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錄》 氐羌姚家父子、苻堅、王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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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羌姚家父子、苻堅、王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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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羌族的歷史和匈奴一樣古老,《后漢書》里就辟有專門的一卷來講羌族史。《史記》中說當年黃帝擊敗蚩尤后,蚩尤的幫兇三苗族后來被舜遷徙到了三危之地(故址在今天的甘肅省敦煌縣東南三十里),成為羌族的前身。后來大禹治水的時候還到那里巡視過(原文“唯禹之功為大,披九山,通九澤,決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職來貢,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撫交阯、北發,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發、息慎,東長、鳥夷。”)。
  當然,史記中寫的這些東西不可全信,按照上面所說,大禹至少去過越南、黑龍江、甘肅、蒙古等偏遠地帶,這在四處發大水的遠古時期或許有些荒謬。不管怎樣,羌族都是僅次于匈奴的對兩晉前的中國影響最大的少數民族。 
  和擅長騎射、人人都是戰士的匈奴一樣,羌族也是一個崇拜勇士的尚武民族。羌族男子從小就在冰天雪地的高原接受殘酷的訓練,以戰死沙場為榮耀,死于病床為恥辱。不過由于氐羌的發源地地勢險要,交通不便,無論是氐族還是羌族都沒有演變成類似匈奴的完全游牧民族,而是半農耕半游牧民族。
  歷史上的羌族軍隊都具有獨特的山地特色,羌兵擅長于山地突襲,不擅長平地作戰。這和擅長騎兵作戰的匈奴正好相反。因此,羌族和匈奴之間雖然互為千年鄰居,但發生沖突的時候似乎并不是很多。(史書上記載的原文“國無鰥寡,種類繁熾。不立君臣,無相長一。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為雄。殺人償死,無它禁令。其兵長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觸突,以戰死為吉利,病終為不祥。堪耐寒苦,同之禽獸。雖婦人產子,亦不避風雪。性堅剛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氣焉”。) 
  作為上古的傳說,記載當中也有很多矛盾之處。羌族大酋長姚弋仲的“姚”姓來歷可是非同小可。《晉書》上說舜的小兒子后來被大禹封到了西戎,担任羌族酋長。舜的大名叫姚重華,看來這位姚弋仲的祖宗還是中原人士。但《史記》里又說羌族的祖先是三苗人,被舜流放過……
  根據近代的考證,大都認為羌族應該是起源于青藏高原的一支古代文明:藏緬族。這支文明向南演變成藏族,向北成為羌族,向東則為巴氐,西南為苗(這樣看來蚩尤和羌族的確是同宗同祖)等很多少數民族,包括吳越和山越人(就是說,現在操上海-蘇州話的同志和甘南羌族自治州的同志是一個祖先?)。還有一種說法是羌族和周部落都是約在公元前2000年甚至還要靠前的居住在伊拉克境內蘇美爾人的后裔(?!) 
  依照《后漢書》的記載,羌族上古時期居住在西域的鄯善、車師一帶(今天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有一個地名叫做若羌,似乎能作為羌族起源于蘇美爾的證據),夏桀時遷移到陜西邠州、岐山一帶。商周時期羌族成長起來,搖身一變成為著名的西戎,屢為邊患。當然,那個時候漢人連戎到底在哪里發財也沒搞清楚,泛泛地把羌、匈奴等西邊來的少數民族都統稱為“戎”,所謂“東夷西戎南蠻北狄”。所以根據地理位置和他們說話的口音分為太原戎、條戎、奔戎、北戎、申戎、六濟戎等等。后來周王室家道中落,戎也就越來越多,“自隴山以東,及乎伊、洛,往往有戎。”最東面的戎甚至和魯國大打出手,后來正是這些戎們把西周趕到洛陽去了。 
