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平型關戰斗的史實重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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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型關戰斗是八路軍,也是中國軍隊在抗日戰爭中打的第一個勝仗,因此歷來倍受大陸史學界重視。但是,有關平型關戰斗史實的學術性研究卻是從1980年代才開始的,而且迄今為止,在各種涉及此一問題的相關史書乃至于戰史之中,對平型關戰斗史實的敘述仍舊眾所紛紜,讓人莫衷一是。本文擬就幾個目前爭議較大的問題,依據大陸、臺灣和日本三方史料并借助于相關的研究成果,再做一點研究和探討。
  被殲日軍以非戰斗部隊為主
  關于平型關戰斗中八路軍一一五師作戰的對象,過去抗戰期間八路軍宣傳部門的說法,通常是泛指日軍第五師團第二十一旅團第二十一聯隊第三大隊。1980年代,多數相關戰史著作以及相關回憶已經改變了說法,肯定被殲日軍中有輜重部隊。[1]不過,大陸正規軍史編撰機關并未完全接受上述修正,仍強調被殲之敵為“第21旅團一部和輜重車輛”,或“第5師第21旅后續部隊乘汽車100余輛,附輜重大車200余輛”。[2]而臺灣的學者則斷然予以否認,堅持認為這次被伏及作戰對象中沒有日軍戰斗部隊。[3]其實,這幾種說法都還有商榷的余地。
  首先,應當肯定的是,八路軍在平型關的作戰,主要是一次伏擊作戰。殲敵對象,主要是日軍輜重隊和汽車隊,并非戰斗部隊。關于此點,參戰的一一五師六八五團戰斗詳報即有明確的說法。它在戰斗結束后不久即寫道:“此次敵參加作戰部隊為第五師團之二十一旅團(十九聯隊二十聯隊)輸卒隊及少數機械車隊,均歸二十一旅團長指揮”。[4]
  其次,應當看到的是,八路軍此次作戰,也日軍的戰斗部隊進行了交戰。只不過,它既不是輜重隊的“后衛部隊”,也不是“第21旅后續部隊”,而應是前來援救的日軍第五師團主力第二十一旅團第二十一聯隊第三大隊的幾個中隊,和被伏日軍非戰斗部隊的護衛部隊。對此,日方史料有詳細記載。據日方史料記載,當天被伏的日軍非戰斗部隊是得到戰斗部隊護衛的,這包括“增援步兵1個小隊”、汽車隊的自衛小隊,和“神代中隊的高橋小隊和病愈后的四五名士兵”等。另外,戰斗當天上午11時左右,正在担任平型關正面進攻作戰的第三大隊已得知自己的汽車隊遭到伏擊,曾立即出動包括機關槍中隊主力在內的將近三個中隊的兵力前往救援,但遭到八路軍的阻擊。該部與八路軍的戰斗一直激戰到夜晚,因寡不敵眾,自身形勢十分艱難,始終未能突破八路軍一一五師的阻擊線,故而無法完成救援任務。八路軍26日凌晨撤出戰斗后,該部兩天后才得以前進。[5]由此不難確定,八路軍此次作戰的對象中不僅有日軍主力部隊,而且有相當強的自動火器部隊,說與之作戰的日軍中有“第二十一旅團第二十一聯隊第三大隊”,也并不為過。
  但籠統地說,八路軍在平型關戰斗中殲滅“第二十一旅團第二十一聯隊第三大隊和輜重部隊一部”,容易給人以八路軍以殲滅日軍戰斗部隊為主的印象,這卻明顯不妥。因為,如果我們相信在這次全部過程(伏擊和對峙)加起來不超過十幾個小時的平型關戰斗中,裝備落后的八路軍曾一舉殲滅了大批裝備精良的日軍主力部隊,這不僅與現有的第一手文獻記述的情況不符,而且也與后來八路軍因對日軍作戰過于困難而不得不堅持游擊戰方針這一總體情況相差太遠。
  何況,照一些書中的寫法,被伏日軍的人數還遠遠超過1000余人這個數字。如《中國抗戰軍事史》就斷言被伏日軍有4000人之多。即使是《中國抗日戰爭史》,也是說:“日軍第5師第21旅后續部隊”是“乘汽車100余輛”來的,另外“附大車200余輛”。《日本侵華七十年史》亦稱:被伏之日軍乃“第五師團二十(一)旅團的預備隊1000余人和輜重隊”。[6]按照這些說法,被伏日軍人數甚至還遠不止1000余人。再查日軍第五師這時的人員和裝備表冊,可知它是日軍侵華部隊中最精銳的機械化師,裝備極優,全部22000人中步槍手僅占1/4,即為5000余人,其余均是炮兵、坦克兵和自動武器射手等。這也就是說,除去騎兵、工兵、輜重兵、野戰醫院等,日軍第五師兩個旅之一的第二十一旅全部步槍手加起來,至多也只有2000多人。根據《抗日戰爭時期的侵華日軍》一書中的說明,像第五師團這樣的常設四單位師團,編制中步兵聯隊的各種槍加起來一共才只有2590件。如果我們相信一一五師此戰一舉殲敵主力1000余人,繳獲步槍1000余支的話,第二十一旅的步槍手差不多有一半應當在這場小小的伏擊戰中喪了命。很顯然,如果以這時八路軍一個師(實際只有兩個多團)的兵力和裝備,就能有如此戰績,那么,毛澤東這時反復強調,再三叮囑不打陣地戰,不打運動戰,“不打硬仗”,甚至不要集中作戰,避免過早暴露紅軍目標等等,[7]全都成了無的放矢。此后黨內圍繞著1940年“百團大戰”該不該打等問題所形成的爭論,也都毫無意義了。
  事實上,即使從基本的邏輯出發,也應該承認,此次伏擊作戰所以能夠取得相當的成功,根本上還是由于被殲日軍主要是其非戰斗部隊,或曰輜重部隊。當然,戰斗中八路軍也確曾與日軍戰斗部隊發生過激烈戰斗。
  被伏日軍為兩部,相向而行,被殲兩處
  由上面的問題引發而來的另一個需要進一步討論的話題,是當時被伏日軍究竟是怎樣一種狀況?在大陸的各種回憶錄以及戰史著作中,對被伏日軍的描述,不論是否同意用“輜重部隊”的提法,對其中的一點史實的說明都是如出一轍的,即肯定這支被伏部隊主要是由靈丘出發從東向西浩浩蕩蕩向平型關挺進的。仔細對照和研究中日雙方的各種史料,卻可以發現這種說法與史實是不相符合的。
