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關注人類痛苦的哲學家  ——評叔本華的人生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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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對人生的探索是人類的永恒課題。叔本華作為一位關注人類痛苦的哲學家,把人生觀上的悲觀主義發展到了極致。他提出人和世界的本質是生命意志,萬物都是生命意志的客體化,而生命意志又被歸結為盲目的欲望沖動,由此出發斷定生存是空虛的、無意義的,人生即痛苦,解脫痛苦的途徑在于否定生命意志,走禁欲之路。這種人生哲學從根本上說是唯心主義的、片面的,但也含有某些值得肯定或有價值的思想論點,對于我們思考人生問題具有啟發意義。
  關鍵詞 叔本華 人生哲學 生命意志論 哲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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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是短促的,且布滿荊棘,歷盡艱辛。因此,對人生的探索是人類的永恒課題。自古以來,人們就在思考人生之奧秘,探討人生的苦與樂。只是由于時代不同,立場、角度各異,人們的看法也涇渭分明:有人說人是萬物之靈,人有神的天性,因此同神一樣,“人的整個生活也是幸福的”;有人認為,人是“塵世的房客,來去匆匆,生性軟弱”,“在哪也找不到比人更可悲的活物了”〔1〕。這里, 前一種觀點可以歸于樂觀主義,后一種觀點可以歸于悲觀主義。叔本華的人生哲學則是后一種觀點的極端和系統化。
  馬克思主義者信奉革命的樂觀主義,這與叔本華的帶有悲觀色彩的人生哲學是截然對立的。因而長期以來,理論界對于叔本華的哲學大都只是簡單的批判和否定,缺少深入的研究和客觀的評價。本文試圖運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和方法探討叔本華人生哲學的基本內容,并在此基礎上做出實事求是的分析和評價。
      一
  “生命意志”是叔本華人生哲學的出發點。在他看來,包括人在內的世界萬物都不過是與主體發生關系的客體,都是直觀者的直觀。因此,“世界是我的表象”是一個無需證明的“真理”。而“我”的本質是“意志”,所以從本質上說,世界也是我的“意志”。這里所謂“意志”,“是沒有認識的,只是不能遏止的盲目沖動”。這種沖動的根本欲求是生命,一是維持自身的生存,二是繁衍后代,延長自己的生命,因而意志也就是“生命意志”。他說:“意志既然是自在之物,是這世界內在的涵蘊和本質的東西;而生命、這可見的世界、現象,又都只是反映意志的鏡子;那么現象就會不可分離地伴隨意志,如影不離形;并且是哪有意志,哪就會有生命,有世界。”〔2〕他認為, 世界萬物都是意志的客觀化,而人則是意志客觀化到高級階段的產物。人的整個身體及其活動,都是客觀化了的即已成為表象化了的意志及其活動。“身體的各部分必須完全和意志所由宣泄的各主要欲望相契合,必須是欲望的可見的表出:牙齒、食道、腸的輸送就是客觀化了的饑餓;生殖器就是客觀化了的性欲;至于攫取物的手和跑得快的腿所契合的已經是意志的比較間接的要求了,手和腳就是這些要求的表出。”〔3〕總之, 意志是世界的本質,而顯現的世界包括人的生命、肉體及其活動,都不過是意志的現象,反映世界的鏡子。