  到了戰國時期,大的諸侯國軍力逐漸強盛,都不好惹了,戎們逐漸開始吃緊。秦、趙、韓、魏等國都剿滅了許多的戎。后來韓國和魏國聯手對中原一帶的戎進行了一次大掃蕩,把戎一直趕到了甘肅,殘留在秦國的最后一批戎也被秦惠王所滅。“自是中國無戎寇”。 
  眼看著戎就要絕種,一個叫羌戎的部落里有個叫爰劍的人被秦國抓走當奴隸,后來成功逃跑。秦兵就在后面追,半路上爰劍碰到了一個少女,這位少女把爰劍藏在巖洞里,結果還是被秦兵發現了。秦兵放火焚燒山洞。但不知道為何火總是燒不進去,秦兵以為爰劍有神明相助,便撒丫子逃跑了。爰劍很感激那位少女,就和她結為夫婦,一齊逃到三河地區(指青海、甘肅一帶的湟水、洮河、黃河三河交匯處),糾集殘敗的族人重新豎起了桿子。
  爰劍在秦國當奴隸時學會了種田和畜牧,就教會族人種植和放牧的技術,羌戎在爰劍的領導下慢慢地強盛起來。 
  這本來是個十分浪漫的愛情故事,惟一遺憾的是那位少女受過劓刑(就是割掉犯人的鼻子,秦漢時期的一種酷刑)。少女對此一直耿耿于懷,總是把頭發打散鋪在臉上用來遮擋。羌族人為了尊敬她,無分男女老少都將頭發打散披在臉上并將此成為一種風俗(所謂“披發左衽”的披發,就是這樣來的)。 
  后來秦國忙于爭奪天下,無心顧及西方,羌族因此坐大,四處遷徙,最遠的甚至走到了云貴,逐漸又成為秦朝的不安定因素,即使蒙恬這樣的大將也無法根除羌患。
  這時候北方的匈奴由于出了一位叫做冒頓的天才君主,在他的領導下匈奴也逐漸強大起來,先后“破東胡,走月氏,威震百蠻,臣服諸羌。”羌族被迫臣服于匈奴。但不過百年漢武帝就又“征伐四夷,開地廣境,北卻匈奴,西逐諸羌,”很快就打通河西走廊,“列置四郡(指武威、張掖、酒泉、敦煌),通道玉門,隔絕羌胡,使南北不得交關。”并延長秦長城到嘉峪關,切斷了匈奴和羌族的聯系。諸羌部落只好聯合匈奴,“合兵十余萬,”發起打通交通線的戰役,結果遭到慘敗。羌族被迫放棄湟中,遷徙到更荒涼的柴達木盆地居住(原文:羌乃去湟中,依西海、鹽池左右)。 
  羌族遷到柴達木盆地后,發現新據點實在貧瘠,就向漢朝官員請求“愿得度湟水,逐人所不田處以為畜牧。”漢朝官員雖然沒同意,但也沒明確禁止,于是諸羌“遂度湟水,郡縣不能禁。”這樣羌人又得以生息。過了十來年,羌族諸部落決定聯合起來和漢朝做斗爭(這不大可能是軍事上的沖突,多半不過是經濟利益上的討價還價罷了)。而愚蠢的漢朝政府竟在羌族諸部落開會時發兵突襲,將羌族諸酋長“四十余人斬之,”又“放兵擊其種,斬首千余級。”這樣一來“于是諸羌怨怒,遂寇金城。”羌族又開始作亂。這時羌族出了一位名叫燒當的部落酋長,他在統一了羌族諸部落后被推舉為羌族大酋長(他的事跡類似于后世的成吉思汗和努爾哈赤)。由于匈奴已經逐漸衰落,羌族遂和匈奴并列成為令漢朝最為頭疼的邊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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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羌姚家父子、苻堅、王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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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莽篡漢后引起了天下大亂,甘肅一帶被涼州軍閥隗囂占據(就是得隴望蜀的“隴”)。隗囂對羌族也很頭疼,他干脆花重金聘請其為雇傭兵。隗囂被劉秀消滅后,羌族酋長滇良繼續作亂,后來被東漢開國的云臺二十八將中的來歙、馬援所敗。再后來東漢政府任命馬援為隴西太守,馬援上任后將羌族諸部殺得抬不起頭來。馬援升官后一走,他的繼任者昏庸無能,于是羌族便再一次繁榮昌盛起來。就這樣打打停停斷斷續續數百年,一直到東漢滅亡三國歸晉,都沒有徹底平定羌亂。西漢的最大外患是匈奴,到了東漢,對西羌的戰爭就成為政府最大的軍事支出之一,僅東漢順帝永和年間(公元136年—公元142年)的支出就達八十余億,對羌作戰累年死者人數竟然高達百萬。 