  臺灣學者對這個問題的澄清較早,或可引為參考。他們在文章中說明:25日當天,“駐靈邱[丘]日軍第二十一旅團部接到第二十一聯隊天雨變冷,急需補給的報告,命第二十一聯隊輜重隊(大行李隊)以馬五十匹拉大車七十輛,滿載衣服、糧食、彈藥,由靈邱[丘]西行平型關。此一輜重隊系由第十二中隊第三小隊高橋義夫少尉率領,有輜重兵十五人、特務兵七十人護衛;輜重隊前,則有第五師團情報參謀橋本順正中佐乘師團司令部小型木炭巴士同行。……上午十時許,輜重隊通過東河南,進入兩側約十公尺高的山崖隘道,續向三公里外的蔡家峪前進。”“此一時刻,新莊淳所率領之日軍第六兵站汽車隊,由矢島俊彥大尉率第二中隊一百七十六人乘日產卡車五十輛在前,中西次八少佐率第三中隊三十輛卡車在后,自關溝向東出發。新莊淳則乘卡車載兵站要員六人、士兵十五人,走在隊伍的最前頭(車隊總共有八十一輛卡車)。此兩支日本非戰斗部隊-由靈邱[丘]向西開平型關的輜重隊,及由關溝向東開靈邱[丘]的汽車隊,均于二十五日十時以后,進入第一一五師的埋伏陷阱。”[8]
  臺灣學者的上述說法依據的是日方的戰史著作。從被襲的日軍第六兵站汽車隊的“戰斗詳報概要”可知,還在24日傍晚,汽車隊中西次八及矢島俊彥兩個中隊在新莊淳隊長的指揮下就已經抵達担任正面進攻平型關任務的第二十一旅第二十一聯隊所部陣地,為其發放“彈藥糧秣”。由于正面進攻雙方兵力相差懸殊,日軍損失較大,三浦敏事旅長決定從后方調大場步兵聯隊予以增援。因此,25日上午,新莊淳隊長帶領兩個汽車中隊并非從靈邱方向前往平型關,而是從平型關前線沿來路返回靈丘接運援兵。不料,車隊進至小寨村一帶受到伏擊。由于缺少輕重機槍和擲彈筒等自動火器,僅兩三個小時即受重大損失,新莊淳隊長也被打死。[9]
  曾經受命參加解救汽車隊作戰行動的日軍第五師第二十一旅第二十一聯隊第三大隊的戰斗詳報,也證實了日軍第六兵站汽車隊戰斗詳報中的說法。它說明:“該汽車隊即新莊中佐的兵站汽車聯隊,車隊為三浦支隊(即第二十一旅)后送傷病員及補充彈藥和糧秣,正在返回靈丘途中(黑體為引者所加)。”第三大隊當時在正面參加進攻平型關,得知汽車隊受襲后立即派出第九、第十、第十一和第十二中隊等合計約3個中隊的兵力前往救援,但在距離小寨村還有將近12里的關溝村附近受到一一五師六八五團的頑強阻擊。當天下午因一一五師取得小寨村殲滅戰的勝利,部隊向老爺廟及關溝一帶集中,攻擊力進一步加強,日軍幾乎被迫后撤。直到次日一一五師自己主動撤出戰斗,該部日軍因靠近東跑池方向的國民黨軍展開“逆襲”,被迫將主力調回,以至因留守關溝村掩護衛生隊的人數太少,連續兩天沒敢進溝。28日晨,留守的龍澤中隊兩個小隊得到命令要接通靈丘交通,以便取得彈藥接濟,這才小心翼翼派人進入汽車隊等被伏擊被襲地點,發現汽車隊已經“全被殲滅”。關于另一支日軍部隊被襲的情況沒有詳細的戰報說明。這是因為被襲的日軍第二十一旅團的輜重大隊(又稱行李大隊)幾遭全殲,軍官全部死亡,故無正式報告。但在上述第三大隊的戰報中,對此也有說明。報告說,救援部隊在28日晨進入現場后看到從靈丘運送行李糧彈前來的第二十一聯隊的行李大隊及另兩個大隊的行李隊也在距離汽車被殲數里外另一段峽谷中被襲,百余“人馬幾乎全都死亡”,隨隊同行担任聯絡任務的師團參謀橋本順中佐也當場斃命。而此一部隊除15名輜重兵配有馬步槍,神代中隊的高橋騎兵小隊和病愈歸隊的幾名士兵担任護衛外,特務兵(即輸卒)和其他民夫(即役員)均沒有配備武器。[11]顯然,大陸軍史通常所說的當日從靈邱浩浩蕩蕩前往平型關前線的,就是這支部隊。
  其實,即使是從當時八路軍參戰部隊的電報與戰報中,也可以了解當天的戰斗發生在兩處。9月25日當天下午,担任一一五師師長的林彪曾報告稱:我部上午9時開始“向蔡家峪、小寨攻擊,于十二時左右,在小寨村將敵人兵站守備隊,(即)步兵一營全部殲滅,并擊毀汽車八十余輛”。[12]小寨與蔡家峪相距約3公里,可知即使按照林電,當天的伏擊作戰也是發生在兩處。[13]一部是所謂敵人兵站守備隊,一部是汽車隊。關于兵站守備隊實為輜重隊的情況,可以從次日朱德、彭德懷給南京蔣介石的電報中了解到。朱、彭電提到:當天,“一部約四五百人,馬數十匹均被我完全包圍,死不繳槍,故全部打死”。[14]這里所說的“一部約四五百人,馬數十匹”,顯然不是林彪頭一天報告中提到的位于小寨村附近的那支日軍汽車隊。
  綜合中日雙方的文獻資料不難斷定,平型關戰斗中被殲日軍主要是日軍第五師第二十一旅輜重部隊和補給部隊。具體說來有兩部分日軍,一部分是兵站汽車聯隊的兩支汽車中隊,正在從平型關前往靈丘去;另一部分是旅的行李大隊,及兩個大隊的行李隊,它們正從靈丘方向向平型關前來。這些部隊雖有少量戰斗部隊護衛,但戰斗力不強,因此一一五師僅用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基本上解決了戰斗,并取得了殲滅大部分被圍之敵的顯著戰果。
  八路軍參戰部隊情況分析
  關于此次戰斗中八路軍一一五師究竟有幾個團參加了作戰,目前的說法也頗成問題。前述《中國抗日戰爭史》即明確肯定,一一五師全部投入了戰斗,只不過,六八五、六八六、六八七3個團全都參加了伏擊作戰,六八八團被作為預備隊而已。[15]據目前所見,似乎只有張宏志最早接受了戰斗親歷者,也是主要指揮員之一的聶榮臻在其回憶錄中的說法,認為:平型關戰斗中担負主要作戰任務的部隊只有兩個團,即六八五和六八六團。即“344旅之687團在蔡家峪地區担任警戒。主攻部隊為第343旅之685、686團,計4000余人。685團隱蔽在白崖臺以西地區,消滅關溝-老爺廟(不含)之敵;686團埋伏在白崖臺以東公路左側,消滅蔡家峪(不含)-老爺廟之敵。”此說雖然把蔡家峪當成預備隊警戒之點,斷言686團作戰不含蔡家峪一處,但明確認為六八八團并未參戰,六八七團只担任警戒,六八六團作戰不含老爺廟之敵,引人注目。[16]與此相對照,臺灣學者的說法與筆者上面所提到的戰斗地點的情況,似更相切合。因為他認為,一一五師各團設伏地點是,六八七團負責遮斷最東南的東河南,六八五團負責阻截西南方向關溝、辛莊之敵,六八六團在前兩團的配合下,負責正面伏擊日軍。[17]