  那么,作為意志客觀化的人或人的生存是否具有實在性和價值呢?叔本華作了否定的回答,他認為人生是“空虛”的、“無價值”的。他在《生存空虛說》一文中,列舉了生存之所以空虛的原因和表現:第一,在生存的全部形式中,時空本身是無限的,而個人所擁有的東西卻極其有限。我們突如其來地生存在世上,又倏爾歸于消滅;第二,現實唯一的生存方式只是現在。過去存在的東西已不復存在,留給人們的只是一具失去記憶的枯燥的木乃伊。現在又不停地變為過去,將來則全然不可琢磨,并且總是短促的;第三,一切事物都是相關聯、相依存的,個體不能單獨存在。如人經常需要養料,由物質的不斷流入和流出以維持生存,在他要退出之際,還通過性的沖動延續個體。這說明,人只不過是現象,可比之于炊煙、火焰和瀑布,又恰似一串珍珠,是經常保持同一形狀的“似是而非的生存”;第四,世上沒有“常駐”的東西,一切都是不停地流轉、變化。“我們的生存,象走下陡坡的人一樣,一停止下來就非倒下不可,只有繼續前進,以維持不墜。”而支配人生變化無常的主要動力,只是“饑餓和性欲兩種單純的沖動”,還有“煩悶”的感覺;第五,人類的欲望無止境。“滿足一個欲望,接著又產生更新的欲望,如此衍生不息,永無盡期”,說明一切人間享樂都是空虛;第六,人生的努力經常遭遇障礙,人生為了克服它必須與之戰斗。但是欲望無窮,人生之幻變,又使“一切的努力都歸于空零”。總之,“人生沒有任何真正價值,只是由‘需求’和‘迷幻’所支使行動。這種活動一旦停止,生存的絕對荒蕪和空虛便表現出來。”〔4〕
  在叔本華看來,人生不僅是空虛的,無價值的,而且是痛苦的,“人生即痛苦”。作為人的本質的意志,是一種盲目的欲求和為滿足欲求而進行的“追求掙扎”,這是導致人生痛苦的深刻根源。因為一切追求掙扎都是由于缺陷、由于對自己的狀況不滿而產生的,而缺陷、不滿就是痛苦。同時,追求掙扎到處都受到阻礙,到處在斗爭中,因此追求掙扎也就是痛苦。在追求掙扎中,欲望一天得不到滿足就痛苦一天,即使得到了滿足,那么難以忍受的空虛和無聊又會來襲擊。“所以人生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像鐘擺一樣的來回擺動著;事實上痛苦和無聊兩者也就是人生的兩種最后成分。”〔5〕由于追求掙扎沒有最后的目標, 所以痛苦也是無法衡量的,沒有止境的。當然,叔本華也并不否認人生有其幸福的方面,但他認為一切滿足或所謂幸福在本質上都是消極的。因為幸福“永遠必然是一個愿望的滿足”,即以愿望、缺陷或痛苦為“先行條件”,隨著滿足的出現,愿望和享受也就完結了,人又回到了“這愿望未起之前的狀態”,重又陷入了由其他愿望產生的痛苦或難以忍受的空虛無聊之中。所以,“人生在整個根性上便已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人生在本質上就是一個形態繁多的痛苦,是一個一貫不幸的狀況”。〔6〕
  叔本華認為人生的痛苦源于“生命意志”,因此是人無法擺脫的。消除痛苦的努力除了改變痛苦的形態外,再也做不出什么。但是,他又認為,能夠“認識到自在之物的本質從而更認識到整體大全的人”,可以實現內心的寧靜和愉快。他說,可以把人生比作由灼熱的紅炭輔成的環形軌道,軌道上有著幾處清涼的地方。“被拘泥于幻覺的人”以陰涼之處安慰自己,而不斷地在軌道上往前跑,而認識到生命意志本質的人則不再從陰涼之處獲得安慰,而是毅然跳出這軌道的圈子。根本的一條就是否定生命意志,棄絕一切欲求。“他的意志掉過頭來,不再肯定他自己的,反映于現象中的本質;他否定這本質。透露這一轉變的現象就是從美德到禁欲的過渡。即是說這個人不再滿足于愛人如己,為人謀有如為己謀等等,而是在他心里產生一種強烈的厭惡,厭惡他自己這現象所表現的本質,厭惡生命意志,厭惡被認作充滿煩腦的這世界的核心和本質。”〔7〕否定、厭惡自身也就是走禁欲之路, 對一切事物都鞏固一種“最高度的漠不關心的境界”。首先是禁絕性欲,因為性欲是生命意志的最強烈的表現,性欲的滿足不僅肯定了個人的生存,而且延長了生命,產生新的個體。禁絕性欲可使意志隨這身體的生命一同終止。其次是故意造成貧苦,如散盡財產,不使愿望的滿足和生活的甜蜜激動意志。為了抑制欲求的根子,要強制自己不去做很想做的一切,相反去做最不愿做的事;同時歡迎任何由外部而加于他的痛苦,欣然接受任何損失和羞辱。要采取齋戒絕食的措施,甚至是自鞭自苦的辦法,以便用經常的菲薄生活逐步降服和滅絕意志,最后剩下的只是由一點微弱的殘余意志維持的軀殼。再次,最高度的禁欲是自愿選擇的絕食而死。死是痛苦的真正解脫,隨著死亡而告終的不只是現象,還有那本質。