  三國時魏蜀兩國都和羌人進行過戰爭,并相繼得勝,魏國名將夏侯淵、蜀國名將馬超等人都取得了不俗的戰績。不過兩國西羌都對采取防御加和解的政策,爭先恐后地結好羌人,所以羌族總體上混的不錯。順便說一句,《三國演義》書中所列舉的那幾個羌王幾乎都是虛構的,比如徹里吉,就很難說有這個人,而軻比能則更是張冠李戴,實際上軻比能其人是靠著偶然機會當上了鮮卑大酋長,司馬懿掌權后他被魏國刺客所殺,軻比能死后他的本支也逐漸衰微。可以說軻比能與羌族是八桿子打不著的。 
  為了專心對付蜀國,安撫羌人,魏國加封西羌大酋長姚柯回為鎮西將軍、綏戎校尉、西羌都督。姚柯回的兒子姚弋仲從小就有過人的梟雄氣質,“少英毅,不營產業,唯以收恤為務,眾皆畏而親之。”永嘉之亂時候向東遷移,“自稱護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風公。” 應該說少年姚弋仲算是比較有野心的。劉曜擊敗陳安的叛亂后,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就加封姚弋仲為平西將軍,平襄公,并給了他一塊封地。不過石虎滅前趙后,大概是脾氣相投的原因,姚弋仲和石虎很合得來。姚弋仲建議石虎說:“明公握兵十萬,功高一時,正是行權立策之日。隴上多豪,秦風猛勁,道隆后服,道洿先叛,宜徙隴上豪強,虛其心腹,以實畿甸。”石虎認為姚弋仲的話很在理兒,就加封他為安西將軍、六夷左都督。石虎奪權后將姚弋仲和他的部族遷徙到河北清河(今河北衡水附近)。
  姚弋仲性格耿直剛正,即使在宮殿上也和石虎你我相稱。石虎也知道這個倔老頭雖然脾氣硬,但絕對不會造反,對他是又敬又怕,姚弋仲大概也是惟一一個既讓石虎畏懼又讓他絕對信任的人。石虎殺死石宣后,高力兵扯旗造反,石虎因為憂慮而生病,年已七十的姚弋仲聽說后就騎馬來看他。石虎因身體不爽不想見人,聽說姚弋仲來了,為了表示對他的敬意,石虎就叫人把自己沒吃的飯送給姚弋仲吃。姚弋仲大怒,砸了盤子說“召我擊賊,豈來覓食邪!”說完就自己走進門去,將病榻上的石虎數落(原文就是數落)了一頓: “兒死來愁邪?乃至于疾!汝病久,老羌請效死前鋒,使一舉而了。”石虎見姚弋仲來勢洶洶,只好抱病上殿加封姚弋仲為侍中兼征西大將軍,并將自己的鎧甲和戰馬賞賜給他。姚弋仲對石虎說:“汝看老羌堪破賊以不?”“于是貫鉀跨馬于庭中,策馬南馳,不辭而出”。石虎且怒且笑,但不和他計較。后來姚弋仲果然大破高力兵。“以功加劍履上殿,入朝不趨,進封西平郡公。” 
  不過,就算姚弋仲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挽回后趙帝國的敗亡。石虎病死之后,后趙帝國很快就在內亂當中垮臺了。
  后趙陷于內亂時,姚弋仲率其所部在洛陽一帶觀望事態的發展。冉閔稱帝后大舉消滅羯人,姚弋仲就派兒子姚襄率軍抗擊冉閔,救助襄國的石祗。當姚襄擊敗冉閔凱旋而歸時,“弋仲怒襄之不擒閔也,杖之一百。” 不久,姚弋仲就去世了。
  姚弋仲死前,總算看透了亂世的本質,不再有逐鹿中原之心。他在臨終前對兒子姚襄說:“吾本以晉室大亂,石氏待吾厚,故欲討其賊臣以報其德。今石氏已滅,中原無主,自古以來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汝便歸晉,當竭盡臣節,無為不義之事。” 姚弋仲終年七十三歲,在當時算是很長壽的了。 
  姚弋仲死后,兒子姚襄繼位。遵照父親的遺囑,姚襄帶著族人投奔了東晉,被封為平北將軍兼并州刺史。 
  氐羌姚家父子、苻堅、王猛
  (中)
  和羌族血緣關系最近的是氐族,兩個民族大都混居一處,以至于經常是“氐羌”并稱,但從地緣上來說兩者還是有區別的。一般來說,氐族大概生活區域偏東南,四川北部占多;而羌族則偏西北,甘肅、青海交界處多。 
  有一種說法認為氐族是巴族和羌族的混合種,其前身是巴族的一支,秦漢時期居住在今四川東部一帶。劉邦被封漢王前,四川全境還是極其荒蠻落后的,根本就是中國化外之地(看看三峽巴人懸棺,都是秦漢時期的東西,竟然沒有文字記載)。秦統一天下后,統治者認為巴人彪悍難治,就設立了一個黔中郡來治理巴族聚居地,并象征性地收取賦稅(年繳四十)。而巴人自古以來就沒繳過稅,因此對秦朝的這種政策非常反感,巴人語言把賦稅叫做賨(這個字念叢),所以巴人也稱呼為賨人。后來劉邦還招募巴人入伍參加楚漢戰爭,因其作戰有功,漢朝免除了當地的賦稅,并把這個地方更名為巴郡。到了三國時期,巴人參與了張魯發動的叛亂,被曹操所平定,巴人中的一部分遷徙到臨渭(今陜西寶雞),更名為“巴氐”。巴氐與一部分羌族交流了一些文化方面的心得,就演變為后來的氐族,又稱為“東羌”。 
