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麗多彩的貴州彝族民間敘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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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彝族民間文學寶庫中,民間敘事詩閃爍著特別耀眼的光輝,占有特別重要的地位。
  這些彝族民間敘事詩,是在彝族民間歌謠和民間故事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它把民間歌謠的抒情和民間故事的敘事很好地結合在一起,使敘事中有抒情,抒情中有敘事,脈絡清楚,詩意盎然。它以多樣的藝術手法和鮮明的藝術特色,反映了彝族人民的生產、生活以及為正義、真理和美好生活所進行的斗爭,反映了彝族人民的思想感情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它是彝族民間文學寶庫中的瑰寶,也是研究彝族歷史、民俗、宗教等學科的重要資料。
   一
  彝族民間敘事詩一部分在彝族群眾中口耳相傳,一部分記載在彝文手抄本中,其蘊藏之豐富,是罕見的。據我們初步掌握的資料,僅在貴州彝族地區,就有百部以上。
  為什么彝族民間敘事詩這么多呢?主要原因有:
  (1)彝族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為彝族民間敘事詩的大量產生提供了深厚的土壤。彝族在其歷史發展過程中,社會生活紛繁復雜,色彩斑斕。就以貴州彝族來說,自從他們從滇東北烏蒙山區的會澤、東川腹心地區遷徙到黔西北后,“漢晉時期崛起,在憑借武力征服和侵占土著濮人、僚人農村公社土地的基礎上,‘六祖’后裔的默部德施氏和布部德布氏統治家族,相繼在黔西北建立割據性的政權組織,形成地方的統治勢力,即漢文獻記載的羅殿國、羅氏鬼國,以及封建王朝實行土司制度下的亦溪不薛宣慰司、烏撒烏蒙宣慰司、貴州宣慰司、烏撒軍民府等。直到清代改土歸流,始沒府州,流官治理,反映出彝族在黔西北山區的統治勢力,時間長達千年之久。”[①]社會生活是文學創作的源泉。豐富多彩的彝族社會生活,為彝族民間敘事詩的大量產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2)彝族喜歡用詩歌來反映社會生活是彝族民間敘事詩大量產生的又一原因。彝族地區的詩歌特別發達,進入彝鄉,可以說就是進入了詩歌的海洋。彝族群眾喜歡用詩歌來抒情言志,用詩歌來談情說愛,用詩歌來問候別人,也用詩歌來回答別人的問詢,用詩歌來敘事評理,用詩歌來勸諭訓誡,用詩歌來承傳民族的歷史……在那許多優美的彝族詩歌中,不少就是民間敘事詩。彝族古代文論家漏侯布哲在《談詩說文》中分析彝文古籍的情況時,曾經這樣說:“這種記敘體(包括記錄的彝族民間敘事詩),彝文古籍中,大約占八成,長的幾千句,短的百句余,都是這一類。”彝族喜歡詩歌,常用詩歌來反映社會生活,這是彝族民間敘事詩大量產生的重要原因。