  然而,按照張宏志在其書中的描述,六八七團還是參加了作戰的,只不過是在最后時刻才被調來參戰的。[18]這顯然與聶榮臻的說法不同了。因為聶明確肯定只有兩個團,即六八五和六八六團當天參戰。對此,聶榮臻回憶說,雖然24日當晚下令“三四三旅本晚二十四時出發進入白崖臺一線埋伏陣地,三四四旅隨后開進。”因當晚大雨,引發山洪,兩旅四團在渡河時未能全渡。“徐海東同志的三四四旅走在后邊,闖過去了一個多團,另一部分被越來越險惡的山洪攔住了。”因此,聶榮臻與林彪商量后,修改了原先的作戰部署,將過河來的三四四旅六八七團作為預備隊,故他十分肯定地說:“平型關伏擊戰只使用了楊得志、陳正湘同志率領的六八五團和由李天佑、楊勇同志率領的六八六團。”[19]
  聶榮臻是當時戰場上最高級指揮官之一,他關于一個團被山洪攔住未能參加伏擊的回憶應當是可信的。這是因為,他的回憶得到了第一手史料的證實。林彪在戰斗結束后于26日給毛澤東、朱德、彭德懷去電報告最終戰況時,特別也給三四四旅旅長徐海東和獨立團團長楊成武等去電介紹戰況。[20]如果真像一些回憶和戰史書中所稱,三四四旅旅部和六八八團在林彪的指揮下參加了25日對平型關前溝內之敵的伏擊作戰,徐海東還親臨伏擊戰場指揮了六八七、六八八團的作戰,林彪也就不用不著給徐海東去這封電報了。因此,可以肯定地說,六八八團當天并沒有參加平型關戰斗。
  當然,關于六八七團參戰與否的問題,也仍有討論和考據的余地。這倒不是因為其后來的戰史(如第39集團軍軍史或第116師史)堅持該團直接參加了當天的整個作戰過程,而是因為1938年6月2日八路軍總部副總參謀長左權有電報表彰三四四旅指揮員,提到“六八七團長田守堯,在平型關戰斗中果敢機動,身先士卒,奮勇不顧,身負傷”。盡管這一說法已在平型關戰斗發生近9個月之后,且為一孤證,但亦值得重視。是否如張宏志所說,該團作預備隊后因沒有大的戰斗,故在當天下午將一部投入了協同六八六團殲敵的作戰了呢?
  殲滅日軍人數問題
  關于平型關戰斗的殲敵人數,目前一般大陸學者都已接受了1000余人的說法。但通過我們上面的考證,可以看出,這個說法因不能確切指出被殲之敵的部隊番號和建制情況,因而也存在頗多問題。了解了平型關戰斗被殲日軍的隸屬情況,關于平型關戰斗殲敵人數自然也就容易弄清楚了。
  八路軍平型關戰斗殲敵1000余人的說法,并非后人的杜撰,既可見之于當年率部參加平型關戰斗的楊得志等人的回憶,也可見之于當時前線部隊的戰報。關于平型關戰斗殲敵數字的最早也是最重要的依據,是八路軍一一五師師長林彪于戰斗第二天,即1937年9月26日率部隊撤出戰斗之后,給中共中央軍委的戰報。該電說:“昨日與敵第二十一連(聯)隊戰斗一晝夜,將敵殲滅一千余人”。[21]
  有當事人的回憶,又有當時負責指揮作戰的指揮員于戰斗剛剛結束后報告的殲敵人數,一般講應當是可信的。而且,以將近4000主力在伏擊戰中殲滅日軍1000余人的非戰斗部隊,也并非沒有可能。但問題是,除去難以作戰場統計的對日軍第三大隊的阻擊作戰以外,日軍此次戰斗中被伏的主要還是兩個汽車中隊連同行李大隊等輜重部隊,首先必須要弄清楚他們究竟有多少人。據前引臺灣學者的說法,兩部分日軍其實只有“二百八十三人”,即輜重隊“共八十六人”和汽車隊“兵要員六人、士兵十五人”再加上矢島中隊“一百七十六人”。[22]這也是為什么臺灣學者堅持此次戰斗中八路軍并沒有取得重要戰果的一個基本原因所在。
  那么,究竟是1000余人的說法可信呢,還是二三百人的說法可信呢?對此,我們還是應當從史料出發。據日軍第六兵站汽車隊的戰斗詳報,可知被伏日軍汽車隊包括“兵站汽車隊本部7人,陸上運輸兵15人,矢島中隊176人,合計198人。此外并有后續的中西中隊,增援步兵1個小隊”和部分回運的傷兵。不難看出臺灣學者的計算已經忽略了后續的中西中隊與增援步兵一個小隊及傷兵的數量。上述資料雖然對中西中隊沒有說明具體人數,但其編制情況相信與矢島中隊大致相當。已知矢島中隊又分為3個汽車小隊,1個修理班和1個行李班和1個自衛隊,共176人,50輛汽車。平均算下來,有30輛汽車的中西中隊人數上至少也應有110人左右。再加增援的步兵1個小隊大約50人,已知僅此汽車隊一行的總人數即在360人以上,并非臺灣學者所說的不足200人。而第二十一聯隊的行李大隊及兩個大隊的大小行李隊,“約有70輛輜重車輛、15名輜重兵、70名特務兵的車隊”,另有“神代中隊的高橋小隊和病愈后的四五名士兵担當護衛小隊”。這里15名負責押運的輜重兵,加上70名趕車的特務兵,總共85人。高橋騎兵小隊按編制五六十人,連同病愈返回的四五名士兵,合計人數估計也應在120-150人之間。還需要了解的是,除去日軍輜重部隊和護衛小隊以外,一般情況下如此多輜重,還有成倍的搬運人員,或朝鮮人,或中國勞工。綜上兩部就已經有七八百人,若能基本殲滅,再加上阻擊西來增援解圍之敵,說殲滅日軍千人,并非完全沒有可能。
  但是,從日方戰斗詳報看,當天這兩部分日軍一先一后一東一西相對而來,汽車隊東去靈邱之汽車隊似乎未遭到全殲。考慮到被襲日軍第六兵站汽車聯隊矢島及中西兩個中隊長均得逃脫,并有十分詳盡的報告講述了被伏及突圍經過,可以相信,日軍汽車隊人員確有一部從包圍圈中沖了出來。只是,關于汽車隊損失情況,該報告與日方另外兩份戰史資料所說不完全一致。第六兵站汽車隊自己報告稱:“本次戰斗中,我方損失如下:新莊隊長以下41人戰死,約50人負傷或生死不明。”但對照日軍第二十一旅第三大隊的報告和詳細利用過日軍戰史資料的兒島襄的著作,可知上述說法似不全面。
