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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被統治者都會想到這個問題：既然我們都是人，為什么是他們統治我們，而不是我們統治他們？為了掩蓋自己和祖先的無能，給子孫后代一個解釋，好讓他們繼續崇拜自己，即使被統治者知道真相，也必須回避真相，并且編造離奇的謊言，來為自己被統治的現實辯護。

這是個難倒古今中外無數思想家的好問題。其實特別特別簡單。你聽我講。

一群人坐飛機失事，掉在一個孤島上。他們發現這個孤島還有其他人，經常綁架殺害他們中的成員。為了保證安全，他們決定把所有的槍放在一個人手里，讓這個人可以想怎么威脅、凌辱、綁架、殺害、虐待其他人，就可以這么干。這群人共同決定，這個人可以翻他們的行李，拿走他想要拿走的任何東西，這個人可以槍殺反對他的人，這個人可以做他想要做的任何事情。因為只有他有槍。

你覺得可能嗎？這些人是不是有病啊？

國家是怎么形成的？統治者為什么會統治人民？因為他們更有德行？不是的。統治者比民眾更加無恥。因為他們更加高尚，愿意為人民服務？當然不是。他們只愿意給自己服務。所以國家是不可能建立在統治者的高尚情操上的。換句話說，因為我情操高尚，所以你在我面前跪下，把你的劍奉獻給我，你的部落歸我統治，這種在傳說中經常出現的段子是不可能出現的。

國家都是打出來的。統治者是靠暴力征服被統治者的。既然是這樣，那么為什么人民會熱愛統治者呢？問題恰好就出在這里。

既然國家都是統治者靠暴力征服被統治者而形成的，那么就會存在一個問題：這種沒面子的事兒，良心上怎么過得去？怎么跟子孫后代解釋？比如說孩子長大了，會走路，會說話了，有一天抱著你的大腿問你：“爸爸，為什么皇帝住在宮殿里每天都是海天盛筵，開Party群P，但我們卻住在這破茅草棚里，天天忍饑挨餓，我弟弟沒滿一歲就餓死了？”

不像我們現在的人，個人觀念極強，可以丁克，也可以一輩子不結婚。古代人，無論是哪里的人群，都有極其強烈的傳宗接代的使命感。他們好像游戲里的人物一樣，來到世界上就是來執行傳宗接代的mission的。如果你沒有后代就死了，或者生存條件極差，后代沒有多少能活下來，那你就是mission failed。

部落被征服，親族被屠殺，后代被統治，是一種奇恥大辱，是你的mission failed。古代人不會有咱們現代人這種“我們被你們屠殺了30萬你們壞你們壞我們光榮我要告訴全世界你們不好你們不好我們是好人你們要贖罪”這種概念。他們的部落被滅掉這種事情，他們不會覺得是皇帝的恥辱，他們會覺得是自己的恥辱。

所以你怎么經得起良知的拷問？怎么向后代解釋這件事？告訴他是因為你爺爺的部落當年被皇帝的兵馬打得落花流水，你爺爺被亂槍射死？不行。不能夠說真話。孩子知道了是因為你們祖宗無能，所以導致了他現在被統治的現狀，他們對你和祖先的崇拜就會產生動搖。

任何被統治者都會想到這個問題：既然我們都是人，為什么是他們統治我們，而不是我們統治他們？是因為我蠢？我無能？為了掩蓋自己和祖先的無能，給良心和子孫后代一個解釋，好讓自己能夠平靜生活下去，讓子孫后代繼續崇拜自己，即使被統治者知道真相，也必須回避真相，并且編造離奇的謊言，來為自己被統治的現實辯護。

他們會把自己接受統治的原因歸為非人為的因素，而非自己和祖先的無能導致的失敗。比如說世界歷史上，許多國家都流傳著君權神授的謊言。在古埃及，法老自稱是太陽神阿蒙之子，是神在地上的代理人和化身，令臣民將其當作神一樣來崇拜。在西方，教皇會給國王加冕。而在東方，皇帝會自稱為天子。這個謊言流傳得如此廣泛，所以我們必須從人類的內心去尋找其根源。