“對于這樣結局的人,這世界也同時告終了。”〔8〕時間、空間沒有了, 主體、客體取消了,世界變成了“無”,也就是佛教的“涅pán@①”境界。除了以上禁欲措施外,叔本華也肯定藝術和美感的怡悅作用。認為美感的享受大部分是由于我們進入了純觀賞狀態而來的,在這瞬間里,一切欲求,也就是一切愿望和憂慮都消除了,就好象擺脫了自己,這是“我們所能知道的一切幸福的瞬間中最幸福的一瞬”。〔9 〕由此可以想象,如果一個人的意志永遠平靜下來,甚至完全寂滅,該是何等幸福!總之,要擺脫痛苦,必須經常的“壓制意志”,故意的“摧毀意志”。這就是叔本華人生哲學的基本結論。
      二
  分析叔本華的人生哲學可以發現,他的基本論點是建立在生命意志論的基礎之上的,因而從總體上說是錯誤的和片面的。實事求是地指出其錯誤,對于消除其消極影響、鼓舞和激勵人生,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
  首先,把“生命意志”作為人以及萬物的本質,是他陷于謬誤的首要原因。“意志”是什么?從科學的觀點看,意志是自覺地確定目的,并根據目的來支配和調節自己的行動,克服困難,以實現預定目標的心理過程。意志中的目的性,體現了主觀的需要和客觀的可能,其中含有認識或理性的因素。意志過程使人的內部意識向外部動作轉化,體現了人所特有的主觀能動性。人雖然有意志,但是人的本質并不就是意志。眾所周知,人作為一種特殊存在物,具有自然、社會、精神等多方面的屬性。人的自然屬性主要是指以本能需要為基礎的食欲、性欲和自我保存(防衛)等基本機能。人的社會屬性是指人是一種社會的存在物,主要表現為人類生活中的相互依存、社會交往、勞動合作等。人的精神屬性即指人的自覺的思維活動,如意識、意志、目的等。在人的上述屬性中,自然屬性雖然是人類得以生存和延續的前提,但并不是人的本質屬性,因為它在某種程度上還保留著人的來源即動物的“獸性”。同樣,精神屬性是第二性的,決定于人的社會活動,因而也不能成為人的本質屬性,盡管它也是人區別于動物的主要特征之一。人的本質或本質屬性是人的社會性,人們的依存、交往和勞動合作,決定著人的其他屬性,并把人同動物界最終區分開來。因此,馬克思說:“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具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0〕可見,叔本華對人的本質的理解,是非常膚淺的。
  其次,叔本華對于人生的實在性和價值的否定也是錯誤的。人類個體在時空上確是有限的,但是,人生的實在性和價值并不取決于生命的久暫和占有的多少。馬克思說:“‘價值’這個普遍概念是從人們對待滿足他們需要的外界物關系中產生的。”〔11〕就是說,價值表示的是客體與主體之間的關系,是體現客體滿足主體需要的一種屬性。據此,衡量人生價值的尺度并不是人自身的時空因素,而是人生滿足社會需要的程度。伊壁鳩魯說:賢者對待生死象選擇食品一樣,不貪圖多,而求精,不圖一味的長久,而看是否適合時宜。〔12〕一個人,只要他有明確的目標并為之不懈奮斗,有益于他人或對社會作出貢獻,那么他的一生就是有價值、有意義的一生,他的人生就沒有虛度。所以,叔本華關于人生空虛、無價值的論斷也是站不住腳的。
  再次,叔本華把人生歸結為痛苦也是片面的。按照他的觀點,人生之所以痛苦,根源于人有欲望以及由欲望而引起的“追求掙扎”。這里有三個問題應討論清楚:人可否沒有欲望?欲望是否等于痛苦?追求欲望的滿足是否就痛苦?我們認為,人只要生存和發展,就不可能沒有欲望,因為欲望植根于人的生理需要和“生命活動”,是人對自身生存與發展的必要條件的反映。馬克思說,人是“對象性的存在物”,人的自然力、生命力“是作為秉賦和能力、作為情欲在他身上存在的”,而情欲的對象也就是人“作為自己的本質、自己生命表現的對象”。〔13〕所以,人的生存、發展不可能沒有欲望,不可能離開外在事物,沒有欲望,沒有對象的存在物必定只是一個“怪物”。那么,有欲望就痛苦嗎?不能一概而論。欲望確是一種欠缺感,即對自己生存狀況的一種不滿足。人有了欲望,心理便不平衡,精神便“不得安寧”。