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家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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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秋的清晨醒轉,瑟縮在被子里,在起與不起之間,總是會無端端想起家鄉的面。


我的記憶清晰無比:那是在正義路和慶云街的交叉口,如今是步行街的地方,就在福臨堂藥店的對面,曾經有過一家面館。在無數個清晨六點半,我縮著脖子,背著雙肩包,掀起厚重的透明塑料幕簾,成為它每天最早的十個客人之一。


我們不吃白湯面,那時候整個昆明城只有藝術劇院隔壁的上海面館才會賣陽春面。我們講究湯底,如果湯底沒有滋味,那么面條又有什么意義?無論是筒骨還是母雞,又或者是云腿,總得有一碗有滋味的湯打底,但是又不能是濃湯,免得敗壞了面條的口感。


營業員大概5點半就開始工作。云南的面并不好,不夠筋道。所以,她們把鉤針粗細的堿面先下大鍋煮到半熟,然后撈起來攤開在一塊巨大的鐵板上。這個活計并不好做,剛出鍋的面條熱氣騰騰,在冬天里簡直對面不能見人。而手下要非常靈快,迅速地把面條攪散攤開,否則就會糊做一團。我經常見那些五十多歲的大媽,雙手拿著四雙五十公分長的竹筷,閃電一般插到面條堆里,手腕只一抖,面條就均勻散開,溫順地躺在鐵板上。


面條攤開之后,營業員用排刷蘸著火煉過的菜籽油,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刷過一遍。因為面條是半熟,所以很快會吸收油脂,一根根變成半透明,變成金黃色,散發著菜籽油獨有的香味。我不大理解為什么今人那么討厭菜籽油,仿佛它十惡不赦似的。精煉油固然沒有油煙,但是來自植物的芬芳也因此消失掉了。沒有菜籽油,昆明再也沒有了正宗的油炸土豆粑粑。


真正開始做面條的時候,兩排灶眼打開,吞吐著暗紅帶藍的火苗。鼓風機一響,火苗能噴出半尺多高。服務員把立柄小銅鍋一字排開,用大勺打了筒骨湯澆進鍋里。一勺剛好兩鍋半,兩勺五鍋,我拿著票站在領餐口,面帶諂笑,心懷虔敬。


等到湯開了,把過了油的面挑起來放進去煮。服務員運筷如飛,中間還有余暇轉頭問你一句:個要韭菜?說話間大勺輕點,韭菜或者酸腌菜就蓋在了面上,迅速為沸騰的湯汁所淹沒。到了這個時候,面條的區分才真正開始:最終出來什么面條,取決于此時澆上什么蓋頭。蓋頭,昆明話說的是:帽子。


有鮮肉帽、鹵肉帽、趴肉帽、鱔魚帽、腸旺帽、牛肉帽、大酥牛肉帽,其實就是某種肉醬,發明了味精之后人們就遺忘了的那種調味品。一勺帽子澆上去,然后大勺一下橫揮,蜻蜓點水一般在醬油、油辣椒、花生粉之間跳蕩,剜起總共一湯匙左右的調料放進鍋里。顛兩下鍋,在火光電閃的一刻,大勺要扣過來連推兩次,好讓面條、帽子和湯汁攪拌均勻。


服務員伸手握住直柄,提起小銅鍋,一翻腕子,粗瓷大碗里就是新鮮熱辣的一碗面,連一滴湯都不會飛濺出來。雙手端著面條回到座位,急不可耐地挑起一筷頭面,想著它的滋味,吹氣的時候都帶著口水。


在深秋的清晨醒轉,無論窗外是霧霾還是海風,我都會無端端地想起家鄉的面。


題圖攝影:Robin Griggs 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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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imgfave.com


槽邊往事 2015-08-23 08: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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