  首先,據第三大隊的報告,日軍聯隊長當日上午11點左右得到車隊被襲的消息后,即調集4個中隊(內缺4個小隊)前往解圍。救援的部隊乘車剛過關溝村即遭到槍擊,被迫下車向前推進。顯然,由于担任阻擊的八路軍兵力強大,增援日軍推進困難,甚至受到嚴重擠壓,故完全不可能完成營救任務。其報告即提到:“與敵人一直對峙到夜晚,還不知遭襲擊的兵站汽車隊情況如何。”直到28日才得以進入現場,發現“行進中的汽車聯隊似遭突襲全被殲滅,100余輛汽車慘遭燒毀,每隔20米,倒著1輛汽車殘骸。公路上有新莊中佐等無數陣亡者,及被燒焦躺在駕駛室里的尸體,一片慘狀,目不忍睹。”[23]而兒島襄詳細說明平型關戰役的著作也明確講,當時被襲車輛總共81輛,逃出來的只有5輛。這意味著,緊跟在矢島中隊之后進入伏擊圈的中西中隊也受到重大損失。[24]依照后兩種說法判斷,兩個汽車中隊被殲人員應當遠不止汽車隊自己報告的數十人之數。
  其次,在前此研究中還有一個情況被忽略了,就是當天乘車返回靈丘的,還有23-24日在平型關前作戰中受傷的部分傷兵和戰死者。已知第三大隊即傷80人,亡22人,雖然輕傷者仍留置衛生隊現場救治,但傷較重者及戰死者均用車送回。再加上汽車隊的傷亡失蹤數字中沒有計算增援來的一個小隊損失情況,簡單按照汽車隊的報告計算傷亡數字,自然不完整。[25]
  除汽車隊損失情況尚有些疑問外,這一天由東向西而來,在蔡家峪附近被襲的日軍輜重隊遭到全殲應該沒有疑問。除了第三大隊第二天在半山腰發現的3名半死不活的傷員對被襲情況有些口頭說明以外,日軍再也找不出這支輜重部隊的軍官來報告被襲時的情況了。因此,第三大隊關于輜重隊被襲情況的報告無疑是可信的,即行李大隊“全部覆滅”,以致公路竟“被輜重車輛、層層疊疊的人馬的尸體堵塞著了”。
  在這里,我們還應該對25日當天第三大隊增援部隊的死傷情況試作分析和統計。根據日軍第二十一聯隊戰史的記述,當日進行增援作戰的日軍即為第三大隊的第九(欠一個小隊)、第十(欠一個小隊)、第十一(欠兩個小隊)和第十二中隊。而這一天第三大隊上述部隊除在凌晨向平型關方向進行了一次偷襲作戰,略有傷亡外,當天主力即被調動增援被伏的汽車隊,余下部隊只在傍晚時分受到過國民黨軍出擊部隊的側擊,但未見有激烈戰斗的記述。[26]關于此點,在國民政府守軍的戰報當中也可以得到證實。[27]
  由上可知,25日當天日軍第三大隊與國民黨軍之間并無激戰的情況,當天該大隊被調去增援被伏汽車隊的部隊的傷亡人員,相信主要應當是增援平型關被伏日軍時被八路軍打死打傷的。而根據日軍第三大隊的戰報,調去增援的第九中隊當天共有6死21傷,第十中隊4死5傷,第十一中隊3死31傷,第十二中隊25死3傷。合計已知第三大隊當天增援部隊的死傷人數約為98人。[28]這其中大部分人理當是在與八路軍阻擊部隊的作戰中傷亡的。
  綜合以上日方戰報,可以看出,在此次伏擊戰中,日軍最主要的被殲對象是由靈丘開來平型關的輜重部隊,連同1個騎兵小隊的護衛部隊,全數至少應在120-150人左右。另一部被殲之日軍汽車隊具體人數不詳,較保守的估計亦應在半數左右,即應在200人上下。再加上阻擊戰中日軍第三大隊的傷亡和乘車送回靈丘的傷兵的傷亡,整個戰斗過程中被殲日軍估計應有四五百人。
  關于這個數字,還在這次戰斗之后不久,朱德就公開肯定過。他在1937年年底公開發表的著作中曾明確講:此次戰斗“他們(指日軍)死了五百人”。[29]朱德之所以這樣講,當然不是筆誤或有其他什么原因。聯系到彭德懷后來在內部講話中也坦率地承認,這次戰斗“只繳到不上一百條的完整的步槍”,可以想象朱德當年這種說法應當是在具體聽取了匯報和進行了比較實事求是的分析之后得出的。而且,比較一下此次作戰中雙方死傷人數,也可以看出這種說法更合理一些。
  依據上述,或者可以肯定,那種說八路軍平型關一戰殲敵1000余人,或說八路軍只殲滅了不足200人的說法,都是值得商榷的。盡管關于這一數字還有進一步研究的必要,但比較接近事實的說法應當是,此次戰斗殲敵數百人,既不是1000余人,也不是約200人。
  平型關戰斗繳獲的情況
  關于平型關戰斗的繳獲問題,同樣是眾說紛紜。
  目前所見關于平型關戰斗繳獲情況的說法主要有這樣三種:一是《抗日戰爭時期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一書中的說法,即“毀汽車100余輛,大車200余輛,繳獲野炮1門,輕重機槍20余挺,步槍1000余支,擲彈筒20余個,戰馬53匹,以及其他軍用品無數,僅大衣一項,給我師官兵各發一件還有余。”此后如《聶榮臻回憶錄》,以及《中國人民解放軍六十年大事記》等,都持此說。只是它們多半沒有具體提到繳獲野炮、擲彈筒和馬匹的數量。二是《中國抗日戰爭史稿》等書中的說法,稱“毀敵汽車80余輛,繳敵‘92’式野炮1門,輕重機槍20多挺,步槍300余支,摩托車3輛,擲彈筒20多個,炮彈二、三百箱,戰馬53匹,日幣30萬元,另有大量軍用物品,單是軍用大衣,就足夠我師每人一件”。三是前述《中國抗日戰爭史》,內稱“擊毀汽車100余輛,馬車200余輛,繳獲步槍1000余支,機槍20余挺,火炮1門,以及大批軍用物資。”
  在上述三種說法中,有許多重要的差別。有的說毀了100余輛汽車,有的說毀了80余輛汽車;有的說毀了200輛大車,有的根本沒有提到大車;有的說繳獲了1000余枝步槍,有的說僅繳到300余枝步槍;有的說有20個擲彈筒,有的說無擲彈筒……。
  那么,事實上平型關戰斗的繳獲情況如何呢?關于這一點,也許分析一下當時的戰報會更準確一些。
  我們目前可以看到的最初關于戰斗繳獲數字的戰報是25日下午的。當時林彪、聶榮臻報告說,他們已經“毀汽車八十余輛”。[30]但這一數字看起來只是估算,并不準確。其中甚至沒有提到其他繳獲的情況。可見林、聶發報時對此還心中無數。到晚上的戰報則不同了。戰報說:此役“計繳獲汽車六十,摩托車三架,鋼炮一門,炮彈二千發,其他軍用品甚多,正在清查中”。[31]顯然,林彪這時已經得到了比較具體的統計數字。朱德和彭德懷此后給南京方面的報告多半也是依據此一戰報而發的。報告稱:此役“計繳獲汽車六十余輛,小摩托車三輛,外炮一門,炮彈二千余發”。[32]
