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對話馮唐:中國人看手機的程度令人震驚過年已經不像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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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在鳳凰衛視2月23日的《鏘鏘三人行》中談到,過年在傳統意義上講,一家人親友團聚。過年最不應該老看手機。起碼頭一兩天,就是應該跟著家人,因為尤其中國人現在四處飄蕩,比如說到北京打工的時候都回家里頭了,這時候你就好好看著你爹媽。但是這個時候還在看手機,這個回家過年的這個意義就全變了。



馮唐:每年春節幾乎都在讀書和寫作中度過


竇文濤:《鏘鏘三人行》,這個節目據說是這個過年后才播,咱們現在就假裝過年了。


馮唐:假裝過年,新年到。


梁文道:新年好。


馮唐:新年好新年好。


梁文道:這個,馮唐老師這一年過的三十怎么過的呀?


馮唐:三十啊,吃了餃子,見了爸媽,放了鞭炮,看了花。


竇文濤:文道呢?


梁文道:一樣一樣都一樣。


竇文濤:是嗎?


梁文道:對對對。


竇文濤:年年都一樣。


梁文道:對,年年都這樣。


竇文濤:這過年你有什么可聊的?


馮唐:過年啊,對我來說,在過去的二十年,在我出生的前二十年,基本每年能有新衣服穿,之后這二十年,也就是說最靠近的這二十年,對我來說基本都是讀書和寫作,特別慘,特別慘,特別悲慘,我基本就沒怎么。


竇文濤:咱們倆好多地方很相像,你知道嗎?就是,雖然我還比你大幾歲,就是我們小時候春節,留在我記憶中的,你知道那是一種布,就是藍色的,藍的就在那個燈光下,藍得都發綠。你知道嗎?就是大年三十晚上,我們兄弟幾個放完了鞭炮就睡覺,每年都一樣,醒來枕頭旁邊,媽媽就把這個,做一套,一年就做這一套,一套新衣服。其實就是類似有點像那個。


馮唐:中山裝,中山裝。


竇文濤:那算中山裝吧,就是藍衣藍褲子,那種布叫滌卡,還是叫什么我不知道,就是那個藍的。


馮唐:卡機布(音)。


竇文濤:藍的,泛藍的一種布。留在我童年過年的印象,就是喜歡那個感覺,穿上新衣服,里面還套著棉褲。


馮唐:還有點硬。


竇文濤:還有點硬,這邊香港好像不一樣。


梁文道:因為我小時候過年都在臺灣。


竇文濤:你是臺灣的?


梁文道:臺灣那時候水深火熱,沒這樣的新衣服。


竇文濤:怎么可能啊。


梁文道:因為我們天天新衣服,天天有。但我那時候過年,印象最深的是放炮,因為現在香港比較慘,馮老師知道,在香港是不讓放炮的,法律規定。那我小時候就放各種各樣的炮,然后我記得我家后面是臺灣的憲兵學校,就憲兵,臺灣的憲兵都是從那個學校出來的,是個軍校。那我們小孩呢,放炮呢,有一種炮,我不知道北京叫什么,我們叫沖天炮,就是一點就像火箭一樣射出去。


馮唐:一響兩響?


梁文道:一響兩響。


馮唐:一響還是兩響?


梁文道:一響。


馮唐:我們叫竄天猴。


竇文濤:竄天猴,我們那個,河北那邊叫起貨。


馮唐:起貨。


竇文濤:起貨,我至今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梁文道:什么意思。


馮唐:二貨,就“嘣”地起來了,起來的東西。


竇文濤:起貨。


梁文道:然后我們就找一堆那個,就對準那個憲兵學校發射,然后呢,總有人出來罵,然后我們就在攻打那個憲兵了。


馮唐:臺灣人,臺北是怎么罵街的?


梁文道:罵街啊?


馮唐:不是,他出來罵,就是比如北京話我知道怎么罵。


梁文道:那也其實翻譯出來意思是一樣,憲兵出來,搜尋一會兒,憲兵也會罵,基本上我,唧唧歪歪,都這樣。


竇文濤:這個咱們一樣,我們時候也是開過戰,就是把那個起貨,就那個東西架在磚頭上。


梁文道:對人家樓。


竇文濤:對人家樓。


梁文道:對人家家。


竇文濤:“沖”就打過去的。


梁文道:過年不都是這樣嗎?


