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神秘主義與自然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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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者在《一論神秘主義與自然主義》一文中已分別闡述了神秘主義與自然主義的基本觀點,本文則將對神秘主義與自然主義進行初步的批判性審理,以辯析各自的得與失。
      一 自然主義與關于科學進步的神話
  自然主義認為宇宙間除了自然事物(自然對象或自然過程)以外,并無什么超自然的存在物(這也許不錯),進而斷言,世界毫無神秘性可言。其論證可歸于兩點:一、唯可用自然方法加以說明的東西才是存在的,凡不可用自然方法加以說明的東西,我們均無適當的理由相信其存在;二、科學因運用自然方法而不斷地進步,未被科學所說明的領域會隨著科學的進步而日漸縮小,即人類知識范圍正日益擴大,世界之未知領域正日益縮小。所謂神秘的存在就是超越人類認識范圍之外的存在;既然原則上沒有什么不可被人類所認知,且世界之未知領域正日趨于零,那么世界也便沒有什么神秘性可言。以下將對這兩點略加剖析。
  自然方法或自然科學方法的實質就是要求理性思維必須受觀察與實驗事實的邏輯約束。在邏輯實證主義者(自然主義者)看來,一個語句若既不是重言式,又不可被觀察證據所檢驗,那么它就是無意義的。(1)一個非重言式語句是有意義的, 當且僅當它可被某種觀察或實驗程序所檢驗,即或者可被證實,或者可被證偽。這便是邏輯實證主義的意義標準。若恪守這樣的意義標準,我們就不會去談論上帝、魔鬼、天道,涅pán@①一類的神秘實體或神秘體驗。邏輯實證主義的意義標準,也便是其證實原則。這個原則就是通過對科學方法及其運用的考察而得到的。科學最富有實證精神,科學只探究與觀察事實有邏輯聯系的問題,只對與觀察事實有邏輯聯系的存在物有所述說,科學決不讓思維離開觀察事實太遠而陷入玄思。科學就憑這種實證精神而在說明自然現象方面取得了無與倫比的成就,而人類就憑科學的成就獲得了干預自然、改造自然的巨大力量。誠如培根所言,“知識就是力量”。
  然而,人類并非只要有了知識和力量就可以安然無恙,人類還必須有超越于具體知識之上的大智慧,才可以安全地生存下去。科學方法或自然方法可使人類最有效地獲取具體知識,但若狹隘地恪守它的準則,就會忽略了對大智慧的求索。在任何一種具體科學領域中,遵循科學方法而只研究與現實生活或觀察證據有邏輯聯系的問題都是正確的,但在思考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和人類的價值追求時,恪守這一教條,就會使我們失去自己的洞察力。說任何一個具體事物都沒什么神秘性,它總可以用科學方法加以研究,這是完全正確的,但說自然總體,或說整個宇宙也毫無神秘性可言,則大謬。自然主義也承認不可能對自然整體作自然說明,但否認自然具有神秘性,這與它只承認與觀察事實有邏輯關系的事物才存在有關。實際上,說唯與觀察事實有邏輯聯系的問題是值得科學去研究的,唯已取得觀察事實支持的理論才是可接受的,這對于科學來講完全正確。但若說只有與觀察事實有邏輯聯系的東西才存在,一切與觀察事實無邏輯聯系的東西皆不存在,則大謬。我們既然不能說不可觀察的東西皆不存在,也就不能說凡科學沒有研究到的東西皆不存在。宇宙的神秘性在于宇宙的整體性,這種整體性是無法觀察的,對宇宙整體性的斷定也不像具體科學中的論斷那樣可取得觀察事實的邏輯支持。宇宙的神秘性還在于它的無限性,而無限性是根本不可能被觀察事實所支持的。但我們不能像自然主義者那樣,或者干脆否認宇宙的整體性和無限性,或者對宇宙的整體性和無限性存而不論。在這方面,神秘主義的本體論信念很值得我們認真借鑒(可參見拙文《一論神秘主義與自然主義》)。
  自近代科學興起以來,人類的智力探索逐漸為自然主義所制導,自然主義要求人們不要去關心那些玄奧的問題,探索的目光應集中在與觀察事實密切相關的問題上。這樣的導向已結出科技領域的累累碩果,但它亦使人類既妄自尊大又目光淺短,既聰明無比又愚昧無知。其妄自尊大表現為人們相信人類沒有什么干不成的事情,人類可以一往無前地征服自然,人類就是萬物應對之臣服的中心。其目光淺短則表現為人們幾乎忘卻了對價值合理性的追求,完全沉溺于急功近利的追求之中。其聰明無比表現為科技的日益進步。其愚昧無知則表現為對宇宙之整體性、無限性以及神秘性的否認與忽視。今日之人類,可以說是小聰明有余而大智慧不足,即人類知識已很豐富,在科技的武裝之下,人類在榨取和盤剝自然方面已無所不用其極,在物品制造方面,也已精巧無比;但人類在哲學反思方面卻受自然主義的過份束縛,自然主義哲學已完全淪為科學的附庸,著名科學家霍金(Stepen W.Hawking)曾慨嘆這是從亞里士多德到康德以來哲學的偉大傳統的墮落。(2) 哲學已把為人類價值追求導航的任務幾乎全交給科學技術,已差不多喪失了對價值合理性追求。在這種情況下,人類愈聰明就愈危險。