  (3)彝族文字的出現對彝族民間敘事詩的發展起了促進作用。彝族很早就有了自己的文字,謂之“爨文”。彝族畢摩常常用這種文字把許多民間的東西記錄下來,其中就包括了敘事詩。據有關學者考證,“至遲在明代以前,就有卷帙浩繁的彝文文獻存世。如云南《天啟滇志》記稱:有夷經,皆爨字,狀類蝌蚪。”[②]這里所謂的夷經,指的就是包括記有民間敘事詩的彝文文獻。《大定府志》說:彝文“書籍有曰‘理命’,言性理者也;有曰‘苴’,記載世系事跡者也;曰‘補第’,巫祝書也;曰‘弄恩’,雅頌也;曰“怯杰’,風歌也,又有堪輿祿命書……”其中的“弄恩”,即“雅頌”就包含有不少民間敘事詩。總之,彝族文字的出現,不僅使許多民間敘事詩得以保存,而且還對它的發展起了促進作用。
   二
  通觀貴州發掘出來的彝族民間敘事詩,大致有這幾方面的內容。
  (1)反對不合理的婚姻制度,表現人民對自由婚姻的向往。
  愛情、婚姻,是社會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隨著彝族社會跨進階級社會的門檻,其愛情、婚姻就深深地打上了階級的印記。清代貴州總督張廣泗等在在追述貴州威寧,云南昭通、鎮雄彝族地區改土歸流前的情況時,曾透露了一些彝族下層人民的婚姻狀況:“其中頭目夷民,各蓄有家奴以供驅使,而頭目中所蓄家奴,多者每至百余戶,少者亦有數十戶不等。伊等夷俗,于主仆之分甚嚴。而各土目之役使家奴,酷虐異常,迥非情理;或勒派家奴之女為陪嫁,或強奪家奴之婦女為侍妾;稍不遂意,輕則拆賣全家,重則立斃性命,任意欺凌,生殺自主。”[③]野蠻的奴隸制和殘暴的封建制,活活的拆散了一對對青年男女的婚姻,從而鑄成了許多慘絕人寰的社會悲劇。彝族歌手和藝人在自己創作的敘事詩中,憤怒地譴責了奴隸主和封建領主破壞青年男女婚姻的罪惡,熱情地歌頌了青年男女純潔真摯的愛情和堅貞不渝的情操,深刻地表現了他們對自由婚姻的追求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紅白杜鵑花》是一部記載在彝文手抄本中的凄婉哀怨的民間敘事詩。這部民間敘事詩,入木三分地揭露了彝族古代社會的等級制度對彝族青年男女愛情、婚姻的束縛的破壞。糯恒阿菊和芒布奇珠婁是糯恒君長和芒布君長的女兒,她們先后與平民布吐赫齋真誠相愛,可是界限森嚴的等級制度使他們不能結合。作舅舅的芒布君長訓斥糯恒阿菊:“君長是君長,百姓是百姓,好比天和地,高低要分清。君與民開親,萬萬不可能。”又正告來給芒布奇珠婁說親的媒人:“布吐赫齋么,他算哪等人?我家是君長,他家是百姓,根底不一樣,牡丹富貴花,雜草怎比它。君長家門檻,民奴敢來跨?”糯恒阿菊在被迫嫁到烏撒君長家后,含恨死去。芒布奇珠婁和布吐赫齋經過幾番生離死別,好容易才結為眷屬,可是又被妥當君長活活拆散,最后慘死在暴君的屠刀下,變成了紅白兩樹杜鵑花。長詩對芒布君長的等級觀念和妥當君長的蠻橫兇殘,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鞭笞,用絢麗多姿的紅白杜鵑花來寄托人民對芒布奇珠婁和布吐赫齋的美好感情,傾注對他們深切的懷念。
  《一雙彩虹》描寫了彝家姑娘婁黛露奏與彝家小伙斗哥儒達生死不渝的愛情,控訴了彝族祖摩(茲莫)摧殘青年男女婚姻的罪惡。婁黛露奏和斗哥儒達因真心相愛、情投意合結為了夫妻,可是祖摩為了霸占婁黛露奏,殺害了斗哥儒達。面對狼子野心的祖摩,婁黛露奏心中早有打算,故意提出嫁給祖摩的三個條件,并在祭奠丈夫時跳進熊熊的烈火中,抱著丈夫的尸體自盡。精心設置的圈套落空了,祖摩暴跳如雷,看見烈火中長出兩棵樹,他立即命人把樹砍倒;兩棵樹變成一對白鶴飛上藍天,他又取出弓箭把白鶴射死。然而,正當祖摩得意之時,天空陡地暗了下來,飛沙走石,風狂雨驟,驚雷閃電劈死了祖摩。大雨過后,婁黛露奏和斗哥儒達的精靈化成一雙美麗的彩虹掛在天空。敘事詩有力地揭露了封建領主的罪惡行徑,熱情地歌頌了青年男女忠于愛情,反抗壓迫的叛逆行為。
