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兩個人日記里的“五四”

>>>  深度觀察清末民初精神脈絡  >>> 簡體     傳統

按語:

今天是五四。觀察中國與你分享學者張鳴的一篇文章《兩個人日記里的“五四”》。


本文來源:作者博客



 

五四運動是件大事,盡管運動的后期,商人和工人也參加進來,但大體上,人們還是習慣性認為,這個運動跟學生和知識界關系更密切,而跟軍人,則基本上沒有什么關系。


如果一個軍人和一個留學美國學文學的留學生比,大家肯定多半會認為后者對五四運動會更關心些,很可能更熱心,而前者,五四運動應該不會在他生活留下什么痕跡。


但是,我手邊有兩本已經出版的日記,一個是在哈佛留學的吳宓的,一個是陜西軍人胡景翼的,讀完之后,得出的印象,跟我原先的預想,完全相反。


吳宓


在中國,吳宓算是個很有知名度的學人,提到清華國學研究院,提到王國維、陳寅恪,總能聯系到他。五四運動當口,他在哈佛讀書,專業是英美文學。傳統上,留學生尤其是學文科的學生,對于國內局勢相當關心。




日本威逼中國簽訂21條的時候,這些學子就曾很是群情激憤過一次,巴黎和會與五四抗爭,動靜更大,國際關注的程度更高,留學生激動程度當然更高。


但是,吳宓這個幾乎每天記日記的人,竟然對這場運動只字未提。顯然,這里沒有消息不通的問題,當時的美國報紙,對五四運動有報道,而且的第二年跟五四相關的山東問題之間交涉事件,吳宓的日記在同一時段就有反映。


此前此后,關于新文化運動,諸如白話文學,寫實主義,易卜生主義,《新青年》、《新潮》,乃至胡適、陳獨秀,他在日記里都多有提及,可是,五四的政治抗議運動,如火如荼,從火燒趙家樓到商民罷市,工人罷工,最后政府妥協,在他的日記里,居然一點影子都沒有。




當然,如果仔細搜的話,五四在吳宓的日記里還是有點蛛絲馬跡的,至少在三個地方,吳宓還是影影綽綽地表達了他的一點看法。


一是在1919年9月7日,在一篇洋洋灑灑5000余字的日記中,借批評男女同校,女子參政,他寫道:“處中國危亡一發之際,自以強固統一之中央政府為首要,雖以共和為名,亦切宜整飭紀綱,杜絕紛擾。”


另一次是在1920年的3月28日,借議論清華的一次小學潮,發揮說,“今學生風潮盛起,持久不散,逾越范圍,上下撐拒攻擊,到處雞犬不寧,不日必來外人之干涉,以外人為中國之君主。中國之人,尚不憬悟,清華之失,尚其小者。”


同年4月19日更進一步近乎絕望地議論道,“中國經此一番熱鬧,一線生計已絕。舉凡政權之統一,人心之團結,社會之安寧,禮教之綱維,富強制企致,國粹之發揚,愈益無望。”這番熱鬧指什么,應該是就是指五四。


不用說,吳宓對作為政治抗議的五四運動,很不滿意,很有微詞,但是礙于中西幾乎一致的對運動的肯定,又不便直接露骨地發聲唱反調,即便在日記里,也是如此——日記終要給人看的。


胡景翼


胡景翼曾任陜西督軍陳樹藩的團長,后來參與組織有國民黨色彩的靖國軍,跟督軍對著干,直皖戰后,歸屬直系,為直系偏師的一個師長。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期間,跟馮玉祥合作倒戈,成立國民軍,為第二軍軍長,也算是一個民國知名的軍閥。五四運動當口,他主掌陜西靖國軍,在陜西跟皖系的陳樹藩對峙。


按陳志讓的說法,北洋時期的軍閥,在文化觀上,多屬于保守陣營,胡景翼雖然去過日本,跟國民黨走得很近,但也是如此。


在政治上,他反對皖系,尤其痛恨段祺瑞的心腹徐樹錚,但是卻攻擊徐母死了,是因為徐樹錚的不孝所致,還崇拜關公,但是對時事頗為關心。


在五四政治運動爆發之前,他不僅知道蔡元培其人,看蔡的《石頭記索隱》,而且還知道陳獨秀,“然對陳獨秀輩之說,亦不覺為是,而覺其放誕甚也。”(1919年3月26日)很可能,在胡景翼眼里,陳獨秀不過是個口吐狂言,放浪形骸的名士。


