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利的中國出版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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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不以質量而論,而是以名氣論,七年前我打磨了十年的心血之作《解密》四處被退稿,今天我還在想象中的文字已經有人等著、搶著要出版

最近,一則消息不脛而走:我的新作《風語》有書商出500萬天價我不給。我憑什么“見錢不眼紅”?媒體作出種種猜測,“虛假說”、“作秀說”、“炒作說”,眾說紛紜。

我可以負責地說,事情是真的,確有北京某書商三赴杭州要我書稿,報價從300萬起,漲到500萬。為什么漲?因為我不給。是我耍大牌?不是——我不是個擺譜的人。是我視金錢為糞土?也不是——我沒那么高境界。那么我為何不給?理由很簡單,我還沒脫稿,對方只字沒有看過。這種天價,不給我榮幸感,只讓我覺得不可理解。至少,我想他們不是沖著我的作品來的,而是沖著我的名聲來的。我是個作家,不是什么明星,我希望你重視我的作品,而不是我的名聲。問題就在這里。
文學的艱辛和孤獨確實令人沮喪,而當中有一半緣故來自文壇本身。當今文壇之平庸、弱智昭然若揭,體現在出版上,就是一個在成長中的作家要出書太難了。出版不以質量而論,而是以名氣論,七年前我打磨了十年的心血之作《解密》四處被退稿,今天我還在想象中的文字已經有人等著、搶著要出版。

其實,麥家的作品這些年是越寫越差,之所以出版者給他如此高的“待遇和榮譽”,只因這些年他陰差陽錯,浪得了一些虛名而已。虛名比作品重要,虛名可以讓一堆垃圾文字砍掉一片森林 (名人之作當然要用上佳的紙張出版,據說好的紙都是用原木打漿制造的)。與此同時,我們大量無名之輩的心血之作只能鎖在抽屜里,或在網上曬曬。文學的艱辛和孤獨令人沮喪,文壇和出版界之平庸、弱智其實更令人沮喪。

我一直在想,中國作家成了名后,要寫出好作品的幾率大概只剩零點幾了,因為他們要面對的挑戰和考驗太多。打開手機,幾乎每天都有陌生人給你打電話,請你參加各種活動,對各種時興發表見解。如果拒絕,對方會振振有詞地譴責你。記得成都有一位女記者是這樣“教導”并指責我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一向是中國文人的美德,你成了名當然要為他人謀利益,要善待他人,要樂于犧牲。我以自己推想名氣更大的作家,想必他們受到的類似“教育”和譴責一定更多,犧牲也更全面——包括寫出好作品的幾率。

我現在十分懷念十年前的那種寫作狀態:每天固定時間寫,寫得順多寫一點,不順就停下來玩,讀書;就像個農民種地,天氣好多干一點,刮風下雨了回家數芝麻去。東西寫好了,放在抽屜里,反正沒人要。幾個月后,興致來了又拿出來看看,孤芳自賞,發現問題改一改。問題太大,索性不要了,重新開頭。《解密》我寫了十年,原因就在于反復寫,徹底推翻地寫了三遍,局部修改至少有二十遍。我一直認為《解密》是我迄今寫得最好的作品,我也靠它總算過了作品的“出版關”。但不要忘了,其發表和出版歷盡坎坷,開始我很識相,投了幾家省級刊物和出版社均被退稿,歷時一年有余,最后我煩了,就不知天高地厚投給了中國青年出版社和《當代》雜志社。算我運氣好,碰到了識貨的人,隆重推出了。回想起來都覺得有點后怕。

這就是我們的出版界,認人不認作品;作品寫好了還要運氣好,像中彩票一樣,要碰到伯樂。這些年,出版社為了一部名家的稿子惡性競爭的例子時有發生,其實何必呢?我經常看到一些無名作者的好稿子,推薦給出版社,他們總是不要,寧愿要一個名作家的爛稿,甚至是想象中的稿子。這顯然不是一個成熟的出版界。

(作者為作家)


麥家 南方周末 2015-06-01 23:0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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