  與《一雙彩虹》題材相同的還有《彩云情》這部流傳在黔西北彝族地區的敘事詩。這部敘事詩生動地塑造了周何和幾谷這對戀人的形象。這兩個在苦水中泡大的彝族青年,雖然相識的時間不長,然而淳樸而真摯的愛情卻把兩顆心揉拢在一起。荒淫無恥的土司蘇葉買嘎軟硬兼施,千方百計要幾谷離開周何與他做妾。在土司的強逼面前,幾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屈地以死抗爭。未被土司害死的周何回家得知妻子死亡的真相后,憤怒地殺死了土司,報了血海深仇,最后抱著妻子的尸體傷心地死去。他們的精靈變成一對美麗的蜜蜂飛上天空,化作五彩繽紛的彩云。在這部敘事詩中,彝族人民把土司蘇葉買嘎當作惡勢力的代表,對他的自私、愚蠢、驕橫、殘暴和荒淫無恥進行了猛烈地抨擊,把周何和幾谷當作勞動群眾的化身,對他們的勤勞、善良、聰明、能干以及愛情專一進行了熱情的歌頌。
  《放鵝婁紀》是流傳在黔西北彝族地區的一部“哭嫁歌”。彝族進入封建社會后,青年男女的婚姻,仍然是不自由的。包辦買賣婚姻的盛行,給許多彝族姑娘帶來了終生的痛苦和不幸。“哭嫁”的風俗,就是在這種婚姻制度下形成的。《放鵝婁紀》這部“哭嫁歌”,通過對彝家少女婁紀嫁到必拜來家所遭受虐待的描寫,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辦買賣婚姻進行了強烈的控訴。“阿爹的女兒換酒吃了,/阿媽聽信阿爹的話了!”/“我是前園子里的青菜,/被你們一層一層剝去賣。”/“太陽曬不干的露水,/那是婁紀的眼淚,/河邊的羊腸小路上,/都有婁紀的腳跡。/河水流到哪里,/婁紀的眼淚跟著流到哪里。”這一聲聲壓在底層的彝家少女的呼喊,真是撼人心魄!充滿了對這種不合理婚姻制度的強烈不滿和無情咒罵。
  《漏臥魯溝的婚禮》是一部充滿神話色彩的民間敘事詩。阿迪候已是修行了三千年的山精,她不慕仙境,而愛人間,鐘情于深受人民愛戴的臥魯的君長漏臥魯溝。然而,正當他們將要結婚的時候,突然風狂雨驟,電閃雷鳴……原來多管閑事的海神認為阿迪侯已私下凡塵違背了天規,把她捉去關進大牢中。阿迪侯已的母親地神老母得知女兒身陷囹圄后,經過幾番爭斗,把海神打敗,救出了女兒,并讓她與漏臥魯溝結成了恩愛夫妻。詩中的漏臥魯溝和阿迪侯已,都是理想化的人物。敘事詩通過對他們真摯愛情的描寫,折射出彝族人民的不甘壓迫、敢于斗爭的精神,反映了他們渴望賢君以及向往自由的美好理想。
  (2)揭露反動統治對人民的殘酷壓迫和剝削,歌頌人民對統治者的反抗和斗爭。在彝族古代社會,不論是在奴隸占有制還是在封建領主制時期,都存在著一套自成體系的等級制度。各個等級之間,政治上,經濟上的地位截然不同。有的是統治者,處在社會最高層,占有生產資料,可以對其他等級的人任意發號施令;有的是被統治者,處在社會最底層,沒有人身自由,沒有財權、人權、婚權和親權。統治者對被統治者的壓迫和剝削是駭人聽聞的。元代李京在《云南志略》中談到烏蒙、水西等黔西北彝族地區的狀況時,曾寫道:“婦女貴者衣錦,賤者披羊皮”,“酋長死后,宰殺牛羊,動以千數,少者不下數百”,這說明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差別多么懸殊。