但是,欲望又是快樂的前提。欲望是人的動機的源泉、活動的動力。沒有欲望,人也就沒有了目標,沒有了追求,沒有了快樂。即使是叔本華,也是贊同“沒有真正的需要,便不會有真正的快樂”的。〔14〕當然,欲望或需要有兩種。合理的欲望和不合理的欲望,前者有可能實現并符合社會的尺度,后者則相反。如果說欲望即痛苦的話,那只有局限在后一個意義上才有其合理性。因為這種欲望不是注定不可能實現,就是受到社會的排斥與唾棄。至于“追求掙扎”或尋求欲望的滿足是否痛苦,同樣需做具體分析。人追求不合理的欲望,必然會因達不到目的或不合社會潮流而痛苦;但是,人追求合理欲望的滿足,則不管會遇到多大的困難與挫折,最終總會達到目的,獲得成功與快樂的。在這里,成功的結果固然是一種幸福,奮斗的過程同樣也是一種幸福,因為奮斗過程本身滿足了人的“發展和表現一切體力和智力”的需要。〔15〕“要奮斗就會有犧牲”,如果說這種“犧牲”是一種痛苦的話,那么它也是不同于前一種痛苦的“痛苦”。這種痛苦是暫時的,是為獲得快樂與幸福所必需的。正如伊壁鳩魯所說:“我們并不選取所有的快樂,當某些快樂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痛苦時,我們每每放過這許多快樂;如果我們一時忍受痛苦而可以有更大的快樂隨之而來,我們就認為有許多種痛苦比快樂還好。”〔16〕總之,人生有欲望,人生要奮斗,人生有痛苦的方面,也有快樂和幸福的方面。簡單地斷定“人生即痛苦”同簡單地斷定“人生即幸福”一樣,都是片面的。
  最后,叔本華提出的解脫人生痛苦的方案即走禁欲之路,也是十分荒唐的。馬克思恩格斯指出:“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就是:人們為了‘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需要的這些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17〕就是說,滿足人類的物質生活需要,是人類得以生存和延續、社會歷史得以發展的首要條件。按照叔本華的方案,人們不僅要禁絕性欲,而且要禁絕物欲,甚至絕食而死,那么整個人類就將滅亡,社會歷史便將就此終止。以毀滅人類為代價換得所謂“涅pán@①”的幸福,表明叔本華無力解決人生的痛苦問題而陷入了絕境。
      三
  叔本華的人生哲學是錯誤的,它不可能給人生指出正確的方向。但是,也應該看到,叔本華在探討人生問題時,也提出過如下一些值得肯定的或有價值的思想論點。
  叔本華關于人生即痛苦的論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階級對立的社會中人們的不幸和苦難。如他以醫院、外科手術室、監獄、刑訊室、奴隸禁閉處、戰場和刑場以及一切黑暗的、疾苦的所在地為例,駁斥了關于這個世界是“可能的最好世界”的神話,斷言“這個世間是偶然的和錯誤的王國”,“還有愚昧和惡毒在一邊揮動著皮鞭”。在他看來,但丁寫作的《煉獄》就取材于這痛苦的世界。“但丁寫他的《煉獄》若不是取材于我們的現實世界,還到哪兒去取材呢?而我們的現實世界也真已變成一個很像樣的地獄了。與此相反,在但丁著手來描寫天堂及其中的極樂時,要完成這一任務就有不可克服的困難橫亙在他面前了,因為我們這世界恰好不能為此提供一點兒材料”。他批評“樂觀主義”,說樂觀主義不只是一種“荒唐的想法”,而且是一種“真正喪德的想法”,是“對人類無名痛苦的惡毒諷刺”。〔18〕可見,叔本華的思想并不只是像一般評論的那樣,是“當時德國容克地主和資產階級脆弱的表現”,而且是對當時人們苦難的一種揭示。當然,由于立場和觀點的限制,他不可能認識到人類痛苦的真正原因,也不可能找到解脫人類痛苦的正確途徑。
