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理想國的覆滅 第八章 從霜月到熱月:道德理想國盛極而亡 三、花月法令——最高主宰開設道德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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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花月法令——最高主宰開設道德宗教

  1794年4月5日,隨丹東上斷頭臺的還有佩蒂埃、德塞舍等人。可悲的是,在德塞舍兒的遺物里,人們竟發現了他所珍藏的盧梭《愛彌兒》、《新愛洛綺絲》手稿,還有一幀華倫夫人的秀美畫像。

  也就在這樣的時候,羅伯斯庇爾認為這是“我們勝利的捷報響徹世界的時刻,也正是法蘭西共和國的立法家們應該再次關心他們的祖國和他們自己、應該鞏固共和國賴以存在的穩定和幸福的各項原則的時刻”,O H5月7日,即花月18日,羅伯斯庇爾以救國委員會名義向國民公會提出“關于宗教、道德思想與共和國各項原則的關系,關于國家節日”的報告,并附 “關于最高主宰崇拜和國家節日法令”的草案。歷史學家將其總稱為“花月法令”。

   “花月法令’,是羅伯斯庇爾一生中的代表作品,是道德共和國撲滅內外異己力量,大規模推行社會道德改造工程的宏偉綱領,也是盧梭遺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項遺愿——以行政力量,開設此岸宗教,以政治神學取代神學政治,填補上帝撤離之后在此岸世界造成的道德真空。

   盧梭晚年寫道:“我生活在我怎么也弄不懂的一代人中間。對我而言,他們是一群月亮上的居民。我失去了對他們道德狀態的最后一點注意。”O I盧梭生前的渴望、絕望,是羅伯斯庇爾深入革命的起點。盧梭的遺囑就是羅伯斯庇爾的道德律令。時隔17年之后,盧梭撒手而去時留下的宏圖悲愿,在羅伯斯庇爾的花月報告中響起了遙遠而又宏亮的回音:

  1、從人心中的先驗應然起點發出,否定歷史已然狀態: “人的權利寫在他的心上,而人的屈辱卻寫在歷史上。……罪惡和暴政分享世紀和大地,……斯巴達像一盞明燈那樣在漫長的黑暗……中閃閃發光。……你們是不是應當做和你們之前已做過的完全相反的事呢?”

   2、以道德劃分世界,把人間紛爭抽象為善惡兩元之爭: “公民社會的唯一基礎是道德,所有向我們作戰的社團(或組織)都是建立在罪惡上面的”。“罪惡和美德制造大地的命運,這是兩個對立的、彼此爭吵的有決定影響的東西,它們的根源都存在于人的情感之中”。

   3、以政治哲學取代政治學,以行政手段建立道德統治: “歸根結蒂,這種神秘的政治科學和立法科學又是什么呢?把哲學家著作中被擱置起來的道德真理在法律中和行政上肯定下來,……也就是說,盡可能巧妙地用來使公正占支配地位 ……

   4、蔑視英國憲政制度,抵制英國憲政觀念:“在英國,才把這種馬基雅維里主義的王權學說推到了高度完善的地步 ……”“他們中的好些人同奧爾良家族有密切聯系,而英國憲法在他們看來,是政治杰作和社會幸福的最高點”。

   5、民粹至上,以民粹觀念改造國民:“問題不在于培養先生們(老爺們),而在于培養·公·民·們……”。

   6、以宗教精神熏陶民族,政、教合一:“我們要啟導人對有利于人的宗教的這種崇敬……那是社會幸福的唯一保證;我們要用我們的一切體制來培育它;公共教育尤其應當向這個目標去努力。無疑,你們將會給這個宗教打上一種巨大特性的烙印,這是一種同我們政府的性質和我們共和國的卓絕命運相似的特性”。

   7、設立國家節日,定期集合人民,把廣場政治、廣場文化以法律手段鞏固下來:“應該有整個共和國的普遍的和最盛大的節日;你們集合一些人,你們將使這些人更好;請你們向他們的集會提出一種道德和政治的巨大主題”。

   8、法國革命的最終境界是道德革命,道德革命將解放全人類:“在物質界,一切都已經發生變化;在道德和政治界,一切也應當變化。世界上的革命已經搞了一半,另一半也應當完成。

   同人類的其余部分相比,法國人民好像領先了二千年;人們會試圖把法國人民看作人類中的一個不同的種族。歐洲就匍伏在我們現在正予以懲罚的那些暴君的陰影面前”。O J

  花月法令共十五條,規定每一個法國人必須確認對最高主宰的崇拜,規定全法蘭西每十天有一道德節日,每逢7月14日、8月10日、1月21日和5月31日有一大慶。最高主宰教的開教大典,擇定牧月20日,即1794年6月8日。法令頒布后,庫東要求:把該法令制成大標語、大幅宣傳畫,復蓋所有的大街小巷;翻譯為所有語種,散發到全世界。

   拿破侖有一次曾經稱贊這一花月演說,是羅伯斯庇爾一生中最好的演說。拿破侖也許從中看出與他1802年教務專約恢復法國天主教這一拿手杰作之間的聯系?拿破侖的1802年教務專約與羅伯斯庇爾的1794年花月法令,不可同日而語。前者是對宗教的利用,故而才會有1804年稱帝時從教皇手中奪走皇冠,親手給自己加冕的清醒行為;后者是對道德的投入,自稱“這是我的全部生命的供品”,故而才會有熱月事變中以身殉德的可悲之舉!

   羅伯斯庇爾的最高主宰教,并無宗教之外形,卻得宗教之 精髓。它是一種在俗而又離俗的道德宗教,體現了盧梭哲學的 核心要求。它不可能與羅馬教廷言和,卻只能與行政權力握 手。它反對非基督教運動,卻禁止教民向十字架宣誓。它有它 的十字架,它信奉地上行走的神,人間行走的神。最高主宰就 是奇理斯瑪,它披著人間美德的袈裟。它是此岸之神,由人而 神,它必須管理人的靈魂。

   奇理斯瑪的邏輯是真誠的,奇理斯瑪的實踐卻是吊詭的。他努力把宗教型態還原為此岸道德型態,無意中卻在把此岸現實導演為彼岸神巫態狀。從門口扔出去的東西又從窗口飛回來了,“宗教大還俗”換來了“社會大入巫”。這場“宗教大還俗”與“社會大入巫”的錯位互換,最終出現的,是始作俑者始料不及的第三狀態——后神學時代,即以國家暴力推行的意識形態統治。而這一點,恰恰是與盧梭政治哲學起步時所指向的最終邏輯后果,吻合在一起。


朱學勤 2013-08-20 15:3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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