統治者過著富有豪華、驕奢淫逸的生活,被統治者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掙扎在死亡線上。《明武宗實錄》記載:“貴州宣慰使安萬鐘驕縱不法,聽漢民張統及頭目烏掛等教誘,每游獵酣,輒射人為戲,嘗撻夷民角藥、抹鬼、阿玉、抹蔥等四人,因為所殺”。由此可見,統治者不僅占有生產資料,而且占有被統治者的人身,想打就打,想殺就殺,用極端野蠻的辦法對被統治者進行統治。統治者殘酷的經濟剝削和政治壓迫,使得被統治者的生活異常痛苦,從而不斷地起來進行反抗。許多民間敘事詩,就唱出了人民的心聲。以火熱的語言,深沉的感情,揭露了反動統治者對人民的殘酷壓迫和剝削,歌頌了人民對反動統治者的可歌可泣的壯烈斗爭。
  《達思美復仇記》是一部描寫彝族下層人民同反動統治者進行斗爭的長篇敘事詩,詩中的達思美,是個勤勞、美麗的姑娘。當她還未成年的時候,災難就落到她頭上。土司阿苦舍逼死了她的爹媽,還要強迫她給他做妾。達思美死不從命,土司就把她關進了黑暗的牢房。幸得看管牢房的家奴憐憫年紀幼小的達思美,不顧自己的生死放了她,才使她得以逃離虎口。后來達思美在山神老母的幫助下,經過十年的“暑往寒來”,學會了“般般武藝”,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本領,下山殺死了土司,報了血海深仇。這部長篇敘事詩,深刻地揭露了反動統治者的荒淫和殘暴,反映了“官逼民反”的歷史真實,頌揚了彝族人民為了自由和幸福所進行的不屈不撓的斗爭。
  《珠尼阿依》是又一部描寫彝族下層人民反抗土司的敘事詩。詩中的珠尼,是貧苦農民阿里俄的女兒。土司苦麻看見十八歲的她“美得像三月的桃花一樣”,就強行要她做自己的兒媳。聰明的珠尼提出對歌比輸贏,若自己輸了,愿給苦麻家做兒媳;若贏了,不僅不去,還要苦麻“拿十二匹好馬”來賠償。結果苦麻輸了,盡管這樣,毫不講理的土司,利用自己的特權,還是強行要人。阿里俄沒有辦法,只得帶著妻兒遠走他鄉……在阿左地方,珠尼結識了勇敢、善良的彝家小伙史汝湊布。兩人情投意合,結成了百年之好。誰知后來被苦麻土司發覺了,他派人去搶珠尼,硬逼她與自己的兒子成婚。珠尼不答應,就被土司關進了陰森的牢房。珠尼的丈夫史汝湊布流浪在外,在仙人的幫助下,練就了一身精湛的本領,得到了一把除惡鎮邪的寶劍,“騎馬又到土司門”,殺死了苦麻土司,救出了自己的妻子珠尼。敘事詩揭示了不合理的社會制度給彝族人民帶來的痛苦和不幸,表現了彝族人民不甘忍受壓迫和剝削而進行的反抗和斗爭。詩中珠尼和史汝湊布的勝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正義一定會戰勝邪惡的社會心理。
  (3)譴責不正義的戰爭,表現彝族人民渴望和平的愿望。
  彝族在其發展過程中,戰爭連綿不斷。這些戰爭,有的是反對外族的侵犯,有的是內部的冤家械斗。許多民間敘事詩,真實地描寫了漢族封建統治者、彝族奴隸主和封建領主挑起的戰爭給勞動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熱情地表現了彝族人民不畏強敵、敢于斗爭的行為以及他們渴望和平的愿望。