  今天,找回人類大智慧的一條重要途徑就是重新體認自然的神秘性。我們沒有必要回到神秘主義去,沒有必要相信人格神的存在,也沒有必要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只要承認了宇宙的整體性和無限性,我們就有理由相信宇宙的神秘性,因為無限的、具有整體性的宇宙永遠隱慝著無限多未為人類所知的奧秘。既然如此,我們就必須相信宇宙間永遠存在超越于人類之上的力量,人類永遠不可能完全主宰自己的命運,人類永遠不能說:我們就是大自然的主宰。相反,有了對大自然之神秘性的體認,我們就應對大自然心懷敬畏之情,做好大自然的守護者(可詳見拙著:《人類的家園—現代文化矛盾的哲學反思》,湖南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87頁)。
  簡言之,人類既要有知識,又要有智慧,探究知識絕對不可沒有科學技術,探求智慧絕對不可沒有哲學人文科學。智慧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知識,但不可歸結為知識;哲學人文科學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自然科學,但不可歸結為自然科學。故自然主義要求一切智力探究皆采用自然科學方法從而皆歸入科學是荒謬的(可詳見拙著《人類的家園》第 199— 205頁)。只有超越了自然科學方法,我們才能體悟到自然的整體性、無限性和神秘性。
  實證主義者會說,說自然是具有整體性的、無限的、神秘的,并不是錯的,而是無意義的。我們則只能回答,按他們的意義標準,是無意義的。但從價值觀上說,則是意義重大的,因為那種認為自然毫無神秘性可言的人類中心主義世界觀、價值觀,鼓勵了人類對自然的肆無忌憚的盤剝和榨取,這種盤剝和榨取已嚴重破壞了全球的生態平衡,并可能使人類失去自己的棲息地—地球;而承認自然的整體性、無限性和神秘性,恢復對自然的敬畏,有助于我們糾正以往的錯誤,有利于人類去趕忙地保護地球。
  自然主義者否認世界之神秘性的另一重要理由即隨著科技的進步,未為人類所知的領域會日趨于零。十九世紀末期的科學家們曾認為他們已接近于發現關于物理世界的終極真理,他們認為,“在牛頓和拉瓦錫所奠定的基礎上,物理學與化學建立起一座不斷發展與和諧一致的大廈,這個成就使人們感覺總的路線已經一勞永逸地規劃好了,剩下來的工作不過是把科學的度量弄得更加精密,把幾個明顯的空隙加以填補罷了”。(3)盡管二十世紀科學史的演變并不是科學大廈的最終落成, 但對于二十世紀的許多科學家來說,其樂觀情緒絲毫不遜于十九世紀末的科學家們。例如,當代一些“富有遠見的科學家”希望“重新創造天地萬物,使人類獲得永生。”“他們要完全地控制物質的結構,把人類的正當主權擴展到太陽系、銀河系和宇宙的每個角落”。(4) 科學家們甚至想宣稱:“我們將征服宇宙——毫無遺漏地征服宇宙的各個角落。我們將無所不至,無所不能,我們將探討一切能夠探討的東西。”(5)
  “世界歷史上最審慎、最守舊、最保守的出版社”—牛津大學出版社,于1986年出版了宇航員約翰·巴羅和數理學家弗蘭克·蒂普勒合著的《人類宇宙學原理》。“在這本書的末尾,兩位作者描述了人類在遙遠的將來到達‘歐米茄點’—即人們最終能夠為所欲為之‘點’—以后的情景”。“從到達歐米茄點的時刻起,生命將不僅能控制某一宇宙中所有的物質和力,而且能控制邏輯上可能存在的一切宇宙中的物質和力;生命將擴展到邏輯上可能存在的一切宇宙中的所有空間領域,將能夠儲存無限的信息,包括邏輯上可能獲得的一切知識。”(6)
  這些樂觀信念的基礎就是“科學的進步”。(7)科學家們相信,科技是不斷進步的,而且科技進步的終極目標是窮盡自然的一切奧秘,從而最終隨心所欲的控制自然。當人類到達“歐米茄點”時,自然界就“不再有什么秘密了”。( 8)至此,人類已到達上帝的位置。實際上,這是個關于科學進步的神話,這個神話流傳甚廣。它曾激勵著西方人開發荒原、征服自然,從而創造出令古人羞愧的成就—工業文明體系。然而工業文明也引發了我們的祖先從未曾面臨過的全人類的生存危機—生態危機。可是關于科學進步的神話仍被許多人當作真理,仍在激勵著對自然的盤剝和榨取。只要這一神話未被揭穿,就不會有多少人相信有什么全人類的生存危機。因為相信這一神話的人們認為:科學能打開“潘多拉的箱子”就同樣可以關上它。可是,人類的生存與發展已到了最危急的關頭,人類不可再執迷不悟了,該揭穿這個神話了!再不揭穿這個神話,人類就可能自我毀滅!