  叔本華反對對“虛幻世界”的迷信和對神鬼的依賴。他認為,由于人們的空虛無聊和無能為力,使人在現實世界之外又虛構出具有迷信色彩的“幻想的世界”,并把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這個世界上。例如,人按自己的形象制造一些妖魔、神靈和圣者,然后又必須經常對這些東西奉獻犧牲、祈禱、修茸寺院、許愿還原、朝香、迎神、裝飾偶像等等。“敬神事鬼還到處和現實交織在一起,甚至使現實也蒙上了陰影。生活上發生的每一事態都要被當作是那些鬼神的作用”。〔19〕在他看來,敬神事鬼是人的雙重需要的表現和癥候:一是對救援和幫助的需要;二是對有事可做和消遣的需要。他認為前者是徒勞無益的,“因為在事故和危險發生的時候,寶貴的時間和精力不是用在避免事故和危險上,而是無益地浪費在祈禱和犧牲上”;后者則是有效用或有裨益的,就是說,敬神事鬼可以驅逐難以忍受的無聊。他提出,人不要依賴鬼神,而要依靠自己,依靠自己的意志。他說:“人總得回頭來依靠自己,既在任何一件事上是如此,在主要的大事上也是如此。完全徒勞的是人為自己制造一些神祗,以期向他們求情獻媚而得到唯有自己的意志力可以獲至的東西”。他還說,“《舊約全書》既已把世界和人類當作一個上帝的創造物,那么,《新約全書》為了教人知道獲救和解脫這世界的痛苦都只能從這世界自身出發,就不得不讓那上帝變為人。人的意志現在是,以后繼續還是他的一切一切賴以為轉移的東西。”〔20〕足見叔本華對鬼神和宗教的態度,要明顯進步于與他同時代的古典唯心論哲學家。
  叔本華肯定痛苦對人生的積極意義,也有一定合理性。在他看來,一切滿足和幸福在本質上都是消極的,只有“缺陷、困乏、痛苦,那才是積極的東西”。因為痛苦是無止境的,“直接投到我們這里來的東西”。〔21〕他認為痛苦與不幸“對人也有他的用處”,正如沒有大氣的壓力身體會爆裂一樣,人要生活也必須有某種程度的艱難困苦,這對每個人來說在任何時候都是必要的。“如果世界是個安樂園,遍地布滿著密糖和香乳,每個人都能隨心所欲,投懷送抱,這樣的世界人不去上吊,也會煩死的。甚至大家要互相殘殺,到時人類沖突災難的結果,也許比現在自然的手加于人類的災難還要大”。〔22〕在這里,他實際上是肯定了欲望、需要和追求掙扎的積極作用。正因為有需要,有為滿足需要而進行的追求掙扎,人生才過得充實而有樂趣。誠如他自己所說,人類的生存建筑在需要的基礎上,“有需要,才會有快樂”。〔23〕然而,他在大多數情況下把需要、欲望與滿足、幸福截然對立起來,不懂得需要本身以及滿足需要的過程也是一種幸福,表現出形而上學的思想方法。
  叔本華從他的人生哲學出發,探討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以及如何才能幸福等問題。他在《人生的智慧》一書中宣稱:“我在此所要堅持的真理。在于人類的幸福主要根植于內在”。〔24〕這是他幸福觀的基本主張。他分析了人類幸福的三種源泉:一是滿足“生命力”而得到的快樂,而代表“生命力”的有食、飲、消化、休息和睡眠等;二是滿足“體力”而得到的快樂,這可以自散步、奔跑、角力、舞蹈、擊劍、騎馬以及類似的田徑和運動中得到,有時,甚至可以在軍旅生涯和戰爭中消耗體力而得到;三是滿足“怡情”而得到的快樂,諸如在觀察、思考、感受、詩與文化的體會、音樂、學習、閱讀、沉思、發明以及自哲學中得到的快樂。他認為,前兩種快樂同時為人和運動所共有,甚至動物比人具有更多的此種快樂,只有最后一種快樂才為人所獨具。所以,他提出人的最高、永恒和豐富的快樂是“心靈的快樂”。〔25〕他說:“人自身的福祉,如高貴的天性、精明的頭腦、樂觀的氣質、爽朗的精神,健康完善的體魄,簡言之,是幸福的第一要素。”〔26〕在上述品格(特質)中,最能帶來直接快樂的莫過于“愉悅健全”的精神,而促進精神愉快的則是身體的“健康”。“愉快和喜悅的人是幸福的”,“唯有健康方能綻放愉悅的花朵”。此外,要使精神愉快,還必須有對待快樂和痛苦的高度的“受容性”。因為“使我們幸福或不幸福的,并非客觀事件,而是那些事件給予我們的影響,和我們對它的看法”,“同樣的事情可以令某人痛苦絕望,另一人卻一笑置之”。〔27〕人對快樂和痛苦的“受容性”與人的“心靈能力”或理知能力成正比,“心靈能力”越強,則“受容性”程度越高。叔本華的上述分析有一定的合理性,和歐洲的傳統的幸福觀是基本一致的。人不同于或高于動物界的地方,在于人有豐富的精神生活,人的最高的和真正的幸福自然也表現在精神方面。他的錯誤在于,不懂得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個人幸福和集體幸福的統一,把人的幸福看成是純粹精神的、個人的體驗和感受。