  《可倮古城傳奇》是一部描述彝族古代戰爭的長篇敘事詩。這部敘事詩,描寫了彝族先民與濮人的廝殺、彝族先民與漏臥的戰爭、以及彝族先民內部的爭斗。這些描寫,雖然不是歷史真實的直接記錄,然而也不是憑空虛構的,它有著一定的歷史依據。在漢文獻缺乏記載的情況下,這是不可多得的關于彝族古代社會的重要資料。敘事詩《可倮古城傳奇》,生動地揭示了在彝族奴隸社會中,奴隸主武阿那對內兇殘暴虐,對外窮兵默武的丑惡行為。他最后被那阿宗生擒活捉,長期囚禁,是他罪有應得。敘事詩對那阿宗和漏苦苦化干戈為玉帛、共結百年之好的描寫,在一定程度上透露出人民對和平的渴望。
  《戈阿樓》描寫了彝族先民和漢族皇帝的戰爭。姬滑沱諾蘇人的首領戈阿樓,帶領大家,胼手胝足,辛勤勞動,在荒山中“挖得無價寶”,這消息傳到漢族皇帝耳中,皇帝為了得到這“無價寶”,霸占更多的地盤,派兵攻打姬滑沱的諾蘇人。英勇的諾蘇人在戈阿樓的率領下奮起反抗:“人人箭在弦,個個刀出鞘”,“寧可丟了命,不丟地和寶”,用鮮血和生命保住了自己的勞動果實,捍衛了自己的家鄉。敘事詩通過對戈阿樓為了民族的利益,同人民一起勤勞耕作,英勇作戰,最后光榮獻身的描寫,展示了彝族人民熱愛和平的愿望和反對侵略戰爭的決心。
  《彌苦赫舍人》描寫了德布家與武家的械斗。敘事詩寫出了武家侯庫麻君長的好戰,“他在東西方,/殺了許多人,/占了許多地,/搶許多財物。/他還不滿足,/不斷向四方,/挑起了戰爭,/戰爭搶地盤,/戰爭掠人口,/掠人做奴隸,/占地歸自己。”當他侵入德布家的彌苦赫舍時,遭到了當地人民的堅決抵抗,雖然他一時占領了該地,但不久就被驅逐了出去,而且為此丟了性命。敘事詩寫出了彝家女子的能干、勇敢,她們不僅在平時挑起了生產、生活的重担:“無論是耕種,/無論是紡織,/無論是家務,/事事都能干”,而且在戰爭到來時,毅然走上戰場:“人人都善戰,個個都勇敢”。長詩重點塑造了彌苦赫舍的女英雄莫得阿麗的形象。她足智多謀,美貌聰明,在敵人占據彌苦赫舍后,她幾次“下山探敵情,并取糧回營”,為了殺死武家君長侯庫麻,解救彌苦赫舍人,她置自己的生死榮辱于度外,佯裝嫁給侯庫麻,并乘機殺死了他,與自己的丈夫柔可阿古一起帶領彌苦赫舍人驅逐了武家兵馬,在廢墟上重建自己的家園。敘事詩譴責了奴隸主挑起的不正義的戰爭,頌揚了彝族人民不甘壓迫蹂躪、奮起反抗強敵的斗爭精神。這部敘事詩,可以說是一支悲壯的勝利之歌。
  (4)贊美勤勞、善良等優秀品德,鞭撻自私、貪婪等丑惡行為。
  這部分彝族民間敘事詩,大都是在彝族民間故事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有的看得出是從其他民族中流傳過來的,是民族民間文學相互交流、相互影響的結果。如果說有差別的話,那就是彝族歌手和藝人在吸取和接受其他民族的民間文學時,并沒有原封不動地照搬照套,而是按照本民族的民族心理和本民族人民能夠理解的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給予了適當的加工改造。這部分民間敘事詩,深刻地反映了彝族人民的道德觀念。它常采用善惡對照的方法,揭示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主題,在一定程度上表現了彝族勞動人民的善惡觀。
  《撒俄迷麥汝》描寫的是年輕美麗的姑娘阿嘍處和人才出眾的書生撒俄迷麥汝真心相愛,結成了夫妻,同父異母的妹妹阿嘍茍對姐姐婚后的幸福生活十分嫉妒,想方設法害死了阿嘍處。阿嘍處冤魂不散,先后變成畫眉、梨樹、剪刀來揭露阿嘍茍的罪行,最后使撒俄迷麥汝醒悟過來,趕走了阿嘍茍,與恢復成人的妻子團圓。阿嘍茍羞愧異常,無地自容,無可奈何只得跳巖自盡。這部敘事詩的情節,是民間廣泛流傳的《蛇郎》故事的變異。很明顯,它是從其他民族中流傳過來的。彝族群眾在吸收這一故事時,作了加工改造,把蛇郎變成了書生撒俄迷麥汝。彝族群眾之所以會吸收這一故事,很可能是因為通過它可以對后代進行道德品質教育的緣故。這個故事通過對阿嘍處、阿嘍茍兩姐妹斗爭的描寫,說明了善良的人最終的下場是好的,害人利己,用不正當手段謀取幸福的人,必將受到懲罚。