  為揭穿這個神話,只須明白如下一些道理:
  (1)宇宙是具有無限性和整體性的;宇宙是有規律的, 但宇宙規律并不具有公理體系般的嚴整性(可詳見拙文《世界的附魅與祛魅》,載于《自然辯證法研究》1997年第10期)。
  (2)人類理性是有局限性的, 人類既沒有萬無一失地發現真理的方法,也沒有萬無一失地檢驗真理的方法(可詳見拙文《試論實踐標準的確定性和知識的可錯性》,載于《社會科學研究》1991年第1期)。
    (3 )科學的進步并不是積累式的(可參見T. S. Kuhn,  The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The U niversity ofChicago Press, 1970)。
  如果我們既能認識到自然方法或自然科學方法的局限性,又能破除那個關于科學進步的神話,我們就應該承認世界是神秘的。
      二 世界的神秘性與可知性
  承認了世界的神秘性似乎就很難與神秘主義劃清界線了,其實不然。我們沒有必要完全拒斥自然主義的世界圖景。我們將仍然認為世界就是由自然對象、自然系統、自然過程構成的,但自然對象、自然系統、自然過程并非只是機械性的,它們可以是有機的、有生命的從而是奧妙無窮的。說世界是神秘的,只是指世界是無限的,具有整體性的,它內蘊無限的奧秘,人類之所知與世界所隱慝的未為人知的奧秘之間的關系永遠具有限與無限的關系(可詳見拙著《人類的家園》第352—353頁)。所以,我們沒有必要相信人格神的存在,也不必相信鬼怪與精靈的存在,我們只吸取了神秘主義關于世界之整體性的信念,而摒棄了它關于世界統一性的信念。我們說世界具有整體性,僅指世界是一切自然系統的總體,這是個無限的總體,我們無法有個關于世界總體的具象,而只相信它是個總體。在這個總體中所有的子系統都是相互作用、相互聯系的,但相互作用的強烈程度和相互聯系的緊密程度各不相同。例如人類與地球的生態系統息息星體的相關,與銀河系之外的星體的相關性則較弱。
  神秘主義者通常相信宇宙的統一性。(9) 某些自然主義者則往往相信世界具有某種邏輯的統一性,而相信世界具有統一性并努力建立“包羅萬象的理論”(10)的科學家們往往還持有“自然必定是簡單的這個信念”。(11)然而我們既沒有必要接受神秘主義關于宇宙統一性的信念,也沒有必要接受自然主義關于世界之簡單性或邏輯統一性的信念。世界完全可以是有規律的,但卻并不是簡單的、具有嚴整的統一性的,也許沒有任何一個公理體系可以囊括一切宇宙奧秘(可詳見拙著《人類的家園》第298—302頁)。
  當我們強調人類之所知領域與人類之未知領域的關系永遠是有限與無限的關系時,我們很容易被指斥為不可知論者,但這種指斥必定建立在誤解之上。首先,我們沒有象康德那樣認定人類理性永遠不可能經由現象而到達本質;沒有設定什么不可知的自在之物。我們完全可以繼承自然主義的這一信念:宇宙間的任何事物在原則上都是可以認知的。與自然主義不同的地方在于:我們強調宇宙奧秘的無限性。其次,我們不否認人類知識的進步,不否認科技的進步,但強調無論進步到什么地步,人類之所知相對于人類之未知都只是滄海一粟。人類知識進步與宇宙無限奧秘的關系可以較為形象地理解為一個圓與其所在的平面之間的關系:人類知識之圓是不斷擴大的,但無論它怎么大,與其所在的平面相較,仍是有限與無限的關系。認定知識之圓會不斷地擴大下去(只要人類還生存、發展著,人類知識就可以進步),這使我們與不可知論者劃清了界限;認定人類之所知與人類之未知的關系類似于一個不斷擴大的圓與其所在的無限平面的關系,又使我們與自然主義劃清了界線。一句話,我們不否認世界的可知性,而只否認人類可以歷史地走向上帝的位置,即否認人類認知活動可以達到巴羅和蒂普勒所說的“歐米茄點”。
  總起來說,自然主義的錯誤表現為:在本體論上否認了世界的神秘性;在認識論上荒謬地支持了關于科學進步的神話(這又反過來支持它否認世界的神秘性);在方法論上否認了哲學人文科學的相對獨立性;在價值觀上支持了人類中心主義。但這么說并不意味著自然主義一無是處,實際上它所描繪的自然圖景可以被我們批判地繼承。
