元,二年時間,讀完碩士。誰能出這4萬元錢,我就跟他走。豁出去了。我也不在乎是不是要結婚。只有這樣,才能改變我的命運,這是唯一的出路。”這是一種多么殘酷的自我推銷。但是,現實生活就是這樣無情,這又怎樣怪得作者對此進行強烈的否定。再看看沈志敏的另一篇小說《女賭王和她的男房東》。這個被稱為女賭王的瑪麗,在銀蛇俱樂部的角子老虎機旁日夜搏殺,雖然時有所獲,但日子一久,還是輸多贏少。她雖然也交過不少的男朋友,有香港來的富商,臺灣來的老板,還有唐人街上有錢有名氣的小開。但是,那些有錢的男人們是跟她逢場作戲,從沒有一個是認真的,隨著賭場的失意,她對那些臭男人們厭透了,索性搬了家,躲了起來。可是,她口袋里只有300元錢了,銀行帳戶上已是零字。水電費單據和電話費帳單都來了,下周還要交房租,總共是420元錢,就算不吃飯,也還差120元錢。原來她在車衣廠做剪線頭的工作,但今天一早老板說活計少(真實的原因是她拒絕和老板上床),把她那份剪線頭的工作給收掉了,這就使她失去了唯一的生活來源。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買了一份報紙,按著地址走進一家按摩院。當她了解所謂“健康按摩”實則操皮肉生涯時,心里既矛盾又痛苦。她給老板一個電話號碼,要他明天來電話詢問她的最后決定。第二天晚上,她把那300元錢又輸個精光。當她一臉蒼白地回到家正在開門的時候,聽見電話鈴聲響了。因為她不在家,房東把電話掛了。她兩眼死死地注視著那臺電話機,終于提起話筒,撥動了電話:“是我,我是瑪麗,今晚,我來上班……”一句“我來上班”是多么有力地摑了現實生活一掌,又是多么強烈地震撼著讀者的心靈!林木的短篇《黑夜的聲音》,寫一個中國女子為了獲取身份而下嫁一名潦倒的澳洲藝術家的凄涼故事,也是對現實生活的強烈否定,這種否定,既反映了生活的迷惘,也透示了作者自己對前途的不知所終。這一類的作品往往看不到出路,除了令人同情、憐憫之外,實際上只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當然,也還是有一些作品給生活添了一抹亮色的,這大致上是出于上了一定年紀的文人之手筆。畢竟,他們生活的閱歷豐富一些,對前景看得光明一些,并不那么偏激與絕對,像陸楊烈的小說《天涯云和樹》,寫伊莎街上兩戶華裔鄰居,由原來的互相回避,到后來的互相關懷的動人故事。它寫出了異域鄉情一線牽,寫出了人們是需要互相了解、互相幫助的真理,也寫了余暉晚照,溫馨感人的人性光輝。黃玉液的《歲月的跫音》,寫從印度尼西亞移民的華裔一家,如何從初履斯土的惶感,到艱苦創業的歷程,這期間雖歷萬千艱辛,終于漸入佳境,而且撫育子女成材。這也算是為數不多的成功移民的生活實錄。
      五、時髦和實際的性文化影響
  澳洲華文文學除了它的主題的共同點外,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受西方性文化的影響。澳洲是一個性開放的社會,它還是一個同性戀的王國。澳洲的“柔情按摩院”多過理發店,“成人書店”比“兒童商店”多得多,不少中學女生的書包里都裝有避孕套。“兒童不宜”的電影,在錄相租賃店里可以很方便的租到。報紙上天天在介紹性生活的經驗;青年男女登《征婚啟事》照例得寫上“先友后婚”。在這種性文化充斥的社會,自然會反映到文學創作中來,華文文學自然也不例外。