馮唐:北京是閃光雷,一般是九響啊,什么十六響。


梁文道:閃光雷是什么?


馮唐:閃光雷呢是這么長的一個東西,然后點完了之后呢,就拿手拿著,然后“滴”出去一個,“哐”一響,然后有一個閃光。然后它是連發的,所以說那個威力比較大,就不是一響的。


竇文濤:你說前幾年,我們這,這還是我們公司一個領導,就說你該信不該信,他們有人說,就是說比如說有人算你有血光之災,甚至有人說要是年三十過去,你這身上還沒碰壞什么的話,甚至有的人迷信到抽管血,這就算血光了,血光。他就是給人算,就是說今年有血光,但是什么事都沒有,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快到零點出去放,他們放這個巨大的那種炮,一群人在那放,那個炮點著了之后突然倒了。


梁文道:就找他了。


竇文濤: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他撒腿就跑,那個炮就追著他,然后你知道神到什么程度啊?他過完年上班,就在這貼著繃帶,他跑啊,他跑,你看他還回頭看了一眼,“嘭”地一聲,你說能這么神,就是沒逃過這個血光之災,就是大年三十。


梁文道:但你說到這北京,我想起來,因為我后來有幾年在河北過年,因為我老家,我在河北鄉下里頭過年。我這印象最深的是什么,那時候是九十年代頭,很多地方政府還呼吁不要形成炮市,你們有沒有聽過這個講法?我當時還不知道什么叫炮市,后來我發現原來農村地區很流行,過年的時候,賣炮的人。


馮唐:買賣發炮。


梁文道:對,會串成一個市場,就一攤攤都是賣炮的,然后呢,這個叫炮市。為什么叫不要形成炮市呢?我親眼見證過一回,它那個還特逗我覺得。就村子里頭不是很多大坑嗎?那大坑冬天了水都干了,他賣炮的人還都跑到那個坑里頭,二三十來檔賣炮的,聚在一個大坑,結果就一個小孩一下玩放炮,炸了,一攤攤接著炸過來。但是那是一個大坑啊。


馮唐:是。


梁文道:你往上跑不好跑啊,有很多人就這么炸傷,還真有這樣的事,我覺得這怎么賣炮會變成這樣子。


馮唐:比如說像湖南,瀏陽河是不是?那個一直做鞭炮,好像是隔三差五就會出事,所以風險還是很高。


梁文道:很高啊,風險很高。


竇文濤:你說這個就是這些年過年,我就是覺得,怎么說呢,就是因為我們家老碰見一些事。有時候你就放炮,就是我每年,我們兄弟三個過去是特別好,美好的回憶,每年過年三個兄弟就放炮。但是你看,從我們家你就看出一年年這個變化,現在每年,我還是買一大箱的,一車我就運回去。可是呢,開始呢就是。


馮唐:你心里的壞事多,就是想打的事多。


竇文濤:對對對,然后呢我就記得,開始是我爸爸媽媽就下來看我們兄弟三個放炮。


馮唐:是。


竇文濤:再過兩年呢,我媽媽不下來,然后我爸爸下來了。然后呢,再過兩年呢,我爸爸也不下來了,到現在呢,我哥哥、我弟弟都不下來了。


梁文道:就是你一個人帶著一車炮回去。


竇文濤:不是,他們的孩子也不放炮了,我說給你們放炮,孩子不放。


馮唐:看手機。


竇文濤:看手機啊什么的,就是慢慢不行了。


梁文道:就小孩現在不玩放炮?


竇文濤:就是啊,就是我的侄子們,他們對放炮沒興趣。


梁文道:過年還看手機?


竇文濤:是啊。




梁文道:中國人看手機的程度令人震驚 過年已經不像過年


梁文道:我覺得中國人看手機看的一個程度真的讓我挺驚訝。就是我前一陣子出國旅行,那么有一段時間是跟一群中國的團客一起,就是旅行團一幫。其實大家都很好,談得很開心,但有一個行為是我一直都,我能夠,后來能理解,但是我做不到。是這么回事,就是大家到一個飯館。


馮唐:有些拿著手機。


梁文道:他還不止這樣,就是到了國外,到了國外那么一桌一桌大家坐好了,桌上總得放張卡。


馮唐:對。


梁文道:就寫著這個餐廳的WIFI密碼是什么。


馮唐:對,對對。


梁文道:那平常出國吃飯人家不會有這個東西,那就是為了照顧中國客人。然后我一開始還很驚訝,放這,這是貴國的習慣嗎?不是,這是貴國的習慣。


馮唐:找這個跟找爹媽似的,找組織一樣。


竇文濤:對,找組織。


梁文道:對,組織,然后一坐下來很真的是立馬人人就開始上網。然后我現在就覺得很驚訝,就是比如說北京有時候朋友吃飯,就吃著飯,就大家不是看著對面,都是看著,低著頭看手機。


馮唐:看著手機。


梁文道:那干嘛呢?


