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孫子》 第二講 怎樣讀《孫子》用世界眼光讀《孫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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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世界眼光讀《孫子》(1)
    現在,研究《孫子》,眼界很重要。對我來說,這點最重要。
    上次,我們講《孫子》的經典化,重點是書本身。書是中國書,要按古文獻的方法原原本本讀書,沒問題。我的《吳孫子發微》和《〈孫子〉古本研究》,就是講這種讀法,這里不再重復。現在,我要說的是,《孫子》是兵書,人家外國也有兵書。中國人讀《孫子》,外國人也讀。他們是兩只眼,我們是一只眼。我們只讀中國的兵書,不讀人家的兵書,等于瞎了一只眼。我們是現代人,現在的《孫子》,是世界軍事文化的一部分。我們應在世界軍事文化的背景下讀《孫子》,要多少注意一下其他文化的想法,有一點古今中外的比較。
    和這個問題有關,我想講一下《孫子》在海外的傳播。
    我們先說日本。
    中國人講日本,有個大錯誤。我們老是說,他們是學生,我們是老師,學生打老師,不像話。這是倚老賣老不自尊。其實,近代日本,他們的啟蒙是脫亞入歐,脫是脫中國,入是入歐美。我們不要搞錯了,人家的老師是歐美,根本不是中國。亞洲近代化,他們捷足先登,何曾拜我們當老師?
    中國給日本當老師,那是往事,一千多年前的事。漢唐,中國強大,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和明清不一樣。明朝,他們來叩門,已經發現我們的弱點。清朝,漢族被滿族征服,滿族被漢族腐化,最后是四面受敵,列強瓜分,他們瞧不起。我們有悠久文明,沒錯,但也有文明之痼疾,不但腐化,而且自大,病得不輕,還諱疾忌醫。他們罵我們是清國奴。日本人講硬道理,吃硬不吃軟,我們不能強迫別人佩服自己。
    《孫子》外傳,最早是日本。流行說法,公元734年或752年,也就是唐開元、天寶年間,有個日本留學生,叫吉備真備,他把《孫子》傳到了日本。另一種說法,比吉備真備還早,公元663年,有四個百濟人,也就是今天的韓國人,他們把《孫子》傳到了日本。甚至還有一種說法,公元516年,是中國人把《孫子》傳到了日本。
    不管誰傳,反正最晚到唐代,《孫子》就傳到了日本。
    前891年,藤原佐世的《日本國見在書目》,其中著錄了六種《孫子》書。
    雖然,《孫子》很早就傳到日本,但很長時間里,《孫子》是秘藏,并不是廣泛學習的讀物。日本武士,他們的傳統,是來將通名,捉對廝打,比我們蠻,比我們橫。中國的兵法是萬人敵,比他們陰,比他們柔。他們真正學《孫子》,主要是明清以來。
    我們要知道,蒙元之后,世界有大變化。五百年前,歐洲在崛起。四百年前,日本開始打中國的主意。利馬竇來中國,他就說過,倭寇對中國震動很大,日本雖小,但很兇悍,中國怕日本。中國抗倭,有兩位名將,一位是福建晉江人,叫俞大猷;一位是山東蓬萊人,叫戚繼光,都是海邊上的人。俞大猷有個老鄉,叫趙本學,字虛舟,是個黃石公式的隱士。他拜趙氏為師,深得秘傳。趙本學的兵書有兩種,一種是《孫子校解引類》,后面有俞大猷的序;一種講陣法,叫《續武經總要》。《續武經總要》共八卷,卷一至卷七是趙氏的《韜鈐內外篇》,最后一卷是俞大猷的《韜鈐續篇》,主要是傳趙氏法。兩本書都是俞氏所刻,用以“平島夷”。軍人都知道,敵人是最好的老師,文人沒這個雅量。俞大猷打日本人,據說是用趙氏法。日本對趙注很推崇,中國反而沒人讀。日本是誰把他打敗他佩服誰。比如美國,它就佩服;中國,它就不佩服。二次大戰,它不認為,是咱們中國打敗了它。趙氏的《孫子》注在日本影響很大,特別是德川幕府時代,原因也是中國打了它。此書有明隆慶本(中國國家圖書館、美國國會圖書館有收藏),以及晚一點的翻刻本,但一般人看不到,坊間的刻本反而是從日本回傳。比如,我手頭的本子,民國九年(1920年)的益新書局本,就是翻刻日本文久癸亥(1863年)本,即亦西齋刻本。還有,日本有櫻田古本,服部千春極力推崇這個本子。他說這個本子很古老。但這個本子是什么時候才有,實在很有問題。我們現在看到的本子是日本嘉永五年(1852年)刻,里面有趙氏的改動,可見并不古老。
    日本的近代崛起,是靠兩場硬仗。一場是甲午戰爭(1894年),占朝鮮,割臺灣;一場是日俄戰爭(1904—1905年),奪遼東和庫頁島。兩次戰爭,都是奇恥大辱,給中國留下深刻印象。近代中國學西方,經常是從日本學。比如科學術語,就多半是經日本轉譯。同盟會學,北洋軍閥學,就連殺身成仁的武士道,也有人學。秋瑾,“詩思一帆海空闊,夢魂三島月玲瓏”(七律《日人石井索和即用原韻》),照片上拿把刀,詩詞歌詠,也是刀刀刀,滿紙鐵血主義。這是日本作風。
    不打不相識,戰爭總是相互學習。近代的我們,其實是學生。
    《孫子》傳入歐洲,年代比較晚,是18世紀,拿破侖戰爭前。
    《孫子》的第一個譯本是法文本。他是由一位法國耶穌會的傳教士,受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國務大臣委托,替法國調查中國的詭詐之術,帶有情報性質。這個傳教士,漢名叫錢德明(P.Josephus Maria Amiot)。他生于1718年,1750年來華,1793年在北京去世。外國傳教士,利馬竇、湯若望、南懷仁是葬在車公莊的柵欄墓地,法國耶穌會的傳教士是葬在正福寺。正福寺的墓地,現已蕩然無存,我去原址尋訪,只看到一塊半截的殘碑,扔在一戶人家的門口。其他,都拉到五塔寺,現在的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錢德明的墓碑也在那里。
    錢德明的譯本,是《武經七書》全譯,不光譯《孫子兵法》。1772年,錢德明的譯本在巴黎出版。這一年,拿破侖3歲。錢德明死的那一年,拿破侖24歲。他在錢德明的家鄉土倫打了一仗,以戰功晉升準將。
    1804年,拿破侖在法國稱帝。從此,是拿破侖戰爭的時代。1806年10月13日,法軍攻入普魯士的耶拿。當天,黑格爾正在城里,剛好寫完他的名山之作,《精神現象學》。法國兵闖進他的家,他拿好酒好菜招待他們,一撥走了一撥又來,只好揣上自己的手稿躲到耶拿大學副校長的家里。他給朋友寫信說,我看見了“馬背上的世界精神”。“馬背上的世界精神”就是拿破侖。拿破侖是當時的英雄。貝多芬寫《英雄交響曲》,本來就是獻給他。
 


李零 2013-08-21 15: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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