  在戰斗結束之后,即26日以后,我們所能見到的林彪最后一份提到繳獲問題的戰報與前一天的戰報沒有太大的出入,只是汽車的數量有了一些增加,從戰斗當天所報的60輛,增加到74輛,其余僅說“軍用品甚多”,26日晨汽車及一部軍用品“全毀”。[33]考慮到這是八路軍的第一次對日作戰,打了這樣一個漂亮仗,指揮官理當將戰果略微夸大,林彪的戰報卻對各種繳獲不予重視,甚至連摩托車和槍炮之類也都懶得再報,可以想象這個戰報應當沒有太多水分。[34]遺憾的是,根據這兩個報告,我們只能知道此次戰斗繳獲和摧毀日軍汽車是74輛,摩托車是3輛,另得1門鋼炮,炮彈2000發,其他則一概不知。
  從六八五團的戰斗詳報中,我們還可以大致知道在關溝、辛莊至老爺廟一帶部隊的繳獲情況。報告稱:繳獲步馬槍111枝,手槍1支,卜殼槍1支,輕機槍10挺,刺刀4把,馬刀1把,步馬彈4200發,其他彈1500發。報告同時注明:此次繳獲“(統計)很慢,數目不精確”,并且存在著“繳獲的勝利品不登記,打埋伏”的現象,因此上報的“繳獲數目不甚精確”,再加上人員“來往繁雜,有的已送后方,因為戰斗未完全解決即送走了,所以無從清查。”[35]鑒于六八五團的對手一是日軍汽車隊,一是日軍增援部隊,裝備及火力配備均較好,故其繳獲的步、機槍數應該是最多的。負責伏擊西進的日軍輜重隊的六八六團,理應沒有繳獲到自動火器。
  歸納上述幾封電報和報告,可以看出,平型關戰斗的繳獲主要是汽車、摩托車、炮和炮彈幾種。在這里,它們沒有提到我們上面所看到的為許多著作所重視的那1000余支步槍、20余挺機槍、20多個擲彈筒,甚至也沒有提到200多輛大車和馬匹。是不是林彪把它們統統歸入“軍用品”一類而未加統計呢?的確,“軍用品”是一個十分含混的概念,但把槍炮一類的武器算在“軍用品”中,恐怕是不合邏輯的。事實上,八路軍和新四軍的戰報一向十分重視上報繳獲的槍支情況,尤其重視自動火器,如輕重槍機、擲彈筒一類武器的繳獲,甚至,就是繳獲了一兩支步槍往往也要統計上報。考慮到這種情況,我們怕是很難相信林彪不報繳獲槍支數字是因為他歸錯了類。比較合乎邏輯的解釋是,一一五師在平型關戰斗中并沒有獲得這樣大量的槍支和自動火器,因此林彪并無重要數字可報。
  在前面提到過的日方參戰部隊戰斗詳報中,我們已經看到,被殲的兩支日軍部隊均屬非戰斗部隊,因此也并無重武器和自動火器。在日軍汽車隊的戰斗詳報里,該隊軍官明確講,這次失敗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武器太差,缺乏自衛能力。他主張至少應當為汽車隊配備重機槍一挺,并為每個小隊及修理班各配備一挺輕機槍、一個擲彈筒。這說明汽車隊當時擁有的主要只是步槍。至于被殲的日軍輜重部隊,看上去甚至比汽車隊還不如,因為他們不僅沒有自動火器,甚至近半數左右連步槍也沒有。如果說一一五師有可能繳到幾支機槍或擲彈筒的話,那只能是負責護衛的兩個日軍小隊根據配置所應擁有的機槍和擲彈筒。根據日軍部隊的配備情況,這些部隊也絕不可能有20挺機槍和20個擲彈筒。因為按照日軍第五師的武器配備統計,一個中隊只有6挺輕機槍和6個擲彈筒,平均到3個小隊,每個小隊至多也只能有2挺輕機槍和2個擲彈筒。[36]由此可知,所謂平型關戰斗中繳獲1000余支步槍、20挺機槍、20個擲彈筒之類的說法,肯定是不準確的。因此,林彪在歷次戰報中所以不提繳獲槍支一事,多半也在于此次戰斗并沒有繳獲到多少武器。這不僅因為被殲日軍武器本來就少,而且因為一些日本兵十分頑強,不僅不投降,臨死還要把武器砸毀,[37]從而使得一一五師幾乎沒有繳獲到值得報告的重要武器。
  槍支是如此,那200輛馬車和50多匹馬匹又如何呢?看來這個問題也與事實有出入。已知日軍輜重部隊帶入包圍圈的只有70輛馬車,即使每輛馬車用馬一匹,也得有70匹馬才行。所以,關于繳獲200輛馬車的說法也不準確。更重要的是,朱德26日電報已經說明:“另有敵一部約四五百人,馬數十匹被我完全包圍,死不繳械,故全部打死”。日方的資料也清楚地記載說,輜重隊“人馬幾乎全都死亡”,公路甚至被輜重車輛和層層疊疊的人和馬的尸體給堵塞了。當然,由于高橋小隊為騎兵,是否有戰馬被繳獲還有研究的余地。[38]
  另外,關于其他軍用品,除林彪戰報中所報的炮彈外,看來也只有日軍戰斗詳報所記載的第二十一聯隊和兩個大隊“軍官的行李、士兵的冬服和糧食”等,并無其他重要物品。至于有著作說“僅大衣一項,給我師官兵各發一件還有余”,恐怕也屬訛傳。畢竟這只是一個聯隊(缺1個大隊)的行李和冬裝,充其量也只能有4000人的大衣,而整個一一五師卻有將近14000人。
  綜上所述,整個平型關戰斗中,八路軍第一一五師多半只繳獲了日軍100余支完整的步槍、10挺左右輕機槍、1門鋼炮、2000發炮彈和日軍二十一聯隊部分服裝和糧食,同時摧毀了大約70輛汽車和70輛馬車,還打死了馬數十匹。
  一一五師損失人數問題
  關于此次作戰中八路軍一一五師損失人數問題,目前也有越說越多的傾向。已知目前至少有四五種說法,依照時間順序大致演變如下:
  最早的說法來自于伏擊戰結束當天晚上林彪、聶榮臻給朱德、彭德懷的戰報,內稱:“我傷亡維三四百名”。第二天,部隊全部撤出戰場后,林、聶再做報告稱:“我軍傷亡三四百,負傷團長二、營長二,其余待查。”[39]事隔10天之后,即1937年10月3日,朱德致電軍委會第一部為八路軍一一五師等申請獎恤,電稱:“職路進入戰斗以來,以主力于平型關、雁門關、朔縣線之兩翼側外,另組織四個支隊襲擊敵之后方,截斷運輸,破壞交通,發動群眾組織,擴大游擊戰爭等為任務,計各支隊先后均有勝利。總共繳獲汽車八十余輛,九二野炮一門,七三、七五山炮炮彈三千余發,步槍三百余支,機關槍二十余挺,并斃敵千余人。現淶源、廣靈、靈邱交通已被我完全截斷,敵不敢白日運輸。但我傷亡官兵六百余名,內副團長、營長各兩名,務請頒給獎恤。”[40]幾年后,八路軍總政治部宣傳部出于宣傳目的編寫了小冊子《抗日戰爭時期的八路軍和新四軍》,第一次宣稱此役一一五師傷亡人數“近千人”。[41]改革開放以后,新的說法見于當年曾負責一一五師總部醫院工作的區陽奕的一篇回憶,內稱:平型關伏擊戰后四五天時間共收轉了約八九百人,連同戰場上陣亡的200余人,輕傷能隨團隊活動不需轉院治療的傷員約三四百人,“戰斗中我全部傷亡約1500余人”。[42]2005年最新說法見于徐焰的一次公開的訪談節目,其中說:“此戰八路軍系居高臨下實行伏擊,卻傷亡800人,還多是經過萬里長征的老骨干”。[43]
