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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的教育: 《布爾喬亞經驗》第一卷

[美] 彼得·蓋伊

出版社: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15-2

由于資產階級時代的保守和沉默，許多關于它的色情生活的記錄無法考證。1898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考察他所處時代占主導地位的性道德時，很快發現這件事是非常令人震驚和困惑的。他寫道：“對于性的問題，如今我們所有的人--包括身體健康和不健康的--都是偽君子。”當然，弗洛伊德是在抨擊他認為的資產階級不可救藥的虛偽，但同時他也認識到在面臨那種無法逾越的模糊性時，任何研究都可能遭遇失敗。可以確定的是，梅貝爾·盧美斯·托德對自己性生活的描述很具體、很直率：她在這方面是無人能比的，即使喬治·桑（GeorgeSand）也不可能達到如此詳盡而富有啟示意義的地步。但是否在其實質上也算作無人能比的，就不那么確定了。梅貝爾·托德如此勤勉地寫下的記錄，其歷史價值和趣聞軼事不同，尚需要進一步研究并驗證。她可以不斷反復地回憶“我所熟悉的那種美妙的高潮感覺”；她可以重新體驗她“甜蜜的性生活”，那種即使重復多次也不會削弱的快樂的感覺。即便如此，究竟有多少人--包括其他中產階級主婦或丈夫，甚至是那些與伴侶正處于熱戀階段的人，能如此甜蜜而又頻繁地把性愛回憶記錄在日記里，這就不得而知了。

這個問題也許永遠不會有確定的答案。眾所周知，19世紀的資產階級文化由于時間、地點、地位的不同而有明顯的差異，因此人們的態度也各不相同。更何況，每一種性愛經歷都與人天生的稟賦、早期的性滿足和后期的機遇緊緊相連，并根據出生先后次序、最初性體驗、痛苦的遭遇等不同而有所不同。因此，沒有任何性愛經歷能完全代表另一種。保存下來的性愛記錄只是很偶然的事件，并且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對集體記憶的扭曲。從那些碰巧被保存下來的、或歷史學家竭力研究的性愛經歷中得出的結論，很可能與從那些占絕大多數的、未被記錄的性愛經歷中得出的結論完全不同--這些記錄要么已經永遠丟失了，要么被漫不經心地忽略了。我在本書使用的資料只是這個龐大的親密關系文獻中極小的部分，這些文獻深藏于無人問津的閣樓或檔案館中，更不用說那些毀于無意的文獻，或被震驚的后人銷毀的文獻了。把自己的性愛經歷寫成文字，并公布于眾--就像梅貝爾·托德以令人佩服的勇氣所做的那樣，這種行為本身就使得作為目擊者的作者身份令人懷疑，因為在整個19世紀，絕大多數資產階級仍然對他們的性愛過程守口如瓶，即使是那些勤于寫日記的人也是如此。

研究資產階級情色生活的歷史學家不應該跟隨他們一樣也保持沉默，他也不該僅僅作為傳記作家。但是由于他所用材料的特點非常獨特，而且是支離破碎的，這些又迫使他考察盡可能多的目擊者并勸誘他們作證。間接的、無意的透露有時和直接的、顯性的證據一樣有價值。為了研究梅貝爾·盧美斯·托德一生中有幾個伴侶以及其伴侶的性格，我利用了三種證據：日志、日記和他人的信件。這三種證據部分地相互印證、部分地相互補充，但有時與她所記錄下來的性愛經歷相矛盾。對女性整體性行為的研究極其稀少，并缺乏可靠性，但仍然能提供有用的信息；而19世紀對女性性行為的普遍觀點被證明是公眾急于分享個人隱私的幻想。所有這些材料只能作為例證，而不是確切的證據：它們是“文化素描圖上的幾個重要的點”。這種歷史是不可能找到確切證據的，這張地圖只可能是一張草圖。要驗證它的可靠性，則只能去找出是否有其他的例證表達了另一幅“圖景”。

從嚴格意義上說，歷史學家只能利用他已經可以設法運用于他工作中的記錄，而且只能像他運用他的所有資料一樣：懷著一種質疑的態度。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的懷疑應當突出地表現在針對那種經歷記錄的“溫柔的部分”--性行為，因為在這種記錄中，作者的筆觸受到驕傲、羞怯或尷尬等情緒的直接影響，因而虛構的征服、否認失敗、情感的扭曲，甚至有時是抄襲的公式化表達，所有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日記的作者，或曰自傳者之中，不論他們是怎樣敏感或是多么聰明，很少有人能真正理解自己所有的情感沖動，或是對自己所有的矛盾情感都是有意識的。他們常常不能清楚地了解自己真正說了多少。這就是為什么，雖然懷疑是必不可少的，但對于一個具有專業素養的研究者來說，僅靠懷疑又是不夠的。正如我已提到過的，弗洛伊德的方法和理論，對于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他提到了如何通過書面詞語的表層意義來挖掘深層次的性需求和矛盾。通過明顯的證據去解讀無意識的幻想是一種方式，也是最重要的一種方式，這樣就能擴大個人對自己生活的公開范圍，同時把他與同時代的人聯系起來，并與他的過去聯系起來。這種解讀方法確實不易，但是通過利用弗洛伊德的方法，我已經成功地走過來了：即使一個人試圖掩飾其內心最深層的欲望和好惡，但每一個細微的方面都能顯示其內心。問題的關鍵在于確認這種內心的自我袒露，并能理解它的隱含意義。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7: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