  當時的氐族還處于比羌族還要落后的發展階段,在苻洪被推舉為氐族盟主前,氐族還處于原始社會末期(實際上苻洪的祖先“世為西戎酋長”,就是說苻家不是純重慶人,而是來自于西邊的外來戶)。氐族各部落大都散居在山區的小盆地中生活,相互之間互不干擾,亦無上下級隸屬關系,并且經常遷徙(注意這個民族并不靠馬來遷徙)。氐族人同時吸收了漢族和羌族的先進文化,但仍保留著自己獨特的風俗和語言(婦人嫁時著衽露,其緣飾之制有似羌,衽露有似中國袍,皆編發。多知中國語,由與中國錯居故也。其自還種落間,則自氐語。其嫁娶有似于羌)。
  劉曜在長安稱帝后,四處征募能人,苻洪因為“好施,多權略,驍武善騎射”被族人推為盟主并被劉曜封侯,但苻洪還不明白怎么回事兒時劉曜就兵敗被殺,族人們又建議苻洪向新來的主子石虎宣誓效忠。石虎也不知道苻洪究竟是干什么的,聽說他不單單是個盟主,還曾經被劉曜封為侯,一高興就加封苻洪為“拜冠軍將軍,委以西方之事。”苻洪也像姚弋仲一樣給石虎出主意,建議石虎“宜徙關中豪杰及羌戎內實京師。”石虎更加高興,奪權后果真把不少當地人遷徙得全國各地到處都是,連帶著把提交這個提案的苻洪和姚弋仲一并遷徙到河南枋頭去搞軍墾。由于苻洪軍墾有功,被石虎“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賜爵關內侯者二千余人,”苻洪也成為了事實上的氐族領袖。至此,氐族也像羌族一樣稀里糊涂地卷入到了這場歷時百年的大混戰當中,同樣經歷了從無名到輝煌、從鼎盛到滅亡的一段不平凡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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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羌姚家父子、苻堅、王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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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虎雖然為人殘暴,但他對英雄豪杰還是非常敬重的。所以姚弋仲、苻洪等人都和他私交甚篤。當年以對誰都不買賬而聞名的冉閔(這時候他的名字叫石閔)曾進言石虎說“苻洪雄果,其諸子并非常才,宜密除之”,石虎沒有上冉閔的當,反而對苻洪是“待之愈厚”。
  石虎死后,他的兒子們可沒有他這么厲害的戰略眼光。后來“及石遵即位,閔又以為言,”石遵聽了冉閔的一番話后,頭腦一發熱,就免去了苻洪的職務。“洪怨之,乃遣使降晉。為征北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冀州刺史、廣川郡公。有眾十余萬。”不久苻洪被后趙降將麻秋(就是那個和慕容恪、謝艾打仗屢戰屢敗的家伙)刺殺身死,他的兒子苻健繼位。 
  后趙滅亡的時候,姚弋仲和苻洪都先后投降了東晉。如果東晉稍微有點戰略眼光的話就算是不重用他們但也絕對不能放跑他們,可是東晉的統治者就是這么愚蠢,先是將苻健放跑到了關中,緊接著又把姚襄逼反到洛陽。后來的近百年中氐族的前秦和羌族的后秦帶給東晉的苦頭之多,看過《五胡錄》的同志們應該都有所了解吧。 
  苻健是個很有心計的人,他很清楚后趙帝國和東晉帝國對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鳥,他自己的封地枋頭正處于兩方的邊界,將來一旦南北打仗,哪一方都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于是苻健就孤注一擲,帶著族人突然遷徙到關中,然后以既成事實來告訴東晉朝廷,自己為東晉立了大功,朝廷是不是也該意思一下,賞個面子把關中就手送給自己得了。