  上述各種說法,究竟哪種說法更為準確呢?依據常識,作為戰斗指揮官的林彪當時的報告理應比較可信。但其缺點在于統計和報告的時間稍嫌急促,難免會有遺漏。從其戰斗結束當晚的報告和次日撤出戰斗后兩次報告的情況可知,報告傷亡的總人數并無變更,26日只是增加了團營級指揮官傷亡的數字,并且有“其余待查”的說法,可知其僅有總數而未能一一對應地對傷亡人員做人名和官階的調查。林、聶的報告比較可信,還可證之于六八五團的戰斗詳報。該戰斗詳報說明,此役該團傷亡人員達223人。[44]已知六八五團作戰最靠近平型關日軍主力所在位置,因此担負了阻擊日軍第三大隊增援部隊的任務,戰斗最為慘烈,傷亡應較另外兩團大許多。又知六八七團大部沒有投入戰斗,即使有部分在伏擊戰進行到下午時分投入戰斗,人員傷亡的總數也不會大。故如果相信六八五團傷亡的人數為六八六團的一倍,六八六團傷亡的人數為六八七團的一倍是一個較為合理的估計的話,總的傷亡人數也不過400余人,絕不可能到800,更不可能到1000或1500之多。如果我們對照朱德戰斗結束10天之后給軍委會的那個申請獎恤的電報,更可以印證出林、聶電的數字是比較可信的。
  朱德電報報告的是從9月八路軍兩個師主力進入山西對日抗戰的軍事作戰以來總的作戰、繳獲和傷亡情況。不能想象,八路軍,包括一一五師,對日作戰傷亡上千人,而朱德此時卻要縮小一半以上的數字。更何況八路軍此時軍餉及其經費都相當困難,這又是為部隊傷亡人員爭取撫恤,名正言順,不能不爭。但也正因為這是申請撫恤,按照國民政府這時的相關規定,每筆撫恤必須落實在具體人頭上,且要接受軍委會的調查核實,因此,朱電亦不能隨意夸大。故可以肯定,此電具有相當的可信性。
  比較此前25、26日林彪所報戰績,以及朱、彭據林電所報最終繳獲情況,可知平型關作戰報告的摧毀汽車數是74輛,繳獲摩托車3輛,鋼炮1門,炮彈2000發,斃敵千余人。10月3日朱德所報的數字中,除汽車多出幾輛,炮彈多出1000發,步槍多出300,機槍多出20余挺外,余均為平型關戰斗所獲。即是說,朱德該電報告的傷亡600余名,毫無疑問主要是平型關戰斗一一五師的傷亡人數。當然,八路軍其他部隊,包括一一五師獨立團等9月間亦與日軍有過交戰,故也有繳獲和傷亡,只是各次作戰合計傷亡不過200人左右。因平型關戰斗是這時八路軍對日最大的一次作戰,其傷亡人數較多,八路軍不足一個月來總共傷亡600余人,其中有400余人傷亡于平型關作戰,也是一個合理的數字。相反,此后那些宣傳數字或回憶數字,顯然不那么可信。
  平型關戰斗的捷報問題
  由上述情況不難了解,八路軍一一五師參戰部隊,如六八五團事后的戰斗詳報,以及林彪在作戰過程中和戰斗結束后向八路軍前總所做的戰報,包括朱、彭向蔣介石和軍委會所做的戰報和相關獎恤申請的報告,基本上都是實事求是的。
  對于八路軍平型關作戰力主從振奮人心的宣傳角度加以夸大的是毛澤東。他在26日上午接得朱、彭捷報后,當即草擬了用于宣傳的捷報并迅速發出,隨即于11時電告朱、彭說明:“已用八路軍參謀處名義用有線電、無線電發出簡單捷報,只說將敵萬余擊潰,擊斃甚多,一部俘虜,車輛槍炮繳獲甚多,正清查中等語。”毛并提出:“關于繳獲數目對國民黨不可夸大,但對外宣傳可略增數目字,是否可說俘虜千余人,汽車八十余輛,坦克五輛,炮三門,炮彈三千發,請酌定見告,以為統一”。[45]
  由于這時朱、彭已依據早上給毛澤東等人的捷報,上報南京蔣介石和閻錫山,內容仍然是“繳獲汽車六十余輛,小摩托車三輛,外炮一門,炮彈二千余發”,“俘虜敵官兵三百余名,另有敵一部約四五百人,馬數十匹被我完全包圍,死不繳械,故全部打死”等,故對毛澤東把擊敵數擴大到萬余,且聲稱俘虜千余等,他們顯然認為不妥。接電后,朱、彭兩人當晚即聯名復電提出:“昨天的勝利對國民黨、對外宣傳,我們意見不必擴大,以我們本日致蔣閻電為好。”[46]
  但是,毛澤東以八路軍參謀處名義擬發的捷報已經無法收回了。這就出現了延安和前總兩個內容大相徑庭的平型關戰斗捷報,一個是前述朱、彭的戰報,國民黨有關方面所得及其轉述的也都是這個電報的內容。而各方報紙,特別是延安公開宣傳的,自然毛澤東所擬八路軍參謀處致南京軍委會軍政部、中央日報社的捷報了。該捷報宣稱:“九月廿五日,我八路軍在晉北平型關與敵萬余人激戰,反復沖鋒,我軍奮勇無比,將進攻之敵全部擊潰,所有平型關以北之辛莊、關溝、東跑池一帶陣地完全奪取,敵兵被擊斃者尸橫山野,一部被俘虜,并獲汽車、坦克車、槍炮及其他軍用品甚多,正清查中。現殘敵潰至小寨村,被我四面包圍中。”[47]所謂平型關一戰殲敵萬余的說法,即由此而來。但是,考慮到此后整個抗戰期間各方,包括國民黨方面,由于軍事上始終處于劣勢,故其宣傳上較多夸大,甚至許多部隊的戰報中亦習慣于多報或謊報,故當年出現此種情況也并非完全不可理解。重要的只是,后人在研究這段歷史時,應當有所甄別和考證,不能偏聽偏信。
  平型關戰斗中國民黨軍隊的作用問題
  在八路軍的平型關戰斗中,一向最容易被忽略的一個問題,就是國民黨軍隊的作用問題了。在一般的研究論著或軍史讀物當中,談到平型關戰斗時,或者對國民黨軍的作用只字不提,或者提到也是持以批評態度。如宣稱當六八五、六八六團乘勝繼向東跑池日軍發起進攻時,平型關方向部署的國民黨軍幾個旅卻袖手旁觀。當潰散的日軍接近其陣地時,更不戰而退,致使東跑池之敵經團城口奪路而逃,等等。而實際情況究竟如何呢?