  澳洲華文文學的性描寫,除了作為生活反映的一部分外,它還有它的特殊性。澳洲的華裔留學生,舉債跨越赤道登上南半球的時候,大都是單身,或者妻子留在國內,或者丈夫在大陸當看守。這六、七年的兩地分居,實在苦煞了牛郎織女們。因此,有的人就像《女賭王和她的男房東》中的房東侯忠實那樣:“我一個成年男人,孤身一人,有時候按捺不住,也偷偷摸摸去按摩院,那兒確實也有不少年輕的女子。”有的人,“就地取材”,在留學生之間搭起了臨時伴檔,合租一間屋,同睡一張床,也算是節省開銷的一項措施吧。至于雙方在大陸的另一半,當然是不能讓其知道的。也有的男留學生,臨時找個鬼妹甚至鬼婆來登記結婚,目的是解決永居身份問題;至于女留學生下嫁給澳洲西人或中東、亞洲澳籍的窮青年或糟老頭,也不是什么新聞。留學生在國內的丈夫或妻子,經過歲月的消磨,發生變故的,也是尋常事。這些錯綜復雜的男女關系,反映在文學作品中,自然少不了性描寫部分,只不過是高低之分,文野之別而已。一般說來,澳洲華文文學畢竟還受到中華文化的影響,“發乎于情,止乎于禮”這個中國古訓,作者還是時時會記起的,太露骨的描寫,太直白的展示,或者是以欣賞的眼光故意煽情挑逗,引起感官刺激的描寫,還是少見的。這也是和西方文化的區別之一。
  紫云的小說《飛蛾》,雖然寫的是婚外戀,也寫他和賣花姑娘在房里糾纏中感到有種強暴對方自尊的強烈快感;還寫了賣花姑娘因知道這沒有結果的戀情而傷心時,他卻和一位女客戶擁吻著滾在辦公室的地毯上……。但是,這種描寫也是點到即止。作者寫性,還是著眼于寫情,寫就在那個時候賣花姑娘打來了電話,但那個女客戶卻說:“別管它。”把電話拿起放在一邊,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那天夜里,心碎欲絕的她竟萬念俱灰地打開了家中的煤氣閥,把自己獻給了死神。他終于發現自己不過是只極普通的“蛾”,而她將會是他一生一世在心頭揮不去的痛……。
  于松濱的短篇小說《一夜風流》,當然少不了寫風流韻事,作者的立意卻是在寫留學生的不平衡心態,讓人思索,讓人回味。阿丹和大多數中國留學生一樣,在澳洲站穩了腳跟之后,就面對著性的誘惑,他不像同租室的東北大漢大張一樣,領到工錢后,連澡都顧不上洗就直奔紅燈區英皇十字街。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與一個萍水相逢的澳籍越南女子阿真上了床。翌日,他沒有應約去移民局辦理同居手續。他從阿真身邊消失了,帶著蝕骨的悔恨。這次乘飛機回大陸,阿丹沒有給妻子拍電報,這并非要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而是在冥冥中企望能捕捉到妻子外遇的蛛絲馬跡,借此擺脫他一夜風流套在良心上的十字架,以喚回靈魂的平靜。六年的離別,使他們過早地進入了中年。久別重逢的尷尬喜悅之后,他們有千言萬語要彼此傾訴,往往是一件事沒說完,又被另一個話題打斷,就這樣,說來說去,一直到床榻上,當阿丹將妻子緊緊貼到胸前時,他決定向忠實的妻子懺悔,可久旱逢露的妻子不容他開口,就呼喚著進入了美好的世界。“在一陣陣快感的沖擊下,阿丹在瘋狂的頂端猛然發現,妻子造愛技巧的嫻熟、地道、簡直與六年前判若兩人。如此花樣翻新,不是經行家訓練,就是圣經的結晶。莫非她……這簡單的‘莫非’兩個字,如滅火劑,立即熄滅了熊熊的烈火,令正處于亢奮狀態的妻子大煞風景。”作者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讓讀者去猜測,去推想,去體味阿丹和妻子各自的心中波濤和對往事的回憶。應該說,這篇小說情與理的內涵比性描寫的外殼要大得多。