然而,雖然對陳獨秀不以為然,但五四運動,卻在胡景翼日記中,留下了很多痕跡。由于北京政府的封鎖,也由于陜西偏僻,直到1919年的5月29日,胡才從《益世報》上看到運動的消息,知道了北京學潮,上海的響應,蔡元培的辭職。


由于不明巴黎和會上的真實情況,他認為首席代表外交部長陸征祥“可斬也”,“否則外交亦無進步,而人以為賣國為常事矣。”此時,他對于五四運動,基本上還是抄報紙,沒有多少自己的評論。


隨著運動的發展,6月中旬,政府被迫讓步,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免職,總理錢能訓隨之下臺,他明顯感到高興,說,“此舉或順天意也,書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曹等數人,人怨極矣,天豈有不愿者乎?”但是唯對錢能訓下臺感到有些惋惜,覺得此人還不錯,下臺是被只知道“依靠日人,借款買槍,招兵發財”的武人派(指段祺瑞和徐樹錚)排擠掉的。(1919年6月16日)



(注:曹汝霖)


此時,胡已經站在了學生一邊,而天視民視的說法,跟吳佩孚的五四通電,很是相似。自打這時候起,原來跟直系沒有多少關系的胡景翼,對吳佩孚一天天欽服起來,到直皖戰爭爆發的時候,雖然雙方孰勝孰負還沒有定局,但在胡景翼眼中,吳佩孚已經是關岳一般的人物了。(1920年7月3日)



(注:吳佩孚)


而到了6月28日,當胡聽人說此次運動大有成效,不僅英美法都樂意幫助中國,而且日本“亦欲讓步”(其實不確),胡興奮之極,說學生比宋時的太學生還要厲害,“予(胡的自稱,筆者注)喜予國民氣尚未盡死,公理尚在人心,國或不亡,而是非尚在。”忽然感覺他也是學生了,他的愛國事業不孤單了,居然在日記中三呼:“中華民國萬歲”,“學生萬歲”,“予之事業萬歲”!


有意思的是,胡景翼還發現了這場運動跟陜西人的關系,陜西學生屈武上京到總統府請愿,“屈武以頭撞徐世昌之足,再撞其柱。政府諸人懼,又感其誠,遂得許多完滿結果。”因此他非常佩服屈武,覺得陜西有人。(1919年10月15日)關于這次請愿,屈武也有回憶,不過,沒有說他以頭撞徐世昌的腳,也沒有碰柱子,而是以頭碰地“血流如注”。



耐人尋味的是,運動過后,胡景翼開始看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一連看了很多天,一直到把書看完,感覺“其中無予不能解者”。(1920年4月13日)顯然,政治的意向,已經悄然影響到了文化觀念。



胡景翼是個軍閥,不過,當時反對段祺瑞聯日推行武力統一的人們中,有不少都是軍閥。其中有直接受到威脅的南方軍閥,也有北洋內部的直系軍閥,誠然,這些人反段,固然有利益之爭的因素,但未嘗沒有對段祺瑞爭取日本援助而出賣主權的不滿。


(注:段祺瑞)


其中,吳佩孚、馮玉祥和胡景翼以及南方軍閥趙恒惕等人,還是相當具有愛國心和正義感的,在平時,他們的軍隊紀律就比較好,而且沒有多少劣跡。因此,他們對五四運動的呼應,不僅僅是出于派系之爭而爭取輿論,也有互相感染和相互支持。


歷史是復雜的,很像樣的學者,也有一時看起來很不怎樣的表現,而名聲不佳的軍閥,也有發乎內心愛國情感。







觀察中國 張鳴 2015-08-23 08:50:23

[新一篇] 推薦 神級演技+無敵腦洞的傳奇雙重間諜: 德國人與艾森豪威爾都聽他的!

[舊一篇] 林忌:統戰滲透香港傳媒(圖)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