  《竹仙》敘述的是三個同胞兄弟,在父母死后,按照彝族的等級制度,老大那周成了君長,老二那谷成了臣子,老三那汝則淪為奴隸。貪婪的那周不僅分去了“金和銀”,而且還霸占了老二那谷的“牛羊群”。在分給老三那汝“一把鋤”后把他趕出了家門。“年紀小”、“未成人”的那汝孤苦伶仃,處境十分困難。這件事驚動了天神策舉主,他命令孫女莫斯去幫助那汝建設家園。莫斯(竹仙)下凡后,與那汝結為夫妻。為了改變山區貧窮的面貌,莫斯與那汝辛勤勞動,很快把那汝居住的“抽物地”變成了天堂。那周知道后,不僅要搶奪那汝的勞動果實,而且還要霸占那汝的妻子。莫斯大顯神威,殺死了那周,并借機清算了那周的罪行,把那周侵吞的民脂民膏分還給了廣大民眾。敘事詩贊揚了正直無私、心地單純的勞動者,抨擊了貪得無厭、謀求不義之財的剝削者,鮮明地表現了彝族勞動人民的道德觀念和美學思想。
   三
  彝族民間敘事詩,之所以深受彝族群眾喜愛,除了它具有深刻的思想內容外,還因為它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彝族民間敘事詩具有以下藝術特點:
  (1)人物形象鮮明生動。人物是敘事詩的主體形象,是敘事詩思想和結構的中心。彝族文學比較注意對人物的刻畫,正如彝族古代文論家舉奢哲在《彝族詩文論》中說的:“要把人寫活,要把事寫真。”作為彝族民間文學樣式之一的彝族民間敘事詩,彝族歌手和藝人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頗下功夫,因而使得在敘事詩中,不管是君長、平民、奴隸、還是土司、土目、土民,都是有血有肉,活靈活現的。
  彝族民間敘事詩是怎樣塑造人物形象的呢?
  首先,是帶著強烈的愛憎去刻畫人物。在彝族民間敘事詩中,無論是《一雙彩虹》、《放鵝婁紀》、《達思美復仇記》,還是《戈阿樓》、《紅白杜鵑花》、《彌苦赫舍人》……都包含著彝族歌手和藝人的愛和恨。彝族歌手和藝人對自己的英雄或一切善良的人總是懷著強烈的愛,而對那些反面人物以及一切欺壓群眾的人又總是懷著深刻的恨。基于此,他們便把一切美好的品質,賦予所贊頌的人物,把一切丑行集中到應鞭撻的人物身上,從而使得真善美和假丑惡形成鮮明的對照。比如在《戈阿樓》中,彝族歌手和藝人就把諾蘇人的首領戈阿樓當做英雄、正義的化身,他辛勤勞動,領著人種谷、植棉、釀酒、攆山,他身先士卒,在敵人來奪寶時,奮勇當先,英勇戰斗。相反,則把皇帝描繪成邪惡的代表,他不勞而獲,坐享其成,為了奪得諾蘇人的寶石,不惜挑起戰爭。在這兩個對立的藝術形象身上,浸透了彝族歌手和藝人的愛和憎,他們對戈阿樓贊頌擁戴,對皇帝深惡痛絕。
  其次,把人物放在矛盾斗爭的尖端,通過尖銳復雜的矛盾斗爭來刻畫人物。比如在與《一雙彩虹》內容基本相同的敘事詩《兩顆明亮的星星》中,歌手和藝人就把主人公慕勾汝歐麗放在矛盾斗爭的尖端,通過尖銳復雜的矛盾斗爭來塑造慕勾汝歐麗的形象,開頭寫慕勾汝歐麗愛上了年少英俊、武藝高強的滕穆布魯沙,而父親卻按照彝族姑舅婚的古規,硬把她嫁給了舅舅的兒子阿戛吉。她沒有辦法,只得裝啞巴,九十九天不說話。后來阿戛吉認為啞巴倒了他的運,把慕勾汝歐麗逐出家門。慕勾汝歐麗這才與自己的心上人騰穆布魯沙結成了夫妻。然而剛剛過上好生活,慕勾汝歐麗未啞的秘密很快被阿戛吉發覺了。這位已經當上“祖摩”的害人蟲,下毒手害了滕穆布魯沙,硬要慕勾汝歐麗回到他的身邊。慕勾汝歐麗抑制住自己的悲痛心情,向阿戛吉提出再嫁的三個條件,并在焚燒丈夫尸體、超度亡靈時跳進火中自盡。敘事詩通過這一系列矛盾斗爭的描寫,生動地展示了慕勾汝歐麗堅貞、倔強、敢于反抗的性格。