  東晉朝廷對苻健的叛逆行徑十分惱火。在苻健自稱秦王之后,東晉派遣鎮西將軍謝尚和梁州刺史司馬勛從東、南兩路出兵討伐苻健,結果兩路大軍均被苻健擊敗。從此,苻健在關中地區站穩了腳跟,不久就公然宣布稱帝。 
  苻健稱帝的消息徹底激怒了東晉,接下來的一幕就是搞笑的東晉殷浩北伐,殷浩所率大軍的先鋒官就是在苻洪之前投降東晉的羌族領袖姚襄。 
  姚襄“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學博通,雅善談論,英濟之稱著于南夏”。部將都認為他“神明器宇,孫策之儔,而雄武過之。”由此姚襄得名“小孫策”。當他向東晉豫州刺史謝尚投降的時候,謝尚對他十分敬重,“命去仗衛,幅巾以待之,一面交款,便若平生。”而有趣的是東晉大權臣殷浩認為姚襄搶了他的風頭,“殷浩憚其威名,頻遣刺客殺襄,”可見殷浩的見識比謝尚差遠了。結果“刺客皆推誠告實,襄待之若舊。”殷浩又派親信魏憬“率五千余人襲襄,襄乃斬憬而并其眾,浩愈惡之。”姚襄派部將權翼質問殷浩,殷浩顧左右而言他,等權翼走后“浩遣謝萬討襄,襄逆擊破之。浩甚怒。”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盡管殷浩和姚襄之間關系惡劣到如此地步,殷浩還是堅持讓姚襄做自己的先鋒官,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結果在殷浩發動大軍北伐時,姚襄“擊浩于山桑,大敗之,斬獲萬計,收其資仗。”然后姚襄“遣使建業,罪狀殷浩,并自陳謝。” 
  姚襄的反叛直接導致了殷浩的下臺和桓溫的執政。桓溫上臺后,發兵把盤踞在許昌、洛陽一帶的姚襄趕走。姚襄無所歸依,準備帶著族人回歸隴西老家,向前秦借道,被前秦派兵擊敗殺死,死時年僅二十七歲,弟弟姚萇率領殘部投降了前秦。 
  桓溫趕走姚襄后,很快就向盤踞關中的苻健發動了進攻。桓溫打仗確實厲害,前秦連遭慘敗,苻健的太子在戰場上中晉軍被亂箭射死,丞相苻雄因操勞過度而猝死。后來由于桓溫的私心雜念而使前秦逃過一劫。再加上苻健“割麥計”生效,才迫使桓溫撤軍。不久苻健也因病而死,其子苻生繼位。 
  苻生是繼桀紂之后第一個可以與他們并列的暴君。此人“力舉千鈞,雄勇好殺,手格猛獸,走及奔馬,擊刺騎射,冠絕一時。”其性格極其殘忍變態,“彎弓露刃以見朝臣,錘鉗鋸鑿備置左右。生剝牛羊驢馬,活焰雞豚鵝鴨,三五十為群,放之殿中。或剝死囚面皮,令其歌舞,引群臣觀之,以為嬉樂。至于截脛、刳胎、拉脅、鋸頸者動有千數。”苻生的暴虐無道激起了眾怒,后被堂弟苻堅所殺。 
  苻堅是前秦已故丞相苻雄的兒子,他七歲的時候和小孩們在以擅長品評人物著稱的后趙大臣徐統的府邸前喧鬧,徐統不勝其擾,便打開門對這幫小孩兒們大聲吆喝道:“此官之御街,小兒敢戲于此,不畏司隸縛邪?”其他小孩都被嚇跑了,只有苻堅昂頭說道:“司隸縛罪人,不縛小兒戲也。”徐統大為驚訝,對手下說:“此兒有霸王之相,非爾所及也。”后來有一次兩人又狹路相逢,徐統把苻堅喊到私家車里悄悄地對他說:“苻郎骨相不恒,后當大貴,但仆不見,如何!”苻堅一本正經地回答:“誠如公言,不敢忘德。”然后苻堅就要求家里面給他找老師。苻洪也大為驚訝:“汝戎狄異類,世知飲酒,今乃求學邪!”于是“欣而許之。” 
  這樣看來苻堅打小就見識不凡,長大后苻堅就以“性至孝,博學多才藝,有經濟大志”而聞名,當然也有“要結英豪,以圖緯世之宜”的野心。呂婆樓、強汪、梁平老等“并有王佐之才”的大臣都成為他的好朋友。后來尚書呂婆樓向苻堅推薦他的鄰居王猛說:“仆刀镮上人耳,不足以辦大事。仆里舍有王猛者,其人謀略不世出,殿下宜請而咨之。”苻堅就叫呂婆樓請王猛來見一面。結果“一見便若平生。語及廢興大事,異符同契,若玄德之遇孔明也。”不過,與年近半百的劉備碰到二十幾歲的諸葛亮時的情形不同,這時的苻堅還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王子,而王猛已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因為邋遢而招來了鄰居大媽們如潮的惡評,在那些崇尚浮華的酸秀才當中名聲也不好(王猛出身貧賤,靠賣簸箕為生。其人“瑰姿俊偉。博學好兵書,謹重嚴毅,氣度雄遠,”但平時為人不拘小節,也不大和別人交往。“是以浮華之士咸輕而笑之。”而王猛也“悠然自得,不以屑懷。”從前在鄴城賣簸箕的時候,大家都看不起他,還是那個徐統“見而奇之,召為功曹。”王猛就“遁而不應,遂隱于華陰山。”)。很難想象一個沒什么成就的窩囊男人會得到貴為王子的苻堅的青睞。或許等王猛官拜丞相衣錦還鄉的時候也留下了許多“前踞后恭”之類的典故,不過后來都為時間所湮滅。 
