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芝,蘋果花香為什么會把你灌醉? 鳳凰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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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葉芝的蘋果花


植物學家說,一棵管理得好的蘋果樹可以活50年。美國19世紀著名的牧師亨利·沃德·比徹爾曾經說蘋果是最民主化的水果:"不管是被忽視,被虐待,被放棄,它都能夠自己管自己,能夠碩果累累。"這固然是針對蘋果樹的功用而發的議論。古希臘神話里,"欲望的金蘋果"不但可以引發爭風吃醋的戰亂,也暗示了蘋果是情欲的象征。那么,蘋果花就是欲望之巔。


讀過愛爾蘭詩人葉芝作品的人,麗達、天鵝、玫瑰、蘋果花一直是葉芝詩里的重點喻體,也是詩人畢生唯一愛戀的象征。在這當中,美人毛特·崗就是"一切的一切"。她是十九二十世紀之交愛爾蘭自治運動的主要領導者之一,更是愛爾蘭名冠一時的美人。我從愛德華·傅克斯的《歐洲風化史》里得知,英國女人歷來號稱是歐洲最為美麗出色的,對這一結論我倒是心存疑惑。她們天然的壯碩的腰身與紅撲撲的臉蛋總是稍微""出了我們審美的范式。但毛特·崗似乎是另一種類型。她身材高挑,并把這副瘦削的背影保持到了晚年。我現在從紀念她的網站上還可以看到她佇立于青春時代的傲慢表情。那時,大胡子蕭伯納曾經與之驚鴻-瞥,為時年16歲的毛特·崗"異乎尋常的美麗"而深深感嘆。現在看來,大概是為自己的運氣不佳而發吧。1889130日,經約翰·奧萊利的介紹,葉芝結識了這位鶴立雞群的剛滿22歲的演員。這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時間概念。這一年,26歲的葉芝初涉文壇和江湖,葉芝后來曾詳加描述當時的印象:"她佇立窗畔,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仿佛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光瓣。"蘋果的意象一直是西語中愛情的集大成者,而喇叭型的蘋果花率先吐露著顫動的秘密。被料峭的春風從愛爾蘭土地上吹拂起來的一曲民謠《倫敦德里小調》,就把蘋果花提升到了一個永恒的語境中:"我心中懷著美好的愿望,像蘋果花在樹枝上搖蕩。它飄落在你溫柔的胸膛,把它當作我的家……"


毛特·崗帶給他的一切記憶和細節,都與美相連,相距首次見面的12年后,他依然回憶起毛特·崗穿著白衣裙,去修整花瓶里的花枝,葉芝把那個印象寫進詩里:


花已暗淡,她摘下暗淡的花,

在飛蛾的時節,把它藏在懷里。


我記得美國作家亨利·戴維·梭羅在《蘋果樹的歷史》一文里曾經說過:"蘋果花也許是所有樹當中開得最好看的,與其嗅覺效果相得益彰。要是見到一棵不同凡響的蘋果樹,花苞綻放了大半,香味氤氳,恰到好處,路人不免會它勾住腳步。這是多么卓爾超然,梨樹在它面前將盡失花容。"蘋果花在葉芝的詠嘆里拒絕凋謝,它在思的高處以燦爛的白光拒絕所有成熟或退縮,就像他為毛特·崗寫下的《箭》(1901)、《漫游的安格斯之歌》(1893)等作品一樣,蘋果花不但是毛特·崗的象征,也就是但丁筆下那"永恒女性"的隱喻,同樣也是性的晶體。自此,愉悅與痛楚所締結的單方面的山盟海誓,以前所未有的張力,既撕裂、又激活了深植于詩人心底的火焰之書,讓它不可思議地吐放出濃郁而又憂傷的色澤。


毛特·崗對葉芝的深情進攻是不大介意的,她把這個衣著寒酸、聲名渺小的多情郎看作一個有些才氣的貴族文人。她把感動的淚水留在了葉芝的詩集里,合上書本以后,繆斯的強光退去了,葉芝就被囚禁在了文字當中。因此,走動在書本之外的葉芝,反倒像是書的影子或傀儡。


1903年的一天,葉芝深陷自織的情網而不能自拔。他的思念化作魚龍曼衍的繽紛詩行。


1932年,格雷戈里夫人去世。1938年,當莎士比亞夫人去世時,葉芝已完成了他的最后杰作--《在本布爾本山下》。但是,我卻更喜歡他另外的詩,如《隨時間而來的真理》所言,詞句已經穿過了火焰與玫瑰,只剩一片純凈的鐵色:


雖然枝條很多,根卻只有一條;

穿過我青春的所有說謊的日子

我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葉和花朵;

現在我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


多么硬質的言詞啊。它斬釘截鐵的氣質使漫游于歐羅巴大地上那些穿透了鎧甲和愛情之帷的騎土精魂相形見絀,然后,靈魂落腳在思想空蕩蕩的殿堂,卻又感到一絲徹骨的冷。葉芝逝世時,毛特·崗并未去憑吊。看來,她從一而終的觀念已讓她心如鐵石。如果她讀到了葉芝自撰的"墓志銘",該有何感嘆?!


葉芝在畢生最后一封致友人書中承認:"人們能體現真理但不能認識真理……抽象之物不是生命,處處都存在矛盾。"同樣,愛情從來就是具體的、直覺的,愛是損失,愛是血本無歸,愛是-大堆血肉模糊的碎片。在幻象中晰晰如生,在生活中潦倒破敗。對詩人來說,能在幻象中堅持愛一個人就夠了,又怎么管得了她同什么人上床?可是,美好的人生又是多么誘引幻象與現實的親密啊……


抬頭看看吧,我的窗外就盛開著被陽光灌透了的蘋果花,這是多好的春色。蘋果花毫無節制的怒放,禁不起一再地注視和問訊,看著看著就落了,如同飄下了一層愛的血。我打開音響開關,飄出了"卡百利"演唱的《yeat's grave》一首歌,這是懷念葉芝愛情的歌曲,硬朗單薄而清新的旋律,從精美的幻想世界里找到了現實罕見的靈魂色彩,就像扯起了一片葉芝的天空,那近乎天籟的聲音和感情演繹,讓我看到葉芝蒼老的眼神:


鱒魚變成了一位隱約的少女,

發髻上還簪著蘋果花蕾

她喊著我的名字然后跑走

在亮堂堂的空氣里消失了蹤跡。

雖然我已經老了,想漫游

得穿過許多洼地和高坡,

但我還是要找遍她去過的每個角落,

牽著她的手,親吻她的唇窩,

走過漫長漫長的草地,那里光影斑駁,

我要采摘,直到時光一天天蹉跎,

采摘一只只月亮的銀蘋果,

采摘一只只太陽的金蘋果。


但是,詩人那"最后我大喊著,顫抖著,不停地晃動,全身被光穿透了啊"的慘叫,卻像雷電擊穿我們的生活和夢境。


牛頓不會為蘋果花困擾,他冷靜地洞察事物從現象到本質的瓜熟蒂落:蘋果為什么會掉下來?我想,是因為水到渠成吧。所以,詩人應該自問的是,蘋果花香為什么會把自己灌醉?


摘自蔣藍《極端植物筆記》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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