  再次,運用多種藝術手段來描繪人物。在彝族民間敘事詩中,歌手和藝人常常運用多種藝術手段來描繪人物的情態、風貌和內心世界。比如在敘事詩《米尼奏嫩尼》中,為了描繪主人公米尼奏嫩尼的美麗,歌手和藝人們就運用了多種藝術手法。這其中,有正面描寫:“嫩妮這姑娘,/辮子黑黝黝,/量來九丈長。/鑲金的冠帶,/不用頭上戴;/生成的胳膊,/不必穿緞衣;/生就的胸脯,/不必套袖褂;/適中的身材,/不需著艷裝;/勻稱的腰條/何用金腰帶。/嫩妮穿素裝,/淡淡的打扮,/賽過山茶花;窈窕的閨女,/賢淑的姑娘,/白皙的膚色,/像一顆星星,/苗條的身子,/亭亭如玉立,/好比馬桑條,/不脆也不軟。”也有側面烘托:“明月見到她,/差愧把臉歪,/拉云遮住面;/云雀見到她,/忘飛空中停;/花兒見到她,/葉下把臉藏;/老人見到她,/駝背伸直腰;/新郎見到她,/悔恨怨爹娘;/新娘見到她,/報怨俄素耄(傳說中的司命神),怪他有偏心,/辦事不公道,/使她太俊了,”歌手和藝人就這樣運用正面描寫,側面烘托等手法,塑造了米尼奏嫩妮這個彝家姑娘的形象,使她一出場就以其驚人的美麗吸引著廣大聽眾。這種描繪人物的技巧與漢樂府民歌《陌上桑》可謂異曲同工。
  (2)故事情節曲折離奇。情節和人物有著密切的關系。情節是人物間聯系、矛盾、沖突的歷史,是人物性格成長,變化的歷史。彝族民間敘事詩之所以能引人入勝,扣人心弦,除了它有其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外,還因為它有著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彝族歌手和藝人為了描寫詩中人物的性格,展示人物的命運,常常鋪設一條條曲折的情節絲帶,把人們引入到故事中去。它像彝族民間故事一樣,結下一個個“扣子”,造成一個個懸念,緊緊抓住聽眾的心。比如敘事詩《漏臥魯溝的婚禮》,就以臥魯君長漏臥魯溝同山精阿迪侯已的愛情為線索,編織了曲折動人的故事情節。長詩首先敘說了年輕的君長漏臥魯溝帶著鄉親打退了響馬強盜,保衛了臥魯地方的安全,并領著鄉親修房造屋,建設家園,從而得到了人民的愛戴。可是這位君長到了22歲還不結婚。這是怎么回事呢?這在聽眾中造成了懸念。接著描寫漏臥魯溝在一次打獵時碰到了姿容姣好、賢淑聰明的姑娘阿迪候己。看到她孤苦伶仃,漏臥魯溝十分憐憫,并把她帶到了臥魯地方。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他們產生了愛情。然而正當他們準備成親的時候,迷拔戛地的海神說修行了三千年的山精阿迪侯己不守神仙本分,把她抓去關了起來。他們的婚禮還能不能舉行呢?這在聽眾中又造成了懸念。再接著阿迪侯己不管海神怎么折磨拷打,始終堅持要與漏臥魯溝成親,海神惱羞成怒,關著阿迪侯己不放。阿迪侯己和漏臥魯溝還能不能結合呢?這在聽眾中再一次造成了懸念。后來阿迪侯己在母親地神老母的幫助下,打敗了海神,回到漏臥魯溝身邊,婚禮才順利地進行了。情節的發展曲折動人,一個波瀾接著一個波瀾,撲朔迷離,跌宕多姿。在這情節的起伏發展中,漏臥魯溝和阿迪侯己勇敢、淳厚、倔強的性格鮮明而又生動地表現了出來,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3)浪漫主義的色彩濃郁。彝族民間敘事詩許多是現實主義的精確描繪,但有不少作品具有浪漫主義色彩。這些彝族民間敘事詩,常用熱情奔放的語言,瑰麗神奇的想象來塑造形象,抒發對理想世界的熱烈追求。