      三 神秘主義的得與失
  神秘主義的可取之處有:(1)肯定了世界的神秘性;(2)有對人類理性之局限性的深刻體認;(3 )為人類追求內在的精神價值提供了范例。其錯謬則表現為:(1)充斥著種種關于神、 鬼怪和精靈的迷信;(2)由于過份否認人類理性的作用而過份注重神秘體驗。
  神秘主義對內在精神價值的重視,特別值得現代人重新省思。
  正因為人不是全智全能的,故任何人活著都必然有所為而有所不為,面對各種有價值的東西,人必須有所取舍。具體個人在具體事情上的取舍不值得哲學的關注,但大多數人較為一致的價值取向則很值得關注,自然主義與神秘主義各自指引了完全不同的價值取向,今天考察這兩套信念體系價值導向的區別,具有特別重大的意義。
  神秘主義特別重視精神價值,通常認為人生的幸福莫大于與上帝等大一的感通或交融,所以在古代社會,特別是在神秘主義思想居正統意識形態地位時期,人們特別重視精神價值,而較輕視物質價值,這時人們的價值取舍表現為:抑制物欲的膨脹,追求精神的安寧。西方的中世紀可算是典型,那時人們最為重視的是如何成為圣父之子,如何進入上帝之城。故人的價值主要通過每個人自己的精神信仰和精神求索而實現。
  自然主義和人道主義一起推翻了宗教神學在西方思想領域中的長期統治。自然主義提供了一種完全不同于神秘主義的世界觀,而人道主義提供了完全不同于宗教神學的價值觀,且人道主義就以自然主義為其理論基礎,人道主義的人性論和價值觀都是自然主義的,(12)所以,可以說人道主義不再信仰什么上帝和上帝之城,故在價值觀、人生觀方面只重視“凡人的幸福”。自文藝復興以來,“凡人的幸福”逐漸被理解為物質生活的舒適富足和感性欲望的充分滿足,于是,物質主義與經濟主義逐漸深入人心(就此而言,物質主義和經濟主義是自然主義的衍生物)。在西方世界,人的價值要通過商業競爭才能得以實現,確切地說,必須通過經濟活動或經濟性活動才能得以實現。你的價值的大小主要取決于你在商業或物品制造業中的貢獻的大小,其客觀尺度就是你所能掙得的金錢的多少,其明顯的標志就是你所居住的別墅或公寓的豪華程度,以及你所乘坐的汽車、所穿著的服裝以及使用的種種物品的商標(商標可按價格排列成從低到高的系列)。正因為如此,現代西方一位有宗教傾向的思想家在批評現代社會時寫道:在現代商業社會,“人生的意義就在商業和制造業中,而不在心靈和靈魂中,人的尊嚴和獨特品格被市場和廣告世界所毀滅,友誼、歡樂、愛情、親情和忠誠皆成為商品,皆在名牌汽車、昂貴香水、地位標志和體育比賽入場券的流通中買賣。所以市場和消費影響著我們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的每一領域、我們意識行為的每一層次,直到我們總想把自己和他們皆看作商品。”(13)所以在自然主義和人道主義的價值導向之下,人們一味向外搜求以實現自我價值,而忘卻了從每個人的內心世界中去追求精神幸福,即,現代人的價值取舍表現為:貪得無厭地占有物品,精神價值則被置于次要的地位。現代科技提供了強有力的駕御自然力和制造物品的手段,現代市場體系構成了完善的、高效率的開發能源和物品制造的協作和競爭機制。在物質主義和經濟主義的激勵之下,人類瘋狂地盤剝和榨取自然,在物質豐饒中縱欲無度,這種瘋狂的追求終于導致了全球的生態危機。
  時至今日,我們應該明白,自然主義誤導了人類的價值追求。人不能只靠向外搜求去實現自己的價值,即人生的幸福并不僅在于占有物品的多少,并不僅在于感官欲望可否得到充分的滿足,在基本需求得以滿足之后,人便可以反求諸已而獲得一種精神安寧和幸福,在這方面,各種神秘主義都值得我們去認真研究。在今日之世界,物質主義和經濟主義支配了絕大多數人的價值追求。幾十億物質主義者在拼命地運用工業文明體系的力量去滿足自己的物欲,這物欲之洪流大有沖垮全球生態系統之可能。