竇文濤:這就是手機控制人類,現在就都這樣,所有的人都是低頭看著這個。


梁文道:但是這個問題是中國人比較嚴重,你比如說在海外比較少。


馮唐:包括吃飯的時候,有時候挺奇怪的,你說大家約著吃飯,好久沒見面了。看手機的時間如果多于大家互相彼此雙目對視的時間,那干嘛去吃飯,自己吃自己的就完了。


梁文道:對啊,就是啊,我也是搞不懂。而且真的是,我發現吃飯的時候,大伙就是,你覺得這個人,在你對面這個他老低頭看手機,你會覺得他好像同時在這,又同時在另外一個地方,就魂不守舍。


竇文濤:像你這種,你的微博粉絲那么多,你不也得天天隨時隨地的弄這個玩意兒嗎?


馮唐:我還好,因為我是這么覺得。比如說剛才說的,大家既然去吃飯,那就是為了兩個人花點時間。我這基本來講,手機除了它響,現在也就基本不響了,我就扔在包里,基本都不拿出來。第二呢,如果要真是看這些散碎的東西,微博也好,微信也好,你一天什么都不用干就已經過去了,我覺得這太浪費了。所以我的辦法呢,就限制一個時間,比如說我把自己的身體就當成狗一樣訓練,這個很規律。起來,我一般都是八點以前起來,起來上洗手間,就是開始進行排便活動,排便的時候就開始看這個手機。但是有一個好處呢,是你排便你也堅持不了太長,哪怕你沒有便秘,但是你腿也坐不住了,你起來之后很。


竇文濤:你起來可不可以?


馮唐:你起來不麻嗎?


竇文濤:就起不來了所以,兩個小時有時候。


馮唐:所以我會麻,所以最多也就看二十分鐘、十五分鐘,這是這一天的規律,一天就那么點,差不多這么長時間。


梁文道:所以你看,像大家這么做的話,你剛才講過年了,過年是什么?過年傳統意義上講,一家人親友團聚。但現在這個團聚,如果團聚在一起,過年我就是最核心、最不應該老看手機的時候。起碼頭一兩天,就是應該跟著家人,因為尤其中國人現在四處飄蕩,比如說到北京打工的時候都回家里頭了,這時候你就好好看著你爹媽。但是這個時候還在看手機,這個回家過年的這個意義就全變了。


馮唐:它呢從一個角度說,這些網站也好,這些網上能有的內容也好,它是拼命把自己變得很有趣,好像看著是比你爹媽有趣,就是比你爹媽一張臉有趣,這是它的工作,要不然它沒錢掙。第二呢,人現在也會因為長期看這些東西了,你變得就有可能像吃味精多了的菜一樣,你慢慢對一些很平淡的東西,你心里會產生一種,這種抑郁感,就是有時候過年的時候,跟父母吃吃,你不能聊個一小時、半小時。我還刻意去問一些問題,你會發現我的兄弟姐妹已經覺得很無聊了,一些小孩就覺得更無聊了。


竇文濤:對。


馮唐:他沒有興趣說爺爺奶奶這種什么生活狀態,他怎么花時間,他最近種這個花怎么樣啊,就是沒好奇心了。


竇文濤:對別人的好奇心沒有對手機的好奇心大。


馮唐:對,手機是往你灌,就是它拿那種標題黨那種的,就像往你灌,讓你產生這個,就是說OK,讀下去讀下去讀下去。


竇文濤:對。


馮唐:可是呢,我老覺得就像原來咱們,為什么人要讀書,人為什么要交流,為什么要跟親人花時間,你要自己培養一點,喚起一點這個好奇心,我是這么看。多問幾個問題,人家怎么生活的,煩不煩啊,開心不開心啊,什么地方開心啊,什么地方煩啊,對吧?我覺得過年可能還要多喚起一點過去的這種好奇心。


竇文濤:對,你看現在的孩子什么地方煩,不讓我玩iPad就煩。


馮唐:對。



馮唐:小時候過年能打10分現在年味就6分


竇文濤:你看我們節目這個小編很迷馮唐的,這馮唐來做節目,你看全是你的文摘。


馮唐:是不是啊?