  和諸葛亮一樣,王猛剛加盟苻堅智囊團時也沒出什么力。看看苻堅剛登基時的百官名錄“苻法為丞相、苻侯為太尉,苻柳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弟融為陽平公,雙為河南公,子丕為長樂公,暉為平原公,熙為廣平公,睿為巨鹿公。李威為左仆射,梁平老為右仆射,強汪為領軍將軍,呂婆樓為司隸校尉,王猛、薛贊為中書侍郎;權翼為給事黃門侍郎。”王猛排名最末,但很快王猛就在人才濟濟的前秦官員中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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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羌姚家父子、苻堅、王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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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權翼剛看見王猛時就大聲驚呼說:“非常人也!”(權翼的經歷也頗為奇特,先是給姚襄當謀士,姚襄死后他追隨姚萇投降了苻堅,和苻堅關系很鐵,參與了許多重大決策,如幫助苻堅發動推翻苻生的政變、算計慕容垂、淝水之戰、長安圍城戰等。苻堅敗死后,權翼因為和姚興有舊交,帶著前秦官員又投降了后秦,得善終。)王猛做中書侍郎沒幾天就被外放到始平(今陜西戶縣)担任縣令,當時始平“多枋頭西歸之人,豪右縱橫,劫盜充斥,”沒人敢管。王猛剛一到任,就“明法峻刑,澄察善惡,禁勒強豪,鞭殺一吏,”他的這一舉動就像前面提到過的東晉的山簡一樣捅了馬蜂窩。于是“百姓上書訟之,有司劾奏,檻車征下廷尉詔獄。”苻堅聽說后心里很納悶,怎么這個當初自己對他一見如故、引為知己的奇人剛上任就大開殺戒啊?于是親自審問王猛。王猛回答說:“臣聞宰寧國以禮,治亂邦以法。陛下任臣以劇邑,始殺一奸,余尚萬數,若以臣不能窮殘盡暴,肅清軌法者,敢不甘心鼎鑊,以謝孤負。酷政之刑,臣實未敢受之。” 
  兩晉時期,中國地無分南北,對出身門第的重視程度比中國歷史上的任何時期都要厲害百倍。王猛所管轄的地方,居住著一大幫曾經和苻洪一起打天下的政治大佬,東晉的大權臣庾氏兄弟就連手下犯了法的縣令都不敢追究,出身貧賤的王猛竟然敢大殺貴族豪強,這不是公然在太歲頭上動土么?而苻堅卻很欣賞王猛的這種脾氣,“于是赦之。遷尚書左丞、咸陽內史、京兆尹。” 
  王猛當了長安市長后,挑選打仗勇猛“為萬人敵,性鯁直不撓”的將軍鄧羌為自己的助手,大力整頓京城治安。前秦著名的“太子黨”核心人物強德是苻堅的舅舅,領軍將軍強汪的弟弟,強德“昏酒豪橫,為百姓之患。”于是王猛“捕而殺之,陳尸于市。數旬之間,貴戚強豪誅死者二十有余人。”讓前秦的百姓和貴戚都明白了法制的威嚴。“于是百僚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遺,風化大行。”這種轉變讓苻堅也極為驚嘆:“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為尊也!”馬上提升王猛“除吏部尚書、太子詹事。” 
  由于苻堅和王猛之間親寵愈密,氐族貴族無不嫉妒。大臣樊世,歷代為氐族豪強,“有大勛于苻氏,”“常眾辱猛。”苻堅就“斬之于西廄。”結果“諸氐紛紜,競陳猛短,”都被苻堅所痛斥回去。“于是群臣見猛皆屏息。”而王猛則一路加官進爵,“時猛年三十六,歲中五遷,權傾內外。”直至尚書令。 