  在這些民間敘事詩中,常常有“神”出現,在人們處于絕境的時候出來扶危解圍。比如在敘事詩《達思美復仇記》中,當彝族姑娘達思美逃離虎穴,只身進山,正不知往哪里走的時候,山神老母出現了。這位大神不僅收留了達思美,而且還教她武藝,使得她有了“斬惡鋤奸”復仇的本領。在敘事詩《珠尼阿依》中,史汝湊布為了搭救被苦麻土司搶去的妻子珠尼阿依,幾次沖擊都未成功,正在“焦心”的時候,一位白發“仙人”給他送來了寶劍,才使他殺死了土司和家丁,與自己的妻子團圓。彝族民間敘事詩中之所以有這些救苦救難的“神”出現,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歌手和藝人受到彝族原始宗教影響的結果,另一方面卻是彝族勞苦群眾心理愿望的曲折反映,他們希望事業一帆風順,希望獲得幸福,但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實現他們的愿望時,便在詩中寄托著他們的理想。
  一些彝族愛情敘事詩,寫了夫妻殉情的故事。在這些故事中,充滿了濃厚的幻想和豐富的想象。比如在敘事詩《一雙彩虹》中,婁黛露奏在焚燒其夫斗哥儒達的尸體時跳入火中自盡,其精靈變成兩棵挺拔的大樹、一對翱翔的白鶴、一雙絢麗的彩虹。在敘事詩《彩云情》中,周何抱著妻子幾谷的尸體死去,他們的精靈變成一對美麗的蜜蜂飛上天空,化著了五彩斑斕的彩云。在敘事詩《紅白杜鵑花》中,芒布奇珠婁和布吐赫齋夫妻死后,他們的血肉之軀化著了滿山遍野盛開的杜鵑花。這些幻想和想象的情節在現實生活中顯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但它卻反映出勞動人民在不合理的現實生活中產生的合理要求,使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的東西在幻想和想象中得以實現。因此這種幻想和想象并不是虛無飄渺的胡思亂想,而是來自生活現實,它體現了勞動人民的意志,表現了勞動人民的理想愿望,曲折地反映出一定的社會生活本質。從精神到表現手法,無疑是浪漫主義的。
  注:
  [①]余宏模:《黔西北烏蒙山區的彝族》,載云南社科院楚雄彝族文化研究所編的《彝族文化》1988年,年刊。
  [②]余宏模:《試論彝族文字的起源和發展》,載《涼山彝族奴隸制》1978年1期。
  [③]故宮明清檔案部藏:乾隆八年四月三十日,《貴州總督張廣泗貴州提督韓勛奏》(朱批)。*
貴州社會科學貴陽56-62A849民族研究何積金19971997作者:何積金,貴州社科院研究員。郵編:550002 作者:貴州社會科學貴陽56-62A849民族研究何積金19971997

網載 2013-09-10 21:4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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