  首先,根據目前大體上已經得到認可的說法,我們已經可以確信,平型關戰斗其實只是平型關戰役的一個組成部分。即是說,八路軍作為當時第二戰區指揮下的一支機動部隊,此次是根據戰區指令采取的配合行動。即在國民黨軍正面抵抗的情況下,按照戰區要求,從敵之側背進行包抄作戰。[97]不意,部隊秘密進入預設陣地之后,竟發現日軍汽車隊和輜重隊同時進入部隊作戰范圍。因此,原本旨在圍殲向平型關進攻的日軍主力的作戰,瞬間變成了殲滅日軍補給部隊的伏擊戰。雖有部分兵力仍然對日軍主力展開的攻擊,但戰斗主要變成了殲滅日軍補給部隊的作戰了。但無論如何,此次作戰毫無疑問的是配合國民黨正面抵抗的一次行動,離開了國民黨軍的正面抵抗和第二戰區的部署指揮,就不可能有此次伏擊戰的勝利。
  其次,國民黨正面守軍當天是否不予配合,袖手旁觀或不戰而退了呢?既然此次作戰是第二戰區的具體部署的圍殲日軍進攻平型關主力的一次作戰行動,平型關正面守軍自然有配合八路軍的側擊,從正面出擊的任務規定。那么,為什么國民黨守軍當天沒有按照預定計劃大規模出擊呢?此時國民黨在平型關的正面守軍主要是高桂滋的第八十四師,負責防守自1886.4高地、團城口、霸河口、上寺、講堂村至1981.4高地防務。據高桂滋報稱,22日,東跑池以南陣地即告失守。23日戰后,該師已告不支。至24日,“該師全線被敵攻破,各守據點。斯時下級干部傷亡十之六、七,無人指揮,代理艾團長之杜團副亦受重傷。職催送彈藥將到,已被敵人遮斷。此時仍盼援軍加入,或可挽回。力竭聲嘶,終未到達,致各據點均被包圍,大部官兵壯烈殉國。各部尚奮勇沖出,退回后防,逐漸收容。”3日來部隊傷官兵近千名,亡850余人。[98]25日晨,依據戰區部署,高桂滋部等計劃凌晨出擊。據二戰區司令部所報平型關戰役經過,當時“適敵亦向團城口高軍陣地猛攻。而高軍以出擊不利,遂向后轉移陣地。東西跑池以北之險要為敵侵占,致出擊之郭師及孟旅之一部,不得不先向敵迎頭痛擊,堵其內侵。激戰至午,將敵左翼擊潰。郭師連奪山頭數個,并占領鷂子間南方高地,續行攻擊,血戰竟日,恢復原陣地大部。”俟陳師呂、梁兩旅陸續加入,乃連合大舉反攻。陳師呂旅、郭師趙旅由公路兩翼出擊,將公路兩側之敵包圍于東西跑池之深溝內。同時林師由平型關東方山中,分三路向蔡家峪、小寨村,主力向老爺廟進襲擊,劉師三九四團亦向敵左側背挺進。九時許,林師分別攻占老爺廟、蔡家峪、小寨村及1886.4高地,并將小寨村敵兵站守護隊約步兵一營,悉數殲滅,將敵后路截斷,敵機械化部隊遂不能撤退。我奪獲汽車五十余輛,焚毀敵軍品甚多。惟林師不慣持久戰,已占各地旋又被敵攻占。次日因敵由靈邱來援,平型關前再成混戰狀。[99]
  對于國民黨軍上述記載,亦可對照日方戰史資料。25日凌晨4時,日軍第二十一聯隊第三大隊向平型關正面守軍高桂滋部發動了夜襲,一舉占領了團城口附近的靠近東跑池的某高地。只是,根據日方戰史資料,國民黨軍隊至少當天上午并未能將此一陣地奪回。[100]但不論當天國民黨軍何時奪回此一陣地,以上資料顯示,由于高桂滋部不守,包括團城口在內的一線陣地均被日軍奪取,正面出擊計劃實際上被打破。因“此地為晉北主陣地之要點,一被突破,則雁門關感受威脅,關系重大。”故負責前線指揮的傅作義總司令當即改變原部署,“率生力軍十余團到達平型關附近,準備反攻”。[101]可見,當天并未發生國民黨軍有意袖手旁觀或不戰而退的情況。
  再次,國民黨軍當天到底有沒有出擊?由上可知,按照大陸史書的記載,國民黨軍當天對八路軍的伏擊戰毫無幫助。而按照國民黨軍當年的電報和戰報,國民黨軍第七十一師等當天在完成奪回高師所失陣地的任務后,曾一度向東西跑池兩側大舉出擊。奇怪的是,在日軍的戰史資料當中,并未見到有類似情況的相關記載。但從林彪當天晚上的電報中,還是可以多少印證國民黨方面的記錄的。林電稱:“打了一天戰,至黃昏始見晉軍之出擊部隊,所謂二路出擊,全是勉強!”“現戰況已成對峙中,能否解決要看晉軍能否出力。”[102]綜合上述情況不難了解,因原定合擊計劃被日軍打破,國民黨軍為“堵其內侵”,不得不首先集中兵力防備日軍從團城口方向突破,并設法奪回團城口及其附近陣地。故當天傅作義等幾乎沒有能夠顧及與八路軍合擊日軍之事。等到傍晚時分,因先前奪取東跑池附近高地的日軍第三大隊主力調往增援被襲擊的汽車隊等部,國民黨軍確有部隊開始組織側擊該陣地。故不論林彪報怨與否,國民黨軍傍晚時分開始出擊并參加平型關前之作戰也是事實。根據日軍戰報,當天傍晚,國民黨軍已經大舉插入團城口以東日軍新奪取之高地與關溝日軍第三大隊之間,因此三浦敏事不得不急令第三大隊主力放棄增援被伏汽車隊,掉頭回防。可惜,一一五師并不了解這一情況,當晚即開始部署脫離戰場,次日凌晨已撤出戰斗,沒有能利用第三大隊26日回防之際再襲關溝村衛生隊,喪失了再度殲敵和與國民黨軍配合作戰的一次重要機會。而因為日軍增援部隊很快運到,國民黨守軍遭到日軍的大舉圍攻,陷于苦戰。幾天后,平型關最終失守。
  (本文要特別感謝junshi,hsy,simone等諸網友提供的不同意見和在網上所進行的討論,也包括白馬博士在個別史實敘述準確性方面的指正。)
  [1] 《聶榮臻回憶錄》,第353-354頁,解放軍出版社1985年版;見龔古今、唐培吉主編:《中國抗日戰爭史稿》(上),第134頁,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2]軍事科學院軍事歷史研究部編:《中國人民解放軍六十年大事記》,第178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88年版;《中國抗日戰爭史》(中),第39頁。
  [3]劉鳳翰:《論太原會戰及其初期戰斗-平型關作戰》,《抗日戰史論集》,第297,311-313頁,東大圖書公司1987年印行;簡笙簧:《第八路軍與平型關戰役》,《國史館館刊》復刊第二期,第144-145頁,1987年6月。
  [4] 《(六八五團)平型關戰斗詳報》,1937年10月12日于金剛庫,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黨史黨建教研室編:《中共黨史教學參考資料》第十六冊,第40-42頁。