竇文濤:全是你的文摘,我覺得。


馮唐:我感覺很欣慰。


竇文濤:對。


馮唐:有點余老師那種的。


梁文道:像余老師。


馮唐:還得學習,還得好好學習。


竇文濤:這個,我覺得看他一些東西,我倒覺得他有一些想法啊,就是跟我很能相通,比如說“擇一城而終老”,就是說你喜歡住在什么地方,我原來也是說我喜歡夠復雜的城市,當然我也要鬧中取靜,是吧?但是呢,好像你比如說,你說這到三亞,現在我有的朋友就干脆住三亞了,我就覺得好像也單調的一些。


梁文道:是。


竇文濤:你是喜歡什么樣的地方?


馮唐:我覺得呢,我還是喜歡就像雜文里“擇一城而終老”,就是還是喜歡能相對復雜的地方。關鍵人吧,特別是人跟人不一樣,對于我來講,我覺得不煩,不煩不意味著就是說每天都要見不同的人,每天都要做不同的事。而是說它的豐富程度呢,一到大你有很多選擇,不見得去做,但是你想去的時候,它能有,而且不是很麻煩的,就可以獲取到。比如說去博物館,比如說去個古玩城,比如說看一個前朝留下的東西,比如說甚至去個機場,然后兩個小時飛機能飛到一個地方。我覺得第二呢,有可能還是跟,我原來認為跟年齡有關系,現在我覺得也不是。我覺得第二個還是要跟自己小時候的東西相對連得緊一些。為什么這么說呢?第一,避免老年癡呆癥,我不知道各位。


竇文濤:這有什么關系啊?


馮唐:有一種很經典的說法,就是對老年癡呆癥治愈最明顯的就是他周圍有他早年生活痕跡和東西,所以你看國外有一些養老院,有一些病房長得很怪,就好像他原來的住家,而且還是倒推了四五十年、六七十年前的這個住家。老箱子啊、老點心盒啊、老收音機啊什么之類的,為的就是喚醒一些就是老年癡呆。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就是說人啊。


梁文道:這挺有意思的。


馮唐:腦子都會有點萎縮的,過一陣啊,咱們已經是往下坡路走,就是腦子的這個功能是往下坡路走。


竇文濤:你知道你說這個讓我想起什么啊?有一個這個醫學的實驗,但是當然這個醫學實驗有人說條件太復雜了,所以也有爭議。可是它確實得出來的一個結果,就是找來一幫老人,就今天的老頭,然后呢給他們生活在,他們是1950年的時候是他們的青年時代。完全生活在1950年的時代里,報紙照樣送,就每天的,1950年的報紙,讓他們每天一切,就是小鎮上,完全是他.....。


梁文道:時光倒流。


竇文濤:電視,他看不見現在的一切,他有這個對照圖,于是發現這部分老人啊。


梁文道:年輕了。


竇文濤:種種指標返老還童。


梁文道:是。


竇文濤:他似乎就是人身體里有個呼喚,就是他就是停留在那個時候了。


梁文道:是的。


馮唐:不過我接下去說呢,就是對于我來講,所謂北京有諸多的不好,甚至霧霾比小時候要嚴重很多。我在想為什么我就不走呢?有條件,咱可以去,對吧?海南租個小房,租一條船,對吧?


竇文濤:對。


馮唐:我前一陣也在沃克住了很久一段,其實也非常山清水秀的,下面一大學,這個據說是單位面積,就是那個(柏翠山)附近,是得諾貝爾獎金得的最多的一個地方。


竇文濤:那你應該多在那住住啊。


馮唐:對啊,我就萬一呢?萬一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呢?萬一呢?對不對?這個要是你夢想萬一實現呢?但是一回到北京,就聞到那種,一下飛機那種烤肉味,是吧?那種煤灰味,你會覺得好熟悉。就是你會覺得人忽然變得有活力,至少對于我,因為我小時候在北京長大,而且我現在住的地方,還就是小時候生,那附近的,平方公里,垂楊柳。當時就是,你會覺得這么反反復復的有一些臆想,這個包括土地,包括這個空氣,包括周圍的風物,雖然拆了很多,你還是覺得有護城河,有天壇,有龍潭湖等等。讓你反反復復去體會,什么是時間,什么是生命,這生命應該用來干什么,就感覺心里踏實一點,會不會?