現代人之不可遏止的物欲源于人對無限性的追求,而對無限性的追求既可以被導向物質世界,亦可被導向精神世界(可詳見拙文“享樂主義、經濟主義與精神文明”,載于《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97年第1期)。在西方中世紀, 人對無限性的追求被神秘主義導向精神世界,其弊在許多個人人格的扭曲和精神變態。例如:在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有一位“強烈地希望成為虔誠的修女”的女人,相信“精神世界高于物質世界”,并認為“為了獲得這個世界就必須放棄另一個世界”。(14)于是她努力“棄絕”物質世界,“沿著通往神圣的道路前進”。(15)她無數次地折磨自己的肉體,把自己的肉體看作是“超自然力量的戰場”。(16)她不斷弄傷自己的身體以表明自己“領受”了“圣痕”。(17)她用種種自欺欺人的方法讓別人相信她得到了耶穌的特別眷顧。但她并未能摒棄自然人的情欲,她努力把自己偽裝成無比虔誠的人卻多次暗地里與陪伴她的修女“相互手淫,直到達到高潮”。(18)雨果所著的《巴黎圣母院》也描寫過類似的精神變態形象。盡管神秘主義加上苦行主義和禁欲主義,會導致個人的精神變態,但決不致于導致全人類的毀滅。現代人對無限性的追求已被自然主義、人道主義及其衍生的物質主義、經濟主義相當一致地導向物質世界,即人對無限性的追求已表現為不可遏止的物欲洪流。自然主義者能以輕快的心態去嘗試任何享樂方式,即他們用不著把自己偽裝成圣徒,用不著偷偷摸摸地追求感官欲望的滿足,他們可以在自己的私生活圈子里為所欲為。但幾十億堅信自然主義的物質主義者的物欲的匯聚,會形成地球所無法承受的汪洋大海。故自然主義可培養一個個身體健壯的心態“正常”的人,卻同時培育了一個可能會毀滅自己的類。所以人類必須把對無限性的追求這股守恒的能量部分地由物質世界疏導到精神世界。這并不要求重返中世紀,而只要求在文明建設方面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并重,在個人追求方面精神價值和物質價值并重。
  總而言之,自然主義并不像許多人認為的那樣是明白無誤的真理,神秘主義也并不全是胡說。細致地分析各自的得失,或可建立起更合理、更全面的世界觀。本文未能達到這一目標,希望學界會有人朝這一方向努力。
  責任編輯注:《一論神秘主義與自然主義》一文見本專題1998年第6期11~15頁。
科學技術與辯證法太原1~5B2科學技術哲學盧風19981998自然主義的錯誤在于它否認了世界的神秘性,支持了關于科學進步的神話(即認為隨著科學的進步,宇宙之未知領域會日趨于零),否認了哲學人文科學的獨立性并鼓勵了物質主義和經濟主義。神秘主義的錯誤在于它過份貶低理性從而訴諸形形色色的迷信,但是神秘主義對世界之神秘性的肯定和對內在精神價值的重視很值得現代人認真省思。承認了世界的神秘性,人類就應對自然保持一份敬畏,體認到內在精神價值的重要性人類就不會一味地向外搜求以實現人的價值。科學進步/人類中心主義/神秘性/無限性盧風,1956年11月生,哲學博士,現為湖南師范大學倫理學研究所教授。郵編:410081 作者:科學技術與辯證法太原1~5B2科學技術哲學盧風19981998自然主義的錯誤在于它否認了世界的神秘性,支持了關于科學進步的神話(即認為隨著科學的進步,宇宙之未知領域會日趨于零),否認了哲學人文科學的獨立性并鼓勵了物質主義和經濟主義。神秘主義的錯誤在于它過份貶低理性從而訴諸形形色色的迷信,但是神秘主義對世界之神秘性的肯定和對內在精神價值的重視很值得現代人認真省思。承認了世界的神秘性,人類就應對自然保持一份敬畏,體認到內在精神價值的重要性人類就不會一味地向外搜求以實現人的價值。科學進步/人類中心主義/神秘性/無限性

網載 2013-09-10 21:4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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