在生活中，把失敗的責任推給別人，是losers常用的手段。比如說有的學生考試不及格，他不愿承認自己蠢，而是說那些考得好的學生作弊。有的人打游戲不行，他就幻想別人開了外掛。有的人沒有能力賺錢，或者干脆是懶，他就說有錢人的錢都是偷來的搶來的，或者干脆是他們命好。總之他們不愿意承認自己的無能，而是把失敗歸為非人為因素，來推卸自己的責任。

把統治者當成神，是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合謀。統治者借著君權神授的謊言來給統治找借口，被統治者借著君權神授的謊言來給自己的無能導致的悲慘生活開脫——你看，人家皇帝是神，咱們是凡人，人怎么能干過神呢？還是老老實實做順民吧。這樣一來，自己的祖先被殺戮，被征服的歷史就可以被慢慢忘卻了。既然被神殺了，就像被打雷地震殺死了一樣，那也許就是天意吧！被統治者于是達到了一個平衡安寧的心理狀態。

馬克思曾經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他說“宗教是人民的鴉片”，意思是宗教是被統治者拿來自我麻痹，從而可以順利接受現實的苦難生活的自我安慰之工具。如果仔細研究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行為，你會發現不僅是宗教，很多東西都可以拿來當成自我安慰的工具。

比如前面提到的“德行”，就是其中一種。甲骨文中即有“德”字。其時“德”、“得”二字相通，指得財致富。于是“有德”就是現在說的“會掙錢”的意思。西周文獻不僅稱文武二王的豐功偉績為“德”，還把他們取天下的辦法、能力、性格等因素都稱為“德”。他們認為這種“德”，才是周朝取得天下的根本原因。在周朝，“德”字完成了從“會掙錢”到“優良美好高尚的個人品質”的轉變。

儒家知識分子大力吹捧統治者的“德”。子曰“為政以德”、“君子懷德”、“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如此等等。西方也有類似的，知識分子對統治者的頌揚。這些讓統治者都感到臉紅心跳的吹捧，使得許多被統治者相信統治者能夠統治，是因為有“德行”，并且從內心里相信，有“德行”的才適合做統治者。所以他們會對統治者提出各種各樣的道德要求。

于是世界上有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一下子就有了合理的解釋。比如說克林頓和萊溫斯基，這根本就是對美國人民毫無影響的一件事情。干嘛去要求政客在婚姻之外沒有性伙伴？他有沒有在實習生身上射精，和納稅人有啥關系？有人說彈劾克林頓不是因為他偷情，而是因為他撒謊。天哪，世界上有不撒謊的政客嗎？政客這個職業不就是靠撒謊吃飯的嗎？在性問題上撒個謊就要彈劾，撒謊說伊拉克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該怎么辦呢？

舉個例子。可口可樂公司的董事長和女秘書偷情了，鬧得滿城風雨，你會因此而停止買可口可樂，轉去買百事可樂嗎？恐怕很少有人會這么做。但人民為啥因為政客和實習生搞上了，就不投他的票了呢？人民為啥不僅要求政客勤勤懇懇，更會對政客提出道德要求，要求政客兩袖清風，不近女色？答案很簡單。

人民要求政客具有非常高的道德標準，正說明了人民認為政客不光是給他們服務的，還是政府神的轉世靈童，是要接受他們對政府的崇拜的。轉世靈童的靈魂和肉體當然要純潔無瑕。如果這位轉世靈童玷污了他自己的肉體，隨便給一個實習生射精，人民會比靈童的妻子更加憤怒呢。

這么一想，很多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人民崇拜政府神，但政府神沒有自己的身體和聲音，必須附體在某個肉身上，才能顯靈。所以四年一次的選舉，就是政府神尋找自己轉世靈童的過程。

宗教是天上的政治，政治是人間的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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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 2022-01-09 19:06:18