  叔本華在上述思想的基礎上,還提出一個有智慧的人應該怎樣對待生活、對待人生的問題,其中也不乏合理之處。他提出,人自己是一切快樂的源泉,人越依靠自己,對外界越無所求,就越使自己幸福;心靈的快樂主要依賴于心靈的能力,所以必須努力“增長自己的心靈財富”,“唯有內在豐富的人才是幸福的”;要盡力維護健康,“不管其他的幸福是功、名、利、祿、學識,還是過眼煙云似的感官享受,世間沒有任何事物比健康還來得重要”,“一個身體健康的乞丐要比疾病纏身的國王幸福得多”;“天生有睿知的人,是最幸福的人”,而那些只圖個人安適的人生就象一幕拙劣的戲劇一樣,雖然有廣度,卻無深度,“只不過是浮生式的可憐蟲罷了”;“沒有知性的渴求,不會得到知性的快樂,也惟有知性的快樂不會產生厭倦”;幸福應當建筑在自身的人格上,而不存在于別人的看法中。“我們所有的焦慮、困撓、苦惱、麻煩、奮發努力幾乎大部分都起因于担心別人會怎么說”,所以要得到幸福“切勿過分重視榮譽感”;當謙虛成為公認的好德性時,無疑笨人就占了便宜,因為每個人都謙虛地不表現自己,世人便都類似了。“只有自己沒有足以自傲之物的人才會貶損‘驕傲’這種品德”;“世上有利事也就有其弊,有弊的事亦必有其利”,“凡是往壞處想的人不容易受失望的打擊;反之,凡是只見光明一面的人卻常常不能如愿”;“完全憑靠自己,一個人所能成就的必然有限,這就好比孤島上的魯賓遜一樣,盡二十年之力也只能求得自身之溫飽而已。惟有在社會里,人才能完全發揮其力量,并且獲得很大的成就”。〔28〕所有這些思想觀點,都應在不同程度上予以肯定和批判吸收的。
  由上可見,作為一位哲學家,叔本華畢生關注的是人類的痛苦問題,并且尋求解脫人類痛苦的途徑。然而,由于種種原因,他不可能真正解決這一課題。他的人生哲學總體上是錯誤的、消極的,但是其中確也不時地顯露出哲人的智慧。因此,批判和吸收也應該是我們對待叔本華人生哲學的正確態度。
  注釋:
  〔1〕《西方思想寶庫》,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1年版,第5—16頁。
  〔2〕〔3〕〔5〕〔6〕〔7〕〔8〕〔9〕〔18〕〔19〕〔20〕〔21〕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 第376—377、163、427、443、521、524、535、445—447、442、447、438頁。
  〔4〕叔本華《生存空虛說》,作家出版社1987年版,第89—99頁。
  〔10〕〔15〕〔1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18、349、32頁。
  〔1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第406頁。
  〔12〕〔16〕《古希臘羅馬哲學》,商務印書館,第366、368頁。
  〔13〕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第120頁
  〔14〕〔22〕〔23〕〔24〕〔25〕〔26〕〔27〕〔28〕叔本華《人生的智慧》,黑龍江人民出版社,第23、84、29、20、4、10、12—13、5—48頁
                  〔責任編校 許婉璞〕*
  字庫未存字注釋:
   @①原字為般加木
  
  
  
河北師院學報:社科版石家莊24-28B6外國哲學與哲學史呂占華19961996 作者:河北師院學報:社科版石家莊24-28B6外國哲學與哲學史呂占華19961996

網載 2013-09-10 20:4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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