  獲得了苻堅的絕對信任后,王猛就放手發起了一場暴風驟雨般的政治改革。他派遣調查組上山下鄉,到偏遠地區和少數民族聚居地調查人口分布和官員的政績,制定了嚴明的法律制度和社會保障體系。對年高孤獨的老人集中收養,不稱職的官吏一律免職,鼓勵百姓農耕養蠶,并發明了一種類似內參的文件,命令各地區將當地發生的社會新聞、大事小情等定期上報,為中央分析了解政策實施效果作參考(遣使巡察四方及戎夷種落,州郡有高年孤寡,不能自存,長史刑罚失中、為百姓所苦,清修疾惡、勸課農桑、有便于俗,篤學至孝、義烈力田者,皆令具條以聞。)。這樣不出幾年,前秦的實力就逐漸壯大起來。(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拔幽滯,顯賢才,外修兵革,內綜儒學,勸課農桑,教以廉恥,無罪而不刑,無才而不任,庶績咸熙,百揆時敘。于是兵強國富,垂及升平,猛之力也。) 
  國力的增強還在其次,王猛立下的頭等功勞是對人才的發掘(淝水之戰后的中國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領頭的大都是前秦官員)。十六國時期大部分割據勢力的將領都是宗族出身(如慕容家族,將領百分之八十姓慕容),前秦建國初期也是這樣,苻健占領關中時大部分官員都姓苻,而經過王猛的改革后,那些沒有才能的氐族舊貴族勢力紛紛倒臺,新崛起的少壯派官員則出自前秦社會的各個階層。到前秦滅燕時,苻堅手下的大小將領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在質量上都堪稱兩晉十六國之最。王猛、權翼、鄧羌、張蠔、毛當、石越、呂光、竇沖、梁成、慕容垂、姚萇、苻融、苻洛、苻丕等都是文武雙全的棟梁大將,和赤壁之戰前的曹操勢力相比似乎還略勝一籌。尤其難得的是眾將領個個都是有勇有謀的年輕人,而非體衰年邁的老頭子,他們將來可以混的時候還很長。到后面可以欣賞到他們更出色的戰績。 
  王猛的政治改革得到了前秦社會除了氐族舊派勢力以外各階層的擁護,可以想象在連苻洪都說自己一家是“戎狄異類,世知飲酒”的舊勢力眼里會如何看待這個變化。為了表明對王猛改革的怨憤,苻氏貴族發動了數十次叛亂,最大的一次發生在公元367年。
  公元367年,前秦的苻氏五公爵聯合起來發動叛亂,結果被王猛、鄧羌、張蠔討平,戰敗的五公爵之一的苻廋向前燕帝國求援,被愚蠢的燕帝慕容評嚴詞拒絕。經過多次叛亂后,苻健(苻堅的大伯)的后人幾乎全部淪為平民(當然也不排除苻堅有意促使他們叛亂)。 
  前燕慕容評給苻堅的這個面子可不小,后來桓溫討伐前燕,苻堅也派軍支援前秦。但前秦沒幫上什么忙,桓溫就被前燕大將慕容垂擊敗了。慕容垂為前燕帝國立了大功,卻遭到了皇帝慕容評的嫉恨,慕容垂被迫投靠了苻堅。這樣一來曾經不可一世的前燕帝國逐漸人才凋零,不久為前秦所滅。這時候王猛病死,但前秦統一的大勢已不可逆轉。 
  前秦帝國挾滅前燕之余威,只用了幾年就順利地消滅了前涼和代國,平定了苻洛的叛亂,占領了西域地區的廣大領土,和東晉展開了反復的拉鋸戰,并屢次取得勝利,占領了四川和荊州北部。前秦軍隊最遠的一次甚至打到了離東晉首都建康只有一百里的地方,后來被東晉的秘密武器北府兵所擊退。一連串的勝利使苻堅確信消滅東晉統一中國的曙光就在眼前。 
  前秦帝國最強盛的時候“東極滄海,西并龜茲,南苞襄陽,北盡沙漠,”為此苻堅自己也很得意,向苻融吹噓說:“二漢力不能制匈奴,猶出師西域。今匈奴既平,易若摧朽,雖勞師遠役,可傳檄而定,化被昆山,垂芳千載,不亦美哉!”接下來就是前秦君臣之間為了要不要發動南征消滅東晉而展開的激烈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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氐羌姚家父子、苻堅、王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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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國時期有不少精彩的辯論,但能和《三國演義》里諸葛亮舌戰群儒相比的恐怕就只有這一次了。苻堅 “力排眾議”,拍板確定了出兵伐晉的計劃,結果淝水之戰前秦帝國卻以慘敗收場。倘若這場戰爭苻堅獲勝,那么他和大臣們之間進行的這場辯論很可能會被收錄到現在的《語文》課本里當作范文。關于苻堅發動的這場戰爭的經過這里不想多加評論,畢竟《五胡錄》里已經說得很詳細了。從苻堅發出“投鞭斷流”的豪言壯語到他為姚萇所迫而自殺,僅僅過了兩年時間。回顧整個中國歷史,前秦和東晉的實力對比堪稱是南北力量對比中最為懸殊的。龐然大物般的前秦帝國突然崛起又瞬間滅亡,留給后人的思索是很深刻的。前秦帝國雖然龐大,但在它內部隱藏了許許多多的危機,當它邁出統一中國的步伐時,卻沒有想到自己已經踏入了滅亡的泥潭。 
