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臥東山三十春,豈知書劍老風塵,大器晚成的戎帥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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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人多柔弱,是因為長期與文字為伍的職業習慣,將大量的時間用于閱讀、思考和寫作,長此以往,體力明顯不如腦力。但詩人高適不然,他的肋下,有一柄長劍,可以一手持劍,拒敵于千里之外;一手作文,作詩于塞下軍前。
  積雪與天迥,屯軍連塞愁。
  誰知此行邁,不為覓封侯。――高適《送兵到薊北》
  按照時下的寫作分類,高適應該算是軍旅題材作家中的佼佼者。實際上,高適留下來的邊塞詩,僅占其詩作總數的二十分之一還不到,不過,一生中能有這樣的戰場經歷,加之他的戎馬生涯,被肯定為邊塞詩人也就無可非議。唐朝詩人中,高適是一個大器晚成的詩人,他不僅獲得了傳統詩人夢寐以求的仕途高官,成為掌兵一方的封疆大吏,位至封侯。更重要的是,他以其裹挾風雷、氣吞萬里的磅礴氣勢,成為邊塞詩派的一座創作高峰,遺風所及,嘯響千年。
  對于許多有抱負的讀書人來說,少年家貧是件十分無奈的事情。高適的少年時代,家境并不如人意,他的父親雖然“位終韶州長史”,因為種種原因,還是出現了“家貧”、“少落魄”這樣的記載,顯然家庭沒有能夠給予他更多的經濟支持。大約唯有讀書、習武兩件事,不曾荒廢。劍術練得好一點,文章也要漸有長進,這是那個時代許多孩子每日要做的功課。
  二十歲時,僅有一柄長劍、胸懷王霸大略的高適,懷著飛天之夢,來到長安。但求仕無門。此后便北上薊門,漫游燕趙,希望報效國家,可是連這樣的愿望,也未能夠實現。他所要忍受的是,是沒有職業的而由此帶來的窘迫生活。一貧數十載,他只得在游歷中過著“混跡漁樵”的流浪生活,甚至“以求丐取給”。在這期間,令他難忘的事,大約只有兩樁,一樁是和后來名傳揚天下的李白、杜甫等人飲酒游獵,懷古賦詩。還有一樁,便是終年寄人籬下、刻骨難忘的貧窮困擾。
  幾十年的江湖行走,高適也曾拜訪過無數官者、名人,始終沒有得到高看,不過寫作的名氣也漸漸有了。一直等到五十歲,高適的才能終于被張九齡的弟弟,時任宋州刺史的張九皋發現,“深奇之”,立即薦舉做了封丘尉這樣的一個九品小官。
  五十歲,已是天近黃昏人近老的光景,為生計所謀,他還是高高興興地上任去了。不過很快,天馬行空、志存高遠的他就不適應了,對于“拜迎長官”、“鞭撻黎庶”這樣的職位,高適似乎并不感興趣,甚至覺得很不得志,終于在一次酒后,下定了決心,飄然棄官而去。他像一柄塵封萬年的古劍,耐心地等待著,醞釀著長劍出鞘、震爍古今的輝煌一瞬。
  安史之亂爆發的前兩年,他背負著那柄長劍,來到了大將軍哥舒翰的帳下,正式投筆從戎。
  安史之亂,征戰連年,兵刃相見,血流成河,幾乎擊碎了所有詩人的清夢。此時的杜甫,正困守長安,斥責戰爭。此時的李白,人在江湖,沽酒求醉。正是這場保家衛國的平亂之戰,以及直接深入前線的軍事體驗,點燃了高適全部的才華。
  遙傳副丞相,昨日破西蕃。
  作氣群山動,揚軍大旆翻。
  奇兵邀轉戰,邊弩絕歸奔。
  泉噴諸戎血,風驅老虜魂。…… ――高適《同李員外賀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
 
  哥舒翰對高適很看重,曾經在收復黃河九曲之地之后入朝,“盛稱之于上前”,那么高適的才能,不止是在戰斗中寫幾篇贊詩,而是頻頻獻計,參與出謀劃策了。他已經不是戰爭的觀望者,而且成了戰爭的助陣者。
  安祿山的虎狼之師來勢兇猛。潼關一役,被朝廷深深倚重的哥舒翰不幸戰敗。兵敗之后,高適挺身而出,詣闕獻計,慷慨陳辭,坦陳時事。他說,哥舒翰大病纏身,監軍諸將不恤軍務,戰士們的糧餉又被克扣,怎么能打勝仗呢?并建議長策遠圖,任人唯賢。這一番話,使唐玄宗茅塞頓開,龍顏大悅,并封高適為諫議大夫。
  安史之亂后,唐玄宗突發奇想,欲以諸王分鎮各地,高適進諫認為不可。后來終至永王李U起兵,欲據揚州。繼位的唐肅宗聞聽高適論諫有素,便召來尋計問策。高適陳述江東利害,認為永王必敗。遂被任命為淮南節度使,奉命討逆,率兵將至,永王兵敗的消息已經傳來,印證了高適的戰事分析。