  聞濤的《奇緣》,說是短篇小說,其實篇幅并不短。它寫男主人公在失戀之后希望解脫或者干脆死去的一次旅行中,邂逅一位和女友同名的澳洲女孩,于是展開一段奇特的海底經歷。這是一篇羅曼司的小說,其中有不少造愛的敘述。但是,這種敘述是在特定的環境下展開的,即男女主人公都潛水進入了一個巖洞,水位不斷上升,他們不能再潛水出洞了,也許他們不得不為了這次奇特的經歷而放棄生命。他倆輕輕地依偎著巖石而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經過幾小時之后,他們不得不脫去緊裹在身上的潛水服,不得不把兩人的潛水服鋪在巖石上作為床鋪休息。這跟著的造愛描寫,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但是,隨著水位的不斷上升,隨著死亡威脅的不斷加大,他們在巖洞中發現了一具女性的骸骨,這又促使他們在死者面前舉行了婚禮,讓死者的靈魂做他們的證婚人。既然是夫妻了,水位也開始退去,他們的愛從開始就經歷了死亡的考驗,現在已出現了美麗的希望,他們的嬉戲、愛撫、挑逗,以及瘋狂地造愛,也就可以理解。他們脫險之后,回到了旅店,一同洗澡,盡情地欣賞女主人公粉紅色的皮膚,豐滿的乳房,以及在熱霧中輕輕搖擺的洗澡動作,在水簾中大笑著擁抱在一起,又開始瘋狂地造愛,這些都是合乎人物情節發展的。可惜的是這個女主角蘇珊是二十年前的死者,那具尸骸便是她當時遇難的真身,而現在的蘇珊卻是她的靈魂再現。這就把作者精心描繪的美麗圖畫,撕成了碎片,不僅讓人失望,也令人難以相信。但是,這篇小說所作的性描寫,卻是強烈中帶有含蓄,驚奇中能獲認同。
  澳洲的華文文學畢竟發展的時間還短,有些作品顯得稚嫩或粗糙也在所難免。但是,從發展來看,華裔新移民這支生力軍卻是前途未可限量的。因為他們的起點較高,既有過去國內的生活積累,又有到新國土后的艱辛體會,應該說基礎是比較扎實的,技巧的運用也還能得心應手。這里值得注意的問題,一是作者的視野應該更開闊些,目前新一代移民所寫的作品,還只局限于移民底層的生活反映,這當然是有意義的。但是,我們也應該注意到中國留學生背景的新移民貧富差別的距離已經明顯拉開了,一批百萬富翁已悄然形成,而大批窮得叮當響的中國留學生背景的新移民仍在俱樂部的老虎機旁游蕩。這些新移民中的事業成功者,究竟是如何創業發家的,是否也應該成為作者的新視角呢?另外,絕大多數華文文學作品只是將著眼點放在自己的同胞手足上,對于華裔與澳洲人的關系,這方面的生活,是否也應該多展示呢?這樣,就可以使題材大大擴展,打破題材過于單調的局限。第三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如何營造中西文化的融合。現在的作品,大都是運用中國的傳統手法,吸收西方手法的還不多,這大概也是輕車熟路的緣故。但是,澳洲是多元文化的社會,澳洲的華文文學作者,理應有更好的機會在中西文化的融合上下功夫,營造新的華文文學。這不僅對澳洲的社會是一種貢獻,對大陸和港、臺文壇,也將會起著啟示的作用。我們真誠期待著這種新的華文文學的出現。
                        (責任編輯 張振金)*
  字庫未存字注釋:
    @①原字王加月
  
  
  
  
廣東社會科學廣州108-114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張綽19961996 作者:廣東社會科學廣州108-114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張綽19961996

網載 2013-09-10 20:5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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