  [5]參見(日)步21會:《濱田聯隊史》,第97-104頁,日本(未見出版單位)1973年11月版;兒島襄著:《日中戰爭》,第122-125頁,日本文藝春秋社1984年版。
  [6]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日本侵華七十年史》,第428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
  [7] 參見《毛澤東軍事文集》第二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等,1996年,第25-26,28-29,53-54,60-61頁。
  [8] 《第八路軍與平型關戰役》,第144頁。
  [9]前引《宇都宮輜重史》,第164頁。
  [10] 前引《濱田聯隊史》,第102-105頁。
  [11]前引《濱田聯隊史》,第97-106頁。
  [12]見臺北國防部史政編譯局編譯:《抗日戰史》,第28-29頁;《平型關戰役經過要報》。
  [13] 由于從當地地形看,蔡家峪雖處山谷,但仍有一二百米的開闊地帶,進行伏擊戰較為困難。而從向北向南由蔡家峪經3公里至小寨村后才開始入溝,一般史書記載的伏擊戰應發生在溝內,故有研究者頗懷疑蔡家峪是否為另一主要作戰地點。此點尚待考證。
  [14]《朱彭關于平型關戰役大捷致南京大元帥蔣電》,1937年9月26日,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廿五)3081。
  [15] 《中國抗日戰爭史》(中卷),第39-40頁。《中國戰爭發展史》(下)也具體指稱六八八團作為預備隊的位置在部隊伏擊出發地白崖臺后面的東長城村(第966頁)。
  [16]張宏志:《抗日戰爭的戰略防御》,第102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
  [17]簡笙簧前引文,第144頁。
  [18]張宏志:《抗日戰爭的戰略防御》,第102-103頁。
  [19]聶榮臻前引書,第352-353頁。
  [20] 《林聶致毛朱彭并致海東、成武、云彪、鄧華等電》,1937年9月26日。
  [21] 《林聶致毛朱彭電》,1937年9月26日。
  [22]此一數字實際上來自于日本戰史著作。內中針對中共出版的宣傳品《抗日戰爭時期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稱此役“殲滅敵人三千多”的說法,辯駁稱:實際上受損害的是新莊隊以下約200人的輜重隊和汽車隊等非戰斗部隊。但說這兩支部隊被“殲滅”亦非事實。兒島襄著:《中日戰爭》,第126頁。有讀者在此亦有誤讀,以為日方戰史資料承認,僅新莊汽車隊戰死就有200人左右,顯不準確。
  [23] 《濱田聯隊史》,第105頁。
  [24]兒島襄前引書,第125頁。
  [25] 《濱田聯隊史》,第113-118頁。
  [26]兒島襄前引書,第120頁。
  [27]簡笙簧前引文,第146頁。
  [28] 《濱田聯隊史》,第115-117頁。
  [29]毛澤東、朱德:《八路軍的戰略和戰術》,上海生活出版社1938年版,第36頁。
  [30]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廿五)3102。
  [31] 《林聶致朱彭電》,1937年9月25日。
  [32] 《朱彭關于平型關戰役大捷致南京大元帥蔣電》,1937年9月26日T1:CHSDATE>,國民政府軍令部戰史會檔案(廿五)3081。
  [33] 《林聶致毛朱彭電》,1937年9月26日。
  [34]據研究過日軍各種戰報的兒島襄說,當日被伏的汽車總共81輛,其中第六兵站車隊本部汽車1輛,矢島中隊50輛,中西中隊30輛。除逃出5輛外,被毀76輛。見兒島襄著:《日中戰爭》,第124-125頁。但書中有關這個問題的說法頗有矛盾之處,因為它一面肯定損失汽車76輛,一面又說當時“后續的中西中隊立即掉頭后退,矢島中隊后備的卡車5輛也急速掉頭逃脫”,此說不知根據為何。照此說法則中西中隊30輛連同矢島中隊5輛卡車似不應算在損失之列。但對照汽車隊報告,未見關于中西中隊全隊汽車退出包圍圈的說法。相反,報告稱,戰斗開始后,中西中隊一半已進入峽谷,中西中隊不得不棄車“開始散開射擊”。這說明,中西中隊的汽車至少大半也在此次戰斗中被放棄。由此也證明,一些讀者關于日軍司機及副駕駛應均被打死的說法,并不準確。
  [35] 《(六八五團)平型關戰斗詳報》。
  [36] 《八路軍(參考資料)》(2),第70頁。
  [37]參見李天佑:《首戰平型關》,《八路軍(回憶史料)》,第211頁。
  [38] 據兒島襄稱,該騎兵小隊僅有馬步槍十枝,似可存疑。見兒島襄前引書,第121頁。
  [39] 《林聶關于平型關戰斗的戰報》,1937年月25日21時;《林聶關于一一五師平型關戰斗繳獲和傷亡情況致毛朱彭電》,1937年9月26日。
  [40] 《軍委會第一部為八路軍傷亡官兵獎恤事致張治中電》,1937年10月8日,見《八路軍參考資料》(1),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第34頁。
  [41] 該書第17頁。
  [42] 歐陽奕:《平型關戰斗中敵我傷亡真實情況考證》,《中國共產黨重大史實考證》(二),中國檔案出版社,第1178-1179頁。
  [43] 參見military.people.com.cn/GB/1078/3525704.html - 61k。
  [44]前引《(六八五團)平型關戰斗詳報》。
  [45] 《毛澤東致朱彭任并告林聶電》,1937年9月26日。
  [46] 《朱彭致毛澤東并告林聶電》,1937年9月26日。
  [47] 《八路軍參謀處致南京軍委會軍政部中央日報社捷報》,1937年9月26日。
  
  


楊奎松 2013-08-28 10:2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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