  高適的一腔熱血,被朝廷賞識。在諫議大夫的職位上,他敢說敢言,弄得“權幸憚之”。敢講真話,為民請愿,卻惹惱了一個大宦官――李輔國。李太監這個人,是大唐王朝中專權甚兇的一個,他曾經跟隨高力士當仆役,最后當權時卻將自己的師傅貶謫出京,就連宰相對他都要執子弟之孔,他擁立唐代宗后,更是不可一世,有一次當面對自己的主子說:“大家(指皇帝)但內里坐,外事聽老奴處置。”高適的諫言,有些顯然得罪了李輔國,對付高適,李輔國也不用費神,只需多進幾次讒言,高適就除官左遷了。就像武俠里的打斗,君子對付小人,按照套數,一招一式,希望以武功制勝;而小人對付君子,歪門斜道,不擇手段,最厲害的一招,就是到處煸風點火,惡人先告狀,往往“贏”得很容易。面對這樣道貌岸然的奸佞高手,高適只能發出“小人胡不仁,讒我成死灰”的哀鳴憤激之語。
  不過戰亂仍在,所以高適還要出來。再后來,他平息了梓州的判亂。所到鎮守之處,“為政寬簡,吏民便之”。 因為功勛卓著,被用為刑部侍郎,轉散騎常侍,加封為銀青光祿大夫,又進封為渤海縣侯。
  有唐以來,詩人之達者,唯適而已……適以詩人為戎帥,險難之際,名節不虧,君子哉!
  ――《舊唐書・卷一百一十一》
   高適的成功,在文人圈子里,被認為是一個奇跡。與他同時代的墨客騷人,幾乎沒有人能有這樣顯赫的地位。他的好朋友王之渙、王昌齡,只是做到縣尉而已,李白曾經得意一時,但到最后卻淪為“罪人”;杜甫一生抑郁寡歡,在戰爭面前奔走逃亡,妻離子散。而且,唐玄宗對高適不僅予以重用,還“深嘉之”,在一道圣旨里說:“侍御史高適,立節貞竣,植躬高朗,感激懷經濟之略,紛綸瞻文雅之才。長策遠圖,可云大體;讜言義色,實謂忠臣。”真正是榮耀之至。
  十年磨一劍。高適用十年的時間,施展著他橫溢的政治才能,像一只鶴,輕盈地展開羽翼,一飛沖天。在跨馬長征、安邊定遠的漫漫征程中,在軍務閑暇之余,他也有滿腔的詩情,融于筆端。但高適的作品,完全不同于風花雪月的無病呻吟,不同于推杯換盞的狂浪之作,不同于迎來送往的長亭離別。在他的筆下,詩歌是一聲淋漓的吶喊,是一陣呼嘯的山風,是一種骨質的陽剛。看吧,“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一支征戰的大軍整裝待發了!“城頭畫角三四聲,匣里寶刀晝夜鳴”,一場戰爭即將來臨!“萬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風”,戰斗已經打響了!“鬼哭黃埃暮,天愁白日昏”,戰斗正打得難解難分!“泉涌諸戎血,風驅死虜魂。頭飛攢萬戟,面縛聚轅門”,戰士們奮勇殺敵,終于贏得了戰爭的最后勝利!作為帶兵打仗的詩人,高適的詩,是馳騁沙場的急就詩,血淚交加的烽火詩。夜讀其詩,耳畔隱隱會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廝殺聲……
  “物性各自得,我心在漁樵”,偶然的事件,偶然的求職,改變了高適的一生。年輕時的他,也想藏身于山水之間,賦詩于煙雨舟輯之上,但是,歷史的選擇,常常是不可由人自主的。在担任淮南節度使,奉命征討永王李U時,高適作過一篇《未過淮先與將校書》,作為一個軍事首領,他事先考慮了對敵斗爭中的心理障礙,于是移檄將校,要求摒棄私人感情,斷絕個人恩義,服從國家利益。
  他又何嘗不知,他的好朋友李白,此時尚在叛亂的永王軍中為官,兩軍交戰,總會要相遇的吧,他此時是一個將軍,詩人與好友,只能置于一旁。當日的攜手同游,將如何面對?他的矛盾,大約是埋在心中的罷。對于國家的負責態度,使得他逾越了個人的情感追求,上升到了“義而知變”的理智境地。
  高適的身邊,一定少不了一把劍,長年懸于腰間,掛于帳下。那種長刃兩面、中間有脊的兵器,是兵器中的君子,飄逸從容。他的詩作中有多處提到劍。如“二十解書劍”,“孤劍通萬里”,“豈知書劍老風塵”,“擊劍酣歌當此時”,“撫劍悲風對秋草”……劍為何名,不得而知,也許正是這柄劍,濃縮了將軍才子――高適――畢生的追求、全部的理想和才情。

網載 2013-09-10 21: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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