  同樣是內部隱患多多,西晉帝國為什么就能統一全國呢?問題的根源不在于是不是所謂的“華夏正統”,也不全在于實力的對比,更不在于所謂的“民心向背”,回顧整個十六國時期,前秦帝國應當算是最清廉、最有活力、最得民心的國家之一,長安圍城戰時全城百姓都甘愿和苻堅共存亡就很能說明問題。總體上說,苻堅發動戰爭的指導思想一開始就有問題。苻堅所想的不過就是“化被昆山,垂芳千載”,而在一片反對聲中,惟一支持他的慕容垂和姚萇都是標準的“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是十六國時期最最狡猾的兩根老油條。我們注意到苻堅這個人的思想也有些偏執,無論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不留后路(比如他支持王猛就全力支持,打擊貴族就狠狠打擊,對待手下是徹底的仁至義盡,要發慈悲就慈悲到底,決定南征就容不下任何反對意見等等)。這樣一來,打了敗仗以后部下就全體叛變,只有他當年狠狠打擊的苻氏宗族還肯出手援助他。而苻堅所絕對信任的那些部下,卻并沒有幾個絕對忠誠于他(淝水之戰后,張蠔、呂光、慕容垂、姚萇等都先后獨立,苻堅所搜羅的人才沒有一個為他 “盡忠”不降的),這不能不說是苻堅這位一代偉人的巨大悲劇。 
  前秦帝國立國之初就已經被苻堅建立在泥沙之上了。中國歷史上的每一個實權人物手頭大都有一支惟其馬首是瞻的骨干力量,而苻堅恰恰缺少這個東西。他為了樹起王猛而毀掉了自己賴以起家的舊的絕對忠誠的骨干力量:氐族豪強,卻沒能培養出一支新的、絕對忠誠于他的骨干力量來代替。他有打破舊世界的魄力,卻沒有維系新世界的能力。苻堅經過淝水之戰慘遭敗績之后,竟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何打算,更不知道該去投靠誰。后來當他被圍困于長安時,龐大的帝國竟然沒有幾個人肯出手援救苻堅這位對他們確實不錯的君主(這個帝國可是擁有一百余萬貨真價實的軍隊),只有那些平時感激苻堅恩義的平民甘愿為其效死。正應了那句老話,“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盡是讀書人”。 
  淝水之戰后,苻堅很快就被他絕對信任的慕容垂所叛,被他絕對信任的慕容昧所敗,被他絕對信任的姚萇所殺。苻堅死的時候,姚萇手下的羌族“后秦將士皆為之哀慟。”偉人的魅力并不為民族間的矛盾和國家間的仇恨所淡化,在中國歷史上,即便淪落到眾叛親離的境地卻仍能讓全體敵人為之流淚的君主,苻堅恐怕是惟一的一個。 
  苻堅死后,姚萇和繼承前秦衣缽的苻堅的遠房宗族苻登又打了七年的惡戰。這場狐貍與刺猬間的精彩戰爭最終以姚萇病死、苻登戰死而結束,姚萇的兒子姚興接任后秦君主,公元417年,后秦政權滅亡于劉裕的北伐。 
  姚萇和苻登的七年惡戰還為后世留下了幾個名詞,比如把主將的營地稱為大營,據說就是從姚萇開始叫起的(《晉書姚萇傳》中記載:時諸營既多,故號萇軍為大營,大營之號自此始也。),不知是否準確(好像《三國志》里面就有了這個說法,但《三國志》里面只有一處)。 
  氐族在中國早已滅絕,湖北西部的土家族可能還有相對多些的氐族血統。一少部分羌族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仍然頑強地生存下來,分布在今四川西部到青海東南部一帶,但和轉戰中原的姚秦似乎并非一支。從他們的民族服飾上今人或多或少還能感受到當年那不平凡的歷史吧。
 

火焰塔 2013-08-22 22:3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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