竇文濤:他這個感覺挺有意思的。你看啊,你在北京,我的大部分,從小生活在北京的朋友,最后都是難離北京。可是我不知道這有什么區別,可能我也只是一個個案,你看我從小生活在石家莊。


馮唐:是。


竇文濤:但是我真覺得在我這個人身上,沒有什么這個概念。就是你看我不認故鄉,不認老鄉,不認同學。


梁文道:六親不認。


竇文濤:六親不認,就是說我認為有時候勉強,說實在話,比如說哪怕是當年中學的同學,不是說不好,而是真湊到一起,我會覺得,因為大家生活都不一樣了,感興趣的也不一樣。有的時候,你比方說我們去大學,就愛找老鄉。河北的嘛,找老鄉。我那個時候就對這個很陌生,我說我交朋友是性情之交,咱倆聊得來交朋友,管你是哪的嗎?所以比如說我跟你的性情,我要是住在這個伯克利,我就覺得我是那種樂不思蜀的人,我是在哪待著都懶,都不想去,但是去了那就不想動。


馮唐:就不想動。


竇文濤:就不想回來,你看就好像我就沒有這個根,他這個還很明顯,他還是有一個根的這種。


梁文道:我也是,因為我去的地方太多,我小時候,比如說我香港出生,但是在臺灣長大到十幾歲,又回香港。那我現在有時候也會,當然我每年還是會去很多次臺北,但是我并不會很強烈的覺得我將來得回到這,或者回來之后好舒服。某種舒適跟親切感是有,但是我也常常想,這到底什么地方才是我的家鄉,什么地方。


竇文濤:你臺灣長大的嗎?


梁文道:對啊,但是我也不太覺得我像臺灣人了。


竇文濤:對。


梁文道:什么地方才是我的故鄉,或者什么地方像你這篇文章寫的,我應該住在什么地方來終老呢?我以前去旅行,去過很多山清水秀的地方,特別小鎮什么,比如說是一片平原,什么都沒有,就幾個小農舍,就覺得好舒服,像那個星星好明亮,夏天有螢火蟲,多好多好。但是后來我想啊,我起碼有一點,跟你們兩個選擇是相似的,還是想選擇住在稍微復雜的城市,但是也許是城市近郊,就可進可退。但為什么呢?是因為我想安靜,就我發現啊,你真的住到一個很安靜的地方,你不一定有種沉靜。


馮唐:心里可能不靜了。


梁文道:而且最煩的是什么?我們在,如果有農村經驗的人就知道,就是你去一個很小的地方住下來,你人際關系更復雜,就是人太少了。


馮唐:你就認識三個人,周圍三個人。


梁文道:就這些人。


馮唐:這三個人恨不得知道,想知道你十八代祖宗。


梁文道:對,沒錯,而且村里頭那種人際關系,就比如天天串門,東家長西家短,然后每天組合不一樣,互相說,然后各種各樣的想法,很復雜。反而是大城市里面,就是大隱隱于市,就是你什么人都認識,認識一大堆,但是你反而好躲。


馮唐:對。


竇文濤:他這個,你看我有一個,算是良師益友,一個畫家,你也認識,劉丹(音)老師,她在美國住過好多年,但是最終她還是回北京來畫畫。我就經常跟她說,我說我就喜歡在外國住,我說我就盼著我能在紐約住幾年。后來她就跟我講,她說你那樣就會覺得特別孤單,就是舉目無親的感覺。我說我平常挺自閉的,在北京我也待家里不出門啊,我說所以我覺得那沒關系。她跟我講了一個概念,她說你,比如說你在北京,其實呢你盡管不出門啊,但是你知道,你熟悉的和你的好友他們就在不超過十公里以內,他們在你周圍,你也許不找他們,但是他們在你們周圍。她說你真到了紐約,那真叫孤懸海外,你甚至會有荒涼的感覺。就是在那樣一個城市,你一個人,誰跟你都沒關系。


馮唐:沒錯,就像有一首詩,我忘了是誰寫的了,但是詩意是這樣的,說,我走過你的樓,遠遠的向你招招手,也不見得見你,也不讓你知道,當然也不見得有可能是初戀,有可能老情人,有可能是OK,比如說像咱們這樣的朋友,說OK,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在那自摸,在看黃片什么的。然后你想這傻子在干什么呢,你就招招手,其實你感覺很溫暖。這個呢,接著往下說呢,我覺得有兩塊,一個呢就從作家的角度,從小說家的角度,我覺得特別好玩的是什么呢?你一個場景,有可能是北京的變化太快了,在我長大的過程,過去的三十年。一個城市你反反復復的走,然后你體會這些變和不變,比如說東三環路,我原來去八二中(音)上學,就一直騎車,從垂楊柳過雙井,一直到白家莊,然后再騎回來,就發現,OK,樹種上死了,然后春天了,柳絮,這個柳枝垂下來。正好旁邊有一個女同學跟你一塊騎,她大致在那個時間,就在那個街角就轉回來,對吧?頭發挺長,就跟柳絮似的,有時候就是說你看看這個柳條跟那頭發一塊飄,然后你會覺得你再騎車過去,沒有了,你也不知道她去哪了,樹可能也死了,就是這些可能一點意義都沒有的東西,但是你覺得好像就人來過一趟。我不知道我有說明白嗎?


竇文濤:你可能還是喜歡有歸宿感的。


馮唐:可能是小時候安全感太少了吧這種人,我不知道,反正覺得這種反而有點意思,我喜歡知道每一個街角大概都是一個什么樣的來歷。


竇文濤:你說這個詩,我就想起我看過這個北島的一些東西,他在某種程度上他給自己一個身份,叫做大概意思是漂泊者還是飄零者,就是他很多年就在國外這樣游蕩,好像到最后他甚至覺得詩人就應該是這樣游蕩的。


梁文道:但是問題是他到最后還要寫,就是他到最后還是要到北京。對,他還是,就算他回不來,或者怎么樣不回來定居,他還是要把他小時候長大認識的那個北京在腦海里把它構思出來。


竇文濤:對,你記得北島寫的,就是他多年之后回到北京那個詩,我覺得有感情。


梁文道:所以還是會的,但是我跟你比較相似的地方就是我們都沒有太強烈的故鄉的那種牽扯。


竇文濤:對,我就覺得我是個無根的飄萍。


馮唐:你不能這么講。


梁文道:對面的女人看了,這是個什么樣的男人。


竇文濤:當年促使我選擇新聞工作,就是有一個人的名字對我起了暗示作用。


馮唐:邵飄萍。


竇文濤:對,這個過年,你說實話你還有感覺嗎?


馮唐:現在淡一點,但是呢我就這么說吧,小時候如果給十分,現在這個年味自己覺得也就是六分吧,勉強及格。


竇文濤:而且我甚至在網上看到,好多人把這個過年當成煎熬。


梁文道:當成負担。


竇文濤:就是這一個星期,很多人回家一個星期,這個星期難受的,這就是包括你剛才講的,這就是我說的,家里人之間很可以應該親近,有些家庭我特別羨慕,他們怎么老中小三代在一塊那么開心。但是也有的家庭啊,不是沒感情,而是沒話講,就是好像女兒好一些,是吧?


馮唐:會不會也因為年紀大了,你看咱們小時候見朋友的時候有好多話要講什么之類的,現在有時候見最好的朋友還好,一般的相對來說,像外圍一點的,有時候。


竇文濤:有時候你就容易沉默。


馮唐:就扯淡,你也不念書了,他也不念書,假設說的那些新鮮事,你在網上也看到了,這個餐館也來過好多次了。可能家里人也有這個問題,比如父母都七八十歲了,咱們都四五十歲了,回來之后談哪些事?你也不可能說早戀問題怎么辦,也不能老說你死前有什么遺愿,也不知道說什么了。


梁文道:也就只能是懷舊了,都是父母在一味,現在有時候,但過年很多時候出于義務,但是你看到家里的老人一年一年老去,你開始想這么多人過年還能有多少回,然后這時候就會懷舊起來。


竇文濤:沒錯,我現在是出于這種心情,跟我爸爸打聽,我就發現他講不好,對媽媽的不好,這時候他全講出來了。


馮唐:對,原來不愿意說的,不好意思說的現在都說出來了。


竇文濤:對,沒錯沒錯。


梁文道:到了一定歲數就這樣。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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